声明:本书为八零电子书(8080txt.com)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,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,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  题名:折花销恨   作者:酥灵   文案   遥夜,浮罗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鬼修。   灵冽,浮罗界最受众修士敬仰的灵修。   一个肆意疏狂,一个清冷若冰。   二人一朝相逢,便是剑拔弩张。   然而有一天,却见遥夜将灵冽抵在床间,呼吸急促,声色沉哑。   “阿冽,你有没有试过鬼压床?”   下一秒,一向性情淡漠的灵冽竟将双手搂上了遥夜的脖颈。   “除了你,还有别的鬼敢压我?”   ————   文案废,总之就是一只鬼和一只灵在救世的过程中互相温暖,然后顺便谈了个恋爱的故事。   ————   初见狷狂后期暖心黏人攻x初见清冷后期温柔体贴受   ————   作者唠叨小版块:   1、本文比较慢热,爱情线纯甜无虐。   2、本文是作者的第一部 渣作,文笔以及剧情节奏、人物刻画方面多有欠缺,特别注重文笔以及非常严谨考究的读者,慎阅。   3、本文强攻强受,有一丢丢百合剧情,篇幅大概在万字左右,雷者勿入。   内容标签: 天作之合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灵冽、遥夜 ┃ 配角:叶云舒、叶云窈、洛时华 ┃ 其它:   一句话简介:幸识所爱,无惧山海   立意:幸识所爱,无惧山海 第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一片大陆,一分为二;往东而去,称浮罗界;往西而去,称圣光界;两界之间,横一座邪山,称祭灵山,乃世间独有的一处无灵之地——《苍云史载》   ***   三日前。   魅城境内一个名为信阳庄的庄子惨遭屠庄。   据途经此处,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修士形容——偌大的信阳庄,三百多个手无寸铁的凡人百姓,皆尽数死于非命,距离信阳庄数百米外,便能闻到血腥恶臭。死状之惨,惨不忍睹。   这件事,在整个浮罗界引起了轩然大波。   然而,就在大家伙都认为,魅城之主定会查出凶手,给所有死者一个交代时,鬼修遥夜却发出了告令,说此事他并不打算出手。   不打算出手?   在你镇守的地盘内发生那么大一件事,你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,说自己不打算出手?   众修怒矣。   再后来,便有世家派出人马,火速前往魅城境地。   此时此刻,天刚破晓。   远远的,透过清晨升起的白雾,能依稀看到信阳庄的轮廓。   而在靠近信阳庄的一片空地上,早已聚满了来自各大世家的上百位修士。   这些修士,多是世家中的年轻小辈,此次奉长辈之命,借信阳庄事件前来历练一番。因着路途遥远,长时间的御灵飞行,修士们都有些灵力透支,便不约而同的停在此处歇脚。一来可以和相识的修士打个招呼,增进感情。二来可以恢复灵力,让自己以最佳的状态进入信阳庄。毕竟,大家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,小心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。   “云舒,你果真也来了。”   就在众修寒暄交谈之际,忽闻一道清朗的声音随风传至。   抬眼望去,即见一个朝气朗朗的少年,正兴冲冲地朝着另一个儒雅温文的少年奔去。两位少年,皆身着浅色衣袍,一青白一月白,看起来既简单又朴素,只是衣襟上那精绣的纹样,却昭示了他们的身份不凡。   听到熟悉的声音,叶云舒轻轻弯了弯眉眼,露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,温声唤道:“时华,近来可好。”   洛时华疾步走至人跟前,“挺好的。”   回答的同时,他那双清亮的眼睛亦随笑容弯起,内里似有星辰,怎么也挡不住其间的光彩。   “时华——”   也是这时,一道女声响起。   洛时华这才发现,站在此处的原不止叶云舒一人。   而方才说话之人,正是叶云舒的双生妹妹——叶云窈。   “云窈,好久不见。”洛时华转过头,朗声问候。   旋即又正了正色,朝叶云窈身旁的清俊男子拱手见礼,恭敬道:“时华,见过冽公子。”   闻言,灵冽侧身,微微颔首,回了个礼。   却不曾想,洛时华的一声冽公子,竟引来了众人的注目。   只见那端,男子身着荼白,长身玉立,侧身回礼时,神情如冰,不苟言笑。其透着冷意的面容,满是淡漠的双眸,削薄轻抿的唇,无一不让在场的女修双颊发烫,泛起绯红。不得不承认,他确实拥有着一副令男子艳羡,女子痴狂的长相。   “那位难道就是叶家灵修?”   有修士悄声询问。   之后,离得较近的人便开始了窃窃私语。   而他们所议论的内容,多半是围绕着灵冽的灵修身份,以及他的深厚修为,还有他那令人望之却步的清冷性情。   对此,灵冽面上并没有太多变化,如若未闻。   至于何为灵修。   世有灵气,必有灵源,乃灵气之源头也。每当灵源现世,其灵气最为精纯的位置就会凝结出一枚灵胎,再随着灵胎愈渐稳固,灵源又会散发灵识择选有缘之人,然后将灵胎移入有缘人体内,借由其母体,使灵胎以人族婴儿的形态降生。   这个孩子,便被称作灵修。   由于体质特殊,灵修的根骨及资质几乎相近于神。据记载,历史上每一个诞下灵修的世家,皆因为有灵修的庇护,得以在一众世家中脱颖而出,迈向前位。所以从古至今,灵修都深受世人尊崇,轻易不会有人愿意将其得罪。   另外,每个灵修自出生始,身上即带有金色刻字,相传那是由创世神独有的金色灵力所刻,也是创世神赐予灵修的名。   灵冽身上的刻字为“冽”,便被世人尊称一声“冽公子”。   又因源生于天地,故灵修还被称作“天地之子”。   为避免对天地不敬,灵修不可随父母凡姓,遂统一以“灵”字冠姓。   灵姓,亦是种身份的象征。   正当众人想上前混个脸熟时,却发现灵冽他们已经朝着庄子的方向行去。   见状,修士们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,而后齐齐动身,紧跟着提步追上。   甫一入庄,所有人脸色骤变。   饶是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,却依旧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。   就连鲜少会显露出情绪的灵冽,也不由地面色一凝,眉头紧皱起来。   正前方,是信阳庄的主街。   主街上,由木桩组成的十字架被刻意整齐地摆成了一排排,而上面用麻绳牢牢捆绑着的,正是惨死多时的信阳庄百姓。   他们有的脑袋被钝物砸开了花,生生揭开了整个天灵盖,露出里面红白相杂的脑髓,晃晃荡荡地盛在剩下的一半脑壳里。   有的头颅和脖子分了家,骨碌碌滚到了十字架下方,撑着一双合不上的眼,脸上满是来不及收回的恐惧。   有的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,一眼望去焦黑一片,尸身上不停滴着油,混着发黑的血,打湿了脚下的路面。   还有惨遭做成人彘的,以及四肢俱在,可一身骨头却全被锤得血肉模糊的。   三百多具尸体,数种死状,种种凶残,令人望之生寒。   只是这一具具死相不一的尸体,又都有着一个骇人的共同点,便是从胸膛到腹部皆被剖开了来,两扇渗着殷红鲜血的腹肉,正大剌剌地向外敞开着,腹中脏器肠肚尽数掏光,全部散落在路面上,铺满了整个街道。   因为时间关系,这些尸体已经开始腐烂,上面蠕动着白色的蛆虫,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,让人嗅之反胃。   这完全,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了。   这是毫不掩饰的折磨,明目张胆的虐杀。   手段之残忍,可谓是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。   无法想象,这些人生前究竟遭受了何种非人的折磨。   不过片刻,便有不少修士蒙鼻捂嘴,背过身去弯腰呕吐起来。   好半晌,这些刚冒出尖儿、从未见识过这般血腥场面的青笋嫩芽,才煞白着脸、软着腿,堪堪回神。   一名修士露出了复杂的表情,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,又觉得那些话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,最后只咬着牙,颤巍着声音,低喃出了一句:“凶手真是丧心病狂......”   另一名修士则直接厉声斥道:“鬼修遥夜,面对此等惨绝人寰的事件却心硬似铁,毫无作为,如他这样的修士,怎配被称之为镇守者,又怎担得起镇守界内的百姓唤他一声尊主?”   一言出,瞬间激起千层浪。   自两界分割后,这片大陆便统一废除了君主制度,打破了一直以来皇权独大的局面,所有城池领土,皆根据实力被划分给各大修士世家镇守,而镇守区域内的凡人,则由镇守世家世代守护。   百姓拥戴,世家兴旺。   这是所有世家修士都明白的道理。   百姓有难,世家予助。   这是所有世家修士都肩负的责任。   鬼修遥夜既作为魅城镇守者,便应当对信阳庄屠庄事件予以处理。查真相,抓真凶,还惨死百姓一个交代,如此方能不致使镇守界内其他地域的百姓心寒。却偏偏没想到,他的行事竟会这般出乎人意料。   “可怜信阳庄三百多口人,死后连个交代都得不到!”   “依我看,就该举兵攻进鬼都,抄了鬼修遥夜的鬼窝!”   “没错,省得他占着位置不办事,平白祸害了四城百姓!”   众修士义愤填膺,言辞激烈。在绝大多数人眼中,只有世代相承,底蕴深厚的世家才能称得上是正统,让一个鬼修成为镇守者,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。   当然,也有修士忍不住反驳。   “鬼修遥夜,那可是以一鬼之力,占领了魑魅魍魉四大鬼城的人物,他的地盘是你想抄就抄的吗?”   这话虽然不好听,却不失为一句实话。   遥夜占领四大鬼城多年,早些时候也不是没有世家妄图取而代之,但最终都被打得丢盔卸甲,狼狈败退,足以可见他的实力有多恐怖。   “你什么意思,你是哪个世家的,居然帮着遥夜说话!”方才挑起话端的修士遭此一驳,顿时有些恼羞成怒。   被指着鼻子质问的修士却也丝毫不惧,反而增大了音量,继续顶道:“什么叫帮着遥夜说话,我这是实事求是,实话实说!”   一言一语中,硝烟味渐浓。   最后竟演变成了两个世家的争吵。 第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眼看这场唇舌战火越演越烈,即将要发展为肢体打斗、灵力对抗......一名稍年长些许的修士连忙站出来好言相劝,这才使得两方偃武息戈。   也是这时,有人走到了灵冽身边。   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,面容还算清秀,却因脸上堆满了刻意讨好的谄笑,而平白为这张脸增添了几分市侩。   “冽公子,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?”   灵冽一脸淡漠地看向他,眼神中分明看不出半点情绪,但就是让那修士无端从中读出了一个又一个问句——   你是哪家的修士?   你我相识相熟吗?   于是乎,那修士赶忙作了个礼,报上了家门:“冽公子,在下是庆城余家的修士,如今信阳庄的情况,已经严重超出了我等的想象,咱们理应联手,尽快将此事了结。”   一边说着,这位余家修士又抬头望了灵冽一眼,恭维道:“冽公子天资非凡,修为卓尔,若由冽公子来带领我们,那可真是我等莫大的荣幸。”   岂料,余家修士才刚溜须拍马完,现场就突然发生了巨变。   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天色忽变,阴沉晦暗,随即一阵狂风乍起,不过一个呼吸的空当,便有风沙席卷至跟前,瞬间遮挡了众人视线。   紧接着,在满耳的猎猎风声中,一人自天而降,但看他玄衣暗纹,衣袂翩飞,最后稳稳停落在主街右侧的第一座屋顶上。   风沙散去,视野恢复。   修士们一脸诧异地望朝屋顶,不知来者何人。   就在众人猜测纷纷时,忽听一名修士大喊出声——   “你们快瞧,他腰间挂着的那个木偶!”   众人的目光立马被吸引过去。   定睛一看,那人腰间确实挂着一个木偶,约莫巴掌大小,其上雕刻着扭曲的五官,正咧着血红的嘴朝众人笑,可谓诡异至极。   一般来说,男子腰间,通常以腰带束之,喜系玉佩为饰。只有一人,行事向来异于常人,别人腰间挂玉佩,他却腰间挂木偶。久而久之,腰间挂木偶,就成了那人的招牌象征。   要问他是谁?   他,便是魑魅魍魉四大鬼城之主——遥夜。   果不然,很快就听到有人颤声道:   “这,他该不会是......鬼修遥夜?”   “鬼修遥夜怎么来了?”   “不是说鬼修遥夜不愿管信阳庄的事吗?”   这一问,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。   灵冽也将视线移到了遥夜身上。   和想象中霸气威武的形象不同,他分明是个少年模样。一眼望去,疏狂、肆意、桀骜,皆是他的代名词。可再细细打量,你又会发现,他竟生了一双如朝露般清澈的眸子。如此一来,反倒柔和了他浑身上下的邪性,让人不禁觉得,他只是一个在田野间、古巷里、长街上顽皮过头的少年,而不是那个令人闻之色变的鬼修遥夜。   许是察觉到灵冽的目光,遥夜也神情高傲地动了动眼珠,瞥了灵冽一眼。   而后又满是不屑地看向众人,讥诮道:“本尊的行踪,何时需要向尔等报备了?倒是你们,放着自家地界的事情不管,非要来本尊的地盘横插一脚,究竟安的什么居心?莫不是在自家地界横行霸道惯了,便觉得也能在本尊的地盘随意撒野了?”   “你胡说,我等何时横行霸道了?”横行霸道的,不向来是你鬼修遥夜吗?   一个修士大声反驳道,只是后半句话,他没敢说出来,传言鬼修遥夜素来行事狠辣,常是说杀人就杀人的,能够鼓足勇气吼出前半句话,已是全凭一份想要维护世家形象的本能,却也不敢真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。   不曾想,居然有人将那后半句话说出来了。   “横行霸道的,不向来是你鬼修遥夜吗?”   洛时华毫不怯色,看着屋顶上的遥夜,高声质问。   闻声,遥夜露出了一个颇为意外的表情,“哦?是本尊横行霸道吗?”   语尽,他眸色微敛,嘴角的笑意未减半分,眼里的狠戾却是显而易见,“那便算是本尊横行霸道吧!”   话音刚落,几乎只是眨眼间,数道墨色灵力凭空显现,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,就不由分说的,带着满满杀意朝洛时华攻去。其势汹汹,如同无数把淬了毒液的长剑。   同一条线上的修士面色骇然,一声低骂后,纷纷运灵躲避。   纵使这样,还是有几个修士被那墨色灵力擦蹭到,而后喉间一股猩甜,竟是当场吐了血。   未被波及的修士见状止不住胆寒。   不敢想象,鬼修遥夜的修为,究竟是到了何种境界。仅是这么随手一挥,便让数个修士身受重伤,呕血不止。若是倾尽全力,岂不就要翻覆了这天与地?这般实力,只怕望眼世间,也难有修士能够与之匹敌。总而言之,鬼修遥夜,绝不是他们这些年轻小辈所能抗衡的。   墨色灵力还在行动。   眼看着就要冲上洛时华的面门。   洛时华闪躲不及,唯有掌中凝满灵力,迅速在身前结起一道屏障,将那墨色灵力隔挡在了三米之外。   察觉到他抵御艰难,叶氏双生亦蓄起灵力融进了屏障之内,用以相助。   可遥夜又怎会轻易收手,果见他抬手一挥,被他所控的墨色灵力立即又加强了攻势,恰似发了疯的兽群,势要将眼前的阻碍统统撞破撞碎,直到饮了血,方才肯罢休。   洛时华咬了咬牙,强势的威压令他额间布满了汗珠,颗颗如豆,因着腾不出手来擦拭,便顺着清隽的面颊滑落下来。   如此下去,这道屏障恐怕是撑不过半分钟。   亦如所料,十数秒后,屏障出现了一道裂缝。起初,那缝隙仅有细线般大小,继而愈裂愈快,愈裂愈宽......最后,宛若镜面落地,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,屏障生生碎成了残片数块,幻散于风中。   墨色灵力冲破屏障,越发迅猛地朝洛时华攻去。   那一刻,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,心中无限哀惜,仿佛已经看到了洛时华重伤倒地,一命呜呼的场景。   然而,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一旁的灵冽动了。   不过瞬息,灵冽笔直的身躯已经挡在了洛时华身前,同时周身迸发出一层银白色灵力。   再一转眼,那至精至纯的银白色灵力,便在众人的注视下,朝着那墨色灵力狠狠地扑了过去。   “嘭!!!”   由灵力撞击生成的层层巨浪,毫无预兆地在周遭轰然炸开,许多来不及躲避的修士,愣是被这巨浪生生逼得往后退出了数米远,而那些绑缚着百姓尸体的十字架木桩,也于顷刻间乱七八糟地倒成了一片,一具具本就在腐烂的尸体,更是在灵力冲击中,变成了一堆无法直视的肉块肉泥。  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,从遥夜发起攻击,到灵冽出手化解,这一过程看似漫长,可实际上仅仅只是过了数十秒而已。   然,就是这短暂的数十秒,却令在场的所有修士,心中无限震撼,久久不能平复。   下一秒,遥夜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灵力,并看向了这个能接下他攻击的人。   “想必阁下便是叶家灵修,冽公子吧。”   没等灵冽说话,遥夜又满是轻佻地勾了勾唇,带笑道:“早听闻冽公子之盛名,今日一见,果真非凡。”   上一秒还杀意四溢,这一秒却笑意盈盈,众人皆因他这变化无常的性情而感到后背发凉,唯恐他会猝不及防的对自己发难。   再看灵冽,此刻眼中好似凝有寒冰,冷意逼人。   这一次出行,主要是为了历练两个弟妹,若不到危及性命的紧要关头,一切险阻都需他们自行解决,如此方能使历练获得成效,所以他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相护。   且他也不曾想到,遥夜竟真的狂妄至此,当着一众世家修士的面也敢欲取人性命,直至两股灵力相撞之时,他才惊觉那道攻击中暗藏的力量有多凶恶。   一想到自己从小看着长大,亦如亲弟般相待的洛时华,差点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重伤,甚至极有可能丧命,灵冽便忍不住眉心紧拧。   “仅因一句话,便动杀心,出杀招,堂堂鬼尊的度量,就是这般窄浅?”灵冽冷声诘问。   遥夜眉眼半眯,“度量?在你们这些世家修士眼里,本尊一向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,若不下手狠一些,又怎对得起外界对本尊的传闻?”   “这个人,你动不得!”灵冽的声音再次响起,较之方才,更多了几分肃杀,如同无际幽谭,似要将人卷入其中,取之性命。   闻言,遥夜唇角笑意尽收,“冽公子这是在威胁本尊?”   旋即,他身形一动,消失原地。   待他再现身时,人已来到了灵冽身旁,“冽公子恐怕不知,本尊生平,最讨厌被人威胁。”   灵冽冰冷的目光扫向遥夜,如刀似箭,“大可一战!”   两个近年来最受修士界瞩目的人物。   一朝相逢,便是剑拔弩张。 第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然而,就在众人都以为,这俩人下一秒便会展开一场殊死搏斗时,却听遥夜突然低笑出了声。   “你笑什么?”   破天荒的,灵冽眼中划过一抹不解。   遥夜没有作答,而是悄然敛起了周身的威慑,一脸兴味地盯住了灵冽的脸。   一开始没有好生细看,只觉灵冽气质不俗,现下一番端量后却是不由惊艳,眼前之人除去气质外,相貌竟也如此不凡。   那一瞬间,他似乎感觉到胸腔里震动了一下,心里登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   ——是错觉吧。   遥夜怔了怔,不自觉地去感受心脏。   可那里安静极了,丝毫没有跳动过的痕迹。   ——果然,是错觉。   他早已没了人身,心脏又怎会像活人一样跳动。   不知为何,遥夜的心情有些异样。   好在那微妙的情绪不过稍纵即逝,没让他出神太久。   旋即,在灵冽略带疑色的目光中,遥夜出人意料地转过了身,又在面向那一堆腐尸烂肉时,仿若心有所感般轻叹了一声。   众人不明所以。   没有谁会认为,遥夜那声叹息是为了这些惨死的百姓。   “遥夜,是你自己发出告令,说不打算为这件事出手,现在又跑到信阳庄来作甚?”   有修士上前质问。   闻言,遥夜缓缓抬起一手,杵着下巴故作沉思样,“本尊之前确实不打算出手处理此事,可现在......”   说着,他扭头望了一眼灵冽,眼中倏地冒出一丝精光,“本尊忽然发现,这件事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无趣。”   上前质问的修士被这回答当场噎住,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话。   “对了,既然本尊已经决定处理此事,你们便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儿了。”就在众修面面相觑时,遥夜再次语出惊人,“当然,冽公子若想留下,本尊是非常欢迎的。”   这是——   在驱赶他们?   反应过来的修士们愤然不已。   “遥夜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遥夜不耐地啧了啧嘴。   “就是字面上的意思。”   短短一句话,却让修士们皆如受了奇耻大辱般,通通气红了脸。   又听遥夜语气不善道:“本尊最后提醒一遍,你们现在若不想离开,就得做好永远离不开的准备!”   杀心显,众人惶。   “遥夜,你这样做,就不怕招来各世家报复吗?”有人还在坚持着,但明显底气不足。   遥夜笑得轻狂,“哦?报复?这么说来,本尊是不是现在就该杀人灭口?”   语罢,便有一股巨大的威压,如同泰山压顶般地落在了那修士身上。   随即,那修士脚底一软,直接跌坐在地,窒息感传来的刹那,他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在死亡边缘游走,也深刻的意识到——   遥夜,是真的会杀他!   遥夜,是真的不惧世家!   那一刻,他只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,正死死地掐着他的命门,令他无法呼吸。他想反抗,却是动弹不得。   看到他满脸痛苦的模样,他身旁的同伴霎时慌了神,连忙蹲下来不停晃动着他的身体,试图将他从那威压之中拉扯出来。   可遥夜的威压又岂是摇晃几下就能破除的。   眼瞅着那修士一张脸逐渐发白,发青,发紫,气息渐弱......   “冽公子,我等修为不够,求求您救救他吧,这里只有您能救他了。”   那修士的同伴一脸无措地看向了灵冽,哀求的同时身子也改蹲为跪,作势便要磕头。   见状,灵冽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磕头的动作,并将其搀扶起来。   接着,灵冽视线一转,分出了一抹精神之力。   阖眼一探,只见那修士身上的威压,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无踪,仅剩下几股威压散去时所遗留的余威。   而这几股余威,正是令那修士性命垂危的源头。   灵冽收回了精神之力,修长的手指在身侧灵活一转,一道灵力便飞快地探入了那修士体内。   也不知这道灵力和那几股余威究竟做了何种斗争,约莫十数秒后,众人就看到那修士身上银光一闪,而后几股墨色的烟雾逃似的被驱逐出了体外,又如脱水的鱼儿般,在空中翻腾了几下,最后彻底消散在了风中。   灵光现,余威破。   那修士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。   其同伴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   顿时,谢声响起,赞声一片。   遥夜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,毫不掩饰地向灵冽投去了欣赏的目光。   灵冽无视于他,表情冷淡。   对此,遥夜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,只是再看向众人时陡然冷沉了面孔,“怎么样?你们是走?还是不走?不走的话,本尊可就要清场了!”   话音落下,全场噤声。   饶是心高气傲,修士们亦不得不承认,自己与遥夜之间,便好似隔着深渊鸿沟,相距甚大。倘若再次惹怒遥夜,恐怕就算是灵冽,也无法护住他们所有人的性命。几番内心挣扎之后,他们终是选择了撤出庄外。   眼看人越来越少,叶云窈忍不住轻声问道:“大哥,那我们走吗?”   灵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。   “留下。”   不多时,人尽撤完。   整个信阳庄,就只剩下了遥夜和灵冽几人。   一时间,倒显得安静极了。   遥夜脸上满是戏谑,“冽公子不是要查案吗?怎么愣着不动?”   望着前方那一堆残尸烂肉,灵冽脸色越发冷然。   “你故意的!”   听罢,遥夜一下没忍住,再次笑出了声。   灵冽扭头,冷冷地瞪视着这个毁坏了尸体的罪魁祸首。   遥夜马上止住了笑,并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,“冽公子莫不是忘了,方才是你非要和本尊对招,所以这些尸体才会被毁了的。”   不说还好,一说灵冽便猛地反应过来,自己极有可能是中了遥夜的圈套了。   若没猜错,遥夜此番之所以会来信阳庄,大概就是为了毁尸灭迹。由此想来,刚才那一击,或许也是故意出招引人与他灵力相撞。原因无他,只因两股或多股灵力,对抗在一起所产生的冲击是不可预估的,特别是对于已经在腐坏的尸体来说,绝对是粉碎性的存在。   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,那大约就和死魂有关了。   众所皆知,凡人身死后,肉身将与魂魄分离,大部分魂魄遵循天地法则,归于冥界,进入轮回。小部分魂魄或因仇怨,或因牵挂,选择滞留于世,成为死魂。   死魂,是一份执念。   他们带着凡人生前所有记忆,相当于一个记忆储存器,常被修士召来,以探查之术了解死者生前往事。只是死魂本质极其脆弱,除魂体本身受到攻击外,尸体毁坏了也会随之消散。除非死魂能突破自身,获得化鬼契机,晋升鬼修。成为鬼修后,便可引灵入体,修习灵术,如此方能继续生存于世间,不再被任何拘束死魂的法则拘束。   譬如遥夜。   回看信阳庄,此刻尸体尽毁,已是探查不到半点死魂的踪迹。没有死魂,便无法获得死魂的记忆;没有记忆,便无法弄清楚这信阳庄到底发生了什么;不知真相,便无法抓到真凶。一环扣一环,还真是煞费苦心。   但灵冽不明白的是,若遥夜真的有心包庇凶手,那他大可在各世家闻讯赶来前先行毁了这些尸体,又何必费心劳神的演这么一出戏?   “冽公子在想什么?”遥夜忽地凑近了灵冽。   冷不防被人接近,灵冽顿生不适,立即往后退了一步。   “冽公子,你还没回答我呢。”遥夜却好似没有看到灵冽退后的动作般,紧跟着上前了一步,追问道。   灵冽眉头深皱,心中不适愈增,“我在想,应该怎么将你打入无间地狱。”   话音入耳,遥夜便犹如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,嗤笑道:“冽公子可是忘了,本尊乃是鬼修,本就是被地狱所不容的厉鬼,又何来下地狱一说呢?”   灵冽深吸了一口气,“你故意设计将这些尸体毁坏,又故意当众指名道姓的将我留下来,到底是想做什么?”   “毁坏尸体是本尊故意不假,可留下一事......”遥夜不答反问,“若非冽公子自愿,本尊也不能强迫冽公子,不是吗?”   “那是因为你算准了,我必然会选择留下。”灵冽眸中似盛着一泓冷光,略见愠色。   不管是为了弄清楚信阳庄屠庄真相也好。   还是为了弄清楚遥夜究竟在谋划什么也罢。   这两个理由,只要占了其一,灵冽便不会轻易离开。   “被拆穿了呢。”遥夜一脸苦恼的样子,可他嘴角挂着的浅浅笑意,却显然是在表达着完全相反的心情。   “原因呢?”这次,是叶云舒提出了疑问。   “原因嘛......”遥夜十分吊胃口地故意停顿了一下,然后在几人的注视下,近乎邪肆地勾了勾唇,“自然是为了好玩儿呀。”   这话说得恶趣味十足,顽劣性十足。   可灵冽他们都明白,这套说辞的可信度——   为零! 第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不过,无论遥夜打的什么算盘,现在当务之急,是要先将信阳庄这一堆百姓尸体处置妥当。   思及此,灵冽眼睫微阖,周身灵力如泉涌般朝那堆血肉模糊的尸山覆去,不留丝毫缝隙的,将尸山笼罩其中。   “灵火,燃!”   随着一声低呵,覆盖着尸山的灵力陡然化作滔滔火海,不似凡间赤焰,而是泛着幽幽蓝光,于天地间燃成一片。不过须臾,便见那尸山由外向内的,在烈火中散成了零星碎片,化为了齑粉一堆。   再随着一阵清风穿街而过,便连那堆齑粉也不剩了。   这偌大的信阳庄,除去空气中还漂浮着尚未散尽的腐臭血腥外,唯余死气一片,静谧悲沉。   “冽公子这是在为他们收尸?”一旁观望的遥夜发问道,眼中稍纵即逝的,是连他本人都未曾发觉的艳羡。   也不知当年他身死之时,化鬼之后,可否有人为他收葬尸身。   许是没有的。   他虽记不住前尘往事,却也无数次午夜梦回,自己的尸身在那幽幽深山中,一点点腐烂入泥。   灵冽收回了灵力,淡淡地看了一眼遥夜,从喉咙中发出一个毫无起伏的“嗯”音,以作回答。   “你们世家修士,都这么闲的吗?”遥夜又问,脸上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,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,自己口中的话是何等冒犯。   但灵冽还是回了他一句:“举手之劳。”   听完,遥夜“嘁”了一声,“你们这些世家修士,为了获取民心,就喜欢做这种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。”   “不是。”   “不是什么?”遥夜追问。   “不是表面功夫。”   予助百姓,需得真心实意。   这是灵冽自小便深记于心的。   “就算冽公子不是表面功夫,但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。”遥夜显然对灵冽的回答颇有微词,连带着语气也轻蔑起来,“有些世家,看似光鲜亮丽,背地里却不知暗藏着多少肮脏事。”   说到这里,遥夜停了停,而后一脸邪笑地望向灵冽,“据本尊所知,一向以清风亮节著称的叶家,似乎也有着不少陈年秘辛。”   闻言,灵冽面色冷然地看了遥夜一眼,不愿再与他搭话。   “大哥,可要进去看看?”   也是这时,叶云舒出了声,十分适时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。   如今虽然尸毁灵散,无法施以探灵之术,但若仔细探查,兴许还能寻到些凶手遗留下的蛛丝马迹。   灵冽其实也正有此意,旋即提步上前,朝着最近的一间商铺走去。   遥夜紧随其后。   事实上,灵冽很想问遥夜为何要跟着他们,可他并没有问出口,因为他心中隐隐有预感,若他真这样问了,遥夜一定会满脸讥诮地回答他:“信阳庄乃本尊的地盘,本尊乐意往哪儿走便往哪儿走,冽公子一个外来者,难不成还想将本尊这个主人赶出去?”   不如不问。   一开门,干燥的尘灰扑面而来,几人立即抬手以袖挡在鼻间,并挥袖朝着空气扬了扬,在最短的时间内阻止了尘灰进犯。   他们审视着这间屋子。   屋内空空如也,原本该摆在室内的桌椅案柜,统统消失不见,只有焦黑的墙壁、房梁、屋顶,昭示着这间屋子曾遭受过火灾。   “屋外毫无损坏,屋内却是这么一副光景,真是奇了。”洛时华惊叹。   遥夜则在心中不屑地暗自腹诽,不过是精准控火罢了,有什么可奇的,没见识。   接下来,他们又陆续开启了其他屋子的门。   最后发现,不管是商铺,酒楼,还是百姓住宅,其内部景象皆一模一样。   直到几人来到信阳庄内最大的一处宅子,情况才有所变化。   宅子位于信阳庄东面,风水地处俱属极佳。视线上移,朱红大门顶端高高悬挂一门匾,门匾上书“钟府”二字,字体刚毅有劲,笔势雄奇,一看便是出自于大家之手。   推门入内,府内的装潢布置,无一不彰显著这家人的富裕程度。   毫无疑问,这钟姓人家,必然就是信阳庄最有钱的大户。   “这里好像没有被火烧过。”四下打量后,叶云窈说出了心中所想。   叶云舒紧跟着接话道:“信阳庄内所有的房屋住宅都有火烧痕迹,唯有钟府完好如初,这么大一个宅子,若说是凶手遗漏,未免太过牵强。”   洛时华不解:“那这凶手为何就偏偏放过了钟家宅子?”   带着满心疑惑,一行人朝里走去。   从前院,到后宅,一番查探下来,他们发现不论是大厅中的桌椅茶案、寝房内的陈设摆件,还是书房内的诗词画卷、库房中的金银玉器,皆规矩整齐,干净整洁,不见半分杂乱,没有任何特别之处。   眼看钟家大大小小的院子都快被搜尽,他们依旧没有找到什么线索,洛时华心中不禁有些郁燥。   “这一路看下来,好像并没有什么......”   可他余下的“不对劲”三字还未说出口,便见叶云舒摇了摇头。   “不对,时华,你仔细想想,一个遭遇过杀戮的地方,却独独有一处恍若隔绝在外......”   听到这里,洛时华迟疑道:“云舒,照你的意思,这屠庄凶手,怕是和钟家关系匪浅?”   二人交谈间,忽有一股异香随风飘来,融进了周遭空气之中。   一直未出声的叶云窈鼻翼微动,“你们可有闻到什么香味?”   灵冽他们自然是闻到了的。   原因无它,只因这香味实在是毫不遮掩,不容忽视。   浓烈的玫瑰香中,夹杂着一丝十分浅淡的,不知名的异香。可若说这不知名的异香浅淡,它又好像野心勃勃,仿佛下一秒便会冲出来,将玫瑰香吞噬殆尽。就好似是有生命一般,两种香互缠互绕,争相出头,却也不敢太露锋芒。   “这香味好生奇怪。”叶云舒皱眉道。   “冽公子,香味是从前面飘来的,咱们去看看?”遥夜尾音上扬,问向灵冽。   灵冽没有给予回复,但他下一个去往的方向,却正是香味传来的方向。   见状,遥夜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,然后凑到叶云舒身侧嘟囔道:“冽公子一直都是这种欠收拾的性子?”   叶云舒微微一愣。   二人并不熟悉,甚至在不久前,叶云舒还为助洛时华抵御遥夜攻击,而运灵与之相抗过。   但二人毕竟还没有真的结下什么不可原谅的深仇大恨,且叶云舒一向待人温和,所以在微微一愣后,他还是回答道:“大哥只是,不太喜欢生人吵闹罢了。”   “你是说,他嫌本尊吵?”遥夜顿时睁圆了眼,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,“本尊吵吗?本尊哪儿吵了?本尊一点儿也不吵!”   随着遥夜的声音越来越大,灵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,凉声道了一句:“聒噪!”   叶云舒忍俊不禁,轻笑了一声。   遥夜:“......”   循着香味来到一座位置稍偏的院子。   抬头,门匾上“钟祠”两个大字极为显眼。   还未进门,便已感受到其内里的庄严肃穆。   与此同时,那股浓烈而诡异的香味疯狂向他们涌来,整座院子就像是浸泡在异香之中般,香气熏天。且越往里走,越发醇厚。   叶云窈忽觉一阵晕眩,双腿发软。紧接着,脑中白光一晃,失重感瞬间袭来,再定神时,一片花海映入眼帘,周遭场景已全然陌生。   眼前,万千玫瑰于暗夜中齐齐绽放,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枝叶,渐渐舒展的花瓣泛着妖娆红光,森森幽幽,诡异惑人,加上鼻息间挥之不去的阵阵异香,轻易便能摄人心魄,引人沉溺,无法自拔。   那一秒,叶云窈只觉得这满目的玫瑰似乎还不够鲜艳,它应该还要再鲜红上几分,就算是用殷红的血液来将之渲染也不过分。   这个念头甫一在脑中成形,叶云窈顷刻间便有了动作。只见她睁大了无神的双眸,似傀儡般运转起灵力,召出了自己的本命灵武。那是一把通身晶莹的长剑,名唤玉矜。   就在她举起玉矜,毫不犹豫地横在自己颈间时。   “运灵!清心!”   灵冽的声音猛然在耳畔炸开,似一道惊雷落地,轰然将梦魇驱逐。   叶云窈猛地回过神来,手中长剑落地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   待眸中恢复清明时,那片惑人心智的花海已然不见踪影。   “大哥,我这是怎么了?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片花海。”叶云窈一脸懵然地看着脚边的玉矜,心里一阵后怕。   若是没有大哥,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横刀自刎......   后背冷汗涔涔,她不敢再想。   “此香致幻。”察觉到叶云窈的身子在抑制不住地发颤,灵冽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,“幻象罢了,都过去了。”   那一刻,几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叶云窈身上,以至于无人发现,在听见“花海”一词时,本在四处乱看的遥夜突然转移视线望向了叶云窈,眼中亦多了几分探究。 第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钟家祠堂。   推门入内,和想象中不同,原本应该供奉着祖宗牌位的地方,仅是摆放了一樽未刻字的紫檀灵牌。右边烛台还立着,左边烛台已倒,供香燃至一半便熄灭了,还剩半截插在香炉中,香灰撒在台面上,供盘里装着的瓜果已经腐坏。   意料之中的冷清,又让人不禁感到奇怪。   钟家并非小门小户,怎生祠堂里却只供着一樽空白灵位?   灵冽薄唇微抿,先是扫视了一遍屋内肉眼可及的地方,然后再细察各处犄角旮旯,不曾放过墙壁上的每一块砖,以此确认有无机关,有无暗阁地室。   遥夜静靠门扉,手中虽在把玩着腰间的木偶,眼睛却一直看着灵冽,“冽公子这般尽心尽力,本尊是不是该备些酬劳?毕竟,信阳庄并非叶家镇守范围,冽公子替本尊辛劳一场,若是没有酬劳,传出去只怕会让人觉得本尊库房空虚了。”   闻言,灵冽停下了轻敲墙壁的动作,视线移至遥夜身上,暂未出声。   遥夜继续说道:“只不过,以冽公子的身份,寻常的金银玉石,灵器灵宝,怕是入不了冽公子的眼。”   灵冽眉间微凝,对上遥夜略带狡黠的目光,不知他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。   遥夜忽地站直了身体,同时也放下了手中的木偶,“冽公子声名在外,令无数佳人心生恋慕,却从未听说冽公子有过什么红颜知己,想来是冽公子的身份太受瞩目,顾忌良多。”   说着,他朝前迈了一步,调笑道:“不如,本尊给冽公子找几个美人?届时左拥右抱,共赴春宵,岂不美哉?”   “遥夜!!!”话音方尽,便听灵冽冷声喝道。他素来清心端正,怎容得自己被代入此等淫词艳语当中,不由心生愠怒。   遥夜故作惊吓,嘴角却依旧噙着笑意,“冽公子若是不喜美人,那本尊也可以替冽公子寻几个面容俊逸的美男,就是不知,冽公子是想要在上方的,还是想要在下方的,或是上下都要,共享三人之乐......”   只听遥夜越说越离谱,越说越污秽。   灵冽眸中寒光一淬,登时厉声叱道:“龌龊!!!”   此等污言秽语,对于从未开启情窦的灵冽而言,简直是难以入耳,又想到遥夜先前毁尸灭灵,出手伤人,侮辱世家......这桩桩件件加在一起,灵冽不免被激出了几分怒意,无法再压抑。   于是,灵冽指尖灵力一聚,便朝遥夜面门攻了过去。   遥夜毫不费力地闪身避开,待站定后,他眉眼弯了弯,戏谑道:“此世间好这口的人不在少数,冽公子何必羞恼,莫不是怕本尊将此事宣扬出去,所以急于灭口?”   “闭嘴!!!”灵冽眉目间厉色渐增,手上的攻击也越发凌厉起来。   遥夜起先还只守不攻,但在避过二三十招后,他亦逐渐在这场交锋中品尝出了久违的趣味。那是一个强者碰到劲敌时才能体会到的趣味。便不由自主地开始运转起了体内灵力。   只见二人招式奇绝,墨色灵力与银白色灵力不停游曳交错,每每相撞之时,都如同飓风过境,巨浪翻腾,又如同崇山崩裂,天塌地陷。   灵冽衣袍翩飞,攻势迅猛;遥夜见招拆招,势均力敌;两人旗鼓相当,谁也不曾逊色于谁。   但二人皆心知肚明,他们之间其实谁都没有真正使出全力,仅是游刃有余的,在对方的招式下,闪避、格挡、回击。却也痛快不已,直教人忍不住想与对方再战上个数百回合。   随着时间推移,灵冽渐觉自己似乎并不完全是因怒而战了。由于那层灵修身份,他自小就是被众人争相呼捧的对象,周围人皆尊他敬他,甚至是畏他惧他,以至于日常练功切磋时,都鲜少有人会对他发起挑战,哪怕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小辈向他请教,也挨不住他一招两式。因此,这还是他除历练幻境外,头一次与人如此酣畅淋漓地打斗在一起。   同样的,遥夜于多年前以一鬼之力击退数个世家,此威名一经传出,便再无修士胆敢在他面前造次。细细回忆,上一次与人畅快一战时,还是那场被世家群起攻之的狗屁战役。而今,再次尝到此等快意,他自是热血沸腾。   就这样,两人怀着一份既不同又相同的心情,竟是越战越沉迷,越战越忘我。   直到听见叶云舒在旁扬声唤道:“大哥,再打下去,这祠堂恐怕是要塌了。”   话音入耳的霎那,灵冽当即收住了气势汹汹的灵力,内心的潮涌还未平复,面上却是丁点异样也不显,就连气息都不见有半分急促。   再看这祠堂,凡是能立着的,此刻皆倒成了一片,满目狼藉。抬眼往上看,泥瓦震落,碎了满地。梁柱歪斜,已有断裂之象。饶是平日里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墙壁,也在灵力的冲击下有了裂缝。墙面斑驳,墙灰飞扬,可不是再打下去就塌了吗?   见灵冽收了招,遥夜也没有再继续出招。实际上,在被灵冽的面容惊艳后,他便莫名消散了要与灵冽大打出手的想法,之所以言语调戏,也仅是因为探查房屋让他倍感无聊,遂想从灵冽身上找找乐子,却没料到会歪打正着的将其激怒。   没过多久,又听他问道:“冽公子,眼下一番查探下来,这信阳庄怕是根本就没有线索可言,不知冽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?”   灵冽面无表情,瞥了一眼遥夜,冷然道:“与其问我有何打算,还不如问问鬼尊的计划目前进行到哪一步了。”   遥夜面上一怔,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,“不知冽公子何出此言?”   “若我猜得没错,信阳庄事件,鬼尊应该是知晓真相的。”灵冽的声音依旧凉淡,可他说出的话却让在场几人都变了脸色。   “冽公子此话,有何依据?”   “直觉。”   “直觉?”遥夜嗤笑,“仅凭直觉,冽公子就认定本尊知晓真相?还是说,在冽公子心里,早已将屠庄的罪名安加在本尊身上了?”   灵冽神色淡淡,“并非认定,只是怀疑罢了。”   由于方才遥夜已经亲口承认,毁尸灭灵是故意为之,因此灵冽可以确认,遥夜与这屠庄事件必定关联甚深。哪怕遥夜没有沾染血腥,但他也一定知晓真相。   不曾想,听完灵冽的话后,遥夜竟然笑了,就在几人都以为他要辩解时,却听他缓缓说道:“冽公子果真聪慧,本尊确实知晓真相。”   这下,轮到灵冽诧异了。   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指证的情况下,遥夜居然就这样承认了。   这实在有些出乎人意料。   “你既知道真相,为何不一早说明?”旁听许久的洛时华愤然出声质问。   “本尊为何要一早说明?”遥夜反问。   洛时华目中渐有怒意,“你是想包庇真凶?”   遥夜视那怒意如无物,“没本事查出真凶,就说本尊包庇真凶?这便是你们世家修士的处世之道?”   灵冽眉心一拧。单从遥夜这句含讥带讽的话来看,似乎可以直接排除遥夜就是凶手的嫌疑。但前提是,遥夜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真实行为,而非作戏。   “你!!!”洛时华气结,却是半天都没有说出下文来。   遥夜冷哼了一声,又扬起笑脸转朝灵冽,“本尊知道,冽公子的心里肯定十分想要查明一切。”   灵冽表情淡漠,“但鬼尊显然不会轻易说出真相。”   “当然,要是轻易便揭开了真相,那本尊的计划不就泡汤了?”此话刚落,又见遥夜作出了一副惊慌的表情,“呀,本尊好像说漏嘴了。”   可他演技拙劣,一眼便能让人看出那份惊慌底下埋藏着的虚假。这明显就是故意说出来的,至于意欲何为,定是跟那所谓的计划有关了。   不过灵冽并没有就此戳穿,只凉声道:“鬼尊果然是在计划着什么。”   遥夜挑了挑眉,“冽公子若真想知道一切,不如随本尊去一趟魑城?”   灵冽皱眉,“魑城?”   魑城,魑魅魍魉四大鬼城之首,乃遥夜鬼殿所筑之地,又称鬼都。   “没错,本尊可以保证,冽公子只要去了魑城,便能得到所有的答案。”   灵冽眸光微沉,“这也是鬼尊计划中的一部分?”   遥夜没有否认,“让冽公子去魑城,确实是本尊计划中的一部分。”   “所以,从开始到现在,我们所走的每一步,都是在你的计划当中?纵然已经知道了一切都是你的计划,我们也无法从中脱离,对吗?”话至末尾,灵冽的声音已然见冷。   遥夜唇角一挑,“冽公子怕了?”   “有何可怕?”   遥夜轻笑出声:“那冽公子去吗?”   “为何不去?”   不得不说,一向冷情,且对多数外物提不起太大兴趣的灵冽,此刻是真的被遥夜勾起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。   而好奇,恰恰是兴趣的开端。 第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灵冽几人到达魑城的时候,已是临近日落。   天边赤霞满布,当霞光撒向大地时,他们周身便像是镀了一层薄金般,微微泛着一圈浅浅光晕,一眼望去,如仙如神,耀眼无比。   跟着遥夜进入鬼殿。   和想象中的阴森晦暗不同,鬼殿虽名为鬼殿,入眼却是光明一片,拥有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,琉璃玉瓦,荷池游鱼,竹木花草,宽道窄径,目光能及之处,皆淡淡的笼罩着一层朦胧薄雾,恍若民间话本中善用华丽词藻描绘的蓬莱仙境,让人一不留神便看入了迷。   也是这时,有一女子从远处迎了过来,只看她步履虽快,却没有丝毫不雅,反而让人觉得气质不俗。   待人行至跟前,遥夜先是向她分别说明了灵冽几人的身份,然后才面朝灵冽几人,抬手指了指女子,介绍道:“这是毓秀,鬼殿的侍女掌事。”   毓秀同时福身行礼道:“见过几位修士大人。”   仪态佳好,音色平和,既不低声下气,也不谄媚讨好,颇有名门闺秀的风范——这是灵冽几人对毓秀的第一印象。   接着,遥夜又吩咐毓秀将几人带至住处,但他自己却没有跟着一同前往,只言明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,便先行离开了。   之后,毓秀将灵冽他们安排住进了一座名为“琼华院”的院落。   此处环境幽静,装潢清雅,俨然是个能令人感到舒适的住处。其内筑有主屋数间,正厅、寝房、书房,一样不少。院中又设各类景观,凉亭、小池、花园,一应俱全。若放在民间,这便是一座标准的豪华府宅。   灵冽几人各自选定好寝房后,就齐齐聚在了主厅。   毓秀礼数周到,先是唤来侍女奉上茶水点心,而后才道:“此刻距离天黑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左右,几位修士大人可以稍作休息,晚宴开始前,毓秀会到琼华院来接几位。”   “晚宴?”灵冽面露疑色。   再看其余三人,脸上也同样浮现出了几分不解。   毓秀语调轻缓,解释道:“凡有贵客到访,尊主都会设下宴席以作接待,这是鬼殿例来的传统。”   传统?   凭着多年来对遥夜的耳闻,他们都不认为这所谓的传统可以当真。   灵冽面无表情,喜怒不显,心中则在思索——遥夜明显不是热情之人,却偏偏为他们摆下了宴席,这必然不只是接风迎客这般简单。   但即使已经猜到了今晚或许是场鸿门宴,他也依旧会同意赴宴,因为这场宴会极有可能就是揭晓真相的关键。   思及此,灵冽抬眸看向毓秀,“那就有劳毓秀姑娘了。”   毓秀微微颔首,“应该的。”   灵冽未再出声。   见状,毓秀又道:“那几位修士大人好生歇息,毓秀便先告退了。”   言语间,她那副姣好的面容上一直挂着适宜的微笑,犹如春日和风,却又疏离万分,就像是带着一张尤为厚重的面具,让人看不透其内里的真心——这是灵冽几人对她的第二印象。   过了片刻,叶云舒坐到了灵冽身旁,问道:“大哥,你可有什么头绪?”   灵冽摇头,“暂时没有。”   虽然现在已知一切都是遥夜的计划,但他们依旧处于被动之中。   甚至,他们连能知道“一切都是遥夜计划”这一点,都是遥夜故意透露的。   简单来说,便是他们眼下所走的每一步,都在遥夜的算计之中。   而他们只能继续走下去。   在明知自己身陷阴谋的情况下,继续走下去。   “大哥,遥夜的晚宴,会不会有危险啊?”听到灵冽都说没有头绪,叶云窈不禁生出了几分怯意。   作为叶家这一代嫡脉中唯一的女儿,她自小便是被爹娘捧在手里、宠在心间的娇娇明珠,从未经受过风雨摧折,就连此次出门历练,都是在她不停的缠求下,爹娘才不得不松口同意,谁曾想竟碰上了这样的事。   若说丝毫不怕,那是假的。   觉察到她声音里的微颤,灵冽习惯性地将声音放缓了来,虽不如叶云舒那般温和,却也不至于像同别人说话那般冰冷。   “不会,遥夜如果真对我们有杀心,早在信阳庄时就会动手,依他的性子和能力,无需这般拐弯抹角。”   似乎是怕自己的话无法起到安慰作用,灵冽顿了顿后,又像保证一般说道:“即便他真的动手,我也能护住你们。”   听罢,叶云窈那颗因为害怕而紧张的心,这才得以放松了许多。   “还有我。”   洛时华也走到了叶云窈身侧,拍了拍她的肩膀。   “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。”   闻言,叶云窈顿时心跳如鹿,满面赧然。   叶、洛两家世代交好。逢巧,两家主母又同一月发现有孕,同一天分娩,同一时产下婴孩......所有人都感叹这是一种莫大的缘分,故而从那时起,两家就有了结为姻亲的想法。不过在修士界,机缘也好,姻缘也罢,皆需顺应天意,不能由人强定。于是,两家人并没有将结亲之事明说,只在心中做好了打算,若是孩子们长大后情投意合,再为他们商议婚事。   灵冽和叶云舒、叶云窈、洛时华四人一同长大。灵冽年长他们七岁,性子清冷,又加上有着一层灵修身份,三人心中尊敬的同时,也因此多了几分拘束。是以在多数时间里,三人会更容易与年龄相同的另外两人玩乐打闹在一起,情谊便较之深厚得多。   叶云窈则早已将一颗芳心紧系于君身,转眼他们三人已年满十七,却不见洛时华有任何表示,她心中难免焦急不安,只怕是自己一厢情愿。   而如今洛时华一番关怀言语,怎能不令叶云窈心生联想,自是羞红了脸。   -   一个时辰并不长,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。   毓秀亦准时来到了琼华院。   “几位修士大人,尊主已经在宴厅等候,请随毓秀来。”   灵冽他们也未多言,起身跟着毓秀出了琼华院。   还是来时的那些路,因着夜幕降临而点起了烛火,正可谓是三步一灯笼,五步一烛台,整个鬼殿灯火通明,愣是寻不出一处黑暗之地。   在毓秀的领路下,几人穿过了一条条长廊,期间有风袭来,一阵幽香钻入了叶云窈的鼻腔。   “这味道......”叶云窈一边走一边皱起了眉,她的脑海里不免回忆起了那片诡异的花海,可这两种香对比起来明显不同,难道是因为信阳庄里的异香让她有了心理阴影,以至于她嗅到香味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?   这个结论一出,叶云窈的眉也随之平展了些许。   只是很快,当微风再次带着幽香吹拂而过时,她的脸上又泛起了疑色,因为这一次她竟从中闻到了和信阳庄异香略有相似的味道。   这个发现让叶云窈瞳孔一震,她连忙转头看向了灵冽,可灵冽毫无波澜的神情又让她感到十分困惑。   为什么,如大哥这般修为深厚的人,都没察觉到这香。   叶云窈忽然感觉有些头疼,忍不住小幅度地摇了摇头,轻声嘟哝道:“是我想太多了吗?”   “小妹,你在嘀咕什么?”   这一路,灵冽脑子里不停思考着信阳庄事件背后的真相,以及猜测遥夜的计划究竟是什么,洛时华则被途中的夜色景致吸引,左瞅右瞅看花了眼,因而两人都没有发现叶云窈的神情不对,更没有听见叶云窈刻意放低了的声音,只有一直和叶云窈并排而行的叶云舒,注意到了她犯疑的表情,以及她张合的嘴唇。   当然,叶云舒同样没能听清叶云窈具体说了什么内容,不过他到底聪慧,料想叶云窈之所以没有直接把话说出口,应该是顾忌着前面的毓秀,虽然不知原因,但他亦压低了音量,凑近叶云窈才小声发问,不曾惊动任何人。   叶云窈放慢了脚步,“二哥,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香味?”   听到“香味”二字,叶云舒自然也想到了信阳庄里的异香,当即面色一改,动鼻细嗅了几下,并列出了自己感知到的气味:“有花、草木、泥土......”   “不、不是这些。”不知为何,饶是那阵幽香里也含带花香,但叶云窈就是可以断定,叶云舒说的这些味道,应该是走廊两边花园里传来的,和她闻到的花香是不一样的。   突然,叶云窈猛地将目光移到了前方。   她似乎,寻到那香的源头了。   叶云舒本还想问叶云窈闻到的香有何特点,却见她忽地加快脚步,走到了毓秀身侧。   也是在靠近的那一秒,叶云窈便确定了,香味正是从毓秀身上传来的。  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,就听见毓秀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:“几位修士大人,我们到了。”   灵冽随着话音回过了神,与叶云舒他们一齐抬眸。   只见前方,一座巍巍殿宇映入眼帘。   灵冽心想,所谓晚宴,想必便是设于此殿之中了。 第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宴厅。   主位上,遥夜歪歪斜斜地半倚着,身上宽松的衣袍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敞开了些,露出里面精实玉白的肌肤,他不容挑剔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懒意,竟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诱人一词。   可整个宴厅里却没有任何人胆敢表现出丁点肖想之色,他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,只低埋着头,一脸煞白地跪坐在小桌前。   至于原由,那便说来话长了——   在座的人除了鬼殿下仆外,都是遥夜所镇守境内各个城镇的驻守修士,算得上是各个城镇的父母官。和遥夜的直属鬼军不同,他们皆是被遥夜从其他地界抓回来的。而他们之所以能被派遣去做驻守修士,则是因为遥夜嫌弃百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过于烦人,所幸抓几个人,丢到各个城镇去替自己处理事务,省心省力。   重点来了,这是鬼殿自建成后第二次摆设宴会,也是这些驻守修士们第二次参加遥夜的宴会。   犹记首次宴会时,便有一修士因为遥夜的容颜想入非非,还当场将小兄弟竖了起来。   遥夜发现后自然是震怒无比,在众人都来不及看清他是何时出手的瞬间,那修士就已人头落地,经脉寸断,灵核尽碎,魂飞魄散,死得彻彻底底,生生世世再无轮回。   这件事在所有驻守修士心里,可谓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,他们亦因此对遥夜有了深入骨髓的畏惧,再加上体内被打入了鬼灵印记,便使得他们越发丧失了反抗逃跑之心。   所以,当再次接到传书,让赶至鬼殿参加宴会时,他们心里皆是又惊又恐的。但即使心里有千万个不愿,他们也不敢不从,只能硬着头皮白着脸,心惊胆颤地入了宴,心照不宣地垂下了头,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他们都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遥夜,下一秒就会有一道墨色灵力窜出来,割了自己的脑袋。   说回现在。   灵冽他们迈进了宴厅。   见状,上方神态慵懒的遥夜这才稍微正了正身子。   毓秀走至厅中央,屈膝行礼道:“尊主,几位修士大人已到。”   “既然冽公子到了,那便开宴吧。”遥夜语调轻快,看起来心情不错。   灵冽他们分别入了座,位于主位正右下方最前端。   同时,毓秀退身至宴厅一侧,吩咐侍女们陆续端上菜肴美酒。而后,乐姬起奏,舞姬迈着盈盈碎步徐徐入场,悦耳的乐声配合着曼妙的舞姿,居然让人生出了一种,这只是在参加一场寻常宴会的错觉。   晚宴正式开始。   “冽公子,本尊敬你一杯。”一舞未完,上方的遥夜忽然将手里的酒杯对准了灵冽,“愿以此薄酒,为冽公子接风洗尘。”   灵冽无甚多余的表情,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   实际上,这杯酒他若不愿喝,也无人能逼迫他喝,只因为想到了遥夜那个未知的计划,这才顺势配合了几分。   见他饮了酒,遥夜的心情似乎越发好了。   “俗话说,好事成双。”   一边说着,他再次举起了酒杯。   “来,冽公子,本尊再敬你一杯。”   灵冽依然没有拒绝,喜怒不显地喝下了第二杯酒。   遥夜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,只是看着看着,灵冽饮酒时的模样竟在他眼里陡然变了味。   只见下方,灵冽虽以袍掩口,可从遥夜的位置看过去,还是能十分清楚地看到,他是如何将酒杯贴上薄唇,是如何微微仰头将酒液送入口中,又是如何喉头上下一滑,将酒液咽入腹内。明明整个过程里灵冽都是淡漠如冰的,却让遥夜无端的从中看出一丝媚态来。   遥夜不禁在心里感叹,灵冽确实是长得挺好看的,皮肤白皙,手指纤长,眼眸明澈,鼻梁高挺,唇瓣润泽,颈项秀颀......他不由地想,此时若是有一滴晶莹的酒液从杯中溜出,顺着灵冽的嘴角一路下滑,途径下颚、颈项、锁骨,留下一路湿痕......该是怎样一副诱人的景象。   不对,他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!   他确实因为灵冽的容貌心生惊艳不假,也确实因为灵冽的容貌不愿与之大打出手没错,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贪图灵冽的美色,更不觉得自己会有龙阳之癖。   那他方才的浮想联翩又是怎么回事?   且他还惊恐地意识到,自己似乎有些口干舌燥,连带着身子都微微发热起来。   遥夜颇为烦躁地扯了扯宽松的衣襟,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,也为了缓解那份热度,他第三次举起了酒杯。只是这一次,他没再敬向灵冽,而是径自灌了下去,试图让冰凉的酒液为身体带来一丝凉意。不过酒这东西,生来便是活血的玩意儿,无论在杯中时如何冰冷,吞入腹中后都只会让人热血沸腾。   遥夜更热了。   但他又怎会承认,自己其实是因为灵冽而思潮起伏,便将一切归咎于今晚的酒太烈太醇。   是了,为了成功灌醉灵冽,宴会上准备的可都是三日醉,传说中连神仙喝了也会醉上三日的酒,定是这酒劲上头,才令他身感燥热。   遥夜在心里为自己找遍了理由。   只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中的胡乱,却忍不住又将眼神飘向了灵冽。   遥夜不解,如灵冽这般清冷的一个人,怎么喝起酒来会这么的......勾人?一举一动间,尽是不自知的媚意,若是将他浑身衣物尽数除去,可会看到原本白皙的肌肤,被酒气熏得粉红一片,又可会听他从口中发出令人血脉偾张的......嘤咛?   “啪!”   遥夜猛地将酒杯拍在桌面上,为自己心中的臆想感到羞恼别扭。   众驻守修士则冷汗涔涔,不知这祖宗怎么又突然发怒了。他们原想着,少看少说话,少动少出错,却还是低估了遥夜的喜怒无常。   也不知是因为方才脑海中的画面太过荒诞,还是因为这些驻守修士瑟瑟发抖的样子太过碍眼,遥夜心里那股子莫名的火气愈盛愈旺,当即沉声喝道:“一个个愣着做甚,冽公子远道而来,你们都不知道敬酒吗?”   喝声入耳,众人惶恐。   于是,接下来便出现了十分滑稽的一幕。   所有驻守修士,皆忙不迭地端起了酒杯,挨个来到灵冽跟前敬酒,许是怕自个儿动作慢了,他们还在宴厅中排起了长队。   灵冽神情冰冷。   这般明目张胆的故意让人敬他酒。   看来,遥夜今晚是想要将他灌醉了。   但既已决定了要配合遥夜,以此引出遥夜的下一步计划,找寻机会为自己谋得主动权,就不能对这只差没直接摆在明面上说的灌酒有所推拒。   好在灵冽全然没将这几杯酒水放在眼里。   就凭在座的这二十来个人,根本不足以为惧。   只怕遥夜今晚是要大失所望了。   想到这里,灵冽面无表情地为自己添满了杯,接下了来自众驻守修士的敬酒。   在酒水的滋润下,他的薄唇显得越发殷红诱人,直勾得人想垂首一尝。   巧合的是,遥夜的目光偏生在这时又移向了下方,正好看到了这一幕。   脑中,再一次浮现出了不可描述的旖旎画面,遥夜喉间微动,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,随后又往自己口中猛灌了好多杯。这酒被他喝得又急又快,但他此刻心绪大乱,只想用别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再顾不得其他。   另一边,灵冽已经喝了十来杯有余,依照这三日醉的烈度,寻常修士约莫七八杯就会醉意上头,只他一连十数杯下肚,脸上都不见丝毫绯色,好像方才喝的全是白水一般,没有丁点醉酒之态。   遥夜盯着灵冽看愣了神。   按照书文里的说法,越是像灵冽这样清冷的修士,平日里就越不会沾酒,酒量必然好不到哪儿去。即便真醉了,也一定会顾忌形象,强逼自己作出一副清醒的样子,轻易不会在人前显露醉相。   或许,灵冽只是在故作无恙?   想到这,遥夜几乎就认定了灵冽是在装模做样。   直到驻守修士们挨个敬完一轮,在不清楚遥夜是否满意的情况下,他们又敬起了每人的第二杯酒。等第二杯酒喝完,由于还没听到遥夜发话说停下,他们便继续敬起了第三杯、第四杯、第五杯、第十杯......   最后,修士们倒了一片。   再看灵冽,面色依旧白皙,眼神依旧清明,若非遥夜亲眼瞧着灵冽将那些酒喝到腹中,他都要怀疑灵冽是不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把酒给倒了。   反观遥夜,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灌了近百来杯,他渐渐感到自己的脑袋有些沉重,骨头变得酥软,眼中的景象也似乎多了几层重影。   当他整个人开始迷糊时,遥夜便知今晚的计划算是失败了。   但他并无恼意,只暗自纳闷,为何灵冽不似话本中说的那般,酒量浅薄。   又觉灵冽这人,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有趣。 第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遥夜醉了。   事实上,此酒虽烈,却也不足以让他醉倒。凭他的修为,即便是三日醉,亦能痛饮千杯而不醉。可他今夜思绪乱杂,总是频频想到那些撩人的画面,不经意间就让醉意袭上了心头。   但按照他原本的计划,此刻醉倒在这里的人应该是灵冽才对。   遥夜早已算准了,当知道自己所有的行动都在被算计的情况下,灵冽肯定会先按照他所预期的方向走,比如不拒绝他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灌酒,而后再伺机找寻破绽,一举击破他的计划。   而他必然不会让灵冽找到这个破绽,他会依照计划将灵冽灌醉,随后再实行下一步。   他甚至还合计过,较之一般酒杯,鬼殿的酒杯明显要大得多,如果说一般酒杯只有一口的量,那鬼殿的酒杯就有五六口的量,加上三日醉的烈度,哪怕灵冽有修为护体,也绝对撑不过百杯。   只他未曾料到,在喝了那么多酒入肚后,灵冽居然没有半分醉态。   遥夜不知道的是——   叶家境内,镇守主城,本为酒乡。酒乡之人,出生便自带三分酒量。灵冽更是曾以酒做介,钻研出一套酒灵之法,授予叶家修士修炼。因此,不单是灵冽,只要是修习过这套灵术的人,都能将酒水中迷人心智的酒精转换为媒介引灵。别人喝酒是喝酒,他们喝酒却是在修炼,自然能在豪饮过后依旧神清气爽。   宴厅一侧。   见遥夜醉趴在了案台上,毓秀连忙快步走了出来,匆匆上了阶梯,半跪着伸手轻晃了遥夜几下,低声唤道:“尊主?”   可遥夜呼吸绵长,竟是深睡了过去。   不得已,毓秀只能唤了人来,将遥夜送回了寝殿。   再看向灵冽几人时,毓秀脸上又挂上了一贯的微笑,“几位修士大人,实在对不住,尊主他有些醉了。”   灵冽没有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   他知道,自己已经成功打乱了遥夜的计划。   虽然尚不知晓,遥夜计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,但可以肯定的是,他终于在遥夜的层层算计中,剖出了一个豁口,而这个豁口,便是让他找回主动权的关键。   之后,毓秀又带着灵冽几人离开了宴厅。   回去的途中,叶云窈再一次嗅到了那股幽香。   方才在宴会上时,因着有美酒佳肴的气味遮盖,所以她便没再闻到过这股味道,如今香味又现,她的视线也就重新定格在了毓秀身上。   反观灵冽他们,几人的表情和来时一样,似乎都没有察觉到空气里有暗香浮动。   叶云窈着实不解,为什么偏偏是修为最低的自己,频频闻到了这奇怪的香。   难道是由于她身为女子的原因,所以天生要比几个男子对香味更为敏感?   这个理由貌似有些牵强,却也不是说不过去。   一想到那异香的主人极有可能和信阳庄惨案有着莫大的关联,叶云窈心里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   她不太敢相信,如毓秀这般看起来端雅柔弱的女子,居然会和那等残忍的屠庄凶手扯上关系。   思路行至此处,叶云窈的眼睛里忽地亮起了一点光。   她觉得自己貌似抓到这件事的关键点了。   根据之前大哥和遥夜的对话推测,目前遥夜身上的嫌疑最深,假如说屠庄凶手正是遥夜,那作为手下的毓秀即使不愿,也需得听从尊主的命令......如此看来,毓秀可能真的是帮凶也说不定。   越往下想,叶云窈就越发笃定自己理清了屠庄真相,她顿时有些迫不及待,想把这些都讲给灵冽听。   同时,她的心里也涌起了阵阵不安,倘若信阳庄事件真如自己所想,那他们岂不是毫无防备地进入了凶手的地盘?   只是,大哥一向警敏,他不可能不知道遥夜是个危险人物,也不可能不知道鬼殿是个龙潭虎穴,但他还是来了,这又是何故?   或许是她想太多?或许遥夜并非凶手?或许毓秀身上的香味,只是女子惯用的香膏?   就在叶云窈思绪万千时,几人回到了琼华院。   迈过大门,毓秀没有多作停留,只客套了几句,便离开了院子。   见人走远,叶云窈终是按捺不住,将自己方才所想全讲了出来。   当得知毓秀身上怀有异香时,灵冽不禁神色一凝,因为不管是去往宴厅时,还是回来琼华院时,毓秀和他的距离都不算远,可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叶云窈口中说的香味。   叶云舒登时恍悟过来,“怪不得去时小妹问我,有没有嗅到什么味道。”   洛时华则在旁夸赞道:“不错呀云窈,你这可以称得上是重大发现了。”   一句话,多少将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。   叶云窈原本还在分析,闻言脸颊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。   来自于心上人的夸赞,总能令人万分羞涩。   唯有灵冽,表情不曾松动,心里却是万般起伏——   要是此刻他们并非身处于鬼殿,而是身处于什么历练幻境之中,那这能够无声无息惑乱心智的香气,便等同于能轻易夺取他们性命的毒气。   不对,若真比较起来,鬼殿与那危险重重的历练幻境,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。饶是他曾说过,遥夜如果真想动手,依着他的本事大可不必拐弯抹角等到现在,但遥夜此人一向阴晴不定,谁也摸不准他下一秒会做什么。因此,相较于幻境里的机关凶兽,遥夜只会是更凶恶的存在,稍有不慎就可能性命不保。   终究是他掉以轻心了。   思及此,灵冽忽然有些后悔,倒不是惧怕了遥夜,只是后知后觉才想到,在同意随遥夜来魑城时,就应该让叶云舒他们回去,单他一人入鬼殿探查真相即可。   可眼下,他们已然入局,再想让三人先行离开,恐怕没那么容易,唯有静待遥夜出招,届时见招拆招,方能破出生路一条。   许是发现灵冽一直没出声,叶云窈不由地感到心里发毛,连带着声音都颤了起来,“大哥,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?”   灵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。   若是将自己的担忧尽数说出,难免会让三个弟妹产生无形的心理压力。   不如瞒下所有,只他一人忧心,总好过大家一起忧心。   至于防范一事,也由他一人多加注意好了。   毕竟,遥夜暂时还没真的对他们做什么,要是着重叮嘱三人小心,只怕他们会显露出恐惧,继而打草惊蛇。   于是,灵冽淡声答道:“没什么。”   但为了安抚叶云窈,他还是一改平时的冷淡,多说了几句:“关于香味,谨慎小心些是没错的,不过真相还未浮出水面,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,轻易便能被推翻,你们无需太过紧张,而且我说过,就算真有危险,我也会护住你们。”   他一边说,一边朝着自己的房间行去,“天色已晚,都早点休息。”   话音落尽时,灵冽也关上了自己的房门。   叶云窈果然被他的一席话安了心,便对叶云舒他们眨了眨眼,“那我去睡了。”   洛时华笑着对她摆手,“去吧去吧。”   看着叶云窈步履轻快,洛时华又扭头对叶云舒打趣道:“你瞧云窈,走起路来哪像个姑娘。”   却没听到叶云舒回应。   细看,叶云舒正盯着灵冽的房间出神,不知在想什么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洛时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。   叶云舒回神,轻叹了口气。   洛时华不懂这声叹气为何,可他还未来得及再问,就听叶云舒说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,就是总感觉,大哥一直以来,好像为我们担负了很多东西,但他从不肯言说。”   说着,叶云舒低下了头,“当然,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。”   他说这些话时声音很轻,轻到洛时华不知该如何接话,只能拍了拍他的肩,“好了,成天思虑那么多,头发都会掉光的,快去睡吧。”   叶云舒朝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,“你先去睡吧,我暂时还没睡意。”   洛时华却不肯走,他还从来没见过叶云舒这般怅然,哪里放心得下,“不行,你不睡,那我也不睡,你想做什么,我陪着你。”   叶云舒疑惑地看向他,“你不困吗?我刚明明看到你打了好几个呵欠。”   “那有什么要紧的,别说打呵欠了,就算我的眼皮子打架了,我也会陪着你。”洛时华十分潇洒地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,“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。”   叶云舒这才明白过来洛时华的心意,胸腔内当即涌入一股暖热。   接着,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,然后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了天空,上方明月高悬,周边群星围绕,美不胜收。   叶云舒从未想过,鬼殿的月色竟也能如此迷人。   再看了眼身旁的洛时华,他那堪称完美的侧颜,在月光的照耀下,微微泛起了银光,更是显得线条分明。   那一刻,叶云舒由心感叹,能够有洛时华这样的好友相伴,自己也算是不枉此生。 第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翌日。   琼华院内。   侍女们一早就送来了吃食。   灵冽几人围坐在桌边吃着早饭,除了能听到一些吞咽咀嚼时避免不了的细小声音外,整个正厅里几乎是落针可闻。   约莫一刻钟后,早饭用毕,几人放下筷子,正准备开口商量今日应当做些什么时,一个小侍女迈进了琼华院的大门,几乎是一路小跑着,来到了正厅之中。   待站定身子,小侍女稳住急促的呼吸,行礼道:“几位修士大人安好。”   叶云舒温声问道:“请问姑娘是?”   “奴婢名唤彩儿。”小侍女连忙回道。   叶云舒又问:“彩儿姑娘来此,是有何事?”   “掌事姑姑让奴婢来问问,几位修士大人昨晚睡得可好?床榻软硬可还合适?室内安置可还满意?若有任何不舒适的地方,奴婢这就为几位修士大人更换。”彩儿回答道。   叶云舒答道:“一切皆好,有劳姑娘费心了。”   “不不不,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。”彩儿连连摆手,“尊主且还醉着,掌事姑姑需在寝殿中伺候,所以遣了奴婢来,让奴婢务必要伺候好几位修士大人,若是不嫌,奴婢可以带着几位修士大人在殿内四处逛逛,等尊主醒来,再......”   “彩儿姑娘,我们可以自己随意逛逛吗?”这时,灵冽打断了彩儿的话。   既然想要在鬼殿中探查真相,那肯定是不便有旁人跟着的。   彩儿面上一僵,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,但一想到来时掌事姑姑说了,几位修士大人想做什么都不必拦着,于是愣愣地点了点头:“自然是可以的。”   得此回答,灵冽几人同时起了身,朝着外边走去。   彩儿跟在后边,“当真不用奴婢带路吗?”   “不必,彩儿姑娘若有其他事,可以先去忙,我们四处逛逛就回来。”叶云舒转过头,对着彩儿和煦地笑了笑。   他的面容原就生得儒雅英俊,他的笑容更是仿若冬日暖阳,又仿若春日微风。这一笑,不禁让彩儿看失了神,等她再回神时,灵冽几人早已走远。   与此同时。   鬼殿另一边。   遥夜正浑身酥软地横躺在寝殿的大床上。   待意识回笼,他忍着难受翻了个身。   听到动静,一直在外间立着的毓秀‘唰——’地一下掀开了床帘。   “醒了?”   毓秀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笑意的脸,现在唯有冷然一片,完全没了当着外人时的那份谦卑温婉。   遥夜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“嗯,你怎么来了?”   “你还有脸问我怎么来了?”毓秀冷笑,脸上浮现出几许戾色,“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!”   懒得理会她,遥夜双手撑床,坐直了身来,“灌醉这一计划,原也是你非要加进去的,说什么为保万无一失,你可别将什么责任都往我身上推。”   毓秀面色一冷,拔高了声音,“遥夜,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!”   “忘记自己身份的人,是你吧?”遥夜眼珠一斜,扫了毓秀一眼,虽然他还是一派似笑非笑的样子,但他声音里暗藏的气势却威慑十足,“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,敢同本尊这样说话!”   说完,遥夜自顾自地运灵调息起来,让体内灵力将残留的酒精冲刷殆尽,等到宿醉的难受劲消失,他才神态懒懒地又说道:“果然,傀儡就是傀儡,即便有了自主意识,也不过是一具没有脑子的空壳,不知尊卑,不知死活。”   听到这话,毓秀的表情明显愣了愣,旋即一只手止不住颤抖地指向遥夜,声音尖锐起来,“你什么意思?我是傀儡又如何,你是鬼尊又如何,你还不是得乖乖依照我的计划办事。”   每说一句,她就靠近遥夜一分,“毕竟,就算是身为鬼尊的你,也不敢违背天地法则,不是吗?”   遥夜眼底晦暗不明,“你真的以为,你能用天地法则掌控本尊一辈子?”   闻言,毓秀猛地收回了脸上的笑意,似明白了什么一般,突然吼道:“我知道了,你从一开始就不愿受限于我,所以昨夜你是故意的对不对,不然以你的修为和酒量,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醉了?”   话至末尾,她的眼中居然泛出了血丝,随后一把抓住了遥夜半敞的衣襟,“不,我绝不允许,任何人任何事,都不能破坏我的计划!”   遥夜早已对她这副失心疯的样子见惯不惯,将衣襟从她手中扯出后便径自下了床,“你何必发疯,我这不是还没脱离天地法则的威胁吗?而且我也按照计划,把灵冽引到鬼殿了,虽说没有成功把人灌醉,但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我们想要的结果,中间出现点意外,又算得了什么?”   话题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就回到了他们那个不为人知的计划上,仿佛两人方才的争锋相对都是幻觉一般。   毓秀依旧睁着一双猩红的眼,可也顺着遥夜,没有再继续谈论天地法则,“你就那么有把握,能将计划重新牵回正轨?”   遥夜不紧不慢地答道:“当然。”   毓秀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,“你打算怎么做?需要改动计划吗?”   “不用。”遥夜走到桌旁,为自己添了杯茶水,“我们只需继续顺着计划的步骤走,找机会把灵冽激怒就行。”   毓秀皱了皱眉,“昨天我仔细观察过,灵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性情淡漠,想要激怒他,恐怕还得多费些心思。”   “不,在信阳庄时,我已经将他激怒过一次了。”遥夜抿了一口茶,解了口渴。   “真的?”毓秀眼中浮现出了一丝亮光。   “说来也简单,我不过是依照计划毁尸灭灵,动手伤及修士,出言侮辱世家,又讲了些房中春事调戏于他,他就一脸怒容地朝我发起了攻击......”说到这,遥夜不禁感到好笑,“这些世家修士,自诩清风亮节,一向视床笫之欢为洪水猛兽,只需将他们代入其中,都不用做别的,他们便能气得跳脚,真是有意思。”   特别是灵冽生气的时候,更是有意思极了。   紧接着,遥夜又回忆起,灵冽那张冰冷的脸染上怒意后,眉目间厉色如剑,整个人冷峻如山,以及运灵结印时,攻防闪避间,每个动作都利落潇洒,如行云流水般顺畅,当真是说不出的好看。   和饮酒时的媚而不知一样好看。   不对,他怎么又陷入这荒唐的臆想中了?   当脑中再一次闪过灵冽的身姿,遥夜不由地沉了脸,随即深皱起了眉头。   明明酒劲已过,怎么还是会浮想联翩?   毓秀却没有发现遥夜的异样,只见她忽然咧开了嘴,笑得渗人,“你既已知他不喜欢听哪些话,以后就多在他面前说些这类事,让他生气,让他厌恶,让他发怒......”   话至最后,毓秀笑声越来越大,状若癫狂,面目狰狞。   望着她这副模样,遥夜便知她这是又陷入了疯魔。   过了许久,毓秀才逐渐安静下来,可她眼中明显没有恢复清明,“你应该明白,他越是受你影响,对我们就越有利。”   遥夜满不在乎地回答:“知道。”   说完,他摩挲了几下手中的碧玉茶杯,漫不经心地讲道:“对了,在信阳庄时,叶云窈产生了幻觉,看到了你的那片花海。”   “叶云窈?”提到花海,毓秀又变了脸色,“怎么可能,如她这般修为低弱的修士......”   “难道不正是因为她修为低弱,才会在你那幻香中迷失了心智?”遥夜用手指顶着茶杯在空中转了个圈,反问道。   “你懂什么?”毓秀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,“这幻香只针对于那个变数有用,其他人根本不可能会因此而看到幻象!”   “哦?是吗?”成功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,遥夜的唇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几分。   他就知道,那幻香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作用,并非是像毓秀当初所说的那样,只是用来测探灵冽的真正实力。这也是在看到叶云窈被幻香迷惑后,他眼神里出现探究的原因。  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,毓秀眼中狠戾突增,“幻香的事和你无关,你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!”   遥夜轻声低笑,笑意却不达眼底。   毓秀接着说道:“有时间过问与你不相干的事,还不如赶紧想想,该怎么让灵冽尽快入局!”   “只要最后,他们都看到了花海,计划就算是回到了正轨,不是吗?”随着话音落尽,遥夜‘啪——’的一声,将手里的茶杯扣在了桌面上。   也是这时,毓秀突然感知到一阵灵力波动,她猛地抬起头来,“花海结界被人动了!”   “看来,是灵冽他们发现花海了,他们的动作倒是快,也省得我再去设法引诱了。”遥夜挑了挑眉,好整以暇地瞥了一眼毓秀,“你慢些再过去,让他们在结界中多呆会儿。”   毓秀立即兴奋起来,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。 第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   鬼殿西侧。   灵冽几人一路闲逛至此,却被一道结界拦住了去路。   抬眼望去,身前唯有水榭一座。   灵冽不禁感到奇怪,一座普通的水榭,怎会专门设下结界?   继而转念一想,恐怕这水榭只是用来糊弄人的障眼法罢了。   虽然不知这障眼法背后藏着什么,但从这结界的等级来看,想必并不简单。   不过,擅闯他人结界并非礼貌行为,灵冽即使心有疑问,也没想要将其破除,只打算绕路而行。   可就在这时,周遭灵力突然波动异常,旋即便有狂风过境,刮得几人墨发纷乱,衣袂翩飞。   紧接着,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,犹如山崩海啸,愣是让几个修为在身的人都差点站不住脚。   不多时,身前的水榭不见了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形似漩涡的结界大门,它散发着温和的光芒,仿佛在向众人轻诉它是无害的。   也是在这道门出现的时候,方才的狂风与地震都平息了下来,灵冽见状轻皱起了眉,他还从未见过这种,不曾触及任何阵法就自动显露的结界,也不知是它本身的设定如此,还是它的主人故意为之。   思路至此,灵冽脑中忽有灵光闪过。   结界设于鬼殿之中,那它的主人必然就是鬼殿的主人。遥夜将他们邀请至鬼殿,在明知这里有结界的情况下,却没有对他们的行动有任何限制,显然是有蹊跷,毕竟以遥夜的修为,想要彻底隐藏一个不愿让人发现的地方,简直轻而易举。   因此可以得出结论,这个结界的存在,只怕也在遥夜的计划之中,为的就是让他们发现。   无怪乎灵冽会这般笃定,单是将现在发生的桩桩件件联系起来,就不难看出是遥夜一直在引导。   至于遥夜究竟在引导什么?   答案呼之欲出的同时,灵冽也在顷刻间做好了决定。   他要进入结界。   “大哥,我们要进去吗?”大概是猜出灵冽的想法,叶云窈连忙出声问道。尽管大哥已经说过很多次,如果遇到危险,一定会保护好她,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害怕。即使眼前的结界光芒四溢,可在她的眼中,却像是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口,但凡有人从这跨越过去,就会被生生吞没,粉身碎骨。   灵冽随声停下动作,神色淡淡,“嗯。”   “小妹,你如果怕的话,就在结界外等我们。”叶云舒走上前来,温和地拍了拍叶云窈的肩。   在叶云舒安慰的动作下,叶云窈顿时鼓起了勇气,“不,二哥,我要跟着一起进去,说好了是来历练的,若总躲在你们身后,岂不白来一趟了?”   说完,她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储物袋。   “云窈,你这是做什么?”洛时华笑问道。   叶云窈扯着储物袋的两个角往外倒,“来时娘亲给我准备了好些宝物,我先拿出来,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。”   提到娘亲,灵冽眸色一深,却没有说什么,只是将视线移到了那储物袋上。   很快,一件又一件通身冒着精光的灵宝灵器,像倒豆子般,从储物袋里被倒了出来,落到地面,发出或清脆、或沉闷的声响。   洛时华蹲下身来,“云窈,你娘亲可真疼你。”   他一边说,一边扒拉起了满地的灵宝灵器。   “瞧瞧,琉光捆仙绳、千里罗刹刺、玄冰九宫环。”   “还有这个,幻影铃、神梦机、切魂针。”   “嚯,居然连绛云护心丹都有。”   洛时华的语气里满是羡慕。   “我娘亲自然是最疼我的。”叶云窈无不骄傲地回道。   洛时华扁了扁嘴,“想我出门时,我家那老头子,别说给我备几件防身之物了,我只是多拿了块灵石,他就挥着笤帚将我从洛岭一路追打到岭下,和你对比起来,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。”   洛家主极是宠妻,洛家主母当年生产之时差点没了性命,洛家主便说什么也不愿夫人再受生产之痛。因此,洛家这一代嫡脉,仅洛时华一人。洛家主疼爱之余,又每每想到这臭小子当日让夫人所受的疼楚,所以常对洛时华吹胡子瞪眼的。   听到这里,叶云舒笑出了声,笑音清朗,“若是洛伯伯听到这话,你少不得又要挨顿揍。”   谈笑间,叶云窈已将倒出来的灵宝灵器清点了一遍,又尽数收回储物袋内,藏进袖兜里,然后问道:“大哥,咱们现在就进去吗?”   “嗯。”灵冽轻点头道,然后第一个提脚迈过了那道大门。   其余三人也没有犹豫,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结界之中。   -   结界内。   眼前一片漆黑,伸手不见五指。   鼻息间隐有暗香浮过,细细嗅之,竟是当日在信阳庄钟府里闻到的那幻香味道。   修士五感极强,饶是没有一丝光亮,也能凭借着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,感知到身边人是否安然无恙。   “这里,好熟悉......”黑暗里,叶云窈轻声喃喃。   不过其他人还来不及说什么,周遭的景象就又有了变化。   视野里,渐渐透出了些许星星点点的光亮,一片玫瑰花海也随之映入了眼帘。花枝上,一个个花骨朵含苞待放,与枝叶相互陪衬,红中有绿,绿中带红,若配上艳阳高照,定是景致宜人,引人向往。只可惜,它们身处暗夜之中,除了让人感到阴森诡异之外,再无其他。   约莫三两分钟后,又见一轮明月升起,自西向东,速度极快,只几个眨眼的功夫,便高挂在了正空。   当皎洁清冷的月光洒向这片花海时,更为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   明明无风,却见那些花骨朵齐齐晃动起来,似沉睡许久的人,醒来后伸起了懒腰,枝叶渐渐舒展,花瓣缓缓绽开,整个幻境在这一刻,立时鲜活起来。   “这,这地方......”因着有月光照明,所以可以清晰地看见叶云窈瞪大了双眼,“在信阳庄时,我深陷幻象中,见到的便是这片花海。”   灵冽神情微变,若有所思。   再之后,那些花朵完全绽放,它们周身竟都像被洒了满身的磷光贝粉一般,泛起了晶莹光晕,加上其本身就散发着的艳冶红光,极是妖娆魅人,一不留神就会被扰乱心中清明。   “注意运灵清心!”灵冽声色带厉,就怕有人被噬了心智。   三人齐声应道:“是!”   与此同时,耳畔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响。   灵冽面色一凝,一道银白色灵力自指尖传出,直击右侧花田。灵力落地的刹那,那一处的花皆被连根震飞,露出了一片空地,也露出了藏身于其中的怪物。   一条巨蛇蜷缩在那。它身上的色彩,同这花海无异,红绿相间,脑袋上还印着一个如同鬼画符般的图纹,又怪又丑。   “这蛇,长得好丑啊。”洛时华一脸嫌弃地盯着巨蛇,“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丑的蛇。”   巨蛇瞪圆了眼睛,似是不敢相信有人见了它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,而是嫌它丑!   巨蛇发出嘶嘶的声音,以示生气。   “这蛇好像生气了。”洛时华感到有趣,“难不成,它还能听懂我们说话?”   巨蛇实在很想对这些打扰了它休息的人修翻一个白眼。废话,它可是修炼了几百年的灵蛇,只要渡过了天劫,它就能晋升妖修,化身人形了,还能听不懂人话吗?还有这臭小子,居然敢说它丑,还敢离它那么近,就不怕被它一口吞了吗?   感觉自己被挑衅了威严,巨蛇更加生气了。   然而,就在巨蛇想要用毒牙一口咬断洛时华脖子的时候,幻境里竟忽然有了颤动。   下一秒,毓秀站在了花海的另一头,并朝他们疾步行来。   待人停至跟前,灵冽看向她,“毓秀姑娘?”   “见过几位修士大人。”毓秀和平时一样,依旧是先行了个礼后才说话,“尊主感知到结界有异动,特命毓秀来看一看。”   灵冽自然是半信半疑。   无人发现,那巨蛇在见到毓秀的瞬间,就忙不迭地将毒牙给收了起来。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,带给它的威慑感太大了,让它忍不住想钻进土中,躲起来。   事实上,巨蛇也这样做了,在毓秀还没走近的时候,它便鸟悄地移动了身子,然后在所有人都盯着毓秀行来的片刻,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一脑袋扎进了土里,凭借着一身蛮力,愣是在土里冲出了一条洞道,远离了几人所站之地。   最先发现巨蛇不见的还是洛时华,“咦,那丑蛇怎么不见了?”   连同毓秀在内,其余人一齐转过身来。   果然,方才巨蛇待过的地方,已是空空如也,哪里还有它的身影。   唯毓秀不解,“蛇?”   这幻境乃她亲自设下,她清楚的记得,自己从未在幻境中添置过蛇这种生物。   只是灵冽他们并没有回答毓秀。   因为他们的视线,已经被前方的白骨给吸引了。   而那白骨,正是巨蛇逃走时,从地底下翻拱出来的。 第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这是继看过信阳庄惨象后,灵冽他们第二次感到震惊。   一眼望去,花田泥土松乱,一株株玫瑰连根拔起,倒了一片,一具具已经褪尽血肉的尸骨终于重见天日,在晦暗的幻境中白得戳眼至极。   无需细数,起码百具以上。   灵冽甚至怀疑,这整片花海底下,都埋满了白骨。   毓秀当场变了脸色。   按照计划,灵冽他们今日只能见到花海,然后就会被自己请出去。   为什么这些白骨会被翻出来,究竟是谁干的?   预感到计划将会又一次被打乱,毓秀心绪大乱,甚至想要直接毁了这层幻境。   灵冽声色冰冷,质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这些尸骨,明显是属于凡人百姓的。   可还不待毓秀有所解释,幻境中居然再次有了波动。   抬眼望去,竟是遥夜。   “真热闹啊。”遥夜似踏春游玩般信步而来,对这满目的白骨毫不在意。   直至走至众人跟前,他才露出一脸苦恼,随后不知真情实意地开口道:“毓秀,你说说你,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?”   被提到名字的毓秀猛地瞪大了双眼,不可置信地望向遥夜,好半天才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“你——”字来。   遥夜却只当作没看到,继续道:“本尊知道,你一心想为家人报仇,所以屠了整个信阳庄泄愤......”   话一出口,便见毓秀睁着猩红的双眼瞪向了他。   “遥夜,你竟敢,你竟敢......”   她口中反复念叨着,但又没了下文。   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洛时华惊讶极了,“屠庄的是毓秀?她不是鬼殿的侍女掌事吗?怎么会和信阳庄百姓有仇?”   这一问,点出了关键所在。   “毓秀是鬼殿的侍女掌事没错。”遥夜仿若惋惜般叹了口气,“可她......”   “遥夜,你就不怕天雷降下,灰飞烟灭吗?”似是怕从遥夜口中说出什么,毓秀突然像发了疯一样,猛地朝他冲了过去。   遥夜不耐地皱了皱眉头,同时闪身避过毓秀,说完了被打断的下半句话,“可她在成为鬼殿侍女掌事之前,姓的可是‘钟’啊。”   钟姓!   灵冽几人立马联想到了信阳庄钟府。   而毓秀在听到遥夜口中的‘钟’字时,竟是忽然安静了下来,整个人也没了刚才那副如似疯魔的模样,只一脸茫然地望着遥夜,一动不动。   紧接着,在遥夜清冽的声线中。   真相,就此揭开——   信阳庄,原本只是个十分穷困的庄子。   直到多年前,一户姓钟的外地商户来到此地。   钟姓商户家财万贯,在看到信阳庄的贫困后,一向心善的钟家老爷萌生出了帮扶之意。   他先是为信阳庄修起了崭新的道路,而后又为穷苦的民户建起了宽敞的房屋,甚至还在信阳庄内最广的荒地上种满了玫瑰,将信阳庄打造成一座小有名气的玫瑰之庄,引得许多其他地界的百姓争相前往。   有了络绎不绝的观景人群,信阳庄百姓们便做起了商户,开设了各类商铺,不过短短几年,就赚得盆满钵满,生活滋润富盈。   自此,钟家成为了信阳庄里最受尊敬的人家。   只是这份尊敬,在那黑心修士进庄后,就全然变了味。   凡夫俗子们看不出他是何种族的修士,仅知他的名字叫吴清。   信阳庄虽然隶属于魅城境内,却一直是个没有修士驻守的地界。按照镇守法则,凡是镇守界内,大到城镇,小到村乡,每一个地方,镇守者都需要派遣手下修士前往驻守,以便能第一时间为百姓处理事务。唯有这信阳庄,也不知是镇守者遗漏了,还是压根忘了有那么个地方,多年来从未出现过驻守修士。   这也使得信阳庄百姓哀声不断,总觉得信阳庄之所以贫困潦倒,就是因为没有驻守修士领导帮衬。   所以,当得知有修士进庄后,信阳庄的百姓们立即将吴清奉为了上宾,巴结奉承,万分谄媚。哪怕这时候的他们,早已在钟家老爷的帮扶下脱离了贫困。毕竟没有人会嫌钱多,他们都一致认为,只要有了吴清这个修士,他们就会变得更加富裕。   悲剧的开端,是吴清带着红伞,敲响了钟府的大门,意图求娶钟家大小姐为妻。   这钟家大小姐,便是毓秀。   在遥夜的形容下,吴清是个面相猥琐、三角眼、蒜头鼻、八字胡,足有四五十岁的丑陋男人。   钟家老爷又怎么可能将掌上明珠许给这样一个男人,哪怕他是百姓们争相呼捧的修士大人,遂一口拒绝了吴清的提亲,好生招待后,亲自将吴清送出了门。   不曾想,吴清竟因求娶不成而怀恨在心。   吴清此人,虽说修为不深,却也比凡夫俗子强得多,他有意报复,先是暗中操纵灵力,一点点破坏起庄内的房屋建筑,引得众百姓心生不满,猜测纷纷,在百姓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不祥之兆的种子。   然后又故意放出谣言,说钟家的富裕,皆是因为他们祖辈传承盗运之法,盗了无数人家的财运,这其中就有信阳庄的财运,所以信阳庄当初才会那么贫穷。   至于钟家为什么会来到信阳庄,不过是因为此等邪术如今已经触怒了上苍,欲降天谴处罚钟家一众。为了躲避天罚,钟家老爷想出了一个法子,便是将财运散出一些,帮扶贫困之人,让贫困之人受钟家之财,承钟家之恩,替钟家分担。   好巧不巧,信阳庄这个曾被钟家祖上盗取过财运的地方,若干年后居然再一次成为了钟家选中的对象。   上苍会将天谴算在了信阳庄所有人头上。   而现在庄子里的房屋被毁,就是上苍的警示。   这个谣言,实在太过荒诞,百姓们起初是不愿相信的。   后来,这谣言传到了钟家的仆从耳朵里,钟家的仆从又将之报给了钟家老爷。   钟家老爷震怒,怒斥此谣言简直荒谬至极。帮衬信阳庄百姓之举,只单纯是因为不忍再看见有人饿死街头,所以才想尽办法,将他们带上致富之路。可现在这份好意,却被安上了这般恶毒的罪名,这让钟家老爷如何能不急不气。   但再急再气,谣言也需钟家出面处理。   于是,当天正午,钟家在信阳庄主街上搭起了高台。   百姓们见状,好奇之余也将信阳庄主街挤了个水泄不通。   高台上,钟家老爷身子骨健朗,周身气质正气凛然,只听他声音洪亮地说道:   “钟氏一族历代从商,致富之法是为诚信二字,绝不是因为那劳什子盗运之法。”   “且我钟家祖辈也与大家一样,都是凡人百姓,身无灵根,无法感知周身灵气,又何以能运作术法盗取他人财运?还望大家不要听信这等毫无依据的谣言。”   “另外,如果有人能抓住传谣之人,钟某愿以万金作酬,看看究竟是何人,居然歹毒至此!”   听完钟家老爷所言后,本就不相信谣言的百姓们,便更是只把这谣言当作来自生事之徒的恶意抹黑。   至于那些被毁坏的房屋......   他们想,兴许只是修筑时用材不佳,所以才出现了毁坏。   就这样,这场谣言风波算是暂时止住了。   见自己的计谋居然被钟家老爷给化解了,吴清如何能甘心。他原本打算在谣言四起时再去一趟钟家,以解决谣言作为威胁,让钟家老爷同意将毓秀嫁予自己。倒也不是如何痴爱于毓秀,只因毓秀生得貌美,淫心一起,吃不到嘴里便觉抓心挠肝,非要尝上一口才能解了心中的馋。   可现在,钟家老爷以万金作酬,他又怎敢暴露自己就是传谣之人,虽说这群凡人奈何不了他这个修士,但如果有人将此事传了出去,他便永远不能在修士界中立足了,甚至还可能会被世家里的那些正义修士谴责问罪。   所以,绝不能暴露。   吴清简直恨得牙痒痒。   他想,这姓钟的老匹夫,要是死了就好了。   几番思索后,吴清那双三角眼半眯了起来,连成了一条细线,遮住了其中的神色,却遮不住他满脸的阴狠毒辣。   第二天,便有人在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一具尸体。   没过几天,信阳庄主街上又出现了一具尸体。   接下来的日子里,几乎天天都有新的尸体出现。   同时,那谣言又开始传播起来,且这回传得比上一次还更骇人,说是上苍的天谴已经降下,保不准下一个死的,就是正在吃茶聊话的你!   吴清更是乔装打扮了一番,用钱银买来饴糖分给一群稚子,让他们在大街小巷传唱歌谣。   歌谣内容中,愣是子虚乌有地将钟家人如何偷取财运,又如何引来天谴,假作善人,害得无辜百姓接连惨死......形容得绘声绘色,好似正在眼前演绎一般。   人命一出,再加上那些乱人心绪的歌谣,原本不信谣言的百姓们,终是忍不住动摇了。 第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这时候,就有人想到了吴清。   对啊,他们怎么忘了,信阳庄现在可是有修士作镇了。   于是,百姓们来到吴清居住之地,求问天谴一事该当如何化解。   吴清见阴谋得逞,不禁暗自窃喜,而后装模做样道:“钟家人的天谴是避不过去的,如今难就难在,上苍已经将这天谴匀在了信阳庄每个人身上。”  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信服力,他还着重强调道:“起初我和大家一样,是不信谣言的,毕竟钟家的善心我也看在眼里,可我昨日夜观天象,以灵力探查,竟真的发现了异相,再联合起这阵子接连死人的情况来看,那正是天谴临世之兆啊!”   百姓们登时白了脸,齐齐跪伏在地,不停磕着响头,恳求吴清救他们一命。   他们甚至都没追问一句,这天谴当真是钟家人引来的?   在谣言的恐吓下,那些受过的钟家恩情,逐渐变得不值一提。   吴清故作难办地捋了捋胡子:“这......天谴乃是由创世神亲自设下,用来惩罚俗世恶人,创世神的修为超然一切,他所设下的术法自然也是超然一切......当然,虽说破除天谴很难,但并不代表完全没有办法,只是......”   百姓们一听到创世神,腿就不自觉软了几分,又见吴清话说一半留一半的,众人立即将头磕得更响了,生怕这位信阳庄唯一的修士嫌此事太难,不肯予助。   创世神,那可是创造了三千红尘的存在。   创世神的天谴又该威力何巨?   一众凡人百姓连细想都觉胆颤。   吴清暗地里露出了满意的笑容,“其实,你们并非恶人,只是在有心之人的算计下承了钟家的恩,这才无辜遭受牵连......说来你们也真是倒霉,先祖被钟家盗走了财运,贫苦数代,现在又要替钟家分担天罚。”   说到这里,已经有不少百姓心中生出了不平。   见状,吴清乘势道:“要是......钟家一族能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,上苍兴许就会收回天谴也说不定。”   “那怎么样才能让钟家付出应有的代价呢?”众人跃跃欲试。   “这......”吴清面上佯装起了不忍,“恐怕就得......让钟家人再也不能出现在信阳庄......”   “修士大人的意思是,要我们将钟家人驱逐出信阳庄?”一人抬头问道。   吴清心中鄙夷地暗骂了一句蠢货,面上却丝毫不显,只听他蛊惑道:“若只是驱逐,恐怕还不足以平息上苍怒火......要知道,每逢天谴降临,都是得取恶人性命的。”   这下,百姓们饶是再傻,也懂得了此话背后的深意。   “可这钟家老爷,他始终帮过我们......”百姓们犹豫了。   吴清脸上依旧是一副理解的样子,“是啊,钟家虽说是盗了你们信阳庄的财运,害得你们几代人贫苦不堪,可最后也回到信阳庄帮了你们,你们又都是良善之辈,定是下不了手的。”  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诛心。   ——你看,你们信阳庄之所以穷,就是被他们钟家害的。末了,他们钟家还要以一副施与者的模样站在你们面前,拿着本属于你们的财运,享受着你们尊敬,你们还得唤他们一声恩人。而他们连帮衬你们,也是为了让你们分担天谴,是要害你们的性命。   果不然,听完吴清的话后,百姓们沉默了。   有人想到了之前贫困的日子,当时多少老人被生生冻死,多少孩子被活活饿死。有人想到了自己为了一口生计,外出务工,被人侮辱耻笑。有人想到了前阵子每天都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尸体,觉得天谴下一个惩罚的,说不定就是自己。   如果当初属于信阳庄的财运没被盗走,那现在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。   这样的想法一旦形成,便是再无回转之地。   恨意,渐生。   杀意,渐起。   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影响了众人,吴清接着洗脑道:“可你们若是不出手,这天谴便破除不了,信阳庄的所有人都会死,到那时,你们替钟家人遭了天谴,他们却安然一身,待此事结束后举家搬离信阳庄,继续过富足潇洒的日子......”   说着,吴清故意顿了顿,然后加重了语气,“而你们,只会在天谴下死于非命,臭了烂了也没人收尸,因为你们的亲人朋友,全都死了!”   百姓们紧攥着拳头,“钟家人怎么那么坏,害得我们世代贫苦就算了,现在还要害我们性命,他们怎么不去祸害别人啊!”   吴清虚伪地叹了口气,“还不是因为你们这里没有修士驻守,待他们事成之后,也没有人会去查明真相,甚至外界可能都不会知道庄子里曾经发生过何事!”   这句话,无疑又是一语双关。   先是恶意解释了,钟家人如此富裕的人家为什么不去大城市安居,反而跑到信阳庄这个穷乡僻壤来。毕竟,但凡可以选择,是个人都会想要自己生活的地方条件好一些的。   后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,告诉他们,无论你们做了什么,只要你们不故意去说,便不会惊动外界,就没有人会知道庄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!   果不然,在咀嚼出这句话暗藏着的深意时,有不少百姓眼中都闪过了一抹狠意。   “修士大人,如若我们杀了钟家人,这件事万一出了纰漏,还是被别的修士知道了怎么办?众所周知,邻近的几个村镇可都有驻守修士,又都是属于鬼城境内,保不齐其他驻守修士会为了声望出手。”有人问道,看似害怕,实际上却只是想得个承诺,让吴清护他们不被别的修士捉拿了去。   吴清自是明白问话者心中打的小算盘,但他怎么可能会对这些百姓立下任何承诺。修士立誓,那可是会受天地法则限制的,他才不想因此被控。   “修士大人,您倒是说话啊!”见吴清不说话,那人有些着急起来,眼睛一直盯着吴清,似是定要听到他的承诺才肯罢休。   吴清却只是阴邪地笑了笑,装作听不懂那人所求的样子,回道:“只要你不说我不说,在场的诸位都不说,别人又怎么会知晓呢?”   “那万一庄子里的人说漏嘴了怎么办?”那人依然不死心。   吴清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,“这便更简单了,如果人人有份,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泄密了!”   “这......”那人顿住。   吴清强忍着心中的不耐,“此事关乎于整个信阳庄,自然是要信阳庄每个人都参与进来的。”   只有把所有人都拉下水,才能防止这件事外传。   若不然,要是让别的修士查出是自己谋划了这一切,他一定会被修士界下达诛杀令。   而百姓们想的也差不多相同,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傻到自己举报自己。   参与者,亦是最好的保密者。   见众人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,吴清干脆下了一剂猛药,“此事可万不能再拖下去了,谁能保证明天死在天谴下的人会是谁,兴许就是在座的各位也说不定!”   他不停胡编著经不起任何推敲的瞎话,“而且,据我所知,倘若盗运之人断了命脉,那被他所盗的财运气运,便会随之返还至被盗之人身上。”   “简单来说,只要钟家人......”说着,吴清满是阴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“那钟家的全部财富,就全是在座诸位的了,大家应该很清楚,钟家人现在所拥有的,可是你们如今拥有的千倍不止!”   正是这句话,让整个钟家血流成河。   他们像极了披着人皮的豺狼野兽,破开了钟家大门。   钟家一众人甚至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,就被涌入的百姓用器具砸爆了头,倒在了血泊之中。   还留有一丝气力的钟家人仰天哭喊着,“白眼狼,钟家帮了一群白眼狼......”随后被一锤子砸在后脑,彻底绝了气息。   钟家老爷寒心之余,更是气急攻心,当场喷出一口鲜血,竟是生生被气死了去!   毓秀跪坐在钟家老爷身旁,一边摇晃着钟家老爷的尸体,一边悲恸大哭:   “爹——爹——”   就在有人准备去一刀割了毓秀脑袋的时候,吴清却跨进了钟府的大门,拦下了那人的动作,示意那人去砍杀别的人。   他们皆如同被恶鬼附了身般,不停挥砍着手中的榔锤、镰刀、锄头......   而诸如此类的农作器具,还都是当初钟家老爷为了教授他们种植,亲自为他们置办的。   现在,这些器具却尽数落在了钟家人身上,染上了钟家人的血。   尖叫声、哭泣声、求饶声、怒骂声、诅咒声......不绝于耳。   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之中,眼中唯有一片血红,什么都听不进去。   整个钟府,彻底变作血海地狱。 第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听完遥夜所述。   几人的面色已经完全冷沉下去了。   灵冽周身更是寒意四散,如同覆了一层冰霜,仿佛就算是照耀着最炽烈的骄阳,也无法将之融化。   “所以,毓秀是在帮自己家人报仇?”叶云窈望向毓秀,“可是,你为什么不将满门被灭的事情公告天下?我相信天下人若知晓实情,定不会阻拦你为家人报仇的。”   毓秀冷哼一声,“是不会阻拦,但也只会允我让那些人以命赔命而已。”   “难道赔命还不够吗?”叶云窈又问。   毓秀红了眼眶,“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,我岂能容他们这么轻易就死了!”   说着,她便陷入了无尽的悲哀之中。   同时,一个装满了记忆的灵球缓缓从毓秀眉心凝结而出。   灵球中——   钟府已经完全化作血海。   长廊、小径、前厅、后院、到处都是尸体。   又见吴清带领着一众百姓冲进了钟府藏宝阁。   这些人对着满室的财宝争相抢夺,脸上全是贪婪,面目可憎。   待所有人都塞得衣袍鼓囊后,他们凑到了吴清身旁,“修士大人,这么多条人命,当真不会有事吗?”   吴清捋了一把胡须,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线,“自是不会。”   他早已在信阳庄上空设下屏障,挡住了死魂上升汇聚。如此一来,便可防止被路过的人,或者被邻镇的驻守修士看出端倪,方能高枕无忧。   闻言,一众百姓就放下了心来。   再之后,他们跪成了一片,如同膜拜神佛般,对着吴清磕起了响头,口中还不停呼喊着:   “多谢修士大人救命之恩!”   “多谢修士大人助我们破除天谴!”   “修士大人真是我们的救星!”   不过,也有人爬到吴清脚边,颤着身子小声问道:“修士大人,万一钟家这些人遇上机缘,化鬼为修,回来寻仇怎么办?”  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。   若让钟家这群人晋升成鬼修,届时他们如果想要报复,那便是易如反掌。   到那个时候,他们这些人的下场会是什么?   想到这里,吴清的眉头紧皱了起来。   但他很快又放松了下来,然后桀桀地笑出了声。   “修士大人,您这......怎么还笑了?”众人不明所以。   吴清那刺耳的笑声持续不停,好半天才听他恶狠狠地说道:“凭他们也想化鬼报仇,简直就是痴人说梦!”   “那修士大人,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?”   吴清甩了甩手中的浮尘,满脸阴毒,“众所皆知,死魂极其脆弱,化鬼前尸体若是被毁,死魂也会随之消散,只要我们将他们的尸体毁了,彻底绝了他们的后路......”   话说到这里,众人如何还能不懂他想要做什么。   “那我们应该怎么毁掉这些尸体呢?”   “这还需要我教你们吗?当然是能烧的烧,能剁的剁,剩下的毁不掉的,就扔到地里当花肥去!”吴清笑得瘆人,“钟家人自己种植的玫瑰庄园,最后竟成了钟家人自己的埋骨之地,哈哈哈哈,有意思,真有意思......”   再之后,记忆灵球转换了场景——   钟家人的尸体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主街上。   一排排,一列列,共计一百三十七具。   信阳庄一众人拥挤在街头街尾。此时此刻,这些人已经完全不似人了,他们对于自己犯下的恶事毫无悔意,反而像是一群嗜血成性的恶魔。他们再次举起了手中器具,朝着满地的尸体砸去砍去。   这一排的尸体被砸爆了脑袋。   那一排的尸体被砍去了四肢。   这一列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。   那一列的尸体被割去了全身皮肉。   信阳庄的所有人,一心只想将罪恶掩藏,却又造出了更多的罪恶。   很快,一具具死魂漂浮于半空中,他们的魂体正随着尸体的毁坏逐渐变得透明,唯有一双双布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惨状。   死魂脆弱,拘束良多,除了储存记忆外,他们既无攻击能力,也无自保能力,甚至连话都无法说出,只能发出呜呜泣音,在无尽的仇恨怨气中,目眦欲裂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消散。   而被断了化鬼后路的死魂,连转世投胎都再无可能,一旦消散,便是彻底的魂飞魄散,就好似这世间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一般,消失得干干净净,只留一地血肉模糊的残尸碎肉,被埋进那片玫瑰花海中,长眠地底,与无尽黑暗相伴永恒。   看到这里,毓秀满是痛苦地捂住了胸口。   “当日将我钟家人放火烧毁的,我便将他们也围困在炽焰火海之中。”   “当日将我钟家人开瓢破颅的,我便将他们的脑袋也通通敲碎砸烂。”   “当日将我钟家人砍去四肢的,我便将他们的四肢也生撕扯下来,再将他们的骨头,连皮带筋,连筋带肉的,一点点砸成碎骨肉泥!”   说着说着,毓秀又近似癫狂起来。   “你们知不知道,当他们跪伏在我面前,哭喊着求我饶他们一条狗命时,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地令人兴奋。”   “当他们在各种折磨中尖声惨叫时,我是何等的痛快。”   “那种手刃仇人,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的快意,是任何正法都取代不了的,如他们这般的白眼狼,狗杂碎,就该尝尽恶果!”   毓秀情绪不稳,胸脯起伏不定,这一句接一句的坦白,便如同是在宣泄她满腔的仇恨。   “那孩子们呢?”洛时华忍不住问道:“他们最小的不过三岁,该是无法对钟家下手,你怎么连他们也不放过?”   “谁说他们无罪,当初那些谣言的散播可少不了他们。”毓秀猛地扭头看向洛时华,咯咯地笑出了声:“所以我拔了他们的舌头,让他们再也不能乱说话。”   “你这也太残忍了,冤有头债有主,一切都是吴清搞出来的罪孽,稚子毕竟年幼,心性尚未成熟,容易被人引导......”洛时华继续说道,却逐渐低了声音。   毓秀陡然冷了面孔,“你可怜他们,那谁来可怜我的家人?难道我的家人就活该被他们嘴里编纂出来的唱词害死?”   洛时华再说不出来话。   他突然觉得,自小在导师身上学到的处世道理,似乎已没法让他再为此事发声。   满门被屠尽,这样的事无论放在任何人身上,都免不了会心生仇恨。   血债血偿,天经地义。   虽说手段狠辣了一些,可如果换作是自己背负着灭门深仇,自己或许只会比毓秀更加疯狂。   但这般极端的虐杀,着实令人头皮发麻,若是人们纷纷效仿,那整个浮罗界,不知又将掀起多少血腥。   当人性中隐藏的肆虐因子被完全释放。   这,又是正确的吗?   至此,洛时华思绪大乱,陷入沉默。   叶氏双生亦噤声不言,不知在这场屠杀中,究竟该判谁人错,谁人对。   唯有一旁的遥夜,似在等着看好戏般,忽然出声问道:“冽公子,对于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?要杀了毓秀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吗?”   此话一出,毓秀立即将头扭向了灵冽,只等灵冽一个点头,然后聚满灵力,朝她攻来!   可她等了许久,却没见灵冽有任何动作。   怎么回事?   毓秀着实想不通,照常理来说,灵冽身为世家修士,在知晓她便是屠庄凶手后,不是应该直接将她就地正法吗?   遥夜也觉奇怪,“冽公子这是......不杀毓秀?”   在遥夜看来,虽说毓秀屠庄是为报血海深仇,可对于其它地界的凡人百姓来说,她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,不知何时就会跑到别的地界杀人屠城,她亦是一把悬在脖子上的刀,不知何时就会无声无息地落到无辜者脖子上。   如此一来,只会搞得各方百姓人心惶惶,终日生活在不安中。而要想安抚这些百姓,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这个造成恐慌的源头铲去,然后昭告天下。可现在,真相已经完全揭开,真凶也站在了面前,灵冽却不动手,这实在有些出人意料。   良久,才听灵冽道:“信阳庄百姓,先是犯罪者,后才是受害者,信阳庄事件里,庄民们的恩将仇报才是引来屠杀的真正原因,追根揭底,也不过是因果循环,一报还一报罢了。”   灵冽声色淡淡,一番话竟让遥夜心中生出了些许异样的感觉。   关于此事的看法,实际就是一个怎么答都会引来争议的问题。若答毓秀屠庄无罪,那定会有人觉得毓秀太过极端狠辣,有违天道。若答毓秀屠庄有罪,那定也会有人觉得毓秀惨遭灭门之痛,复仇合乎情理。遥夜原本只是故意想让灵冽为难,要是将这个问题抛给其他人,定然会引来沉默无声,却没料到灵冽居然真的敢将心中看法说出。   无惧他人眼光,亦不偏颇任何人。   心中善恶自有分明,不随广众人云亦云。   那一刻,灵冽在遥夜心里,似乎有些不一样了。 第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思绪间,清风徐过,花香入鼻。   紧接着,又听灵冽正声道:“这件事,身为镇守者的鬼尊,也难辞其咎。”   遥夜不禁失笑,“这倒是有意思了,人又不是本尊杀的,本尊还难辞其咎了?”   “敢问鬼尊,信阳庄内为何没有驻守修士?”灵冽眼中厉色难掩,如若信阳庄有修士管理,就不会牵扯出这么多血腥事件。   听到这句质问,遥夜忍不住讪讪地摸了摸鼻子。   当年他占据魑城时,魑城还只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城。   他也无非只是为了有个栖身之所,才选择了这个无人管束的苍凉地界。   后来,周边的修士看到魑城日益繁荣,便隔三岔五地打上门来。   他实在是烦不胜烦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将邻近的城池一并攻下,又以魑、魅、魍、魉,四字命名。   此举本是为图个清静,不想却引来了更多的世家。   在一次次把那些世家驱逐出境后,遥夜突然发现,自己竟不知在何时,被众人冠上了‘四大鬼城镇守者’的名号。   可实际上,他虽被称之为镇守者,但他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镇守者。   也正因为此,遥夜对于镇守界内的事务向来都无心管理,所以常有四城百姓前来鬼殿门口哭诉冤情。   遥夜终是受不了这等烦扰,他只能去往其他世家镇守界内,抓了几十个修士回来。这些修士,都是做了恶事,但罪不至死,四处躲避着世家通缉的修士。然后再将他们分别打上鬼灵烙印,确保他们无法再作恶后,便派往境内各地驻守。   他记得,派遣这些人去驻守的前一天,他还为他们摆设了宴席。   当时好像还有一个不长眼的,一直盯着他看,眼中色意明显,竟当众对他竖起了二弟。   然后他一怒之下,就把那修士给灭了。   回忆至此,遥夜终于想起,那个被他给灭了的修士,似乎就是要被派往信阳庄的修士,而他盛怒过后便忘了此事,也忘了再找个人来顶上那修士的空缺。   “原是如此......”遥夜恍然大悟地喃喃道。   一旁的毓秀却已是慌了神。   她完全没想到,灵冽竟然不肯杀她。   若灵冽不对她发动攻击,那接下来的计划怎么办?   可就当她想为此说点什么时,遥夜再次开口了。   “冽公子,不论本尊是否失职,这毓秀杀人的事情却是实际发生了,不管什么缘由,都应按罪处置,总不能因为有原因,就可以杀人无罪,你说是吧?”   此话一出,灵冽看遥夜的眼神又变了。   恍惚中,遥夜居然有种他是在看傻子的感觉。   下一秒,灵冽反问道:“我何时说过杀人无罪?”   “冽公子不是不愿杀毓秀吗?”遥夜有点跟不上灵冽的思路。   灵冽那看傻子般的眼神越发明显了,“是鬼尊问我,对信阳庄事件有何看法,我便说了因果报应这一看法。至于毓秀的生死,信阳庄并非叶家镇守地界,毓秀的处置权应该在鬼尊而不在我。因此,我没有直接动手,这有什么问题吗?”   灵冽轻皱起了眉头,“所以,我何时说过杀人无罪?”   遥夜:“......”   见遥夜不说话,灵冽继续问:“说到这里,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鬼尊,当日钟家上下皆被毁尸,那么毓秀又是如何逃过一劫,化为鬼修的呢?”   死魂化鬼,受限颇多。   所以,毓秀不可能在尸体毁坏之后,还能化鬼成修。   “自然是本尊助她化了鬼。”遥夜答道。   灵冽显然不信,无人可以违背天地法则,即便是修为骇人的遥夜。   遥夜如何看不出灵冽眼中的不信,但他并没有急着解释,而是凝起了一道灵力,将之融进了那颗记忆灵球里。   “冽公子,你且再仔细看看。”   记忆灵球里的画面再次运转起来。   杀戮、抢夺、搬尸、毁尸、埋骨......   不对!   灵冽突然凛神!   因为这些尸体身上都浸满了鲜血,分辨不出谁是谁,他竟是遗漏了一个关键信息。   这些尸体里面,真的有毓秀吗?   可这里面若是没有毓秀,那这些记忆又是从何而来?   许是看出了灵冽的疑惑,遥夜再一次往灵球里融进了一抹灵力。   “灵球里最开始的那份记忆,其实都是本尊从信阳庄收集回的一些片段,然后将之合进了毓秀的记忆中,这也导致前半段记忆显现完后,就需要再次施灵,方能显现出后半段记忆,而这后半段记忆,才是毓秀真正的记忆。”   果然,在灵力融入后,灵球里的画面便变换了视角——   在吴清拦下那个欲砍杀毓秀的人后,那个人十分不解,“修士大人,您这是?”   吴清则迅速编撰出了一个理由,“大家请稍安勿躁,且听我说,咱们除了要破解天谴,还要拿回属于自己的财运,而想要将财运从钟家人手中夺回,就需要以钟家嫡出血脉设坛生祭。”   众人当即附和道:“那就留她一命,生祭作法!”   这话正中吴清下怀,随后便听他装模做样地吩咐道:“来个人,把这祭品关起来,注意别让她寻死,据我推算,七日后就是黄道吉日,到时我一定让大家的财运高升满涨!”   心里却满是猥琐地想着,七天时间,足够他将人翻来覆去玩个够了。   于是,毓秀就这样被关了起来。   不多时,又见吴清一脸淫亵地推开了房门。   “小美人儿,你说说你,当日若是乖乖嫁给了我,也免得遭这灭门之祸不是?”   毓秀被堵住了嘴,只能满眼怒意地狠狠瞪着他,恨不得目光能化身利剑,将眼前人千刀万剐。   “哟,到现在了还敢瞪我,你知不知道你们家那些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,居然还敢瞪我!”   接着,吴清故意抑扬顿挫地,将钟家人最后的结局讲了出来。   毓秀听后终是完全崩溃,想要嚎啕,却被口中的布团堵住了所有的悲愤。   “小美人儿,你乖一点,只要把我伺候舒服了,我便保你不死。”   说完,吴清急切地朝毓秀走去,一把扯去了毓秀口中的布团,撅着那张冒着臭气的嘴,作势就要往毓秀脸上贴。   毓秀拼命挣扎,“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狗杂碎!”   “去死吧!”话音落下的同时,毓秀也拼尽了全力,抬起脚朝着吴清身下踹去。   而吴清,因为急色,一时之间竟是忘了以修为护体。   “啊!!!”   杀猪般的声音顿时响起。   吴清痛得满地打滚,那根玩意儿竟是被毓秀一脚踹断了。   有人闻声推开了房门,架起吴清就朝医馆走去。   他们都还等着吴清作法,可不能让吴清痛死了。   这之后,毓秀被断水断粮的关了七天七夜。   黑暗的小房间里,她曾无数次幻想,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,很快就会醒来。她也曾无数次幻想,能有个人像话本里的英雄那般,自天而降,将她救出。   她想,只要能活着离开这里,她定会不惜任何代价,为惨死的家人报仇雪恨!   可惜,她只等来了恶魔。   吴清甫一进门便骂骂咧咧地对着毓秀拳打脚踢。   他记恨着毓秀踹他的那一脚,虽说他已经运灵将断根修复,可那痛意却足以让他记一辈子。   毓秀浑身是血,奄奄一息的趴伏在地,“你这个狗杂碎,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!”   闻言,吴清一把掐住了毓秀的脖子,“我会不会不得好死尚且未知,但现在你就要死了!”   时至今日,吴清之前对百姓们说的黄道吉日已到。   虽然还没尝到这女人是什么滋味,但一想到她那一脚,吴清便完全失了兴致,只想将她活活折磨致死!   主街上。   毓秀被绑缚在了由木桩组成的十字架上,周围挤满了百姓。   吴清一阵喷火舞剑,摇头晃脑,念念有词后,便拿着一把匕首,来到了毓秀跟前。   只见他一点点挑开了毓秀身上的衣物,让她在众人面前露出了无暇的身子。   无尽的羞耻感涌来,毓秀凄声尖叫。   “你们这群杂碎,你们都会遭报应的!!!”   毓秀的诅咒令众人心中一颤,莫名生出了惧意。   “修士大人,快将她生祭了!”   “修士大人,快作法吧!”   “修士大人,快让她把属于我们的财运吐出来!”   百姓们的呼声很快盖过了毓秀的诅咒。   所有人都觉得,只要快些将毓秀解决了,他们犯下的罪恶就能彻底被掩藏了。   旋即,吴清手中的匕首,在众人的催促下猛地刺入了毓秀的胸膛,然后开始缓缓往下割移。因匕首上裹满了灵力,所以整个过程没有受到半分阻碍。   毓秀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膛被匕首捅穿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腹部被生生剖开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被一件件从腹中掏出......   “啊——啊——啊——”   她在剧痛中凄厉出声!   “我定要化为厉鬼,让你们这群杂碎血债血偿!!!” 第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毓秀气绝之时,便因为极深的怨气化为了死魂。   她停留在尸体上方,和钟家其他死魂一样,满腔杀意地瞪着下方那群披着人皮的恶魔。   众人显然对她的诅咒有了惧意,但一想到早前他们对钟家尸体实施的毁坏之法,那惧意就逐渐淡去了,反而笑得此起彼伏,似是在嘲讽毓秀的痴心妄想,不自量力。   可就在他们准备故技重施时,天地间颜色忽变,只顷刻便暗沉下来,旋即一阵狂风卷至,众人承受不住,接连栽倒在地,饶是那些身子骨壮实的,也在飓风中踉跄歪斜。   这异象足足持续了半个钟头之久。   百姓们被风沙激得泪涕横流,呼吸不畅,几乎是要生生憋死了过去。一些瘦削点的,直接就被刮飞了起来,身子重重地砸向一旁,砸断了竖起的木柱,掀翻了小贩的摊子,撞破了商户的大门,现场一片混乱。  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修士大人,救救我们!”   “救命啊!救命啊!救命啊!”   他们大呼着吴清,希望吴清能施以灵术救救他们。   然而,吴清早在异象出现的霎那,就急急地躲到了一间铺子里,还运尽了所有的灵力,在自己周身设了个保护结界,此刻哪还有余力保护他人。   许久之后,狂风乍停。   还留有一口气的百姓们在地面上抽搐着。   见状,吴清赶紧从铺子里钻了出来。   当百姓们问起这是怎么回事,修士大人为何不施以援手的时候,他脑子一转,胡诌道:   “各位,这可是好事啊,狂风乍起,本是天谴前兆,狂风乍停,则是上苍知晓了盗运之人命脉以断,因而撤去了对信阳庄的惩罚。”   吴清这样一说,愚昧无知的百姓们竟也就信了。   他们顿时沉浸在了欢喜之中,甚至都忘了问上一句,修士大人方才为何不将护体结界分他们一点......   记忆灵球里的画面到这里便戛然而止。   看到毓秀最后的死状,灵冽他们自然联想到了,信阳庄那三百多具尸体身上的共同点。   叶云窈不禁对毓秀生出了同情,“难怪那些人会被钉在十字木桩上,还都被剖了胸腹。”   也是这时,遥夜开口说道:   “当日,那阵飓风现世的时候,本尊刚巧游玩至信阳庄附近的村落,甫一发现远方乌云密布,异象万千,便不由地生出了兴趣,遂运灵朝信阳庄赶去。”   “到达信阳庄后,本尊看到了四处打滚的百姓,本想出手庇护,却又瞅见了上空漂浮着的死魂,以及空气中浓郁的死气。”   “这般浓郁的死气,绝不是一只死魂能够做到的,于是本尊猜测,在此之前一定还滞留过无数只死魂,而本尊之所以探查不到,想必是魂飞魄散了。”   “能制造出那么多死魂,定然是犯下了极重的杀孽。想到这,本尊便打消了庇护的想法,只将那剩下的死魂带回了鬼殿,趁那些百姓遭受风沙席卷之际,助她获得了化鬼契机。”   不过几句话,计划就被拉回了正轨。   毓秀窃喜之余,还不忘作戏,“这些狗杂碎,白眼狼,就应该尝尽我家人受过的所有折磨!”   又听洛时华问道:“那......那些房屋是怎么回事,为何只有内部被烧毁,外间却是安然无恙,还有房屋里的家具陈设,怎么都不见了?”   闻言,毓秀脸上再次呈现出了一副悲痛至深的模样。   “那些店铺住宅,全是我爹为他们修建的,里面的家具也全是我爹为他们置办的,他们那个时候是多么贫困,要不是我爹,他们只会一直过着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的日子。”   “可没想到的是,他们这群畜生居然这般忘恩负义,为了一个毫无根据的谣言,便将我钟家一门,上至嫡系,下至仆婢,全部砍杀,最后连尸体都不曾放过!”   “他们不配使用我爹为他们置办的任何东西,所以我在报仇的时候,先一步将那些家具移回了钟家。”   “当然,一开始我是想要将这些房屋尽数毁了的,但那是我爹的心血,我舍不得,于是我在不损毁房屋的前提下,把那些人关在屋子里,精准控火,生生烧灼!”   “还有那玫瑰花海,也是我爹为了带他们致富而费心栽种的,可他们却将我钟家人的骨殖深埋于花海地底,让当初一片善心,变作了葬身之地,这是何等讽刺,何等歹毒!”   说到这里,毓秀的声音低沉了下去。   “我自是不会伤害我钟家人的尸骨,便创造出了这片幻境,把花海移入了幻境之中,以供惦念。”   “做完这一切后,我带着钟氏一族所有的灵位,回到了鬼殿。”   “毕竟,我钟家人的灵位,不应该放在信阳庄那个肮脏的地方。”   下一秒,毓秀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。   “至于那些狗杂碎,在把他们折磨至死后,我又设了一层结界,护着他们一丝魂灵,让他们日夜看着自己的死状,体会当年我钟家人受过的苦痛。”   “然后,我故意放出风去,引各世家闻讯赶至信阳庄。”   “那些狗杂碎在见到那么多修士的时候,大概是极其欣喜的吧,他们肯定认为,只要掩去前因后果,把自己被虐杀的事情说予修士听,修士们就会对他们同情怜悯,助他们迈入轮回,重新转世做人。”   她越发声色俱厉,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恨意。   “简直妄想!!!”   “我钟家人已经魂飞魄散,我怎么可能容他们轮回转世,所以我算好了时间,让遥夜去往信阳庄将尸体毁了,我就是要让他们,在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同时,彻底绝望!”   这一刻,毓秀的表情变得极其怪异。   她忽然阴恻恻地问了一句:“你们是不是想说,我特别残忍啊?”   “可你们知道,化为死魂后,明明仇人就在自己面前,自己却不能言语,不能报仇,是何种感觉吗?”   “你们知道,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体被那些杂碎鞭笞、烧灼、砍剁,却无法反抗,只能凄声尖叫,呜呜啼哭,且你的尖叫声,啼哭声,那些人还听不见,是什么感觉吗?”   “你们知道,魂体一点点变成透明,一点点分裂成沙,最后消散不见,不留丝毫痕迹,连转世轮回也不再有,是什么感觉吗?”   “你们不懂,你们什么都不懂,所以你们能义正言辞地质问我,为何那么残忍!”   话至最后,毓秀的眼眶已是通红,她的声音也有了些许哽咽。   紧接着,遥夜神态懒懒地说道:“冽公子,信阳庄屠庄之案,要是想给天下百姓一份交代,一份安心,恐怕还是得杀了毓秀,然后昭告天下。”   灵冽依旧眼神淡漠,“从刚才起,鬼尊就一直在诱导我杀了毓秀,这是为何?难道以鬼尊的能力,还没法处置毓秀吗?还有,鬼尊费劲心机的引我入局,让我前来鬼殿,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借我之手杀了毓秀吧?”   一连三问,遥夜不由失笑。   “那冽公子现在是怎么想的?”   灵冽瞥了他一眼,“一直到现在,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毓秀身上,倒是忘了鬼尊那个所谓的计划。我想,信阳庄真相虽与那计划有关,却并不是那计划的重点,对吗?”   乍一听见“计划”二字,方才还仿若失常的毓秀猛地冲了上来,双目猩红地大吼道:“遥夜!你把计划告诉他们了?你怎么敢?你难道真的不怕......”   但遥夜丝毫没有因为毓秀的动作而受影响,甚至还轻声笑了笑,“差不多吧。”   也不知是在回答灵冽,还是在回答毓秀。   “什么叫做差不多吧?”洛时华出声问道。   遥夜啧了啧嘴,然后似叹气般说道:“如冽公子所言,本尊确实没法对毓秀施以处置。”   “为何?”灵冽面露疑色。   “因为天地法则。”遥夜正色答道。   “嗯?”灵冽微微皱眉。   每个修士,都深知天地法则的厉害,轻易不会对谁立誓,如遥夜这样的人,应当是更加谨慎才对,怎么会和毓秀之间有了天地法则的羁绊?   “当年毓秀晋升鬼修后,便沉浸在了修炼之中,本尊知道她一心想要报仇,就为她寻来了几本鬼修术法。”遥夜略为苦闷道:“却不想,她竟对炼制幻香颇为有天赋,在一次试香中,本尊不慎被那幻香迷惑,虽只有短短数十秒,却还是被她诱着立下了誓。”   “誓约一、绝不亲手取她性命。誓约二、绝不插手她报仇之事。誓约三、要配合她完成一个计划。”   “因此,在毓秀屠庄期间,本尊没法阻拦。在屠庄之事传出外界后,本尊发出了告令说自己不打算出手。在信阳庄里,本尊才会依照计划内容,邀请了冽公子前来鬼殿。”   听完,灵冽当即面色一凝,怪不得在信阳庄时,遥夜赶走了所有人,却指名欢迎他留下。 第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不过,灵冽也知道,遥夜所言半真半假,不可全信。   “所以鬼尊确实是想借我之手,杀了毓秀?”   遥夜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毓秀,“其实一开始也没想杀她,可她千不该万不该,以为有天地法则约束,就可以威胁本尊,对本尊不敬!”   毓秀只认为遥夜是要完全脱离她的掌控,怒火冲击下,她已有些神志不清。   但计划还得继续下去。   毓秀酝酿了下情绪,一把扯住了遥夜的衣领,“你竟敢将这些全盘托出,你就不怕天地法则吗?”   遥夜像是忍耐了许久,现在已经无法再忍耐了一样,猛地挥了挥手,墨色灵力立即将她击倒在地,“笑话,本尊一没亲手取你性命,二没插手你报仇之事,三没破坏你的计划,本尊为何要怕。”   说着,他顿了顿,勾唇一笑,“不信你瞧,上苍至今为止也没有降下天罚,这说明什么,说明本尊并没有违背天地法则。”   “你以为这样就能借他人之手杀了我吗?”毓秀登时变得像个被戳穿了阴谋,且无所依仗的疯子,“做梦!”   话音刚落,她的周身便散发出了浓郁鬼气,如同乌云坠世,将她层层围绕,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睛,像是暗夜里忽然亮起的两颗红色灯笼,骇人非常。   最先出现不适的是叶云窈。   许是由于叶云窈修为低微,在毓秀灵力爆发的刹那,她就感觉到有磅礴的威压自顶而来。   下一秒,她的额间泌出薄汗点点,旋即膝盖一软,竟是浑身脱力,眼睫一合便朝后倒去。   叶云舒连忙将其扶住。   “云舒,时华,你们先将云窈带出幻境。”灵冽的声音立时响起。   “大哥,那你不一起出去吗?”叶云舒既担忧叶云窈的情况,也害怕灵冽应付不过来。这种担心,是自心而发,亦是源于血亲之间的深深牵绊。哪怕他十分清楚,灵冽的修为深不可测,一般人很难伤其毫毛。   “不用担心。”灵冽并不急着出去,毓秀如今已经展开攻势,无论这一战打不打,他都要留下断后,以避免毓秀对叶云舒他们发难。   闻言,叶云舒没有再作停留,现在云窈的情况未知,尽早离开幻境才是最安全的做法。   可也是这时,他们才发现,原本附着于结界壁上的幻境入口,竟不知在何时消失了。   好在这难不倒灵冽,只见他双手抬起,在掌心中凝聚出了一个西瓜般大小的灵力光球,然后干脆利落地将之扔出,直接就把幻境边缘轰出了一个大口子。   见状,叶云舒与洛时华二人,便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叶云窈,闪身离开了幻境。   毓秀竟也没有阻拦他们离开。   很显然,她的目标,只有灵冽。   遥夜退身至一旁,又恢复了那副坐观好戏的模样。   眼看毓秀周身的鬼气越聚越盛,灵冽眉心一拧。   下一秒,那鬼气猛地朝灵冽所站的方向涌来,直冲面门!   灵冽轻松闪身避过,心里却谨慎起来。   这鬼气好生诡异。他和遥夜交过手,可如遥夜那般深厚修为的鬼气,也没有毓秀身上的鬼气邪恶。   无人知道,在幻境的另一头,那条丑八怪大蛇正被强势的威压震得不停在地上翻滚。   大蛇十分痛苦,明明都躲得远远的了,为什么还会受那女人影响。   没错,在察觉到那股威压的时候,大蛇便知道是毓秀在施展灵力。   大蛇不懂,这女人究竟是何身份,明明看起来只是一介鬼修,可给它的感觉,却像是......   至于具体像什么,大蛇连连摆头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   再之后,大蛇发现幻境的结界壁上居然破出了一个大窟窿。   它当即意识到,自己好像可以出去了。   于是,大蛇顶着巨大的威压,一点一点地朝幻境的另一头挪去。   最后,抵达洞口附近的大蛇,蹭地一下弹起身子,跃进了那个巨洞之中。   刹那间,遥夜好像看到有什么一闪而过,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,一瞬的晃神后,便又将注意力移到了灵冽身上。   与此同时,毓秀再次发起了攻击。   灵冽依旧是不急不躁地侧身躲避。   看到这一幕,遥夜不知为何,竟感觉心里有些不爽,忍不住嗤鼻道:“冽公子在信阳庄和本尊打时就招招狠戾,现在和毓秀打,倒是怜香惜玉起来了。”   灵冽眉头再次皱起,“鬼尊威名远扬,和鬼尊打架,当然得万分上心。”   却不提为何不对毓秀出手。   灵冽隐隐觉得,毓秀似乎就是在等着他出手一样,自是不愿上了毓秀的当。   和什么怜香惜玉,搭不上半分关系。   “你们两个,当我不存在吗?”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,毓秀恶狠狠地吼道。   说完,她加强了攻势,无数鬼气在她手中翻腾涌动,幻化成剑,成百上千,形成剑雨,再随着她双手一推,便齐齐向前刺去!   只需看毓秀那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断的样子,就能想像得到她所发出的攻击是如何凌厉。   灵冽警惕起来。   继而手掌一挥,身前立马凝起一片屏障。  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,那剑雨在触碰到屏障的瞬间,竟又幻化成了一条足有碗口粗的黑线,一端连着毓秀,一端连着灵冽。   也是这个时候,灵冽才终于明白,为什么在毓秀的计划里,会有要将自己引来鬼殿这一条了。   甚至可以百分百笃定的说,所谓计划的终极目标,其实就是他——灵冽!   眼见自己的噬灵线终于成功连上灵冽,毓秀万分得意地大声笑了起来。   灵冽没看毓秀一眼,反而看向了遥夜,“鬼尊不去演戏,可真是屈才了。”   遥夜亦知灵冽这是已经反应过来,他方才和毓秀的对话都是在作戏。   “冽公子,本尊被这天地法则拘着,也实在是没办法啊。”   灵冽的视线移回了身前的噬灵线上,“所以,这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?”   “冽公子大可放心,这便是计划的最后一环了。”遥夜露出了几颗白牙,“现在本尊说的每句话,都是真的。”   “鬼尊说的话真也好,假也罢,与我何干!”灵冽声色冰冷。   遥夜耸了耸肩,“冽公子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对付毓秀吧。”   灵冽凛了凛神。   依照遥夜所言,被这条线连上,便是计划的最后一环。   那么,这条线一定才是计划里的重中之重。   另外,从他们之间的誓言来看,遥夜已经成功帮助毓秀完成了计划,且他不曾插手毓秀复仇之事,最后就只剩下不亲手取毓秀性命这一条。   绕来绕去,遥夜还是想要利用自己来杀了毓秀。   “遥夜,你别忘了,你不可以杀我,但我是可以杀你的,你如今只完成了两条誓约,还没能脱离天地法则掌控,你最好别想着背叛我。”毓秀的话也证实了灵冽的想法。   可遥夜又哪里会畏惧毓秀的威胁,他甚至还邪气地挑了挑眉,“呵,你当真以为,本尊拿你没法?毓秀啊毓秀,你还是太不了解本尊,那个计划本尊觉得有趣的时候,本尊自然愿意配合,可一旦本尊觉得无趣了,那本尊亦有的是办法脱身,就算是天地法则,也别妄想能掌控本尊。”   关于计划,他们在商议之初,就已经想好了要激怒灵冽。因为噬灵线必须要对方主动施放灵力,才能真正发挥作用。而他们打听过,灵冽此人性情清冷,平时轻易不会对谁发起攻击。所以他们一致觉得,只有令灵冽火气上头,才能让灵冽对他们出手。   遥夜的声音逐渐有了寒意,“本尊可以助你成事,但本尊此生最不喜被人威胁。”   “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惧天地法则,可还不是不敢违背,只能一直忍着。”毓秀嘲笑出声。   遥夜也不否认,“没错,本尊确实不想冒着天雷降下的风险杀你,因为你还不配本尊付出那么大的代价,可如今有冽公子在,本尊根本不用亲自动手。”   毓秀不以为意,“你就那么确定,他能杀了我?”   遥夜弯了弯眉眼,“巧了,我觉得以冽公子的修为,灭你刚刚好。”   “你!”毓秀怒极。   “鬼尊凭什么认为,我会帮一个处处算计自己的人?”这时,灵冽开口了。从遥夜和毓秀的对话来看,虽说他们之前是在作戏,但他们作戏时说的话,倒也不尽然全是假的。至少,遥夜确实是想借自己手杀了毓秀,而毓秀亦是真的,不能容忍遥夜试图脱离自己的掌控。   遥夜则冲着那条噬灵线努了努嘴,“冽公子请看,只要有这噬灵线在,冽公子就算不帮本尊,仅为自救,也必须得反杀了毓秀。”   说罢,他咧嘴一笑,“不管为了什么,结果都一样。”   听完这句话,毓秀彻底被遥夜激得失去了理智,她掌中那掺和着鬼气的灵力,亦开始慢慢地绕上了那条粗线。   也是那一刻,灵冽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。 第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灵冽抿紧了唇。  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失。不用想,肯定是那条所谓的噬灵线在贪婪吸取。虽然它没有直接连在他的身上,可也通过这道由他所筑成的屏障,起到了它应有的邪恶作用。   灵冽当即想要收回灵力屏障,对毓秀展开回击。   亦是这时,他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收回。   怪不得毓秀明知他是灵修,却还敢设计他。   毓秀得意的笑声不绝于耳。   片刻后,她才止住了笑声,“冽公子,别费劲了,一旦被我的噬灵线连上,就不可能再断开。”   “所以,你让遥夜将我诱来,便是为了吸食我这满身的灵力?”灵冽冷声问道。   “没错,我费尽心思做那么多,为的就是这个!”大概是因为看到计划已经成功,毓秀也不再遮掩自己,她那张初见时还觉温婉的脸,早在真相揭开的过程中变得可怖起来。   接着,毓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。   “本来嘛,我是打算先设法让你陷入花海幻境,然后再幻化出信阳庄屠庄真相,让你知道我就是屠庄凶手,引你来诛杀我,或是让遥夜激怒你,使你怒气上头,对我们出手。”   “无论何种,只要你散出灵力,哪怕仅有分毫,都会被我的噬灵线捕捉,我便能吸食你体内的灵力。”   “当然,我也知道你性情冷淡,轻易不会对人动怒,我怕计划生出变故,就想到了不如先将你灌醉,毕竟酒醉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控制不住情绪,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,你的酒量竟然这么好,不过也没关系,现在你还是落在了我手中。”   说罢,毓秀再次聚起了鬼气,那根被鬼气缠绕着的噬灵线,亦随之越发粗壮起来。   灵冽并没有刻意阻止灵力涌出,反而问道:“按照常人思维,你只需将屠庄真相说出,我就极有可能对你出手,你又为何非要将我引进这片花海幻境,莫不是你们还有别的算计?”   “别的算计倒是没了,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你的修为实在高深。”毓秀毫无保留,甚至还带着几分炫耀自己聪慧的意味,“我亦曾遇上过修为不弱的修士,还差点在吸食其灵力的时候失败。”   “而我绝不允许在你身上出现任何差错,所以我宁愿多绕些弯子,也要先让你进入幻境。”毓秀的表情忽然变了变,“毕竟,幻境由我创造,受我控制,在幻境里,无论做什么都是对我有利的。”   听罢,灵冽面上寒意突增,“你的意思是,你已经用噬灵线害过别的修士了?”   “从吴清那个狗杂碎开始。”毓秀的笑容逐渐变得阴森,“少说也得有三五百个了吧。”   灵冽拧眉,原来吴清最后的下场,是被毓秀给吸光了修为,想来他的死状绝不会好到哪里去。   “对了,那些被我吸食过的修士,他们的灵核都会枯萎,永远也无法再修炼了。”毓秀又似魔怔了一样,嬉笑着咬了咬唇,“你要不要猜一猜,他们最后是成了废人呢?还是被我杀了呢?”   修士体内的灵力若是被尽数吸干,没有灵力维持的灵核便会干涸,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修士最为虚弱的时候,要是毓秀再起杀心,那些修士定然是活不了的。   灵冽眸中犹如凝起了冬日寒冰,“那些修士与你无怨无仇,你怎么能下此毒手!”   “那又怎样,我钟氏一门,不也和信阳庄那群杂碎无怨无仇,最后还不是落得个那般下场,既然如此,我为何不能取别人修为,助我复仇?”   毓秀的声音登时尖锐起来。   “况且,我若不去吸食其他修士,我的修为怎么能涨得那么快,要是让我慢慢修炼,等我修炼出气候,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了,届时那些杂碎早都不知道进入多少次轮回,我还怎么报仇?”   话至最后,毓秀突然看了一眼遥夜,“说起来,我还得感谢我们尊主,要不是他给我找来了那几本鬼修灵书,我也不会发现世间竟有如此厉害的术法。”   见灵冽随着话音将视线移至自己身上,遥夜马上说道:“冽公子,你可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尊,搞得像是本尊故意的一样,本尊当时只不过是随手扔了几本书给她,谁知道里面除了有各种幻香的炼制方法外,还记载着这种术法。”   灵冽面上一派淡然,只声色里冰冷至极,“鬼尊的用意,大可不必向我解释。”   而后又看向了毓秀,“你现在已经大仇得报,为什么还要继续用此邪术。”   毓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,“当然是为了更强大,谁会嫌自己的修为越来越高?”   当仇恨得报,执念得解,便会滋生出新的野心。   而灵修这一特殊的修士,乃灵源中诞生,其体内灵力,自是要比普通修士更加充沛,只要将灵冽的满身灵力纳为己用,她的实力就能得到非一般的进阶。   想到这,毓秀吸食灵力的速度立即加快了数倍。   若是其他修士突遇此种变化,定会心中大骇,失去镇定。   可灵冽是什么人,浮罗界内唯一的天地之子,自小便熟读各类灵法书籍,历经各种杀机四伏的危险幻境,他又岂会因为一条所谓的噬灵线而乱了心绪。   只见灵冽身上的灵力猛地迸发出来,银白色光芒仅在刹那就将整个幻境照耀得仿若白昼。即使那条噬灵线依旧在吸食着他的灵力,但他面上却没有丝毫惊慌。   “别费劲了,不管你运转出多少灵力,都会被噬灵线运送至我体内。”见灵冽有了对抗的动作,毓秀仰天大笑起来,她能感觉到,自己的修为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增长。  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速度,也是那些普通修士绝对带来不了的速度。   毓秀觉得,哪怕是一百个修士的灵力加起来,都比不上灵冽稍稍运转的一个小周天。   “我的噬灵线,会将你的修为全部吸干,待我的修为登上世间顶端时,整个浮罗界都将为我所用,我会成为皇权消除万年后,第一个称皇的人!”   此话一出,一直在看戏的遥夜笑出了声,“就凭你也想称皇,你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?想来是你的野心足够大,但脑子不怎么好使。”   灵冽向来是一个少言少语的人,他不会像遥夜那般嘲笑讥讽,只他面色渐渐沉下,因为他确实能感觉到,自己的灵力方才凝出,便被噬灵线给尽数吸食殆尽了。   可他没有停下,反而双手伸出,在空中翻转变化,结出一个花纹繁复的灵印,加快了体内灵核的运转速度。   见状,毓秀顿时欣喜若狂:“这是知道自己逃不过,所以干脆自暴自弃了吗?”   灵冽目光一凛,冷冷地扫向毓秀,在灵印结出的同时,口中高声念道:   “神迹!召来!”   话音落下之时,便见一把通身凝满了银白色灵力的大刀,从灵印中缓缓升起。当刀身上面附着的灵力散去,大刀也显出了真实面目,竟是通身莹白,其上纹理交错,突出的地方隐隐泛着银色光彩,更为此刀增添了不少吸睛度。   神迹召出的瞬间,毓秀当即变了脸色。   那一刻,她切身地感受到了神迹带来的威压。   就连一旁的遥夜,都为此震惊了一把。   ——看来这次,毓秀必死无疑!   遥夜这般想到。   但毓秀显然对自己的噬灵线很有信心,只听她道:“你以为召出本命灵武就可以胜过我了吗?你别忘了,你现在所凝聚起的每一分灵力,都在我噬灵线的掌控之中,你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灵力施展灵武,无法施展的灵武,连废铁都比不上。”   灵冽手握神迹,眉眼间尽是肃然,“你当真以为,此邪术毫无破绽?”   “你什么意思?”不知为何,在听到这话的时候,毓秀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惧意,心里更是咯噔一跳。   可她又怎肯示弱,“我知道了,你在故意吓唬我!”   灵冽散发出了层层杀意,“我为何要吓唬你?”   毓秀一下慌了神,心中暗自揣测起来。   ——难不成,灵冽真的找到了破绽,找到对付噬灵线的方法了?   ——不,噬灵线不可能有破绽,定是灵冽想看她心中慌乱,从而找到机会一举击败她,所以故意胡说八道。   ——对,一定是这样,她绝不能中了灵冽的计。   她像个疯子一样不停摇着头,一遍遍自我安慰着。   却不想,下一秒她就倏地变了脸色,而后一脸的不可置信抬起了头,一双猩红的眼睛瞪得巨圆,似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一般。   “怎么可能!怎么可能!怎么可能!”  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。   “你想做什么!灵冽!你敢!啊!”   她突然惨叫出声。   与此同时,灵冽如若冰渣的声音在寂静中冷冷响起:   “以吸食无辜修士灵力壮大自身!”   “此等邪术,当禁!”   “用此邪术者!”   “当诛!” 第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随着灵冽话音落下,毓秀的脸色也白成了一片。   她这是感受到了什么?   那一瞬间,气势汹汹的灵力朝她涌来,不多时便填满了她整个灵核。但即使灵核都快要满溢,灵力的涌入却依旧没有停下。   “怎么可能,你体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灵力?”毓秀额间大颗大颗地冒着汗,灵核满涨的感觉令她十分不适。   她曾吸食过无数修士的灵力,都能依靠着术法将之转换为自己的修为。包括刚才在吸食灵冽的灵力时,她也成功了。可现在,随着灵力传输的速度越来越快,她根本来不及转换,灵核里就直接饱和了。   灵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,“你不是喜欢吸食他人灵力吗?这一次,便让你吸个够!”   说完,灵冽体内的灵力再次暴涨。   毓秀不由地颤了颤身子。   这个人,明明已经被自己吸食了那么多灵力,他怎么还能够再凝聚灵力?   只毓秀还来不及想通,灵核位置传来的刺痛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。   一开始,那痛感只不过是如同针扎,一针一针地戳得她忍不住咬牙。再后来,那针扎的范围愈渐增广,痛感从整个灵核升起,传过四体百骸。到最后,竟是全身都开始剧烈疼痛起来,好似有密密麻麻的虫蚁钻心,又好似有千刀万剑,正一刻不停地狠狠捅着她一般,让她禁不住痛呼出声。   “啊!啊!啊!”   毓秀痛苦的叫声响彻云霄。   遥夜被她的声音震得耳痛,便神态懒懒地伸出手来掏了掏耳朵,嘴上还不忘嫌弃道:“啧,真难听。”   毓秀难以置信地看着还在传送灵力的噬灵线。   体内灵核已经有了破裂之象。   “不——不——不——”   毓秀忙不迭地捂住了灵核所在的位置。   她终于明白,灵冽这是想要撑爆她的灵核。   她始终不敢相信,这世上竟有人的灵力能充沛到如此地步。   灵冽自是看出了她面上的惊惧,却无心为她解答疑惑。   世人只知,灵修诞生于灵源。   然世人不知,灵修被移入母体之后,旧的灵源也会随之嵌入灵修体内,而新的灵源,将会悄然新生,出现在世界的某一处,继续为整个浮罗界输送灵气。   也就是说——   灵修,本身便是一个活着的灵源。   不过是撑爆一个鬼修的灵核而已,简直易如反掌。   这也是在被噬灵线吸食灵力时,灵冽丝毫不见慌张的主要原因。   毓秀显然已经承受不住,她头一次知道,原来吸食的灵力过多,竟是这般难捱。   可一旦收回噬灵线,灵冽就能抽出多余的灵力对付自己,以她的修为,根本不足以与灵冽对抗。   毓秀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——   不管收不收回噬灵线,她都会死。   不!   她不能死!   她好不容易才将噬灵线练得炉火纯青,只要她活着,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提升修为。   她的未来,无限可期!   但灵核深处传来的剧痛,再一次打断了她的思绪。   毓秀终是熬不住了。   她不甘心。   她还想再博一把。   “灵冽,受死吧!”   毓秀突然双手一叠,在身前凝结出了一个威力巨大的鬼印。   此鬼印,凝聚了毓秀通身修为,只盼能对灵冽一击必杀。   她想,只要能保住灵核,她就能卷土重来。   顷刻间,狂风乍起,株株玫瑰被风刮得拔地而起,花瓣脱离了花枝,被卷至上空,同绿叶一起旋转翩飞,原本就晦暗无比的幻境,在鬼印的形成过程中,无数鬼气上升,遮住了明月的光华,整个花海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。   唯有灵冽周身闪耀着银白色灵力,在黑暗中照射出了一片光明。   遥夜自然而然地将目光移到了灵冽身上。   只见灵冽手握神迹,立于护体屏障之后,其身形颀长,挺拔笔直,荼白衣袍在狂风中翻出层层雪浪。同时,他那满头不似寻常男子尽数束起的墨发,亦随风舞起,此情此景下,更衬出他五官精致。   那一刻,遥夜只觉天地间霎时安静了下来。   周遭的场景似乎都逐渐模糊,唯有灵冽一人入眼清晰。   心,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   眼前宛若战神的灵冽,渐渐和那日晚宴上的旖旎臆想重合相叠。   察觉到自己竟一而再,再而三地对灵冽产生了那种不可描述的幻想,遥夜羞恼过后,只剩下无尽的烦躁,心中似燃起了熊熊烈火,无法浇灭。   灵冽并不知遥夜此刻的想法,他的注意力皆放在了毓秀的鬼印之上。   当鬼印形成,巨大的威压便如同泰山压顶般,毫不留情地落在了灵冽身上。   下一秒,灵冽接收到了来自五脏六腑的抗议,它们被压迫得无法正常运作,渐渐积血,渗出腹腔内膜。   但灵冽又怎会对这威压束手无策,常年的幻境历练,使他经验丰富,只手腕一转,并起二指快速往身上几个穴位点去,便以最精准的方法,将威压逼出了体外。   却没想到,就在灵冽逼出威压的一刹,毓秀竟似入了魔般,将头顶上鬼气环绕的鬼印猛地控向了灵冽。   毓秀深知,当鬼印召出的刹那,噬灵线便将无法存在,灵冽也一定会在那一瞬间将她斩杀。   她如今只能放手一搏。   否则,即使不收回噬灵线,她也会被撑爆的灵核炸成一滩血肉。   因此,她只能将全身修为祭于鬼印。   那是创世神数千年前给予鬼修的护身绝技。由于鬼修晋升之路比之其他种族修士都要更为困难,所以创世神曾设下法则,每当死魂顺利晋升,就会赐予鬼修一招绝杀之技,有一定几率能让鬼修在性命攸关时逃出生天。   不过,所有的鬼修都一样,若要召出绝杀技,需得将所有的修为都压入其中。若胜,灵核犹在,修为清空,护住一命。若败,灵核爆裂,成为废人,任人宰割。宛若生死赌博,赢面却小之又小,所以大多数鬼修轻易不会使出这招,除非已经无路可走。   毓秀现在便是走投无路了。   在感受到杀机袭来的片刻,灵冽当即脚底灵力一聚,飞身往后掠去,眼见那鬼印冲破了屏障,切断了噬灵线,飞快地朝他压来,马上就要贴上面门,将他一招击溃。   千钧一发之际,灵冽突然足尖一点,体内灵核运转的速度当即升至顶峰。   定睛一看,灵冽居然跃身至半空,一脚踏在了鬼印中央。   毓秀目眦欲裂,尖声吼道:“不!这不可能!”   融合了她全身所有修为的绝杀鬼印,居然被灵冽轻而易举地踩在了脚底。   毓秀如何能够接受这一幕。   这不等同于是在宣告她的死亡?   还是在她自认为无论做什么都会对她有利的幻境里。   毓秀如何能甘心就此认败,她试图再次控制鬼印,将灵冽整个包裹起来,然后召出无尽鬼火,如同当初对付信阳庄那些人一样,将其困起焚烧。   只她还来不及出招,灵冽便在瞬息之间又有了动作。   说时迟那时快,灵冽双手举起了神迹,将之移至与耳齐平的位置,狂风刮动中,他将聚起的灵力缠上了神迹刀身,整把灵武顿时熠熠生辉,闪烁起耀眼的光芒。   “神迹!诛邪!”   再随着他口中‘诛邪’二字一出,神迹立即朝着毓秀所在的位置劈了过去,带出一道如同弯月般的灵武罡气,以势不可挡之威,直接斩断了毓秀的腰身。   毓秀当时只觉一阵剧痛传来,接着便失去了对身子的控制。   也就一两个呼吸的功夫,她终于发现了自身的异样。   她的身子,竟被神迹之势给生生斩成了两段。   “啊啊啊啊啊啊啊!!!!!!”   下一秒,毓秀惨叫出声,眼中淌出血泪,面目狰狞。   见状,灵冽收回了神迹,然后自空中徐徐落地,犹如天神降世,清冷淡漠。   “任何邪术,都不可能成为无敌的存在。”   灵冽一边走向她,一边说道。   毓秀则在凄声大叫着:   “这不可能,我不会失败。”   “这一定是梦,我怎么可能会失败。”   “灵冽!遥夜!我要杀了你们!”   只她声音越来越弱,越来越小,最后也没挺过半分钟,就断了生息。   鬼体不似肉身,死去后并无尸骨。   毓秀的两截身子化为了一团黑雾,在空中挣扎了片刻,便彻底消散在了风里。   看着这一幕,遥夜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,心中暗道:毓秀啊毓秀,你可别怪本尊,要怪就怪那个真正助你化鬼的人,要怪就怪你对本尊生出了不该有的掌控欲,要怪就怪你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作用。   与此同时,远在圣光界的一座华丽宫殿里,一个女人缓缓睁开了眼睛。   只听她轻启樱唇,低喃了一句:“灵冽,看来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。”   而魅城的信阳庄钟府祠堂内,那樽因为灵冽和遥夜二人打斗,倒在地上的空白灵位上,也慢慢的显露出了几个刻字——   钟氏第二十八代嫡系长女   钟毓秀   之位 第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再看此战后的幻境,已是狼藉一片。   白骨,残枝,落花,掺杂在一起,铺了满地。   “啪!啪!啪!”   这时,灵冽耳边传来掌声一阵。   原是遥夜在一旁拍起了手。   灵冽冷冷地瞥了一眼遥夜,“现在鬼尊身上的天地法则皆以解除,鬼尊可否满意?”   非随本愿,却不得不做了一回他人的工具,还是在明知这乃遥夜算计的情况下,灵冽心里怎生可能会没有半分气恼。   遥夜哪儿能瞧不出灵冽的恼意,但他还是很欠揍地回答道:“自然是满意至极。”   说着,他笑吟吟地朝灵冽走近,“冽公子方才的一击,着实精彩。”   灵冽心道这人脸皮属实厚,如此利用了人,还能笑呵呵的同人打趣,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,自个儿的算计一旦露了馅儿,定是会满面羞愧地与人避开来的。   可遥夜素来不是寻常人,只听他又出声问道:“冽公子怎么不说话?”   “我与鬼尊之间,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。”灵冽不带一丝表情地面向他。   闻言,遥夜低声失笑,“冽公子这性情,若是换具身子,换个容貌,定是会惹人嫌恨的。”   “鬼尊是想与我一战?”灵冽身侧的手微微攥了攥。方才战过一场,他虽完胜,但也耗费了颇多体力,若是现在再与遥夜开战,凭着遥夜的实力,必会非常难缠。   不曾想,遥夜却只摇了摇头,然后戏谑道:“本尊想要表达的意思是,冽公子的容貌生得极好。”   说完,他忽地凑到了灵冽跟前。那距离近的,仿佛只要二人稍稍一动,便会将唇瓣贴合在一起一般。   灵冽立马变了脸色。   第二次了。   这是遥夜第二次突然靠近他了。   他不习惯别人这般近身。   也从来没有人这般贴近过他。   可正当灵冽想要一把推开遥夜的时候,遥夜竟又低低地在他耳边哑声问了一句:“有没有人说过,冽公子生得十分漂亮?”   漂亮?   这种近乎调戏的话语,让灵冽蓦地睁大了眼睛。   而遥夜在说出那句话的瞬间,其实也心惊了一把。待回过神来,忆起自己方才所言时,一股羞恼之意快速袭上心头。连他自己都没想到,居然会鬼使神差的,将脑中一闪即逝的话给说了出来,还是用那种暧昧至极的语气。   “你——”紧接着,灵冽猛地将遥夜给推开了来,呼吸稍带急促地斥道:“下流!”   无数词汇在他腹中翻覆了个遍,最后却也只骂出了这么两个字。   可这声“下流”听在遥夜耳中,便如同被幼猫爪子挠了心,只觉酥酥麻麻,又像是灵冽在对着他撒娇,娇嗔无限。   不对!   虽说灵冽长得极是好看,但也和自己一样,是个男人啊!   想他遥夜身为鬼尊,多年来欲向他自荐枕席的修士比比皆是,可他却未曾对任何女人产生过爱欲,更遑论是男人。   不过,似乎这世间男子与男子结为夫夫的也不在少数。特别是在修士界里,修士的寿命极长,行事多凭心中欢喜,娶女子或娶男子,都只看自个儿心意属谁。   不对!   他这是想到了什么乱七八遭的,怎么都想到了嫁娶方面了!   难道就因为灵冽长得好看?   遥夜忍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话。   但他脑中却像是硬要和自己唱反调般,极为清晰地浮现出了这样一幕——   灵冽横卧榻间,衣袍微松,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,面上泛着些许粉晕,皓齿轻咬着唇瓣,眸中似盛了一池秋水,而后带着几分期待的,唤了自己一声相公。   遥夜面色顿时一变。   那一刻,他怀疑自己怕不是魔怔了。   不多会儿,他又觉得有一股邪火直往下钻,令他血液沸腾。   再瞧灵冽,此刻正满脸愠色地看着遥夜,眼见遥夜脸上一会儿惊诧万分,一会儿陡然冷沉,一会儿微微泛红......灵冽难免起了几分疑心,不知遥夜此时在想何事。   直到灵冽的视线不慎往下瞥了一眼,遥夜那层层叠叠的衣袍中间,居然微微显出了一个弧度。这着实令他吃了一惊,又联想到遥夜方才变幻多端的脸色,他不禁僵了脸。   遥夜方才,莫非是在想那种事?   在这种场景里,还能想到那种事?   灵冽性子冷,虽说今年已是二十有四,却从未启过情窦,他也一直保持着清心,多年来甚至连一次自渎都没有过。   记得他二十二岁时。   那一年,叶云舒年满十五,叶夫人让家中的小厮转交给了叶云舒一本画册。   叶云舒起初并不知此画册为何物,只当是什么记载着奇珍异兽的画册,遂随手将画册扔进了书房一角。   直到某日,叶云舒邀请灵冽去他书房,说有一个灵术上的问题想要请教。   之后,灵冽不经意间瞥见了那本画册,他也只当那是本灵术书籍,就随手将这本画册翻开了来。   下一秒,内里如鸳鸯交颈般的小人,便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眼帘。   灵冽头一回大惊失色,忙将画册合上,将之扔了出去,脸上绯红一片。   叶云舒也在看到灵冽脸色大变时,连忙上前将书翻开来看,同样被里面的内容臊红了脸。   打那之后,灵冽再没有进入过叶云舒的书房。   只是他也因此明白了,原来这世间是有阴阳相合之事的。   所以对于这方面的事,灵冽是难得的懵懂,但并不是丁点不懂。   可灵冽万万没想到,遥夜竟会对着他一个男子起了这种心思。   无怪乎他能猜到遥夜的臆想对象是他,因为现在站在此处的唯有他和遥夜两人。   而方才,遥夜确实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......   灵冽说不清此刻心头是什么滋味,不由怒起。   这遥夜,利用自己,算计自己便罢了,竟还对着他......   简直是荒唐至极!   灵冽心里腾地燃起了一股子火气。   “遥夜!!!”   灵冽目光一厉,唤出遥夜的名字。   遥夜这才惊觉自己的变化,连忙运转了灵力,快速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决,这才生生将那股邪火给压了下去。   灵冽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,带着怒气,“你怎么敢......你......无耻!”   明明都已经气到了这个份上,但他还是没有骂出更难听的话。   遥夜想,这约莫是和他自小良好的教养有关。   便再一次起了逗弄的心思,“冽公子,你这又是在气什么?”   “你——”灵冽倏地蹙起了眉,原本冷冷清清的一个人,此刻生起气来,倒显得有些可爱,“你还有脸问我气什么?”   遥夜在心里暗自笑出了声,面上却是故作苦恼的样子,“冽公子这可真是为难本尊了,本尊又不是冽公子肚里的蛔虫,怎能知晓冽公子因何生气?”   他这话说的,当真是不容人挑得出错处,可灵冽就是能感觉到他这是在戏弄自己。   当下只觉更气了。   也没再多想其他,朝着遥夜的面门便挥出了拳头。   不带半分灵力,就是纯粹的拳打脚踢。   遥夜则一把接住了灵冽的拳头,在灵冽脚踢过来时,一手揽上了灵冽的腰身,然后顺势搂着灵冽转了个身,让灵冽踢了个空。   灵冽站定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贴在了遥夜的怀中,这种近距离的接触,几乎能让灵冽透过薄薄的衣料,直接感受到对方的体温。   作为鬼修,遥夜并不具备肉身,唯有一具由鬼气修炼凝聚出来鬼体。用眼观之,用手触之,鬼体和肉身似乎没有什么不同,但鬼体的肌肤却是没有温度的冰凉。  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,灵冽的面颊当即就泛起了一抹可疑的绯色。   另一边,遥夜的手还抚在灵冽腰上。   一时间,遥夜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在翻腾——   这人的腰,怎么这么细?   还有灵冽的身上,竟是与之冷淡性情完全相反的暖热。   这种暖热,是他不曾触碰过的温度。   旋即,那些被他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旖旎浮想,也接连蹦了出来,占据了他所有思绪。   脑子里全是灵冽满脸淡漠时的样子,生气时的样子,喝酒时的样子,作战时的样子,以及现在羞恼万分的样子。   他那双如同朝露般清澈的眸子,逐渐望着灵冽失了神。   在这样的注视下,灵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脸热,忙挣扎了一下,脱离了遥夜的怀抱。   感觉到怀中空了,遥夜忽觉一股怅然浮上心头,仿佛是还在贪恋着灵冽带给他的温暖触感。   那一刻,他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占有欲。   ——要是这份温暖,能够属于他该多好。  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奇怪,遥夜好半天才勉强稳住心神,“冽公子,如今毓秀已死,这幻境怕是支撑不了多久,咱们还是先出去吧。”   而灵冽心中亦是又慌又乱,他也认为自己不能再和遥夜呆在同一个地方,便刻意冷下脸“嗯”了一声。   于是,二人各自怀揣着一份异样的心思,离开了幻境。 第二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结界外。   大概是因为离开了花海幻境,远离了毓秀的鬼气压迫,所以从里面出来后,叶云窈脸上就逐渐恢复了血色。   见她无碍,叶云舒便提议暂时不回琼华院,想要在此等灵冽安全出来。   不曾想,他们竟先等出来了那条在幻境中见过的大蛇。   洛时华当即来了兴趣,挡在了大蛇跟前,“这丑蛇怎么出来了?”   被他拦住去路的大蛇立马竖起了上半身。   ——你才丑,你全家都丑!   若大蛇已经修出人身,能够口吐人言,定是要恶狠狠地将洛家祖上十八代,都给骂得坟上冒青烟。   只可惜,它如今还是蛇身,再生气也只能愤愤地吐了吐蛇信子,以此捍卫自己的尊严。   洛时华兴趣愈浓,“在幻境时我便猜测这丑蛇能听懂人言,现在看来,怕是真的能听懂。”   闻言,叶云舒温声笑了笑,“我看这大蛇已经快晋升妖修,你可别再说人家丑了,不然若是哪日以人身会面,岂不尴尬?”   洛时华顿觉好笑,“它做蛇时就那么丑,想来修成人身也好看不到哪儿去。”   听到这里,叶云窈忍不住掩面笑道:“时华的嘴,从小就是最不饶人的。”   回想当年还在幼时,洛时华几乎三天两头就要往叶家跑,最长的一次更是在叶家住了个小半年。   问他原因,五六岁的他竟像个大人一般,老神在在地回答说:“我们家老头眼中只有阿娘,我待在洛岭便跟待在糖罐子里似的,整日被他们老两口腻得慌,不如来叶伯伯家感受一下何为端雅清正。”   实际上,洛家家主并不老,如今不过三十有五,且相貌生得俊朗无比,任谁看了也是一位芝兰玉树的美男子,却被洛时华一口一个老头子的唤着,想来洛时华这些年挨的打,多半是他自个儿招来的。   再说洛时华在叶家时,叶家家主为几个孩子请来了灵术导师,洛时华性子跳跃,总是上蹿下跳,常将导师气得翘胡子。偏生他又智慧,各类考试皆难不倒他,所以导师对他可谓是又爱又头疼。当然,导师并不是没有想过教导其改变脾性,可一旦在他面前念叨,让他安静一些乖一些时,他就会嬉笑着驳道:   “世间千万人,导师怎能期望所有人都似冽公子那般清冷,似云舒那般温柔,似云窈那般文静呢?我便是天生的活泼性子,也没因这性子耽误我习书识字,修炼灵术,更没因这性子犯下大错,导师为何就不能像喜欢冽公子,喜欢云舒,喜欢云窈那般,喜欢我呢?”   得,最后还让导师背了一个偏心的罪名。   就这样,导师最后不得不习惯了洛时华的调皮。   而洛时华金句频出的次数多了以后,他嘴皮子利索的名声算是在叶家传了个遍,长大后不免经常被人提起,用以调侃。   回到此刻,洛时华何尝听不出叶云窈是在打趣自己,但他也不觉臊,还扬了扬下巴,“我这叫能说会道,今后承了洛家,可少不了这张嘴处理各项事务,自然是得提前多练练。”   洛时华这话说得可不假,洛家家主早在他十四岁时,就有了传位的想法,一心只愿撤下职位,与夫人去过闲云野鹤的二人生活。好在洛家主母心疼儿子,说什么都要等洛时华娶亲之后再继承家主之位,洛时华这才捡得几年空闲。   叶云舒轻声笑了笑,“你呀,今后做了家主,可不能再像现在这般,需得学会沉稳,才能震住洛岭座下十二城。”   闻言,洛时华立即苦了一张脸,“云舒,你怎么像我爹一样啊?”   叶云窈听着,再一次掩面笑出了声。   而被忽视许久的大蛇,见几人相聊甚欢,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之大吉。   却被洛时华眼睛一瞥,给瞥到了它意欲出逃的小动作。   洛时华本想再把大蛇给拦回来,可就在这时,结界又一次生出了波动。   这是有人要出来了。   果不然,下一秒便见灵冽从那口子中穿了出来,身后紧跟着遥夜。   “大哥,你没受伤吧?”叶云窈急忙上前一步问道。一想到自己还未开战就被威压震得站不稳脚,她就羞得满面通红。   灵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,“无事。”   “冽公子,毓秀呢?”洛时华也走上前来问道。   灵冽淡淡地回道:“已诛!”   只有叶云舒发现,灵冽脸上似乎泛着不同寻常的粉晕。   于是问道:“大哥,你的脸怎么这么红?”   灵冽的脸一向白皙,所以哪怕此刻只是染上了一层,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薄粉,但对比起平时来也十分明显。   许是没想到叶云舒会这样问,灵冽愣了一瞬,脑海里不禁又回想起了幻境里的那个怀抱,然后极生硬地否认道:“没......没什么。”   他既这样说,叶云舒便没有再多问,只是眼神里的探究也没有就此消失。   而一旁唯一知晓内情的遥夜,如今亦是耳朵绯红,不过他惯会隐藏,竟是没叫任何人看出来。   旋即,灵冽将幻境里后来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,听着那战斗场景的描述,三人皆觉惊心动魄,对灵冽钦佩不已的同时,亦有些遗憾自己没在当场。   叶云窈则更加羞愧了,因为她能从叶云舒和洛时华的眼里看出,他们是真的很向往这种与邪恶正面对抗的热血战斗,却由于她的临阵腿软,失去了一次机会。   接着,灵冽又道此事既然已经处理完毕,他们也不必在鬼殿多留,当下便准备离开鬼殿。   当然,他其实还存了一份私心。幻境里发生的那些暧昧举动着实令他乱了心神,一时无法自我疏解,他认为只有赶紧离遥夜远远的,才能慢慢减轻自己所受的影响。   却不想,遥夜脸上竟露出了着急的神色,“冽公子,你还不能离开。”   灵冽不解地望着他,“为何不能离开?”   “因为还有一件事,需要冽公子帮忙。”遥夜如是答道。   灵冽脸上顿时浮现出不悦,“有什么事是鬼尊办不了的?可别说还有天地法则拘着鬼尊。”   对于被遥夜算计之事,灵冽始终耿耿于怀。   遥夜赶忙解释道:“这次无关天地法则,而是有关于整个浮罗界。”   “此话怎讲?”听到事关浮罗界,灵冽也静下了心,仔细听着遥夜娓娓道来。   这事还得从祭灵山说起。   祭灵山,于万年前百家诛皇一战后突然拔地而起,将整个苍云大陆一分为二,形成浮罗界和圣光界。两界又被祭灵山自带的结界完全阻隔,其空气互不流通,灵气也互不流通。简单来说,就是浮罗界的灵气流不进圣光界,圣光界的灵气也流不进浮罗界。   灵气,是形成灵力的主要成分。修士可以感知空气中存在的灵气并将其吸收,然后便能运转灵核将灵气化为灵力。体内灵力越多,则修为越深厚。   这其实都没什么,毕竟祭灵山的特殊性一直都是众所皆知的。   但怪就怪在,祭灵山居然延伸出了一股地脉,将分割结界拉进了鬼殿禁地之中。   遥夜表示,那结界也不知在何时破出了一道口子。   要知道,祭灵山的结界,除了每年的固定时间可放人出入外,其它时候从不开启,亦从未有人能将之打破。  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结界破口的位置竟然还被布下了一个,与噬灵线有着极大相似之处的阵法。   听到这里,灵冽打断了他,“何为相似之处?”   遥夜答道:“便是能够吸取灵气。”   灵冽当即沉了脸色。   遥夜继续道:“准确来说,这阵法吸食的,是整个浮罗界的灵气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毓秀大概也是从这阵法上受到启发,才将那邪术进阶的。否则,单是以那本书上的邪术记载,她根本没法将噬灵线发挥至如此地步。”   灵冽皱眉,“鬼尊可否能带我进鬼殿禁地去看一看?”   若遥夜所言为真,那这阵法,定是比之噬灵线还要再邪恶上百倍。饶是尚且无法得知放置阵法之人目的为何,但也隐约可以猜测到,这对于整个浮罗界来说,必是祸端。   既是祸端,就得铲除。   遥夜看上去也正有此意,“将冽公子留下,为的就是此事,自是要带冽公子去禁地看看的。”   “那我们快走。”灵冽催促道。   遥夜却又不急了,“冽公子今日一战,想必精力耗费颇多,不如先休息一晚,明日一早我再带冽公子前往禁地。”   “不用,我还不觉疲乏,事关浮罗界安危,我们还是尽快......”灵冽拒绝道。   只他还没说完,便听遥夜道:“冽公子,事实上,是这禁地有开启限制,必须得在每日旭日升起时,才能启动进入的阵法。”   如此一说,灵冽只好作罢,同意先回琼华院。   而洛时华一路上都在暗自纳闷。   ——天知道,那条丑蛇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跑掉的。 第二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翌日。   天方蒙蒙亮,灵冽刚从房中出来,便看到了在院中等候的遥夜。   不多会,侍女们和昨天一样,端来了各类膳食。   灵冽原本打算的是,一觉醒转就直接去禁地,可遥夜表示一定要吃了早饭才肯前往,否则身子会不舒服。   这番说辞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。   原因无它,只因鬼体不似凡身,根本不可能会因为不吃早饭而不舒服。   但灵冽还是陪着遥夜坐到了桌边。   简单的用完早饭后,两人便准备动身。   经昨夜商量,灵冽最后决定,今日只他一人跟着遥夜进入禁地,叶云舒三人则留在琼华院等待。   毕竟,现下还不知遥夜说的是真是假,若是有诈,也不用担心会一起折在其中。   当然,灵冽绝对有足够的把握,能护得叶云舒他们安全脱身,只是不想他们跟着一起犯险罢了。   至于历练,灵冽认为——   历练主要是为了磨砺心智及修为,如果这期间遇到了危险,他可以先放手让三人自己面对,就像当日在信阳庄,遥夜突然对洛时华发难一样,他只会在性命攸关之际保护三人,以保证这次出来对三人有所成效。但这并不代表三人非得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再者,灵冽之前就有些后悔带着叶云舒他们踏入了鬼殿这个危险之地,虽说最终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,可那种极有可能令几个弟妹深陷险境的事情,他永远不想发生第二次。   三人里,一个是洛家未来的家主,一个是叶家未来的家主,一个很有可能是洛家未来的主母,他们背负着两个家族,与孑然一身的自己,是不同的。   身为灵修,灵冽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,他是天地之子,此生所有的路程都不能被凡世所牵绊。   自始自终,他或许都只会是独身一人。   -   鬼殿禁地。   灵冽和遥夜到达入口处时,朝阳还未升起,一股子寒气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二人衣袍之中。   还未入内,便觉阴森极了。   灵冽这才发现,自己在接近此地的瞬间,就无法调动体内灵力了。   这是怎么回事?   灵冽警惕地看向遥夜。   遥夜耸了耸肩,“冽公子,你别这样看着本尊,本尊在这里也没法使用灵力。”   “这是为何?”灵冽问道。   遥夜答道:“因为此处受到了祭灵山禁制影响。”   祭灵山之所以又被称作邪山,原因便是无论修为多么高深的修士,一旦进入内里,其体内修为都会被暂时封印。古往今来,不知多少修士不信邪,硬要闯入山中,最后的下场几乎都是身死山中,尸骨无踪。   祭灵山,是一处真正的无灵之地。   而鬼殿禁地,由于是祭灵山的地脉延伸处,便同样拥有了无灵禁制。   也就是说,二人此刻与普通凡人无异,自然不能像有修为护体时一样,冬不惧冷,夏不惧热。   “当年,本尊修建鬼殿时,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有祭灵山地脉,等本尊发现的时候,鬼殿已经建成。”接着,遥夜又说道:“本尊只好将此处立为了禁地,以避免谁误闯其中,在里面丢了性命。”   原来,是祭灵山地脉存在于先,鬼殿禁地存在于后。   “不料,毓秀竟违背本尊的命令,偷偷闯进了禁地。”遥夜继续说道:“本尊这才知晓了她在修炼邪术,并看到了结界上布下的阵法。”   听到这里,灵冽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,竟有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动容,“想不到传闻中视人命如草芥的鬼尊,也会为了他人的安全着想,会为了整个浮罗界的安危着想。”   但遥夜只是面带嘲讽地嗤笑了一声,“冽公子以为,本尊杀人如麻的名声,是谁传出去的?”   然后也不等灵冽开口,他便自顾自地回答了起来:   “当年,魑城不过荒城一座,只因这里是距离祭灵山最近的一座城池,周边世家都畏惧祭灵山的邪性,不愿出头镇守此城,直到本尊占领魑城,才渐渐吸引了各地百姓迁居,在此安家立业。”   “邻近的修士看见魑城日益繁荣,就起了贪婪的心思,可本尊又岂能如他们所愿,不管他们来多少人,本尊皆正面迎战,绝不隐忍。”   “本尊承认,本尊手上的确沾染了不少鲜血,可本尊从未滥杀过无辜,只斩恶徒,只为自保。”   灵冽忍不住问:“你既不是那样的人,那你为何不出面自证清白?”   遥夜“嘁”了一声,不屑道:“懒得。”   “那又为何同我说?”灵冽又问。   “大概——”遥夜停顿了一下。   其实,他亦有些困惑,不知自己为何会对灵冽讲述这些。  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,良久才近似嗫嚅般道了一句:“大概是想让本尊在冽公子心中的形象,稍微好一些吧。”   莫名的,遥夜不想让灵冽也像外界那些人一样,用看待极恶之徒的眼光看待自己。   因着这句话,灵冽心里有了些许异样的感觉,又想到昨日幻境里的那些暧昧,淡漠的脸上居然升起了一阵热意。   他似掩藏般扭过头去,岔开话题道:“太阳已经升起了,禁地的传入阵法是不是可以开启了。”   却听遥夜笑出了声,“哪儿有什么传入阵法?”   “你昨天不是说——”灵冽恼了,“你又骗我!”   “本尊这不是怕累到冽公子吗?”遥夜赶忙解释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,他此刻的语气是多么着急,就好像生怕自己在灵冽心里,又给添上一笔坏形象一般。   灵冽没再与遥夜搭话,只是径直朝前走。   禁地面积很广,内里因为常年无人,树木参天,草叶繁茂,野花遍地,只有一条石板小路,直达禁地尽头。   而这尽头,便是结界所在之处。   “当年修筑鬼殿的工匠都是凡人,所以他们无法分辨出此处和别处的不同,若非我闲来无事到处逛,也不会发现这里埋着一股地脉。”   快接近结界时,遥夜再次开口说道。   灵冽点了点头,依旧一言不发地往前走。   他这不予回应的态度,令遥夜心中有些郁燥。   就类似于,不想灵冽不理他这个样子。   遥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。   思绪翻涌间,二人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结界处。   正如遥夜所言,结界确实破了一个口子,其上暗藏着一个精妙绝伦的阵法。   灵冽神情一凝,这里虽然无法运转灵力,但他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,周遭的灵气正源源不断地被那阵法吸食过去。   遥夜站在灵冽身侧,“冽公子可知这结界的另一边是何地?”   灵冽不假思索,“圣光界。”   下一秒,他又反问道:“鬼尊的意思是,此阵法乃圣光界修士所为?”   遥夜回答:“鬼殿自建成起,就鲜少有外人进入,若本尊没有猜错的话,这阵法应该是从圣光界那边布下的。”   灵冽脸上一片冷然。圣光界与浮罗界本属同一片大陆,两界多年来虽然一直被隔离,但这并不代表圣光界没有欲将浮罗界吞并的想法。   思及此,他不禁心中一沉,“若真如鬼尊所说,那布下此阵法的人,只怕是想要用浮罗界的灵气,来丰盈圣光界内的灵气。届时,圣光界的修士都会因为灵气充沛而修为猛增,浮罗界的修士也会因为灵气贫瘠而无法进增。”   遥夜接话道:“若非如此,根本无法解释这阵法的存在。”   “那鬼尊为何不将此事昭告天下,集整个浮罗界之力,不是更好解决问题吗?”灵冽不解。   遥夜轻笑了一声,“一方面,本尊不想打草惊蛇,另一方面,本尊也不想昭告天下后,被一群人怀疑居心叵测。”   说着,遥夜望向了灵冽,清澈的眸子里涌动着灵冽看不懂的情绪,“最重要的是,本尊信不过有些世家修士。”   灵冽被他这话说得耳朵发热。   ——信不过有些世家修士,难道就信得过我?   灵冽掩饰性地干咳了一声,“那鬼尊想怎么做?”   遥夜犹豫了一会儿,良久才声色深沉地答道:“本尊想,不如去一趟圣光界,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。”   灵冽沉吟,“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。”   “那冽公子愿意和本尊一同前往吗?”遥夜忽然正色起来。   灵冽微微皱眉,为了浮罗界苍生,即便是要牺牲他的性命,他也在所不辞。   可要让他跟遥夜同行......   “实不相瞒,本尊之所以引得冽公子前来鬼殿,除了是因为和毓秀立过誓以外,更多的还是为了能带冽公子来看看这个阵法,然后邀冽公子一同前往圣光界。”许是怕灵冽拒绝,遥夜又说道:“毕竟,圣光界并非本尊地盘,若有冽公子一路,此行的保障肯定会增高一些。”   闻言,灵冽也不再纠结要与遥夜同行这件事,他作为浮罗界的一份子,理应为了浮罗界的安危而奔赴。   于是,在遥夜的注视下,他同意了前往圣光界之事。 第二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祭灵山。   因着昨夜才下过一场雨,此时山中的山道十分泥泞。   又因入山后灵力便被暂时封印,所以几人都无法施展洁身术,以至于才入山不久,他们脚下就沾上了黄泥,袍子底下也染上了污渍。   灵冽和遥夜走在最前面,身后是叶云舒和洛时华,以及面色不太好的叶云窈。   说起叶云窈,前日从花海幻境出来后,身体的不适分明已经消失了,但她当晚却突然发了梦魇,从噩梦中惊醒时整个人大汗淋漓,连带着精神都萎靡了许多。   灵冽他们则是慢知慢觉的才发现了叶云窈的异样。   叶云舒和洛时华亦问过叶云窈怎么了,可叶云窈支支吾吾半天,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他们。   再继续追问,她便躲进了屋子里。   如此,灵冽他们也不好得多问,只当是姑娘家情绪不稳定,说不定过一阵就好了。   之后,遥夜又来到了琼华院,和灵冽商量起了去往圣光界之事。   祭灵山结界每年只有一个开启日,而下一个开启日,正好就是下月十三,他们目前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准备。   说是二十几天,但他们必须尽早启程才行。   毕竟,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祭灵山,山中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皆是未知,他们无法得知这一路会遇到多少危险,也计算不出究竟需要多久才能到达结界处。而且,从踏入祭灵山的那一刻起,他们就不能再使用灵力,届时不管碰上什么都只能以身肉搏。因此,唯有提前进山,才能最大限度保证自己不错过结界开启的时间。   于是,遥夜和灵冽一番交谈过后,当即决定天亮出发。   至于叶云舒三人,在得知他们是要前往圣光界后,便全跟着来了。   既是为了历练,也是为了多个人多个帮手。   灵冽原本铁了心不愿他们跟着冒险,和不让他们一起进入鬼殿禁地的理由一样。   却不曾想,叶云舒他们之所以答应不跟着一起进禁地,是因为他们觉得禁地里即使有危险,以灵冽的修为也完全能应付,并不需要他们帮忙,便没有多坚持。   但现在不一样,那可是去往圣光界,且身边还跟着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遥夜,若灵冽独身一人,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界遭遇危险,哪怕他是灵修,也不一定能安恙脱身。   于是乎,叶云舒他们这一次说什么都要一起去。   听着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其中的利害关系,灵冽实在寻不出话来拒绝他们。   不得已,便默许了。   再看此时,他们一路走来,倒是还没有什么危险出现。   只叶云窈一直神情恹恹的,令人担忧。   见状,叶云舒本想扶着她走,她却一反常态,没有像以前那般顺势黏到哥哥身上撒娇,而是猛地缩回了手,和叶云舒拉开了些许距离,然后表情极不自然地做了个摆手拒绝的动作。   看着空落落的手,叶云舒顿时心头怅然,不知小妹为何突然就不愿与他亲近了。   灵冽并不知后面兄妹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,且他也无暇去关注身后,因为在他旁边,一直有一个遥夜在不停地叽叽喳喳。   “想不到这祭灵山的景致如此之好。”   “冽公子,你快看,这朵花开得好不好看?”   “咦,那是不是一条小溪?”   “冽公子,你要洗洗吗?你看看你衣服底下,都脏成什么样了。”   “看来太依赖洁身术也并非好事。”   “冽公子......”   “冽公子......”   “冽公子......”   灵冽只觉耳边一直在嗡嗡地响个不停。   谁能告诉他,为什么传言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鬼修遥夜,会是一个话痨。   遥夜还在继续自言自语,似乎无论看到什么,都能引出他一大堆话。   灵冽终是忍无可忍,长吸了一口气,扭头瞪了遥夜一眼,“聒噪!”   遥夜:“......”  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灵冽说他聒噪了。   他真的聒噪吗?   遥夜暗自想了想,然后摇头否认了。   他才不聒噪。   明明他常听别人议论他,都说他话少来着。   可他不知,他对着旁人时,确实是话少的。但那是因为众人畏惧他,所以从不敢在他面前多言。没人跟他说话,他一个人自然也就习惯性保持沉默。但现在,由于灵冽在他心里愈渐不同,他便似完全打开了话匣子般,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甚多。   只是他自己,还未发现这一点。   几人继续朝前走着,前半段路程可谓是十分顺利,他们都快爬到半山腰了,周遭依旧一派安宁静好。   “看来这祭灵山,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。”洛时华挥着手往自己脸上扇着凉风,没有灵力护体的他此刻有些气喘。   闻言,灵冽停下了脚步,声线清清冷冷地说道:“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,祭灵山既然能被传得那么邪性,一定是有根据的。”   接着,灵冽顿了顿,“保不齐,以前进山的修士也和你一样,觉得山中不过如此,便失了防备,然后当真正的危险来临时,没有任何准备的他们,就只能在惊慌失措下,毫无反抗之力的被祭灵山给吞噬了性命。”   这话虽是猜测,却正中红心的说准了祭灵山里以往发生过的事情。   听完,洛时华面露羞愧,心觉自己果真是缺乏经验,居然这般轻易的,就在一个暗藏着无数危险的地方卸下戒备,同时也对灵冽的教导十分敬服,立马应声道:“是,冽公子。”   这时,灵冽又看了眼叶云窈,“可要先在此处歇息会儿?”   叶云窈明明已经累得不行,却还是咬着唇摇了摇头。   灵冽又问过其他人,大家都觉得不能耽搁时间,便继续朝山上走去。   不多会,他们越过了半山。   又往前走了一段不长的距离后,灵冽突然觉察到了不对劲。   几乎只是瞬息间,一团团白雾自脚下升起,很快就将他们笼罩起来。   竟是毒障!   意识到这白雾为何物后,几人立即凛了心神。   “注意呼吸!”灵冽的声音也马上响起,同时以袖掩住了口鼻。   但这无孔不入的瘴气,又岂是衣料就能完全阻隔的。   果然,不多会儿,几人便觉脑袋有些晕乎乎的。   若是在外间,这样的毒障根本不足以让几人放在眼里,可在祭灵山,他们便同普通人无异。   灵冽咬了咬牙,强迫自己保持清醒。   实际上,入山时他们就试想过在山中会遇到的各种危险,如果只是碰上山中野兽,他们还能与之相搏一场,哪怕没有灵力,自小学习的近身斗技,拳脚功夫,也能让他们占据上风。   可偏偏遭遇的第一个危机,就是最让人无法抵抗的毒障。 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。   “云窈,你娘给你的绛云护心丹呢?快拿出来!”这时,洛时华略显微弱,却焦急不已的声音传进了几人耳中。   叶云窈这才想起,自己身上还装着娘亲给她的宝物。   来前,因为知道祭灵山中不能运转灵力,无法使用需要灵力才能开启的储物袋,所以灵冽就让她先将小件的东西都拿出来,装进普通布袋里,以备不时之需。   那一堆宝物里,能让她贴身带着的,便有这绛云护心丹,是用来解毒的好东西。   叶云窈连忙将绛云护心丹拿了出来,几人把几颗丹药一分,竟是不多不少刚刚好。   丹药入腹约莫两三秒,他们就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暖意升起,同时毒素被一点点地驱逐出了体外,心脉也被药性给层层护住。   “此地不可久留,咱们需得赶紧穿过这片毒障。”意识方才恢复清醒,又听灵冽沉声道。   “绛云护心丹的作用顶多能够维持一刻钟,待药性消失,毒障又会再次侵入我们的身体。”遥夜也接话道:“就是说,我们穿过毒障的时间,只有一刻钟!”   话音甫尽,几人便开始往前方行去。   他们都不知道这片毒障的范围有多广,只能尽量快一点,再快一点......   说是争分夺秒也不为过!   不料这时,叶云窈不慎被地上的藤蔓绊了一下脚,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,同时脚下传来‘咔——’的一声,竟是扭伤了脚踝。   叶云舒反应最快,连忙将其搀扶起来,并在叶云窈前面弯下了身,唤道:“小妹,快上来,哥哥背着你走。”   叶云窈不知为何,居然面露犹豫,不肯趴到叶云舒背上。   叶云舒温和的声音里明显多了几分难过,“小妹,你今天这是怎么了?是哥哥哪里做得不好,惹到你了?可不论是什么原因,这里现在很危险,先让哥哥背你走出毒障,好吗?”   叶云窈听着这话,不由地眼眶一红,心中更是五味杂陈。   踌躇了一会儿,为了不拖大家后腿,她终是听话地趴到了叶云舒背上,可她依旧保持着沉默,没有和叶云舒说话,也没有说出自己今日为何这般反常。 第二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一刻钟后,他们总算是走出了毒障圈。   好在毒障范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广,只是山路较为难走,不然兴许连一刻钟都要不了,他们便能远离其中。   几人停在一颗巨树脚下。眼观此树,约莫需要五六个成年人展开双手,合抱一起才能将其完全围住。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上空的骄阳,为他们带来几许凉意。   叶云舒将叶云窈轻轻放在地上。洛时华在旁边扯着衣襟,靠拉扯的动作往里灌着风。灵冽静立一侧,脸上没有太多表情。遥夜似乎是累了,终于停止了说话。周遭,除了鸟叫虫鸣外,一时间竟是安静极了。   可就在他们都认为,出了毒障圈就能安全的时候,危机却再次出现了。   只听一声咆哮,震彻山林。   灵冽他们不由面色一变,方才还在想,如果是遇上猛兽,都比遇上毒障要好些,现在他们就真的遇上猛兽了。   而且听这声响,想必还不是什么小型兽类。   果不然,就在几人做好备战姿势后,一只身形硕大的老虎就从前方的树丛里跃了出来。不过那老虎似乎并没有想要向他们扑过来的念头,仅是张着血盆大口,露出尖锐的利齿,不时发出沉闷的低吼,仿佛是在警告眼前的几人,不许他们再继续前行。   见状,灵冽几人亦没有主动发起攻击。   山高路远,若能节省一些体力还是不错的。   双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,对峙良久。   遥夜最先没了耐性,往前跨出了一步。   那老虎甫一见人动了,立刻发出了震耳的兽吼,眼睛也十分敌视地瞪向了遥夜。   “别动,不要激怒他!”灵冽立即上前拉住了遥夜。他原本只是想拉一下遥夜的衣袖或是手臂,不料手一伸出去,就放到了遥夜的掌心中。   “我没想激怒它,只是觉得一直被它拦着不是个事。”手上传来暖暖热热的温度,遥夜的耳垂顿时就绯红起来,好在他害羞时一般不会直接显色在脸上,所以另外几人并没有发现他此刻的状态。   灵冽亦是脸上一热,连忙将手从遥夜的掌心里撤了出来。   心中加速的同时,也感到尴尬不已。   灵冽深呼了一口气,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。   之后,在场几人也都看出来了,这老虎之所以会出现,或许就是为了拦着他们,不让他们上山的。   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,但他们此次上山绝对不能被耽搁。   就在灵冽他们犹豫要不要直接将这老虎打晕的时候,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洪亮的人声。   “虎崽!!!”   这声音,高亢无比,一声喊完,还在山中回响了许久才慢慢散去。   而老虎在听见那人呼唤后,竟也变得温和下来,只又朝着几人呲了呲牙,再次警告了一番,便踱步离去。   看到老虎离开,灵冽他们心里皆生出了疑问重重。   这是怎么回事?   难不成有人住在这里?   且他还在祭灵山里养了一只老虎?   否则,又如何解释那老虎一听到唤声就扭头走了。   这般想着,灵冽几人再次动身,顺着方才传来人声的方向,往山上行去。   他们也想看看,究竟是何方大能,居然能在祭灵山生活下去。   差不多又过去两刻钟左右,他们在山间发现了一座茅屋。   走近来看,这茅屋前还围着一圈木桩制的栅栏,栅栏里养着几只毛色花哨的野鸡。同时,因为用木板做的大门没有关上,所以从内里飘出了阵阵饭香。探头一瞧,一对夫妇正对坐在一张小桌前吃饭,而他们脚下趴着的,正是方才拦路的那只老虎。   很快,这对夫妇也发现了门外的灵冽他们。   下一秒,夫妇对视了一眼后,起身迎了出来。   灵冽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二人一番,发现他们身上一丝灵力都没有。   竟然只是一对凡人夫妇。   男人瘸了一条腿,看起来非常老实。   女人现已年老,却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候是个美人。   “几位这是要上山?”男人面上满是惊疑,似是不敢相信,这年头居然还会有人来祭灵山。   “你这死老头子,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。”不等灵冽几人回答,妇人便先接话道:“你忘了,再过二十几天,祭灵山的结界就要开了,那想去圣光界的修士,不都要踩着这个时间点上山?”   听罢,男人憨厚地笑着拍了拍脑袋,“对对对,瞧我这记性,怎么把这日子给忘了。”   说着,男人继续问道:“几位......都是修士?”   灵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。   多数时间里,他脸上都是看不出情绪波动的。   “几位修士大人不如先进屋歇歇脚?”得知他们的确是修士,夫妇极为热情地发出了邀请。   灵冽本想拒绝,毕竟祭灵山危机四伏,他们不愿无端停留。   可正当他准备开口时,脑中又倏地想到了什么,那些拒绝的话就止在了唇边。   同时,男人也劝道:“从这到结界,少说还有十几里的路程,几位修士大人总不可能连续赶路,一点都不歇息吧?”   这时候,那妇人伸手戳了一下男人的脑门,“几位修士大人身份高贵,想是看不起我们这山间茅屋,人家不愿意进门,你又何必一直劝个不停?”   闻言,叶云舒忙道:“不是这样的,没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,只是因为时间紧迫,我们不想错过了结界开启的时间。”   听到是这个原因,男人再一次憨厚地笑了,“那没事,在家中歇会儿而已,耽搁不了多少时间,不会让几位修士大人错过结界开启的。”   说到这,男人停了停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,“或者,要是几位修士大人不介意,等会儿我可以带大家上山,我常年在这山中跑,知道有条捷径,可以极大的缩短到达山顶的路程。”   “哦?是吗?”突然,一直没说话的遥夜冷哼了一声,显然也瞧出了什么不对劲。他原是想戳穿夫妇二人的,却见灵冽抬了抬手,意思是让他莫要多说,他便只满目阴沉地睨了夫妇一眼,然后转头闭上了嘴,不再言语。   吃惊于遥夜竟会这么听话,灵冽心中一诧,但他不多时就恢复了常态,没有将那短暂的诧异显露在脸上,并顺着夫妇的邀请,抬脚走进了屋子。   遥夜他们则紧跟其后。   不料,踏进屋子的那一刻,周遭的场景就全然变了。   再左右望去,此处哪儿还有那对夫妇的影子。   “这......这是怎么回事?”洛时华特别吃惊地睁圆了眼睛。   只见他们现在正身处于一座城门外,抬眼看去,城内人来人往,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。   “莫非这是幻境?”叶云舒轻声问道。   “祭灵山不是无灵之地吗?怎么还会设有幻境?”当虚幻与现实毫无预兆的相叠,叶云窈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。   “你就不想想,如祭灵山这样一个连修士们都闻之变色的地方,为何会有一对凡人夫妇居住在此?”遥夜啧了啧嘴。   这下,叶云窈更懵了,“难道......那对夫妇不是凡人?”   遥夜顿感无语,“明明你和你这双生哥哥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,怎么智商的区别会如此之大?”   这句随口说出的对比,不仅让叶云窈感到一阵羞愧,也令灵冽一下冷了脸。   “遥夜,不可无礼!”   遥夜这才想到,即便灵冽是天地之子,却也是由叶家主母的母体诞下。   “冽公子,我绝对没有对叶家主母无礼的意思,主要是你这妹妹太笨了。”遥夜连忙解释道。   这一回,就连洛时华都看出了遥夜的反常。   依照遥夜的性子,此时不是应该态度狷狂地反问一句:“本尊怎么说话,还需要你来教?”   怎么反倒对着冽公子解释起来了?   而且,好像从花海幻境出来后,遥夜的性子就改变了许多,完全不似初见时那般肆意桀骜。   但洛时华还来不及细想,又听叶云舒在旁说道:“我们家云窈不过是单纯了些,但不至于和笨这一字挂上钩。”   如叶云舒这般温和的人,护短起来竟也冷然了许多。   遥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。   要是放在以前,遥夜岂能容忍别人这样和他说话。可叶云舒是灵冽的弟弟,若他对叶云舒动手,便等同于是要站在灵冽的对立面。因着心中那份只对灵冽才有的异样感觉,遥夜莫名的不愿让自己与灵冽发展成无法和解的仇敌,所以连带着对叶云舒三人,都大度了许多。   也是这时,幻境上空传来了一道空灵无比的人声:   “我与娘子情投意合,不料却受到恶人阻碍,令我二人阴阳相隔,不知可有好心之人,能助我与娘子长相厮守。”   短短一段话,如同戏剧开场的独白一般,带着深切的情意,语气抑扬顿挫,将这个幻境存在的缘由,以一种别样的方式展现在了灵冽他们面前。 第二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同时,灵冽他们也发现,这声音正是那对夫妇里男人的声音。   几人面上皆浮现出一抹疑色,不明白幻境上空为何会传来他的声音。   “大哥,这是怎么回事?”叶云窈似乎要比在鬼殿的时候胆大了许多,遇到这种突发事件,除去一开始的茫然外,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明显的怯意。   “看来,那道声音里所传述的内容,就是这个幻境的主要构成了。”灵冽正了正色,回答道:“据我猜测,我们大概在出毒障的那一刻,就已经入了幻境,只是此幻境非彼幻境,唯有这样,才能解释为何我们会在祭灵山碰到那对夫妇。”   “这样说的话,那对夫妇岂不就是幻境中的人?”叶云舒也启口问道:“而他们诱我们进屋,实则是为了让我们掉进另一个幻境?”   灵冽点了点头,“没错,此乃双重幻境。”   双重幻境,双重杀机,便是幻境中又藏着另一层幻境,其危险程度通常是普通幻境的数倍不止。   试想一下,如果你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幻境里,若你运气好,有一定本事,或许还能从那幻境里出来,可你出来之后并不知道你依然处于幻境之中,只误认为自己回到了现实,然后当杀机来临时,毫无防备的你会是什么下场?   而灵冽他之所以明明看出了那对夫妇不对劲,却还是进了那个屋子,则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已经不慎进入了幻境,与其远离那对夫妇,在未知的情况下面临其他危险,不如让自己在有防备的状态下,通过已知的信息解除危机。   好在,进入幻境后,他们便都能够如常的调动体内灵力,不再受祭灵山限制。   至于为什么这个幻境能破除灵力封印,灵冽思来想去,竟是无解,就像他想不通为什么祭灵山里会设有阵法一样。   无灵之地,当是能限制所有灵力波动才对,更遑论是让一个需要大量灵力维持的幻境存在。   不过灵冽也没有绞尽脑汁地去想,因为他隐隐有预感,一切他现在百思不得其解的,他最终都会得到答案。   紧接着,叶云窈在发现可以使用灵力后,亦马上运转起了体内灵核,为自己扭伤的脚疗起了伤。   “四周没有结界,看来我们得去寻找幻境出口了。”这时,叶云舒望了望周围,得出了结论。   幻境,一般都会设有入口和出口。当然,也有很多幻境和花海幻境一样,会以一道结界用来隔离现实,只要你修为足够,能在结界上破开一个口子,亦可以自由出入。   “只是,我们应该去哪里寻找出口呢?”洛时华提问道。   “先进城吧。”灵冽凝视着前方的城门,“我想,城里应该会有线索。”   遥夜也道:“不错,幻境既然将我们传送至此,那这座城必然与之有着重要关联。”   说完,一行人便朝着城里走去。   进城后,城里的一切皆真实不已,若非已经知晓这只是一个幻境,他们说不定都会误以为身在现实。   沿着长街向前,道路旁站着两个百姓,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天。   甲:“哎,你听说了没,东街王老爷要纳第十八房小妾了,明天就举办婚礼。”   乙:“哪儿能没听说啊,这事儿早传遍了,刚才我还见到王府的大管家带着人出来采买婚礼所需的东西呢?”   甲:“啧,这天底下恐怕就只有王老爷每回纳妾都要宴请全城了。”   乙:“那可不,谁叫人家有钱呢,只是苦了那姑娘了。”   甲:“嘁,我倒不觉得她有什么苦的,嫁到王家去,以后就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,别人盼还盼不来呢。”   乙:“话是这么说没错,但我听别人说,那姑娘并非自愿,是被王老爷强迫的,而她原本也有相好之人,感情极好,男方已经准备上门提亲了。”   甲:“那又如何,整座城里无人不晓,王老爷的十几个小妾大半都不是自愿的,可王老爷家大业大,寻常人家谁敢跟他对着干。”   乙:“也是。”   听着这些对话,灵冽不由地放慢了脚步。   但那两个人说完最后一句后就各自散去了,连句客套的道别都没有。   这样的行为不禁让人感到怪异,就好像他们是故意站在此处,把那些信息传达给灵冽他们一样。   “冽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?”忽然,遥夜凑到了灵冽身旁。   灵冽一边走一边回答:“一个恶霸,一对有情人,联合起之前上空传来的内容,他们三个应该就是这个幻境的主角人物了。”   事实上,灵冽说的这些遥夜也想到了,但他还是笑眯眯地夸赞道:“冽公子果真聪慧。” 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夸赞,灵冽有些措手不及,连带着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。   他猛地发现,自己现在似乎很容易受遥夜影响。   明明当初在信阳庄遥夜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,但那时的他就能做到心如止水。   可如今......   难道只是因为在花海幻境中经历过那个暧昧的拥抱,所以他的心态就全然变了?   “所以,我们接下来是要去找这三个主角人物吗?”叶云舒亦因为灵冽所言,脑中一下通透起来。   “嗯。”灵冽的心绪被这句问话拉了回来,只听他答道:“能创造出这样一个精妙无比的幻境,这个幻境的主人恐怕也是费尽了心思。”   遥夜在旁接话,“他这样做,一定有他不为人知的目的。”   “如果幻境的主人有目的,那他绝对不会让人轻易找到幻境的出口,否则他的目的就无法达成。”灵冽点出了关键。   遥夜继续说道:“由此便可推断,倘若我们只在城里盲目寻找,或许一辈子都会被困其中,唯有找到可靠的线索,才能知晓出口的位置。”   灵冽看了遥夜一眼,“而我们需要的线索,大概率就藏在那三个主角人物身上。”   两人一人一句,竟显得十分默契。   只有叶云窈满眼不解地问道:“我怎么听不太懂呀?我们不是要去找出口吗?怎么现在又要去找线索了?还有,你们如何能确定,那两个百姓提到的人就是主角人物?”   遥夜一脸——你怎么这么笨——的表情,快速解答道:“众所周知,幻境有很多类型,其中最常见的是历练幻境,此种幻境正如其名,它的意义就是用来给修士历练,在里面只要不停战斗,提升自己即可。”   “另外一种幻境叫剧情幻境。绝大部分剧情幻境里,幻境主人会编织好的一个故事,以此来迷惑入境之人,而这个故事最终的走向,或许还是杀戮。”   “不过,杀戮仅仅是我们能猜测到的一种结局罢了。在这之前,我们依然得被动的去经历完整个故事。”   “这亦是剧情幻境的特殊点,它需要入境之人根据幻境里的故事情节,按照幻境主人的要求,去完成一些事情,解开一些谜题,才能开启幻境的出入口阵法。”   “当然,为了能让入境之人完成这些事情,解开这些谜题,幻境主人也会提早设置好引导人物,譬如那两个聊天的百姓,用来给入境之人提供信息,让入境之人利用信息寻找主角人物,获得线索。”   “你仔细回忆一下,刚刚那两个百姓,是不是在对话完后就突然分头走了,正常人聊天必然不会这般诡异的结束,如此就确定了他们引导人物的身份。”   “至于为什么非要费此心力,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。”   “毕竟,这种幻境存在的意义很复杂。”   “究其原因,还是源于每个幻境主人的目的都不一样。”   叶云窈脑子晕乎乎的,“可大哥不是说,这是双重幻境吗?”   遥夜:“......”   “云窈,双重幻境里是可以存在各种幻境的。”就在遥夜感到无语时,洛时华走到了二人身边。   叶云窈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。   遥夜则小声嘀咕道:“叶家在世家里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,怎么嫡出的千金却连幻境的各种类型都不清楚。”   “叶家长辈疼惜云窈,一直没有同意过她进叶家幻境历练,不曾真正体验过幻境,便无法体会幻境的不同,且叶家平时的教学有年龄段分阶,她如今的学习阶段对幻境提及甚少。而云舒和时华之所以知道,是因为他们进入过幻境,每个修士在进入幻境之前,导师都会给他们讲一些注意事项,其中就有如何区分各种幻境。”   饶是遥夜的声音很小,可听力极好的灵冽还是听到了,遂向遥夜解释起来。只是他在解释完的那一秒就后悔了,因为他突然意识到,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向遥夜解释。   遥夜摸了摸下巴,“原来如此。”   说话间,他也离灵冽更近了,从后面看去,两人几乎是肩贴着肩,臂贴着臂,若是不清楚他们关系的,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感情深厚的好友。 第二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很快,他们来到了一个茶楼门口。   从外往里看去,茶楼的生意十分火热。   灵冽想了想,走进了茶楼,马上就有小二上前迎接。   几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,并让小二上了一壶清茶。   “大哥,你这是......口渴了?”显然,叶云窈不太理解灵冽为何会进入茶楼。   按理说,他们现在不是应该争分夺秒的,去寻找那三个主角人物吗?   灵冽坐姿端正,拿起茶壶往自己身前的杯子里倒上了茶水,然后回答道:“不。”   叶云窈越发懵了,“那怎么......”   话还没问完,便见灵冽放下了手中的茶壶,继续说道:“虽然我们如今已经知道了幻境里有三个主角人物,但这些信息还远远不够。”   “茶楼人多,能探听到的信息也会更多。”这时,遥夜翘起了二郎腿,插话道。   灵冽看了一眼坐没坐相的遥夜,淡淡地说道:“嗯,没错。”   “原来是这样。”叶云窈将懂未懂地动了动脑袋。   之后,亦如遥夜所言,茶楼里座无虚席,不多会儿就有人议论起王老爷纳妾之事。   “昨天我路过王府门前,你猜我看到了什么?”这声音来自后方。   遥夜坐在灵冽对面,从他的方向刚好可以看见,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。   “看到了什么?”另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男人明显很感兴趣。   灰衣男人抓起一把花生米放进嘴里,“我看到刘勇了。”   “刘勇?”褐衣男人有些吃惊,“南街那个卖菜郎?”   “对,就是他。”灰衣男人咂了咂嘴,“你是不知道他有多惨,右腿都被王府的家丁打断了。”   “他怎么招惹王府了?”褐衣男人一脑门问号。   灰衣男人喝了口茶,“王老爷这回要纳的小妾是谁你知道吗?”   “当然知道,北街林家的姑娘,林素。”褐衣男人眼里立时一亮,“她可是咱们这座城里出了名的美人。”   灰衣男人又嚼了一把花生米,“刘勇被打断腿的原因正是这个。”   “我怎么有点听不懂了?”褐衣男人挠了挠脑袋。   灰衣男人抹了抹嘴,“我那天在王府门口瞧了蛮久,刘勇当时便躺在地上,一边吐血一边咒骂着王老爷。”   “后来呢?”褐衣男人有些迫不及待想听后面的事。   “从刘勇骂的那些话来看,他和林素其实早就已经......”说到这里,灰衣男人伸出了两个拇指,做了一个令人害臊的动作。   褐衣男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夸张起来,“我去,林素居然和刘勇是相好?”   灰衣男人又补充道:“然而林素却被王老爷强抢回了府中。”   褐衣男人接着问道:“所以,刘勇挨打是因为林素被抢?”   “对啊,都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胆子,竟然敢跑到王府去要人。”灰衣男人终于说清了来龙去脉,“也由于这么一闹,王府如今一直大门紧闭,大概要等明天举行婚礼时,才会开启大门,迎接宾客了。”   褐衣男人听完后揶揄地笑道:“你媳妇儿要是被抢了,你也能豁得出去。”   “你媳妇儿才被抢呢!”灰衣男人马上呸了一声,“不过要我说啊,即使刘勇和林素真心相好,但左右还没真的成亲,算不得名正言顺的夫妻,刘勇压根犯不着为了林素去拼命。”   褐衣男人看起来也认同这番话,“没错,王老爷是什么人,寻常人见到他都巴不得绕着走,谁有胆子敢直接撞上去找事。”   灰衣男人连连点头,“就是就是。”   两人的对话到这便结束了。   灵冽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,“我们走吧。”   叶云窈忙问:“大哥,不用再听了吗?”   灵冽站起了身,“不用了,想要的信息已经得到了。”   从街上路边两人的对话里,他们只是知道了王老爷要强行纳一个姑娘为妾,以及那个姑娘并非自愿,却没有点明姑娘是谁,更没有点明姑娘现在身在何处,期间对姑娘的相好,同样连名字都没提起。   而茶楼里的两人,则直接说出了姑娘是北街林家的林素,现已被王老爷抢回了府中,还说出了林素的相好叫刘勇,是南街的卖菜郎。如此一来,三个主角人物的信息才算补充完整。   如果没有去茶楼,灵冽他们肯定会满城的去找林素和刘勇,只因从最开始幻境上空所传递的内容来看,他们在幻境里的主要任务,就是帮被拆散的有情人再续前缘,所以他们自然而然会将找人的重心放在林素和刘勇身上,但林素已经被抢回王府,那么无论他们在城里怎么找,都只是白费力气,耽误时间罢了。   至于刘勇,已知他如今被打成了重伤,必然不能到处溜达,如此便可推断,他此刻大概率是在医馆,或者家里养伤,这样就大大的缩小了寻找范围。   出了茶楼,遥夜依旧和灵冽并排走在一起。   忽听他问:“冽公子,我们是不是要先去南街找刘勇?”   “嗯,从茶楼里那两个人的谈话来看,目前王府大门紧闭,虽说我们可以运灵飞行进去,可我总觉得,他们既然给出了这条信息,就一定是有用意的,而且婚礼明天才举行,我们还有时间,可以先去找刘勇,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的指引,对我们往后的行动会有帮助”灵冽回答道:“再者,王老爷和林素此刻都在王府,但王府有一群家仆把守,刘勇便是三个主角人物中最好找的,也是最没危险性的。”   闻言,叶云窈豁然大悟,明白过来灵冽方才说的,想要的信息,具体是指哪些。   没过多久,灵冽他们凭着路标来到了南街。   刚进入主道,就听见有人在说——   “王府的人下手真够重的,把刘勇伤成这样,命都快没了。”   “哎,听他家旁边的邻居说,他付不起医馆昂贵的药费,而今只能躺在家里,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。”   “可怜他自小无父无母,眼看着马上就要娶亲成家,却发生了这样的事,真是造孽。”   听罢,便见灵冽走上前去,“请问,刘勇家住哪儿?”   被问及的人马上给他指了路,“那条巷子里,走进去第四家就是了。”   灵冽微微颔首,“多谢。”   几分钟后,他们来到了刘勇家门口。   大门没有关,只是稍稍掩着,可以透过门缝看到屋子里是昏暗一片。   “有人吗?”即使知道刘勇在家,叶云舒还是先喊了一声,毕竟他们是不请自来,倘若直接闯入,就太过失礼了。   “咳,咳,咳——”旋即,屋子里传来咳嗽声,还有一道虚弱的人声,“谁啊,请进。”   闻声,灵冽表情一变,遥夜也蹙了蹙眉,转过头来和灵冽对视了一眼。   几人走了进去。   屋子里,刘勇躺在床上,整个人奄奄一息。   待看清他的面容后,灵冽的表情更凝重了。   原因无他,只因刘勇的长相,居然和第一层幻境里的瘸腿男人一模一样。   遥夜亦觉得惊讶,刚刚在听见刘勇的声音时,他就觉得很像那个男人,却没想到还真是。   这便有意思了,瘸腿男人、幻境上空传来的声音、刘勇,竟都是同一个人。   换句话来说,刘勇其实就是幻境主人。   紧接着,也不等灵冽他们开口,刘勇便断断续续地问道:“你们......是来帮我......救素素的吗?”   洛时华一听,忍不住凑到叶云舒耳边嘀咕:“他怎么知道的?”   刘勇又咳了几声,“从被王府的恶仆打成重伤那时起,我就不停地乞求上苍,希望能有好心人出现,帮我把素素救出来,如今你们终于来了。”   说着,他突然撑起了上半身,“明天就是婚礼举行的日期,求求你们,一定要在此之前把素素救出来,不然就来不及了。”   见状,叶云窈连忙说道:“你别激动,注意身体。”   下一秒,刘勇泄力般倒了下去,口中却还在强调着:“一定要在婚礼开始前把素素救出来......”   他这副模样,不禁让叶云窈心生怜悯,“你放心,我们一定会把林姑娘救出来的。”   刘勇这才松了一口气,“以我现在的身体,是没法跟着一起去了,素素就拜托几位了。”   话音落下,灵冽和遥夜再次对望了一眼,对幻境经验颇丰的两人心里清楚,这就是他们获得的第一条线索了。   不过他们原本就是要营救林素的,两者之间并不冲突。   唯一和他们所想不同的是,他们原以为婚礼日期在明天,便可以明天再去王府。但刘勇却不停叮嘱他们一定要在婚礼开始前救出林素。这样看来,茶楼里那两个人说起王府大门紧闭,应该只是为了让他们先找刘勇,以此接取——必须在婚礼开始前救出林素——这个任务要求。   想通一切后,灵冽收回了和遥夜对视的目光,转头对刘勇说道:“好。” 第二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离开刘勇家后,灵冽他们来到了王府。   果不其然,和茶楼里两个人说的一样,王府此刻大门紧闭,门口连一个人都没有。   因着此番是为了救出林素,所以灵冽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的上前敲门,只能从后方围墙翻越进去。   好在身怀灵力,几人十分轻松就进到了王府的后院。   他们往里走去。   一路上,不管是长廊还是花园,处处都系满了红绸,俨然一副婚嫁的场景。   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突然,一声厉喝在耳边响起。亦是随着这道声音的出现,几个家丁打扮的人也手拿着棍棒,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围了过来。   “他们一定是来帮刘勇抢林素的,快把他们抓起来,别让他们跑了。”这时,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,垮着脸对身后的家丁们发号施令道。   话音一落,那些家丁就高举着棍棒,朝离得最近的叶云舒三人挥了过去。   作为世家修士,这群凡人百姓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。可他们自小便被教导,若非对方十恶不赦,否则他们绝不能同凡人百姓动手。   因此,叶云舒他们犹豫了一秒,终是选择了闪身避过这群人的进攻。   可家丁们挥舞木棒的速度越来越快,越来越狠,好似不将他们打伤打残就誓不罢休一般。   眼看他们快被这群家丁团团围起的时候,突然听到遥夜在旁边笑话道:“这些家丁都是幻化出来的敌人,并非真实的凡人百姓,你们要是再躲躲闪闪,恐怕会没命活着走出幻境。”   听到这话,叶云舒他们定了定神,为自己犯了幻境大忌感到羞愧的同时,亦齐齐聚起了灵力,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那群家丁统统打倒在地。   整个过程,灵冽都没有参与,因为他知道,这些家丁绝不是叶云舒他们的对手,用来给三人练练拳脚正合适。   再看遥夜,他更不屑于和这群虾兵蟹将战斗,便也站在灵冽身侧,一副坐观好戏的表情。   而同样一直没有动手的大管家,瞧着这一幕似乎极为愤怒,大吼了一声就朝几人冲了过来。   比起一群家丁,大管家明显武力值更高,但他终究没能挺太久,两分钟不到就被三人合力击倒,躺在地上晕了过去。   “走吧。”没了阻碍,灵冽他们继续朝内走去。   一刻钟后,几人找遍了后院,终于找到了囚禁林素的屋子。   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了婚房的模样。   不过奇怪的是,房外却没有任何把守。   按理说,不管是为了防止林素被人救走,还是为了防止林素自己逃跑,王老爷都应该会加派人手来看着婚房才对。   “幻境里所发生的一切,基本都是幻境主人的期盼。”瞧出了叶云舒三人的疑惑,灵冽猜测道:“也就是说,幻境主人希望这个时候没人拦在这里,所以这里才会空无一人。”   “如此看来,这刘勇为了救出林素,还真是煞费苦心。”遥夜接话道。   “刘勇?你们的意思是,刘勇就是幻境主人?”由于灵冽和遥夜在刘勇家时没有明说,所以洛时华此刻才知晓了刘勇的真实身份,他百思不得其解,“可刘勇不是重伤了吗,我们刚刚还见过他。而且他不是凡人百姓吗,怎么能设下这般精密的双重幻境,还将之放进了祭灵山?”   灵冽想了想,“幻境里故事,要么是编纂出来的,要么曾经发生过的,无论哪一种,都不是即时发生,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刘勇既是幻境的主角人物,又是幻境的创造者。至于为什么他能将幻境放进祭灵山,凡人百姓也有成修途径,比如死后化鬼,便有几率化为鬼修,只是......”   说到这里,他默了默。   因为他很清楚,刘勇并非鬼修,还是凡人之身。   紧接着,几人推开了房门。   里面坐着一个姑娘,正是林素本人。   此刻她已经提前穿上了喜服,化好了出嫁的妆容。   只她一脸的不情愿,恐怕这样打扮也是被逼迫的。   接着,待灵冽他们一进门,林素便猛地将手中藏了多时的剪刀,对准了自己的脖子。   而灵冽他们在看到她的脸以后,皆不由地怔愣了一瞬。   就像刚才见到刘勇时一样。   只因上一层幻境里的妇人,分明和林素有着相同的模样。不过妇人的年纪稍大一些,大概是林素年老时的样子。   便是说,刘勇和林素最后成功在一起了?   既然如此,刘勇又何必让他们来完成营救林素的任务?   亦或是,由于他们顺利救出了林素,如此两人才能在第一层幻境里相守相伴?   可他们目前还没有把人带出王府,刘勇是怎么未卜先知的?   不对,顺序错了。   并不是他们让两人成功在一起的。   而是不管他们能不能完成任务,林素和刘勇在第一层幻境里长相厮守,都是已有的事实。   那刘勇让他们来做这个任务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。   灵冽陷入了沉思。   下一秒,又见林素一脸惊慌,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   “林姑娘别冲动,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。”看着林素手中的剪刀,叶云窈连忙站出来说明了来意,生怕林素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。   “你们是勇哥请来救我出去的?”林素显然不太相信,可她的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了喜悦之色。   灵冽对着林素点了点头,表示他们确实是来救她的。   林素急忙放下了剪刀,“那......那我们快走。”   几人动身往外走去。   一路出府,一个前来拦路的人都没有遇到。   他们越过长街,几个人带着身着喜服的林素,这般醒目的存在,过往人群却无一人感到吃惊,甚至连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。   直到再次进入南街,他们都十分顺利。   未曾料,等他们来到刘勇家时,刘勇却不见了踪影。   看着屋子里空空如也的床,洛时华挠了挠脑袋:“刘勇伤成这样,能上哪儿去?”   灵冽凝着脸摇了摇头。   就在这时,有个人在屋外探了探头,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:“刘勇让我转告你们,如果你们救出了林素,请一定带着林素去城外的小山亭找他,他会在那里等你们。”   城外的小山亭?   一个被打得命都快没的人,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去了城外?   不过灵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,“幻境里的一切皆是按照幻境主人的要求发展,会出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情有可原。”   遥夜点了点头,“根据刚才那人所说,小山亭的位置是在城外,看来我们得出城了。”   也是这时,他们发现林素的双眼里竟然有了泪意。   “小山亭,那是我和勇哥定情的地方。”   “我和勇哥还曾约定,等到成亲以后,我们要在院子里养几只鸡,勇哥每天上街卖菜,我在家中洗衣做饭......”   说着说着,林素似乎沉浸在了美好的幻想里。   “那我们就先出城吧。”还是灵冽出声,才将她拉回了现实。   几人便又朝城外赶去。   和之前一样,来来往往的百姓仿佛都把他们当成了透明人。   很快,几人来到了城门口。   林素却在这时停下了脚步。   抬眼望去,一群人正站在城外,似是早已等候他们多时。   “林素,你居然敢跑!”  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左右,个子不高,身形肥硕,一张脸堆满了横肉,正随着他说话不停地颤动。   林素当即白了脸,下意识地往灵冽身后躲去,然后声音发抖地问道:“恩公,这恶人追来了,怎么办?”   看来,眼前的男人就是王老爷了。   “给我上,把林素抢回来。”   再随着王老爷一声令下,他身边的家丁就一窝蜂似的冲了出来。   这一次,灵冽依旧没有动手。   虽然他明白,他们和王老爷之间注定会有一战,且也只有打败王老爷这个阻碍,才能让林素和刘勇双宿双飞。   而一个费尽心思创造出来的幻境,绝对不会轻易让他们通过。   便是说,王老爷必然是个关键的敌人,他的实力肯定不俗。   但他绝对不会比遥夜厉害,三人与他战斗,定能保证性命无忧。   因此,灵冽还是想让叶云舒他们先自己面对。   果然,仅是眨眼功夫,家丁们就已经被三人打得全军覆没。   王老爷和之前的大管家一样,神情很是愤怒。   “你们知道得罪我的下场是什么吗?我看你们并不是这座城里的人,不知者不为过,只要你们把林素交给我,我就放你们一马。”   听到这句话,林素的脸色更白了,她恳切地望向灵冽,“不要,求求你,千万不要把我交给这恶人。”   灵冽自然不可能答应王老爷。   见状,王老爷眯起了双眼,怒道:“敬酒不吃吃罚酒,那你们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。”   说完,他周身气势骤增,明明是个凡夫俗子,可空气中的灵力却惊人地朝他涌去,受他操控。 第二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看着这一幕,灵冽面上并没有丝毫紧张感。   王老爷身上的气势乍一看很骇人,但对于他们来说还不算棘手。   叶云窈则是惊呆了,心道真如大哥所言,在幻境里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。   “他便交给你们三个了。”   这时,灵冽对他们说道。   闻言,叶云舒三人立即进入了战备状态。   再之后,王老爷掌心中凝聚起了一个巨大的灵力光球,其上缠绕着如藤蔓般的电流,正在滋滋作响。   紧接着,灵力光球被扔出,直冲他们面门。   见状,洛时华马上在身前竖起了屏障。   眼看自己的灵力光球被一个个阻挡在外,王老爷竟也不见慌乱,反而加快了攻击的速度。   “不行,这样下去,屏障终究会撑不住的。”洛时华一脸凝重。   只见灵力光球飞速聚成,又极快地飞冲过来,十分密集,几乎找不出间隙,且毫无停歇。   “那还不简单,把那姓王的灭了不就行了?”遥夜轻哼了一声,“永远只会站在原地,依靠屏障护体,却不主动反击,这算什么本事。”   这句话,顿时让叶云舒他们有了新的作战思路。   三人不约而同地互望了一眼,然后心有灵犀般,对视着点了点头。   下一秒,洛时华毫不迟疑地撤去了护体屏障。   说时迟那时快,也就是一刹间,三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兵分三路,向着王老爷蹿了过去。   至于那些灵力光球,则是被他们一路击散。   王老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。   仔细看,那是对叶云舒他们的惧意。   很快,三人到达了王老爷的跟前。   不再犹豫,他们齐齐进攻。   灵力交错间,王老爷明显不敌,被打得节节败退。   “加强攻势!”   再随着叶云舒的话音,三人同时将灵力运转至极致。   仅是眨眼的功夫,三道刺目的灵光骤然亮起,耳边登时传来一声巨响,王老爷亦在灵力轰击中发出了惨叫。   “啊——”   “这怎么可能!”   最后,王老爷顶着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,沉沉地向后倒去,砸在了地面,激起尘灰飞扬。   “我们成功了!”旋即,叶云窈兴奋出声。   叶云舒亦非常开心,但他没有说什么,只是唇角向上扬着,眼睛弯着,轻易就能看出他的好心情。   洛时华则活跃得多,他甚至跑到了灵冽跟前。   “冽公子,我们表现得怎么样。”   灵冽能够看得出他们的进步,欣然给出评价。   “不错。”   哪怕只有短短两个字,但三人的眼神里还是浮现出了更亮的光彩。   要知道,从小到大,灵冽都是很少夸人的,他口中的“不错”,便是对他们的认可。   接着,叶云舒温和地对一旁的林素说道:“王老爷已经被消灭了,我们出发去小山亭吧。”   “好的......好的......”林素连连应声。但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在状态,既没有恶人被打败的欣喜,也没有马上就能见到情郎的喜悦。   灵冽看着她,心里不禁有了些许怀疑。   之后,几人在林素的提示下,左拐右拐地走上了一条山道。   大概在山里兜兜转转了一个时辰,小山亭还没有出现。   这个时候,灵冽心里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。   如果说,小山亭是刘勇和林素二人的定情之地,那林素为何只带着他们在山中胡乱的走,就像是在临时寻路一样。   思及此,灵冽停下了脚步。   “林素,这山中真的有小山亭吗?”   听到这句问话,林素覆盖着厚厚一层妆粉的脸明显抖动了一下,震落了几颗粉砾。   如此,灵冽都无需再继续追问,便已明白她果真是一直在带着他们漫无目的地绕路。   想来这座山里,根本就没有什么小山亭。   小山亭既然不存在,那在亭子中等候的刘勇还会存在吗?   细思一下,他们之所以会被欺骗,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都认为,他们只要顺着幻境中的主角人物,在这过程中助其达成心愿,就能完成任务,找到幻境的出口。   但实际幻境里的主角人物,就一定是跟他们站在同一方的吗?   或许,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呢?   林素,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敌人呢?   果然,林素在微微一怔后,便忽然冷笑起来。   “倒是我小看你们了,我还以为你们会和之前来的那些修士一样,只知道跟着故事引导走,却不想竟让你们看出了端倪!”   林素阴恻恻地说着,她那张原本与常人无异的脸突然有了变化。不过眨眼的功夫,便见她没了活人气色,只剩下满面的厚重妆粉,白得宛若带了张面具一样,而她那抹着鲜红口脂的唇,也变得像是刚刚饮了血般瘆人。   “哦?这么说来,被你害过的修士还不少?”遥夜勾唇问道。嘴上的话听起来虽然是问句,但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十分笃定。   林素依旧冷笑,“那是他们自己倒霉,祭灵山那么大,上山的路那么多,他们却偏偏选择了这一条,又偏偏踩中了阵法,进入了幻境,这不明摆着就是来给我送养料的吗?”   “所以,这幻境里的故事情节,也都是你们为了所谓的养料杜撰出来的?”灵冽冷声问道。他着实不明白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,前有毓秀,后有林素,一个为了让自己更强大,一个为了维持幻境存在,全做起了杀人害命,夺取灵力的恶事。   “不,故事是真的......”不想,提及故事情节,林素眼里居然流露出了悲凄的神色。   林素与刘勇确实是情投意合。   她长相貌美,不知多少男儿对其心生爱慕。   但她心里,从来只有刘勇一个。   不曾想,王老爷色心深重,看到美人就想纳回府中,也不管两人马上就要谈婚论嫁,便用强硬的手段将两人拆散。   刘勇将此事上报给驻守修士,不料驻守修士已经被王家老爷收买。他们那个年代的驻守修士,多数还留有着百家诛皇前的官员作派。   刘勇无法,着急的他决定自己潜入府中将林素救出来。   可他好不容易溜进了王府,见到了林素,两人还来不及诉说思念,就被家丁发现了。   家丁将刘勇捆了起来。   不多时,王家老爷也来到了后院。   “你就是刘勇?”   刘勇被家丁压跪在地上,他一双眼睛满是仇恨地瞪着王家老爷,怒骂道:“你这不要脸的老头子,以你的年纪,都可以当素素的爹了,你怎么有脸说要娶她,快把素素还给我!”   林素则被几个丫鬟婆子拉在一旁,她逃不出桎梏,只能声色凄然地唤着:“勇哥——”   又转头看向王家老爷,“你快放了勇哥!”   但王家老爷怎么会心生动容,只听他一声令下,那群家丁便冲了上去,对着刘勇拳打脚踢,生生将刘勇的一条腿给打断了。   在被拖出去的时候,几乎快痛死过去的他,口中还断断续续地说着:“等我......我会找人来救你......我会带你离开这......一定会......”   刘勇被扔出了王府外,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,他们指指点点,却无一人愿意搭把手送刘勇去就医。   不久,王家老爷和林素的婚礼如期举行。   林素没有等到刘勇,也没有等到刘勇叫来救她的人。   于是,在王家老爷进入婚房的时候,林素掏出剪刀戳进了自己的脖颈,以死来守护住了她对刘勇的爱意。   濒死之际,她的眼前似乎还浮现出了他们曾幻想过美好未来。   回忆到这里,林素已经哭花了脸。   灵冽似乎明白了什么,“你的意思是,新婚当日你便死了?”   也就是说,林素被他们所救,跟着他们一路出城......这些,都是刘勇设下的虚假剧情,因为这是他期望发生的。   “是啊,当日我就死了,可没想到有一天,我又活了过来。”又听林素回答道:“不对,其实也算不上活过来了,只是我的意识,被移入了这层幻境之中。”   说到这,林素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怨恨,“从那以后,只要有人闯入幻境,我便会不停上演那些片段,明明知道是假的,但我根本违背不了幻境的设定。”   “我一次又一次的,跟着那些闯入幻境的人,逃出王府,逃出城门,奔着山上的小山亭走。一次又一次的,把那些人杀死,为幻境取得养料。一次又一次的,回到婚房,等待着下一个进入幻境的人,无限循环!”   灵冽多多少少猜出了个大概,“所以,按照这个幻境的设定,所有进来的人都不可能再出去,对吗?”   “没错,那些人全是养料,幻境根本就不会放他们出去。”林素答道。   灵冽神色淡淡,“可现在,我们已经知晓了这一切。”   “那又如何,你们还是会死!”林素语气倏然加重,脸上显现出了厉色。   此话一出,灵冽几人面上同时一凝。 第二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天色,随着林素的话音,瞬间阴沉了下来。   在察觉到幻境的变化时,灵冽几人立即往后退了几步。   只见林素面上的妆粉突然一块一块地掉落了下来。紧接着,她脸上的血肉也以肉眼可观的速度,一点一点地从双颊开始腐烂。最后,皮肉一片一片地从脸上剥离,露出里面钻满了蛆虫的头骨,森森白白,密密麻麻,直让人头皮发麻。   “你们都得死,你们谁也出不去,你们都会变成维持幻境存在的养料!”   林素的声音亦变得嘶哑。   “只要我彻底狂化,我就能得到这层幻境所有的灵力,即使你们修为深厚,也绝不是我的对手。”   她疯狂地发出吼声,原本鲜红的喜服在这一刻显现出了旧色,变成了一层什么都遮不住的破布。而喜服不再鲜艳,亦证明了这个幻境所存在的年代是多么久远。   不多会儿,林素便只剩下了一具白骨,模样骇人无比,上面还粘连着些许腐肉,散发出阵阵恶臭。   与此同时,一道蕴含着磅礴灵力的光束自天而降。   它仿佛有着滋养作用,林素的身子在灵光的照耀下,突然开始迅速变大变高,几乎要与天持平,方才停下。   “这就是......彻底狂化?”洛时华满脸震惊的,仰头望着眼前这个巨大的骷髅。   遥夜也“嘶——”了一声,倒不是因为震惊,而是由于好奇,“你们说,她都变成白骨了,那她的灵核放在哪儿,没有血肉包裹,灵核不会掉出来吗?”   闻言,洛时华不由地在脑中幻想了一下,当他们和这具骷髅打得昏天黑地的时候,一个灵核突然从那身破烂的喜服中掉落......   好不滑稽。   洛时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。   遥夜像是遇到知音般,用手肘顶了一下洛时华,“是吧,你也感到好奇吧?”   洛时华被他这个突然的动作搞得愣了愣,然后或许是因为男儿心性爽朗,倒也不再记恨和遥夜初见时的不痛快,笑着点头应道:“我是觉得那场面应该挺好笑的。”   看着二人说笑,灵冽不知为何,心中竟有股子烦闷升起,特别是在看到遥夜用手肘去顶洛时华胸口的时候,那种烦闷就越发浓重。   这个遥夜,原是和谁都能做出亲近举止。   “轻浮!”   灵冽冷冷地说出这两个字。   遥夜一脸懵然。   虽然灵冽没有直接对着他说,但他隐隐觉得灵冽就是在说他。   遥夜方想问问灵冽何出此言,却见灵冽已经做好了备战姿势。   “云舒、云窈、时华,分散站位,切记躲避好骷髅的招式,莫让她伤到自己!”   这一次,灵冽选择了出手。   叶云舒他们才经历过一场战斗,现在肯定消耗颇多,且林素并非王老爷之流,他不能再继续旁观。   灵冽镇静地指挥着三人,并以灵力做点,标出了几个最为安全,最好输出的位置,将三人分配了过去。   而他自己,则站在了最容易吸引攻击的地方。   他想,他既年长,那么无论何时,都是要保护好三个弟妹的。   “冽公子,那我呢?我站哪儿啊?”一听灵冽没有叫到自己的名字,遥夜顿时不乐意了。   那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,反正就是不愿灵冽将他忽视,奇怪得紧。   灵冽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,“鬼尊何需我来安排,自然是想站哪儿便站哪儿。”   实际上,因着心里那种无法形容的烦闷感,灵冽现在压根不想搭理遥夜。   爱上哪儿上哪儿去。   反正和谁都能亲近。   跟谁都能碰来碰去。   遥夜却不知灵冽此刻在想什么,当他听见灵冽让他愿意站哪儿就站哪儿的时候,他脑子里突然钻出了无数个念头。   冽公子他是不是在暗示本尊,让本尊跟他站在一块儿?   照这样说的话,他是不是对本尊有意思?   那本尊要回应他吗?   想到这,遥夜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,那些对灵冽产生过的幻想。   只有他才能从灵冽身上看出媚意。   只有他才能从灵冽身上看出勾人。   只有他才能从灵冽身上看出诱惑。   遥夜猛地睁圆了眼,然后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灵冽。   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,自己为何总会不受控制地对灵冽生出旖旎臆想了。   除了恋慕以外,还能是什么?   遥夜连忙晃了晃头。   这怎么可能?   他怎么会对灵冽有这种想法,这种意思?   可他又无法否认,他确实是三番两次的,对着灵冽浮想联翩,这是对任何人都没有过的。   一个人会对一个人想入非非,那还能是什么感情?   遥夜忽然就乱了心神,怔愣愣地朝灵冽身旁靠近。   见状,灵冽只觉心跳骤停,然后十分猛烈的,扑通扑通地蹦跳起来。   遥夜怎么站到他旁边来了?   他怎么不站到时华旁边去?   灵冽因为遥夜的站位思绪翩飞,但同时又有一种奇异的喜悦,驱走了他心中的烦闷。   这种感觉莫名极了,是他从未有过的。   可这种感觉又是真实存在的,只因遥夜是第一个让他脸红心跳的人,便使得遥夜在他心里,不知不觉变得不一样了。   也是这个时候,已经狂化成巨大骷髅的林素有动作了。   只见她手骨一挥,一道带着极大杀伤力的灵力便从上方劈下,此灵力无形无色,却带着汹汹气势,杀意难掩。   叶云舒三人连忙在身前结起了护体屏障。   灵冽和遥夜也回身一闪,避过了那道杀机。   几乎是同一时刻,灵冽和遥夜在躲过攻击的瞬息,手上亦利落地凝起了灵力,毫不犹豫地朝骷髅扔了过去。   随着灵力正中目标,骷髅白骨上当即被轰出一块黑印。   林素吃痛地大吼了一声,然后又举起了双手,朝四面八方挥去。   灵冽眉心一拧,他能感知到,这道灵力的力量比之方才更强了。   “云舒,你们护好自己,攻击交给我和遥夜来!”   灵冽知道,现在的林素非常难缠,比起之前只有一条噬灵线作为依仗的毓秀,她拥有的是整个幻境无数年来储存的所有灵力。而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幻境到底蕴含了多少灵力,这种未知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吃亏,只能在多加小心的同时,伺机找寻她的弱点,一招击溃!   听到灵冽叫自己的名字,遥夜这才猛地回过神来,脱口便接了一句:“冽公子你说,你是想打她脑袋,还是想打她心脏?”   意思是,你指哪儿,我就打哪儿!   话音落下,待遥夜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的时候,他只想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,心中滋味难述,既有羞臊又有恼怒。   灵冽脸上同样露出些许不自然来,这都什么时候了,遥夜怎么还在插科打诨的,初见时这人也不这样啊,他那股子张狂劲哪儿去了?   但灵冽还是很快正了正自己的思绪,“遥夜,骷髅不似肉身,咱们速战速决,优先攻击她的灵核。”   遥夜难得正经起来,“好,灵核一碎,纵使她有再多的灵力也无济于事。”   说完,二人便一齐聚起了灵力。   这是墨色灵力和银白色灵力第二次见面,却和第一次见面时的争锋相对不同。   这一回,它们是站在同一战线上。   这一回,他们所攻击的是同一个敌人。   下一秒,两道灵力咻的冲了出去,一道直击骷髅头骨,一道直击骷髅护心骨。   明明两人都没有商量,却默契地各自寻了骷髅的弱处。   灵冽和遥夜对视了一眼。   从彼此眼中,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照影。   骷髅的嘶吼在耳边响起,震耳欲聋。   他们却只看到了彼此。   “轰——”   那一刻,似是有什么东西在二人心底爆炸开来,带出一道道绚丽的火花。   只他们根本来不及细想太多,便又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到了敌人身上。   再看林素,原本就破烂的喜服,被两道灵力彻底击碎,露出了整个骷髅的骨样,几人这才发现,白骨之内,竟是空空如也。   “居然没有灵核!”洛时华诧异出声。   叶云舒也满脸惊色,“没有灵核,那她是怎么运转灵力的?”   灵冽眼睫微垂,沉思了片刻,“答案,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告诉我们了。”   在叶云舒几人不解的时候,唯有遥夜和灵冽想到了一起,只听他道:“首先,无论她在幻境里多厉害,她都没有真正化为鬼修。”   遥夜点头,“还记得她之前讲述的关于自己的故事吗?据她所言,她只是死后意识被移入了幻境。”   “也就是说,她从来都不是修士。”灵冽接话道:“但我们因为看到她能操控灵力,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她和修士一样拥有灵核。”   遥夜又道:“而且,方才她也说过自己彻底狂化时,会得到这层幻境储存的全部灵力。”   灵冽继续道:“所以,刚刚那束光柱应该就是幻境在给她注入灵力。”   他们解析着林素的灵力来源,二人的思路似乎总能不谋而合。 第二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与此同时,被灵力击中的林素,攻势越发迅猛起来。   “云舒!云窈!时华!准备凝聚灵火!”再一次闪身躲过骷髅的攻击后,灵冽终是想到了对付骷髅的方法。   叶云舒他们也同样想到了,当日在信阳庄时,灵冽为百姓们收尸之事,当即召出了灵火。   蓝焰曳曳,不多时火势便蔓延开来,从几人各自所站的位置,将骷髅层层包围圈住。   “这火看起来还不够大啊,冽公子怎么不叫上我一起,要是有我出一份力,保准瞬间就能将这骷髅烧成飞灰。”   见灵冽又一次忽略了他,分配时没有叫上他,遥夜不由地冒出了几丝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气。   灵冽一听到遥夜的声音,胸腔里那颗心脏就不自觉地怦怦乱跳起来,他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,然后佯装镇定地望向了遥夜,“那便有劳鬼尊相助了。”   闻言,遥夜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。   他亦清楚地意识到,自己怕是真的对灵冽动了心了。   却也说不清楚缘由,明明两个人才认识不久,明明两个人都没有太多交集,明明两个人并无什么相投之处。   可感情这事就是那么奇怪,或许是因为钟宅祠堂里的酣畅打斗,便将对方那潇洒利落的模样记在了心里。或许是因为言语调戏时,便将对方那又恼又羞的可爱模样印在了心里。或许是因为晚宴上饮酒时,便将对方那勾人的媚态刻在了心里。   还有当日花海一战,灵冽手握神迹,光明耀目的样子更是直接击中了他的心房。还有禁地里那个无意造成的拥抱,那份令人不舍放手的温暖触感。还有方才那个令人面热血涌的对视。   总之,情意的升起全然不由人所控,它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就在心底扎上了根,继而不知不觉的生长发芽,直到你真正看清自己的心。   灵冽并不知道遥夜的心思此时已经百转千回了个遍,只知道自己现在确实太容易受遥夜影响了。   遥夜的每个动作,每个眼神,每句话,都能让他心中升起无法形容的悸动。   灵冽隐隐觉得这绝非好事,暗自思考着要不要对遥夜疏离一些。   要是让遥夜知晓了灵冽的想法,他一定会欲哭无泪。   不过,虽然两人的心此刻都怦动难抑,可战斗却还在继续。   旋即,遥夜也凝聚出了灵火。   他的灵火与他的灵力一样皆为墨色,观其厉害程度,竟是一经召出,就让林素顾忌地往后退了数步。   接着,遥夜的灵火融入了几人的灵火之中。   亦如他方才所言,当他的灵火在与包围着骷髅的灵火汇合后,火势瞬间增长了数倍。   林素也是真的没想到几人竟会用这个方法对付她。   而这个方法还恰恰有用。   她只是一具白骨,怎能禁得住灵火灼烧。   那一刻,林素连反击都忘了,一直在烈火中发出凄惨的嚎叫。   灵冽他们则保持着灵火的凝聚,源源不断地将灵力输送至包围圈,以防灵火熄灭。   林素的身形逐渐变小,声音也慢慢变得微弱。   见状,灵冽和遥夜再次默契地对视了一眼。   他们都知道,林素是被灵火给降住了。   但现在依然不能掉以轻心,万一林素趁他们松懈之时反击就得不偿失了。   遥夜吁了口气,“许久没有凝聚灵火,没想到还挺费劲。”   实际上,这点消耗对于遥夜来说根本算不上个事,可他就是想在灵冽面前邀份功。   望着他眼中略带狡黠的神色,灵冽基本将他邀功的心思给猜出了个大概。   尽管不知道堂堂鬼尊为什么会有这般幼稚的一面,但他还是遂了遥夜的意。   “辛苦鬼尊了。”   灵冽的声线和平时一样,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,可听在遥夜耳中,那就是特有感情。   遥夜喜滋滋地弯了弯眉眼。同时,他心里也升起了些许紧张,这是他第一次对人产生情意,他私心地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,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算完美。不过即使如此,他那颗想要追求灵冽的心还是炽热不已,无法凉却。   看着遥夜满面的笑容,灵冽亦没来由地跟着愉悦起来。但他强压着自己心底那份奇异的情绪,面上依旧淡漠如水。   就在二人各自思绪翩飞时,忽听叶云舒出声唤道:“大哥,你快看,林素好像在恢复。”   灵冽和遥夜抬眸望去。   果然,已经缩小的林素此刻有了变化,森森白骨上正在重新生出血肉。   这是怎么回事?   “如果我没猜错,她的狂化已经被我们解除了。”灵冽轻轻抿了抿唇,眉头也微微皱了皱。   “依照她所说的,她会在取得养料后回到婚房,继续等待下一个进入幻境的人。”遥夜若有所思,“可怪就怪在,这一次她在我们身上毫无所获,如此一来,幻境设定在她身上的任务,她应该没有完成才对。”   不曾想,还不待几人猜测完,林素竟是开口了。   “多少年了,我终于得以解脱了。”   林素面上挂着两行泪水,在几人不解的目光下,她满是苦涩地笑了笑。   灵冽本想上前,却被遥夜给拦了下来。   “小心有诈!”   又听林素深吸了一口气,声色哽咽地说道:   “我和勇哥的事,之前已经讲过了,便不必再讲。”   “就给几位讲讲我在这幻境中的事吧。”   说着,她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。   “我再次恢复意识以后,起初我并不知道我已经死了,便一直在婚房中坐着,等勇哥来救我。”   “可奇怪的是,一直没有人来,就连每日会来给我送饭的王府奴仆,都没有再推开过那扇房门。”   “直到很久以后,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我似乎坐在床边渡过了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,也不见天黑,也不觉疲累,也不会饥饿......就好像,时间停滞了一样。”   “终于有一天,我听见了推门的声音,我欣喜极了,我以为是我等到了来救我的人,可接下来的一切却不再受我控制。”   说到这里,林素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。   “我杀了那些进入幻境的人。”   “那是我第一次杀人,我害怕极了。”   “后来,我亲眼看着那个被我杀掉的人凭空消失了,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,就仿佛从来没有进入过幻境一样。”   “同时,我感知到我身处的这片天地,忽然涌入了一股力量,那是那些修士的修为。”   “彼时我才意识到,我其实是身处于一个幻境之中。”   林素的声音明显变得颤抖。   “再之后,我见到过无数个修士,但无一例外,他们最终也死了,且绝大部分都是死在了我的手里。”   林素好像很痛苦。   “我杀了好多修士,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,到后来的麻木无情。”   话到此处,林素突然抬头看向了灵冽他们。   “我好痛苦,凭什么我要承受这种痛苦?”   “而勇哥,却在另一层幻境里,和另外一个我,修小茅屋,围小院子,养小鸡......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属于我的,现在却成了他和另一个幻像的。”   林素的情绪忽然失控。   “凭什么!凭什么!凭什么!”   “他明知道我在里面受苦,但还是心安理得的和另一个我幸福生活。”   “我恨他,为什么不来救我,又要把我关在幻境里,让我变成一个沾满血腥的刽子手!”   说到最后,她已经力竭声嘶。   灵冽他们则是都没想到,原来林素是知道这层幻境外面还有一层幻境的。   她甚至还知道,在另一层幻境里,她的勇哥已经过上了曾经希冀过的未来。   可惜,那份未来里没有她,哪怕那个幻象也叫林素,和她长得一模一样,却都不是真正的她。   “好在,我现在解脱了。”这时,林素又开口了,“没有成功杀掉你们,我将彻底消散。”   闻言,洛时华连忙问道:“那幻境的出口在哪儿?”   “没有出口。”林素摇了摇头,“这个幻境的出口早就被关闭了。”   此话一出,灵冽几人的表情都微微变了变。   原来,并非是刘勇未卜先知,也并非是顺序错了,而是这个所谓的营救任务,其目的从来都只是为了杀掉入境之人,以夺取灵力作为幻境的养料。   这样就能够解释灵冽先前的疑惑了。   可刘勇又为何非要设定出这个剧情呢?   直接对他们发起攻击不是更省事吗?   “不过,作为这层幻境的主角人物,我如果没了,它也就不复存在了。”林素继续说道:“真好,临了还能恢复本来的样貌,不至于那般丑陋的死去。”   话音尽时,林素逐渐变得透明起来,就像是快要消散时的死魂那般。   “感情中人,幸福者很多,伤心者亦不少,即使彼此心意相通,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。”   “如果可以选择,我真希望从来没有爱过。”   随着她带着泣声的话音落下,这层幻境也碎成了残渣。 第三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幻境外。   回到第一层幻境,因为已经知道这是双重幻境,所以灵冽他们并没有掉以轻心。   很快,他们又看到了那座小茅屋。   他们走了过去。   刘勇则没有想到他们还能出来,再见到几人时,他瞪大了双眼,“你们......这怎么可能?”   “你是想问,我们怎么没有死?”遥夜阴沉着脸问道。   刘勇猛地跌坐在地,“素素呢?你们把素素怎么了?”   他显然很清楚,那层幻境的破碎即代表着林素的消亡。   这时,林素的幻象也走了出来,“相公,你这是怎么了,我不是在这儿吗?”   刘勇却一把甩开了她,“你不是她!你不是她!你不是她!”   说完,刘勇满脸痛苦地捂住了头,“你只是一个幻象,你怎么会是她!”   随着这句话出口,假林素便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制一样,忽然僵在了原地,然后她的身子竟以肉眼可观的速度裂成了碎片,就像一面破碎的镜子,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。   林素的幻象,也散去了。   见状,刘勇又发了疯似的,跪坐在地上,伸出双手不停去搂身前的空气。   “不——不——”   刘勇仰天哭喊。   “素素,你不要走,都是我没用,没能找到帮手去救你。”   遥夜冷笑了一声,“所以你就让进入幻境的人,都变成来为你救人的角色,以此来圆你当日的遗憾?”   “原本,我是想创造一个素素成功被人救出,然后我们到别的地方生活的剧情。”刘勇一边哭一边捶地,“可幻境需要灵力维持,我只能在其中设下杀机,用来夺取那些修士的灵力。”   “那你为什么非要弄双重幻境?”洛时华皱了皱眉,“又费灵力,又不能和真正的林素在一起,何必呢?”   “我怎能不知只要一层幻境就足够,可这根本由不得我。“刘勇满脸苦涩,“实际上,这个幻境的真正主人并不是我。”   “什么?”洛时华恍然大悟,“怪不得,原来是这样,我就说你一个凡人,怎么能设下这般精妙的双重幻境。”   刘勇沉默了一下,“素素既然已经不在了,我也没有什么好执着留恋的了,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吧。”   原来,在得知林素身亡之时,刘勇就打算随之而去的。   可就在这个时候,一个女人出现了。   那女人告诉刘勇,只要同意将灵魂献祭予她,她就能让他和林素再续前缘。   刘勇自然愿意,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,就答应了这个要求。   后来,女人将刘勇的魂魄放进了幻境里。   他也确实再次见到了林素,可林素却像个傀儡一般,对他视而不见。   刘勇问女人,“素素这是怎么了?”   女人回答,“王老爷对林素自戕的做法很是愤怒,命人将她的尸骨全拆了,等我发现她的时候,她的死魂已经全部消散,饶是我出手,也只收集到了一份她临死之际,极度渴望能被救出,与你相守的执念,而执念不能留存于世间,我只能把她融进了幻境。”   听着这些话,刘勇忍不住嚎啕大哭,“素素,我是勇哥啊,你看看我,看看我啊......”   但林素始终一动不动。   刘勇抽噎着问:“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?”   女人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,“有是有。”   刘勇心中一喜,“告诉我,应该怎么做!”   女人围绕林素走了一圈,“我可以将这个幻境的控制权交给你,如此一来,你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设定剧情。”   “那我能让素素活过来吗?”刘勇看向女人。   女人转了转眼珠,“可以是可以,但是幻境并非万能,幻境里的剧情也不能太偏离现实。”   “什么意思?”刘勇不懂。   女人一脸神秘,“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。”   再后来,刘勇开始创造这个幻境的剧情。   可幻境总会在那些美好剧情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发生震颤,出现崩溃之势。   没办法,他只能尽量按照和真实沾边的事情来设定剧情。   至于如何救出林素,就成了难题。   也是那时,第一个修士进入了幻境。   看着拥有修为的修士,刘勇有了想法。   他把救出林素这件事设置成了任务,让修士去完成,不然就不放修士离开。   这样的方式起初是有用的,至少坚持到了林素被带出了王府。   可他们依旧没能成功在一起。   而且很快,刘勇又发现,随着时间的流逝,幻境也越来越脆弱。   女人这才告诉刘勇,幻境的存在,需要大量的灵力,她不会一直留在幻境,所以这份灵力得刘勇自己负责。   但刘勇只是个凡人,他如何能找到灵力。   不得已,他把主意打在了进入幻境的修士身上。   最初,他是想要自己去夺取修士灵力的,但作为幻境控制者的他居然没成功。   他好像只能操控幻境里的一切,却没法改变自己本身。   刘勇便又试着给幻境里的虚幻人物增加力量,比如城里的那些百姓,让他们去对付修士。   这一次,刘勇成功了。   只是虚幻人物的能力和幻境拥有的灵力挂钩,如果遇上了厉害的修士,他们压根就抵挡不住。   就在这时,女人反问刘勇,“你为何不让林素拥有力量呢?比之犹如尘烟的虚幻人物,与幻境相融的她更足以成为幻境的主要载体。”   闻言,一心想要尽快把幻境剧情设置完美的刘勇,便把所有力量都转移到了林素身上。   听到这里,灵冽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厉色,“这就是你让林素去杀戮的原因?”   刘勇唇瓣颤抖,“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,就好像着了魔一般,那女人一说,我就照做了。”   又听灵冽问道:“那女人是谁?”   刘勇思索了一会,答道:“我只知道她叫曦娘,她终日以面纱遮面,我也不知她长什么模样。”   曦娘?   灵冽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。   然而,无人发现,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,遥夜的面色猛地变了,连带着他的双手,都悄悄在身侧捏握成了拳。   曦娘!   那个女人居然在祭灵山也设下了重重陷阱!   紧接着,刘勇又继续讲道:   “素素有了力量以后,在你们之前进入幻境的修士皆不是她的对手,我如愿得到了很多灵力。”   “但每次我们将要见面的时候,我都会脱离出那层幻境,来到这层幻境。”   “也是那时候,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幻境有两层。”   “我忽然明白过来,我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,我和素素根本不可能重新在一起。”   “于是,我在绝望里创造出了一个幻象。”   “同时,为了能让幻境永远不消失,我开始疯狂夺取修士的灵力。”   “也由于没法和真正的素素在一起,我干脆放弃了原本想要的结局,并关闭了幻境出口。”   “甚至,我还曾打算消除那层幻境的剧情,把幻境的机制改为只要有修士进入就直接杀掉。”   “不过我没成功,这个幻境如果没有剧情支撑,就会像最开始那样出现崩溃迹象。”   “我只能留下剧情,而且还得为了幻境的稳固不停修补剧情。”   “当然,因为祭灵山的缘故,并不是每年都有修士进入,所以这一过程持续了好久好久,久到我都忘了是一百年,还是两百年。”   “幻境的灵力每多一点,我就会往后延申一点剧情,以及对已有的剧情进行修改,这才慢慢形成了如今这个完整的主线。”   听罢,除了依旧不知那个叫曦娘的女人,究竟是如何把幻境弄进祭灵山以外,关于这个幻境的所有疑问,此刻都尽数解开了。   可刘勇不知道的是,当幻境的剧情完全成型时,林素也陷入了更深的苦海。   接着,叶云窈走上前来,“但你可知,这对于林素来说是痛苦的,特别是在知晓你和那幻象在一起的时候。”   刘勇倏然睁大了眼,“你是说,素素她知道我在外面......”   叶云窈点了点头。   刘勇猛地抬头,“可是,我没有对不起素素,在这层幻境里,我的妻子还是素素,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别人......”   “但你也说了,那是幻象,不是真正的林素。”叶云窈打断了刘勇的话,“你能想象得出,林素在幻境里的日子有多折磨吗?一年、两年、十年、百年,这个幻境存在了多久,她就痛苦了多久。”   听到这里,刘勇颓然瘫倒了身子。   事情变成这般结局,都是他一手造成的。   思及此,悲伤欲绝的刘勇瞬间没了活下去的念头,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化为了虚影。   看着这一幕,灵冽垂了垂眼。   他总觉得林素临死前最后那两句说的其实是违心话。   而刘勇的初衷原本也是为了和林素在一起,不想却让林素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。   灵冽不知应该如何形容两人的这份感情。   但可以肯定的是——   林素和刘勇,是真的相爱过。 第三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出了幻境。   灵冽他们再次回到祭灵山。   因为不知道幻境里的时间流逝和外界是否一样,所以他们现在无法判断距离结界开启具体还有多久,只能尽快赶往山顶,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。   遥夜一路紧跟着灵冽,与之并排而行。   “冽公子,我有个问题想问你。”走了一会儿,遥夜许是倍感无聊,便按捺不住地又起了逗弄之心。   灵冽望向他,“什么问题?”   遥夜双眼弯出弧度,“我想知道,冽公子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好看。”   灵冽心跳骤然加速,在胸腔里打起了鼓,“你这是什么问题?”   “我就是单纯想知道,冽公子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好看呀。”遥夜依旧笑眯眯的,仿佛一点都没发现,自己的问题有多令人面红。   “无聊。”灵冽其实也不讨厌这些言语,但为了遮掩自己的心思,他还是佯装出了一副不悦的样子。   遥夜则误以为自己把人逗急了,暗骂了自己一句嘴贱后,马上讨好地问道:“冽公子,你生气了?”   灵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,“没有。”   遥夜却是不信,他盯着灵冽看了许久,直到瞧见灵冽脸上的红晕,他才意识到灵冽原来是害羞了,心里顿时觉得灵冽可爱极了,于是整个人又贴近了几分,嘴上还明知故问道:“冽公子,你的脸怎么这么红?”   一句话,让灵冽面上的温度变得越发滚烫了。   不过,这也让灵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   他不禁想到,遥夜似乎很喜欢出言调戏于他。   而自己,总是克制不住的受他影响。   明明在幻境里就已经决定了,要对遥夜疏离一些。   可当遥夜开口和他说话时,他还是会不自觉地回应。   只是他向来话少,也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,遥夜不是应该觉得他很无趣吗?   莫名的,一想到这个可能,灵冽心里便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层阴郁。   可他不知道的是,在遥夜心里,哪怕是少言寡语的他,也绝不会无趣,反而一看到他,心里就会冒出一种甜滋滋的喜意,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对着他笑。   “冽公子,你怎么了?”   觉察到灵冽突然低沉下去的情绪,遥夜第一时间就凑了过去,唇瓣像是要吻上灵冽的面颊一般。   热气,喷洒在灵冽的耳垂上,激得灵冽一阵颤栗,忙往旁边挪了几步。   他小声斥道:“你别离我这么近。”   但遥夜又怎么可能乖乖听话,他巴不得能跟灵冽贴得更紧一些。   于是,他又黏了上去,“冽公子,你还没回答我呢。”   这个动作令灵冽的心,跳得更加欢快了。   想他如此清冷的一个人,在遥夜面前却总是会变得不像自己。   不知为何,灵冽竟有些害怕。   要知道,以往在面对各种险象时,他都从来没有害怕过。   可现在,他居然因为心里那无法看清的异样情绪而害怕了。   思及此,灵冽忍不住瞪了始作俑者遥夜一眼。   遥夜并不知道灵冽此刻的慌乱,他一向随心所欲,虽然在刚刚清晓自己的心意时,他也有过震惊,但当这份震惊退却后,他就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。   爱谁不是爱?   已经爱上了又怎能轻易说不爱?   而灵冽如今这副红着脸瞪人的样子,看在遥夜眼里便又多了几分令人遐想的意味。   “冽公子,你真是太可爱了。”   遥夜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。   他想,头一次爱人,自己必须得主动一些。   灵冽则感到羞臊不已。   这遥夜,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。   他不由地想,遥夜指不定和多少人这样暧昧过,不然怎么能张口就说出这样的话来。   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。不然为什么在听到这些话时,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感,不是生气,而是羞赧?   灵冽矛盾极了。   他搞不懂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再三被遥夜影响,甚至是左右。   一个从未对谁产生过爱恋的人,忽然有一天情窦初开了,当真是既甜蜜,又纠结,只觉心中慌乱无比,不知所措。   灵冽各种思绪百转时,又听遥夜出声了,“冽公子,我好像还没见过你笑。”   灵冽微微一怔,自己没笑过吗?   应该有笑过的,只是次数不算多。   且也从来没人会像遥夜这样,会去注意这种事情。   哪怕是他自己,都未曾仔细留意过。   自小,灵冽身边的人都对他灵修的身份太过敏感。他从未像普通人那样与谁交过心。不是不想,而是没机会,那些人都将他当成神祗,从不会真正的亲近于他。   就连他的父母,他的弟弟妹妹,都对他保持着几分明显的尊敬。这让灵冽时常觉得,自己于叶家,似乎并非是族中的一份子,而是借宿在叶家的一位尊贵的客人。长此以往,他便也没再真正发自内心的笑过,亦习惯了以冰冷示人。   直到遥夜出现。   和他从前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同,遥夜是第一个敢贴近他、调戏他、触碰他的人。亦是第一个与他说战便战,大打出手的人。更是第一个不曾因为他的灵修身份而虚伪谄媚的人。   灵冽惊觉,原来不知不觉中,遥夜在自己心里已经这么不一般了。   且他也会因为遥夜的贴近而心跳如鹿,会因为遥夜的言语而脸颊发烫。   灵冽深知,这样的他根本都不像他了。   这时候,遥夜又凑到了他的耳边。   “冽公子长得那么好看,笑起来一定会更好看的。”   遥夜是真心这样想的,他虽不知灵冽为何性子如此清冷,却是没来由地为此感到有些不是滋味。   一个活生生的人,怎么可能不会笑呢?   哪怕我们无法保证,自己随时都是开心的,但生活里总会有那么一刻,会令人心情愉悦。   除非,那个人从未开心过。   想到这,遥夜突然停下了脚步。   灵冽不解地看着他。   只见遥夜径自走到山路的另一边,那里生长着一棵开满花朵的不知名矮树。   枝桠上的花,芯里透着粉,瓣上一片白,清香淡雅,随风微曳,是这山间一抹宜人的风光。   遥夜伸出手折下了一支。   紧接着,他捏着这支花,笑容粲然地走到了灵冽面前。   “冽公子,给。”   在身后三人吃惊的目光中,他将这支花递向了灵冽。   灵冽当即脑中一片空白,微颤着手将其接过。   那一刻,他感觉好像有一种十分微妙的感情,正在一点点溢满他的胸腔。   他甚至有种预感,遥夜这是在对他......   但这怎么可能呢?   遥夜怎么可能会对他......   灵冽忽然有些不太敢再往下想。   从来没有人像遥夜这般待过他。   这一刻,灵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亲近。   没错,亲近。   一份来自于他人真心的亲近。   不因为他的身份,只因为他是他。   这是灵冽一直渴望的,他怎能不心生动容。   “你这是,做什么?”   好一会儿,灵冽才鼓足勇气问出了声。   遥夜毫无退缩之意地对上他的视线。   “折花,赠君。”   就这么简单吗?   没有别的想法吗?   就在灵冽莫名失落的时候,遥夜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。   “希望这支花,能让冽公子感到有那么一点开心。因为我希望冽公子能真正感受一次何为开心。我也希望有一天,能看到冽公子开怀的笑一笑。当然,我更希望这个笑,是由我带给冽公子的。”   说话时,他的眼里是清澈明亮的,如同一个赤诚的少年在倾诉自己的美好愿望。   这些话,全是遥夜的真心实意。   这些话,没有一个字有关情爱。   这些话,又句句都藏满了情意。   灵冽觉得自己的心,已然被那种微妙的感情给溢满了。   不过现在,灵冽还不太懂,这种感情的真正含义究竟是什么。   他唯一晓得的是,他现在就很开心。   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上乘灵术。   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奇珍异宝。   只是因为这朵开在深山里,连名字都叫不出的,十分不起眼的小花。   只是因为......这是遥夜送的。   灵冽不着痕迹地垂了垂眸,然后在身后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,轻轻将唇角向上弯了弯。   旋即,一个足以令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的浅笑,挂在了他的脸上。   叶云舒他们不曾看到这个笑。   遥夜却是看到了。   那一瞬间,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停住了。   他曾想象过这个人笑起来肯定会很好看,可没想到竟是如此好看。   遥夜愣愣地看着灵冽,就像邻家小子第一次看到心上人那般,耳朵通红,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   良久——   遥夜稳住了自己澎湃的心绪,“我就知道,冽公子笑起来一定会很好看,以后冽公子也要这样多笑笑。”   闻言,灵冽才像是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笑了一般,他有些心慌地转过了头。   “你别胡说,快赶路吧。”   说话的同时,他也朝前迈出了步子。   遥夜则在原地近乎宠溺地笑了笑,然后追了上去。 第三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到达山顶的这段路程,出乎意料的顺利。   只不过,让灵冽他们都没想到的是,居然有人比他们更早,在他们之前来到了此处。   抬眼望去,结界前——   一个身着浅青衣袍的少年正站在那里。少年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,看起来有几分稚气,皮肤如玉般白皙,在阳光下泛出细腻光泽。细看之下,他的面容竟是比女子都还要精致几分。   不过多数修士都会将自己的样貌停留在风华正茂的年纪。这样一来,他们倒是看不透少年的年纪了。   灵冽猜想,这少年或许是从另一条路上的山,也或许是在他们深陷幻境的时候上的山。   总之,他们没有遇上。   灵冽他们走了过去,那少年也转身看向了他们。   双方相互打量着。   明明只是一个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少年,可当少年的眼神投到他们身上的时候,他们竟都生出了一种,自己是在被一个长者凝视的感觉。   灵冽他们不自觉地正了正神。   “你们是要去圣光界吗?”少年突然开口问道。   灵冽他们点了点头。   少年又问:“结界还有好几天才开启,你们就一直在这等吗?”   灵冽他们再次点了点头。   “那天黑了怎么办?”少年小幅度地歪了歪脑袋,“到时你们连歇息的地方都没有。”   叶云舒温声回道:“无妨,只几个昼夜而已。”   可少年却像是非常担忧一样皱了皱眉。   几人不明所以。   下一秒,又见少年忽然伸出了手,在身前打了个响指。   灵冽他们完全来不及反应,眼前的场景便在瞬息间有了变化。   旋即,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。   再回神时,他们身处的地方已经完全变了样。   幻境!   灵冽立马意识到,他们又一次进入了幻境。   而这一次,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。   灵冽心中不禁生出了疑问。   ——少年看起来并无恶意,为什么要将他们带入幻境。   ——且少年好像也和那个叫曦娘的女人一样,丝毫没有受到祭灵山禁制的限制。   ——所以,两人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?   灵冽正思考时,少年又开口了,眸中一派天真。   “这是我的专属幻境,这几天你们就在这住下吧。”   专属幻境?   传说中不用固定位置,不用设定阵法,只需听从主人意念,就可以随时随地召唤出来的幻境。  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?   灵冽自问,现在的自己绝对炼制不出专属幻境。   遥夜也眯了眯眼,似乎从未听说过浮罗界有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。   “不要想太多,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,等结界开启了,我便将你们传送出去。”   少年似能听到他们的心声,笑着对他们说道。   之后,随着夜幕降临,少年又为几人安排了房间。   而他自己,则回了幻境的主屋。   -   一夜过去。   当清晨的凉风透过未关拢的窗户吹到屋内,拂过面颊时,灵冽也慢慢地睁开了双眼。  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打开了房门。   外间,所有人都已经起床,正围坐在一张小桌旁。   看见灵冽从屋内走出,遥夜立即招呼道:“冽公子快来,马上就可以开饭了。”   灵冽坐到了遥夜身边。   对此,遥夜甚是开心。   饭后,少年不知从哪搬出来了一张躺椅,摸着吃得圆鼓鼓的肚皮,躺卧在上,看起来十分惬意。   灵冽看着少年,忽然想起昨日竟都忘了问问少年的名姓。   可就当他想要问时,却发现自己根本问不出口。   灵冽当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无法言语的术法。   他马上唤了声:   “遥夜——”   他本来只是想试一试自己还能不能出声,未曾想竟下意识地唤了遥夜的名字。   “冽公子,你叫我做什么?”   听到灵冽主动叫他,遥夜笑盈盈地凑了过来。   灵冽不禁脸热,怎么就叫了遥夜呢?   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。   灵冽发现,自己还是能正常说话的,只是无法问出少年叫什么罢了。   这是什么情况?   就在灵冽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,忽听少年苦恼道:“食材有点不太够了。”   他的声音很甜很软,与他的相貌一样带着稚气,“又要去找食材,好累哦。”   “食材在哪儿,我去找吧。”灵冽对少年说道。   毕竟,他们早上吃了少年很多食物,帮忙找食材也是应该的。   “真的吗?”少年立即坐直了身,眼里仿若嵌了星星,“你可真好。”   说完,少年又把食材区域告诉了他们。   蔬菜类生长在幻境东面,那里有一个菜园子。   肉食类则养在幻境西面,动物们都在猎场里。   “我去打猎。”灵冽说道。   “那我去采摘蔬菜。”叶云舒主动提出。   “我和云舒一起。”洛时华忙举了举手。   只有叶云窈表情有些不对劲,就像初入祭灵山时一样,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。   见状,叶云舒有些担心,走到了她的身旁,“小妹,你怎么了?”   可没想到的是,叶云窈竟猛地后退了数步,而后大声尖叫道:“离我远点!”   “云窈,你......”叶云舒顿时有些不知所措,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向黏他的妹妹会这般对他,就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。   叶云窈也发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了。   “二哥,我......”   她眼眶泛红,又不知该如何解释。   瞧着这一幕,洛时华皱着眉走上前来,“云窈,你二哥那么疼你,你这样他会伤心的。”   叶云窈神情很是痛苦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自从见到少年以后,她的脑海里就不停地翻涌出,那些曾在鬼殿梦到过的血腥画面。  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。   “时华,你懂什么?”   这是她第一次对洛时华大声说话,其间夹杂着明显的哭腔。   洛时华被吼得一脸懵,“我是不懂,可你要说啊,有什么我们一起解决不就好了?”   叶云窈却偏过了脸去。   见她还是不肯说,洛时华只得作罢。   与此同时,少年忽然说道:“我看她的状态也不太适合出去找食材,不如就让她留在这里,陪我说说话吧。”   “好。”叶云窈没有丝毫犹豫,同意了少年的提议。   灵冽和叶云舒对视了一眼,他们没来由地相信,少年一定不会伤害叶云窈,于是颔首点了下头。   然后几人就各自出发了。   -   幻境东面。   去往菜园的路上。   “云窈真是太奇怪了。”洛时华忍不住说道。   叶云舒也面带愁容:“可小妹她不愿意说。”   “我就是怕她出什么事。”洛时华踢了一脚路边的杂草。   “我何尝不是呢?”叶云舒叹了口气。   洛时华忽然变得郑重起来,“不过不管如何,我都会和你一起保护好云窈的。”   听到这,叶云舒带笑着打趣了一句,“时华,你准备何时来我们家提亲啊?”   却见洛时华扁了扁嘴,“云舒,如果......如果我说我不想娶云窈,你会不会生我气啊?”   叶云舒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回答,只见他微微顿了顿,“你不喜欢云窈?是云窈哪里不好吗?”   洛时华连忙摇了摇头,“不是云窈不好,只是我对云窈从来就没有过那种感觉。就是......悸动!悸动你懂吗?话本上说,如果看到喜欢的人,就会控制不住的心中悸动,而我一直都将云窈当作妹妹来着。”   叶云舒对于男女情爱也不是很懂,但他还是听明白了,时华并不喜欢云窈。   “那你现在遇到那个让你悸动的人了吗?”叶云舒问道。   洛时华的唇瓣张了张,然后脸就红了起来,“好像......好像还没有哎。”   叶云舒放心了些许,这样看来云窈还是有机会的,保不准以后时华就会喜欢上云窈呢。   两人聊天的功夫,已经走到了菜园子。   这片菜园一望无际,里面栽种着各种蔬菜,长势极好。   也是这时,天上竟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,顷刻就把两人身上淋湿了。   抬头往上看,偌大的幻境只有菜园上方乌云密布。   两人心道真是奇怪。   接着,洛时华突然怔住了。   随着他的视线望去,只见浑身湿透的叶云舒,衣服已经变得透明起来。隐约间,仿佛能透过薄薄的衣料,看到里面白皙的皮肤。   洛时华喉间无意识地吞咽了下。   “怦——怦怦——怦怦怦——”   那一刻,整个世界好似都安静了下来,只能听到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激烈跳动。   洛时华猛地抬起了头,一张脸倏地变得通红,“云舒,我好像已经找到了。”   刚刚运转灵力将衣物烘干的叶云舒一脸疑惑,“啊?找到什么了?”   洛时华顿时哑了口。   他原是想说,我好像已经找到那个让我悸动的人了。   可他又猛然回神——   自己竟是对云舒......   这怎么能行呢?   洛时华的情绪瞬间低沉了下去,并朝叶云舒摇了摇头。   这时,有风徐过。   在初初发现自己情意的人心里,掀起了一股浓浓的愁绪。 第三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与此同时,幻境西面。   “冽公子,我和你一起去吧。”   遥夜追上了灵冽。   “以我的实力,随便挥挥手就能猎到丰富的猎物。”   似是怕灵冽不愿意,他还不停细数着,如果带自己去会有哪些好处。   可实际上,灵冽从来没想过要拒绝遥夜。   不过是打猎而已,想一起去就一起去便是。   但看着遥夜这副极力自荐的样子,他却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。   只见灵冽停下了脚步,转身看向遥夜,神情淡淡,“鬼尊许是忘了,以我的实力,随便挥挥手也能猎到丰富的猎物。”   遥夜一点都没察觉出灵冽的想法,反而捏着下巴点了点头,“好像是这样没错。”   闻言,灵冽差点就笑出了声,可他还是憋住了,“所以,鬼尊不用跟着我。”   “冽公子,除了打猎以外,我还能帮你将那些猎物弄回来。你想想,如果你不小心弄多了猎物,一个人搬不回来怎么办?”遥夜没有放弃。   听到这,灵冽雷打不动的脸上终是没忍住漾出一丝笑模样来,“这样也行,那就要辛苦鬼尊了。”   遥夜愉悦地笑眯了眼,他甚至还摆了摆手,连连道:“不辛苦,不辛苦。”   直到两人走出好一段路后,遥夜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灵冽的那个笑。再结合那个笑,他终于反应过来,自己似乎是被灵冽给逗弄了。   灵冽,也会逗弄人吗?   如他那般清冷的修士,恐怕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吧?   那是不是等于,他在灵冽心里其实也很不一样?   很快,两人进入了猎场。   一时间,撒欢乱窜的猪,悠闲啄食的鸡,还有大片的牛羊......统统映入了他们的眼帘。   灵冽觉得,这里其实更适合叫做‘养殖场’,而非‘猎场’。   原本打算在灵冽面前大显身手的遥夜,也讶异地睁大了眼,“这就是猎场?”   灵冽“嗯”了一声,“如果我们没有走错路的话,那这就是猎场。”   “呃......”遥夜脸色变得奇怪,“好吧。”   不管如何,他们还是得将眼前的这些‘食材’带回去。   比起打猎来说,单是抓猪抓鸡、抓牛抓羊就显得容易多了。   只见灵冽挥了挥手,便将灵力化为了一条银光泛泛的绳索,把想要抓的‘食材’给牢牢套住。   遥夜则主动接过了灵力绳索的另一头,牵住了被捆绑起来的猪,猪身上还挂了几只鸡。   二人开始往回走。   灵冽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,又看了看牵着猪的遥夜,只觉他们此刻就像朋友一样。   这样的相处,让他感到十分舒服。   不曾想,灵冽这边才将遥夜归为了朋友,遥夜那边却突然开了口,直接将这份关系往更亲密的位置提了上去。   只听遥夜说:“冽公子,我有事要告诉你。”   看着他这副郑重至极的样子,灵冽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,他隐隐有预感,遥夜接下来所说的话,极有可能惊世骇俗。   又见遥夜深吸了一口气,似是在为自己打气。   然后,他正了正色,说道:“冽公子,我向来是个不喜欢遮遮掩掩的人,所以我想让你也知道我的情意。”   甫一听见‘情意’二字,灵冽蓦地睁圆了眼睛。  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遥夜想说什么,但他又不敢细思,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。   然而,却没料到遥夜竟直接给他来了一剂猛药。   “冽公子,我心悦你!”   声音入耳的刹那,灵冽瞳孔猛地一缩,他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。   他不敢相信,居然会有人心悦于他。   而这个心悦他的人,还是遥夜。   这怎么可能......   遥夜还在继续说:“冽公子,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法说清楚,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对你动了心,但我十分清楚,这份情意绝对是真实存在的。”   灵冽真的惊住了。   可遥夜那双时而带着张狂、桀骜、阴沉,时而带着打趣、戏谑、揶揄的眼睛里,现在满满都是深情,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意味。   灵冽怔愣地望着遥夜。  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。   只一个劲的想,遥夜怎么会对他有情?   灵冽想不通。   他又如何能想得通。   一个从不知情为何物的人,猛然知晓他人对自己的情意后,除了震惊以外,便只剩下满腔的无措。   “你——”灵冽轻启薄唇,又忽然顿住。   此情此景下,他竟是哑了口,说不出一个字。   灵冽扪心自问,遥夜对于他来说,似乎也是不一样的。   可那是恋慕吗?   遥夜说他心悦自己。   那自己呢?   也同样心悦遥夜吗?  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想想。   遥夜并不知灵冽此刻的慌乱,他对自己还是自信满满的,他心觉以他的条件,一旦剖出了真心去追求一个人,那个人也一定会对他情根深种。  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甚短,可情之一字,又怎能用认识的时间长短来定义呢。   “冽公子——”   遥夜柔和了声音唤他,但喊完后他又马上摇了摇头。   “我是不是应该叫你阿冽?我总感觉叫冽公子太过生疏了。”   阿冽?   灵冽望向遥夜的眼中,多了几分形容不出的神色。   从未有人如此亲昵的叫过他。   就连他的父母,也因为那层灵修身份,一直唤的他——冽公子。   而现在,遥夜竟唤他——阿冽。   这个称呼,令灵冽心里不受控制地泛出了丝丝甜意。   毫无疑问,他喜欢这个称呼。   “阿冽——”遥夜眉眼弯弯地看着他,“你喜不喜欢我这样叫你?”   灵冽没有回答,可他脸上早已显出了薄红。   “阿冽脸红了?阿冽这是害羞了?这是不是说明,阿冽很喜欢被我这样叫?”遥夜越说话,人就越贴越近。   一连几个问题,直接把灵冽伪装出来的镇定击碎,将他问得羞赧不已。   遥夜以为灵冽这么害羞,肯定是不会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的。不过,能看到灵冽害羞的一面,就已经是额外的收获了,至于回不回答这几个问题,其实已经不重要了。   却没想到,灵冽竟抬眸对上了他。   “喜......喜欢的。”   阿冽,这个纯粹是因为爱慕才叫出的称呼,他简直喜欢极了。   遥夜亦没想到,如灵冽这般性子清冷的人,居然会亲口对他说出‘喜欢’这个词。   哪怕这个‘喜欢’并没有明确表示是喜欢他这个人,却也令遥夜激动不已。   于是,在这样的情绪渲染下,他一把抱住了灵冽。   灵冽的身子瞬间僵硬起来。   遥夜的怀抱分明是冰凉的,可灵冽却感觉到了温暖,足以将他冰冷的心彻底融化,露出柔软。   “阿冽,我是真的喜欢你,你也试着喜欢我,好不好。”   这份喜欢,不是玩笑,不是戏弄,而是发自肺腑。   他喜欢灵冽冰冷的样子,喜欢灵冽生气的样子,喜欢灵冽害羞的样子,喜欢灵冽作战时的样子,喜欢灵冽带笑的样子......无论灵冽什么样子,他都喜欢得不得了。   哪怕最初,他确实是因为灵冽的容貌,才对灵冽产生了旖旎的想法。更是由于那些旖旎的想法,才对灵冽生出了不一般的情意。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冲突。爱一个人,总是得从某个点开始发酵,再慢慢变为恋慕。而当心里认定这个人以后,就会深爱上他的一切。   但同时,他也心疼极了总是以冰冷示人的灵冽。   遥夜能猜想得到,以灵冽的身份,他从小到大都会遇上些什么。   定是因为无人真心亲近,这才将整颗火热的心给冰封起来。   “阿冽,以后有我在,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心再变冷,我会把它捂暖。”遥夜抱紧了灵冽。   听到这句话,灵冽的眼眶顿时一热。   这颗佯装冰冷的心,终是被人发现了。   灵冽缓缓伸出手,似想要触碰又不敢触碰般,停在了半空。   但他最后还是双臂合拢,回抱住了遥夜。   那一刻,灵冽觉得,他应该也是喜欢遥夜的。   仔细想想,遥夜于他,似乎一直都是不一样的。   一个人之所以能在另一个人心中有所不同,这大抵是因为爱。   许久。   灵冽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,他轻轻推了推遥夜,声音明明还是如往常那样淡淡的,却无端让人听出了几分羞意。   他道:“我们该回去了。”   遥夜像是耍赖般将头埋进了灵冽的颈窝,嘟囔道:“真想这样一直抱着你。”   灵冽故作自然,“我们得赶紧把食材送回去,不然他们该等急了。”   遥夜这才松开了手。   在离开遥夜怀抱的同时,灵冽也为自己居然就这样与人确定了情意,而感到有些稀奇。   他回抱了遥夜,便是代表着,他和遥夜从今日起就是那种关系了。   这实在是太突然了,却又让人觉得本该如此。   想到这,灵冽的心再一次无法自抑地剧烈跳动起来。   即使是凉爽的清风,也无法吹散两人身上的热意。 第三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灵冽和遥夜回到住处时,叶云舒和洛时华亦摘好菜回来了。   少年见他们将食材带回,便钻进了厨房,为他们准备午饭。   待外间只有他们五人时,灵冽问道:“你们也发现了吧,关于他的名姓,我们都无法问出口。”   这里的‘他’,自然指的是少年。   遥夜紧挨着灵冽坐在一起,点头道:“没错,昨日我就想问他叫什么,但当我张口时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他身上怕是带着某种禁制。”叶云舒猜道。   灵冽微微皱了皱眉,“所以,他绝不是一般修士。”   一般修士,怎会有禁制在身。   一般修士,又怎能拥有专属幻境。   “大哥,关于他的身份,你们还是不要猜了。”这时,叶云窈轻声说道:“总之,他不会伤害我们的。”   “云窈,你怎么能确定......”   听到洛时华似乎还想追问什么,叶云窈连忙回答道:“反正......你们相信我就是了,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他的身份,但他真的对我们没有任何恶意。”   叶云窈想到了早前和少年的聊天内容——   当灵冽他们各自去往东西两面寻找食材时,叶云窈在少年的要求下留了下来。   少年躺在躺椅上,一脸惬意,忽听他问:“预见了吗?”   叶云窈怔愣了一会儿,明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她却知道少年是在说什么,然后她咬了咬唇,回道:“预见了。”   从花海幻境出来,她就预见了许多画面。虽然那些画面都是以梦境的方式展现在她眼前,可她清楚,那些都不是梦,而是真实会发生的事情。   叶云窈不知道少年为何会清晓这些。事实上,昨日见到少年的第一眼,她就对少年有种莫名的感觉,好像无论少年说出什么,问出什么,都是理所应当的。没人可以对少年有所隐瞒,这世间也没什么是少年不知道的。   “是好是坏?”少年又问。   依旧是一句不完整的句子,但叶云窈明白,他是在问预见的内容。   叶云窈脸上不由地染上了哀意,“很不好。”   “你就没怀疑过,那或许只是一场噩梦?”少年软软地问道,一双脚不停晃动着。   叶云窈唇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,“我也曾试着欺骗自己,可是没用,我的心告诉我,那些让人恐惧的画面,皆是未来。”   少年扭头看了一眼叶云窈,点头道:“唔,确实,那不是梦。”   闻言,叶云窈十分惊讶地看向少年,“你也预见了?”   她还以为,只有她一人在受着那些血腥画面的折磨。   少年“嗯”了一声,“不过我和你预见的不同,你只是预见了你最害怕发生的事,那部分只有短短数十秒。”   说着,少年坐直了身子,“而我预见的,是全部,是你所预见的前因,以及后果。”   叶云窈再次睁圆了眼,“全部?”   她不过是看到了短短数十秒就痛苦得不行,那看到了全部的少年又该痛苦到什么地步?   “全部,也不一定都是坏的呀。”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,少年露出了一个微笑,“我说了,你只是看到了短短数十秒,掐头去尾的,刚好是你内心深处最恐怖的那个画面罢了。”   听到这,叶云窈整个人忽然有了精神,“你的意思是,事情可能并不会以那些画面作为结局,后面或许会出现转机?”   少年弯了弯眼睛,伸出手挡在了自己的嘴唇前,“嘘,天机不可泄露哦。”   “那——”叶云窈很是着急。   “你只需顺其自然即可。”少年打断了她的话。   叶云窈有些不情愿,“可是......”   “也不要在他们几个面前提起哦。”紧接着,少年又叮嘱了一句,“暴露太多,不止会影响到事情的发展,还会影响到结局的好坏。”   这样一说,叶云窈下意识地噤了声。   之后,和灵冽一样,她也想问问少年的名姓。   但同样的,她根本问不出口。   叶云窈不解地看着少年。   见状,少年不禁笑出了声,“你是不是想问我叫什么?”   明明少年看起来更像个小孩子,但叶云窈总觉得,在和少年对话时,自己仿佛才是个小孩子。少年的语气,总会让人想起和家中长者对话的感觉。   又听少年咂了咂嘴道:“其实,大部分修士在见到我时,都不会产生想问我名姓的想法,等到分别后,他们就会慢慢将我忘了。因为我们都是萍水相逢,我不想在他们身上留下太多记忆。可你们不一样,一个二个的,竟都想问我这个问题。”   说着,少年停了下来,似是思考了一会,才略带伤感地继续道:“这大概是因为,你们身上都有那人的......”   少年的话再次断了。   叶云窈听得一头雾水,“我们身上都有什么?我们为什么没法问出口?那些修士又为何连问的想法都不会有?我们以后也会将你忘了吗?”   叶云窈觉得自己现在有好多的问题。   但少年只是摇了摇头,“不能说哦,至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。”   叶云窈还想再问。   “他们应该快回来了。”少年却对着她摇了摇头,重新躺了回去:“记住,我们的对话,一定要保密哦。”   叶云窈的回忆到此结束。   再看几人,叶云窈如此一说,他们便没有继续追问的想法了。   灵冽转身看了一眼正在厨房忙得团团转的少年。他亦发现了,只要对上少年的眼睛,就会从中感受到慈爱,就像长辈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。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,但他愿意相信,少年一定不是个坏人。   “时华,你怎么心不在焉的?”叶云舒伸手在洛时华面前晃了几下。从菜园回来的路上,他便发现洛时华的心情好像有些低沉。   其余几人也都看出来了洛时华的不对劲。   平日里,只要一讨论什么,洛时华一定是最肯说的一个,今日却破天荒的一直保持着沉默。   洛时华这才回神,他愣愣地“啊”了一声,对上了叶云舒的视线。   亦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,洛时华的心就猛地躁动起来。   那种感觉,让他无法再平静地与之对视。   当然,更多原因还是因为,一想到自己竟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起了那种堪称龌龊的心思,他就羞愧得慌,越发不敢再看叶云舒的眼睛。   洛时华立马转移了视线,然后磕磕巴巴地说道:“没,没什么啊。”   大概是怕自己的话没法令人信服,他又连忙正了正色,故作镇定地说道:“我能有什么?”   话音落尽之时,洛时华心里已是怦怦直跳,生怕被叶云舒看出什么来。   各种想法,各种情绪,翻搅着洛时华的心,直让他觉得五味杂陈。   叶云舒狐疑地看着洛时华,“真的没事吗?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心事?”   叶云舒一向温柔,在关怀人的时候,这份温柔便更甚。   而温柔,大概就是洛时华爱上叶云舒的真正原因。   只是洛时华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心思。   今日那一瞥,算是将他心中的感情完全激发出来了。   让他不得不正视他的心意。   洛时华忽然想到——   小时候,他常常调皮捣蛋,少不了会将自己磕伤碰伤。   每每这时,云舒都会拿来伤药,亲自为他上药。   云舒的动作总是很轻,还会一边上药一边呼呼地往他伤口吹着凉风,然后满脸担忧地问他:“时华,会不会好痛啊?”   同时,云舒也会佯装生气地训他:“时华,你真是太调皮了,以后可不能再把自己弄伤了。”   但即使这样,他看起来也不会很凶。   记忆里的云舒,哪怕是在特别生气的时候,也没见他高声斥骂过谁,顶多就是不再搭理那人,不再与那人往来。   洛时华越想,便越觉云舒这人真好。  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。   洛时华不着痕迹地轻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。   接着,他像平日里那般,朗声笑道:“云舒,你看我像是会藏心事的人吗?就算我真有什么心事,也一定会告诉你的。”   ——对你的爱意,也会告诉你的,只是不是现在,等我再成长些,等我足够配得上你的时候。   洛时华暗自想到。   如云舒这般好的人,自是要配一个同样好的人。   虽然他现在还远远不足,但他一定会努力。   叶云舒不知,身旁这个人已经为他许下了誓言。   而有了目标后的洛时华,也会变得更加努力。   如果说之前努力的原因是为了将来要继承洛家,不能让洛家在他手中衰败。   那现在则又多了一个原因,便是叶云舒。   很快,少年从厨房里出来了。   他们开始享用午饭。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他们都生活在幻境里。   或是在书房看书作画。   或是在草地上晒太阳。   或是帮少年做些杂事。   或是陪少年聊天观景。   生活悠闲而惬意。 第三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半月后,祭灵山结界开启。   少年如约将灵冽几人送出了幻境。   可在那之后,少年便没了踪影。   灵冽他们穿过了结界,进入了圣光界境内。   依旧是山顶,却因为一层结界,被分为了两个世界。   灵冽他们打量着此处,其实看起来和浮罗界相差无几。   唯一不同的,大概便是圣光界的山顶上,竟修建着一座类似于庙宇的建筑。   带着好奇,灵冽他们走了进去。   入内,里面并没有供奉佛像神像,宽敞的大堂里空无一物,只有墙壁上雕刻着一些文字。   从右往左看,第一个字为‘玉’,第二个字为‘远’,第三个字为‘坤’......第三十一个字为‘阡’,第三十二个字为‘冽’,第三十三个字,似乎还未写完,只隐隐显现出一竖一横。   除去第三十二个‘冽’字还泛着银白色光芒以外,其余的三十一个字已经尽数变成了灰色。   “阿冽,你快看。”这时,忽听遥夜指着那个‘冽’字喊道:“上面有你的名。”   灵冽十分配合地走到了他旁边。   叶云舒三人则都被遥夜口中的‘阿冽’给惊到了。   他们转头看向灵冽,本来是担心灵冽会因为这个称呼而生气。毕竟一直以来,大家皆是对他用的‘冽公子’这个敬称。   可灵冽面上居然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,反而神情还变得柔和了一些,连带着声音都放轻了许多,“我想,这里所刻写的,应该是自古以来,世间所出现过的每一位灵修。”   说着,灵冽将视线移到了第一个刻字上,“据记载,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灵修,其名讳便是灵玉。有传言,是因为他所诞生的地界盛产玉石,所以创世神赐予了他‘玉’字为名。”   然后,灵冽又看向了第三十一个刻字,“而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位灵修,因三百年前出生于‘阡城’,故名讳为灵阡。”   最后,灵冽总结道:“至于那些未被记载在浮罗界史书上的名字,应该都是圣光界历代的灵修。”   听到这里,遥夜忍不住问道:“阿冽,那你呢?”   别人名讳的由来他其实一点都不关心,他只关心灵冽的。   灵冽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角,解释道:“大概是因为我出生于腊月时节,那时寒风凛冽,所以便给了我一个‘冽’字为名。”   “阿冽的生辰是在腊月几日?”遥夜继续问。   灵冽不知他为何要问得这般具体,但还是告诉了他,“是每年的腊月初九。”   遥夜听后,脸上浮现出了些许遗憾,但很快那遗憾又被笑容给取代了。   “虽然已经错过了很多次阿冽的生辰。不过还好,现在我终于和阿冽相识。今年,我就可以为阿冽庆祝生辰了。”   这满满都是情意的话语,让灵冽心中不由一颤。   叶云舒三人亦齐齐睁圆了眼,不知他们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好了。   “那你的生辰呢?”灵冽反问向遥夜。他想,遥夜都会想着要给他庆祝生辰,那他是不是也应该想着要为遥夜庆祝生辰。   这是他第一次心悦于人,他还有很多东西不懂,但他可以慢慢的学,只要遥夜不嫌,他相信他能学得很快,学得很好。   可遥夜竟是愣住了。   生辰?   他的生辰?   好半天过去,遥夜才一脸自嘲地笑了笑,“阿冽,我......我也不知道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。”   灵冽眉心一拧,他不知道遥夜之前经历过什么,也不知道遥夜为什么会成为鬼修,更不知道遥夜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生辰,但他却是心疼极了遥夜。   鬼修,由死魂而化。   死魂,由怨恨衍生。   也就是说,遥夜定然也背负着极大的怨,极大的恨。   那遥夜生前,又受过多少苦?   遥夜又是因为什么而死?   灵冽不敢再往下想了。   他忽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。   旋即,他看向了遥夜,“记不起来也无妨,以后你可以和我同一天生辰,我将生辰分你一半,我们一起庆祝生辰。”   事实上,生辰对于灵冽而言,不过是站在人群中,看那些别有所图的人,不停谄媚恭维罢了。至于别的,他的爹娘不会因为他的生辰到来而欢欣,也不会对他说上半句生辰祝福。就像一场被迫上演的独角戏,周围轰轰闹闹,心底却是孤寂如冰。   遥夜怔怔地望着灵冽。   头一次,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。   头一次,有人将生辰分他一半。   此时此刻,他好想将灵冽紧紧拥入怀中。   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。   即使修士界里男子与男子相爱并非怪事,可灵冽身为灵修,身份始终不一样,在灵冽没有主动公开他们的关系之前,他不会让灵冽因为这段感情感到为难。   接着,灵冽和遥夜又看起了墙壁上的刻字。   “阿冽,你看,这还未刻完的一横一竖,是不是说明已经有新的灵修在孕育了。”遥夜悄悄碰了碰灵冽的手,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,神情十分自然地问道。   指尖传来痒意,灵冽也没有将手避开,甚至还学着遥夜,轻轻勾了一下遥夜的手,启唇答道:“应该是的。”   得到回应的遥夜活像吃了蜜糖般,“那前面这些字之所以灰了,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......”   ‘陨落’二字并未说出。   遥夜脸色骤变,他突然想到,如果有朝一日这墙壁上的‘冽’字也灰了。   不!   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!   至少,在自己生命终结之前!   感觉身边人的情绪变化,灵冽有些不解地看向了遥夜。   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   遥夜却是摇了摇头,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,“没事。”   是他自己想得太多。   且不说修士寿命极长,就说阿冽的一身修为,这天底下能伤到他的人也屈指可数。更何况,现在还有自己护着阿冽,除非寿终,陨落这样的事,绝不会发生。   之后,几人又往内室走去。   内室的墙壁上,依旧刻满了字。   细看,其上内容为——   ‘灵玉,生于苍云248年,逝于苍云272年,享年25岁。逝因:苍云272年,春,大陆以北,上空塌陷,露出一巨窟,有水自巨窟中涌出,降至下界。不过半月,便水淹数十城,百姓伤亡超三十万。为解此灾,灵玉自愿献祭自身灵核,以灵力为介,将巨窟填补,还下界百姓百年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’   ‘灵远,生于苍云621年,逝于苍云646年,享年25岁。逝因:苍云646年,夏,大陆以南,魔气熏天,有魔修偷习邪术,以活人作引,杀害凡人百姓超十万,使得民心惶惶,终日不得安宁。为除此魔,灵远与之展开大战,此战足足战了七天七夜。最终,灵远与魔同归于尽,就此陨落。’   ‘灵坤,生于苍云1005年,逝于苍云1030年,享年25岁。逝因:苍云1030年,秋,大陆以东,雷罚无故自天而降,一路从东扩延至西、至南、至北,不过短短几日,雷罚乌云便笼罩了整片大陆。为救凡世万千生灵免遭此难,灵坤自爆体内陈旧灵源,将满身灵力化作坚实屏障,拦挡在雷罚之前,直至雷罚乌云散去,屏障消失,灵坤亦身死。’   ......   将所有刻字看完,灵冽面色微微凝住。   这些,竟都是自古以来,每一位灵修的逝因记载。   又见另一面墙上居然还有一排小字。   上书——   ‘灵修诞生,享无尽尊崇,同时也身负救世之责。’   ‘牺牲自我,拯救天下苍生,在所不辞。’   ‘此乃灵修之使命。’   视线定格在最后一个刻字上,灵冽的心情逐渐沉重,遥夜整个人也瞬间阴沉了下来。   先代灵修,居然都是为了解除凡世危机而陨落。   照这面墙上所言,这都是灵修的使命。   那灵冽的使命呢?   他是不是也会和先代灵修一样,为护万千生灵安恙,献身自己?   一想到这,遥夜便觉心跳都快停滞了。   只听他声色低沉道:“我不允许。”   仅仅四个字,灵冽却是懂得了其中暗藏的种种情绪。   于是,他转身面朝遥夜,宽慰道:“若这刻字内容为真,那我定也无法逃避属于灵修的命运。但即使是大灾降世,我也不一定真的会因此身死。”   灵冽保证道:“哪怕是为了心中牵挂,我亦会尽量护住自身性命。”   而这心中牵挂里,现已写满了遥夜的名字。   遥夜深吸了一口气,“我会护着你,就算是上苍灭世,我也会护着你,直至死亡。”   倘若护卫苍生真是你的使命,我无法阻挡,那就让我和你一同分担。哪怕死,我也愿意与你一同赴死。但我请求,让我死在你之前,让我护你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   灵冽心尖忍不住又是一颤。   一直以来,都是他在保护别人。   第一次,有人说会护着他。   灵冽顿时心间暖意充盈,久久不曾平复。 第三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许久,二人将情绪收拾好。   哪怕真有天灾降临,但至少不是此刻。   没必要现在就为自己倒计时,平白使自己心情郁郁寡欢。   顺其自然,亦是灵冽自小学会的淡然。   之后,灵冽几人离开了此处,准备下山。   “也不知属于圣光界的祭灵山,可会有幻境毒障。”   下山前,洛时华小声嘀咕了一句。   不过没人回答他。   也没人能回答他。   对于圣光界,大家都是陌生的。   几人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,时时都在警惕着周遭的环境是否有变化。   但出乎意料的是,一路行至半山以下,竟都不曾发生任何事情。   除了体内灵力还是被封印着,其他什么异样都没有。   就好像圣光界的祭灵山,和浮罗界的祭灵山,不是同一座山似的。   直到快到山脚时,遥夜突然深皱起了眉头,顿足原地。   灵冽他们亦跟着停下。   “怎么了?有什么不对劲吗?”   遥夜摇了摇头,答道:“没事,只是不知为何,一接近这里,我就有种好熟悉,好难受的感觉。”   说完,他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,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。   同时,一股无法言述的悲伤从他心底升起。   看着遥夜脸上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,灵冽的眉心拧成了一团,“是不是中了什么毒,吸入了什么瘴气,看到了什么幻象。”   关心则乱,灵冽现在也无暇去想,他和遥夜一直都并肩走在一起,如果遥夜真是中了毒,或是吸入了瘴气,看到了幻象,那他又怎会无事。   果然,遥夜听完后便否定了,“没有。”  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那股悲伤如有实体,正狠狠抓挠着他的心。   那一刻,遥夜感受到了久违的心痛。   一种难以抵抗的心痛。   明明身为鬼修的他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心脏。   可那份痛却是如此的不容忽视。   仿佛有无数把尖锐的尖刀,正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戳割着他,让他无法忍耐,想要发出痛苦的吼声。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   灵冽在一旁担忧不已,他何时见过遥夜露出这样的表情。   这么的伤心。   这么的痛苦。   这么的迷茫。   也是这时,灵冽忽然想到了什么。   “你生前可是浮罗界的人?”   灵冽轻声问道。   外界对于鬼修遥夜的传闻,多是他如何心狠手辣,如何阴晴不定,但却没有一个人讨论过遥夜的来历。   无人知道遥夜是哪个城池村镇的人,好像他一出现,就已经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修了。   因此,大多数人也就都忽略了一点。   如果浮罗界有遥夜生前相识的人,那当遥夜以鬼修身份出现时,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遥夜生前的事迹传出。   人就是这样,看到另一个人成功登至峰顶,哪怕只见过一面,都会忍不住将其提出来炫耀。   可那么多年,却是一点关于遥夜化鬼之前的讯息都没有。   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辈子连个相识的人都没有。   那便只剩一个原因——   遥夜,或许根本就不是浮罗界的人。   他很有可能是圣光界的人,所以才会在踏入圣光界地界时,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,导致他痛苦不堪。   听到这问话,遥夜愣了愣,可他脑中一片空白,任由他怎么想,都只有化鬼之后的记忆。   “阿冽......我记不起来了。”   灵冽没想到遥夜的回答会是这个。   而这个回答对于鬼修来说,实在是有些可笑。   鬼修,因极大的怨,极大的恨而产生,而存在于世。   凡人之所以化鬼,无非就是为了报仇报怨。   那份生前的记忆,说是支撑着鬼修生存下去的执念也不为过。   可遥夜却说他记不起来了。   一个因为怨恨而生的鬼,却忘记了他记忆中的怨恨。  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。   又想到刚才在山顶上,遥夜说自己连生辰都记不起来,灵冽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紧揪起来。   他原本以为,遥夜只是因为岁月荏苒,从而忘记了生辰。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把生辰当成要紧事,凡人百姓亦有可能将之忘却。可没想到,他竟连生前往事也记不得了。   “阿冽,我真的记不起来了,我只要一想,就觉得头快炸了。”   遥夜伸出手来捂住了头,满是痛苦地闭上了眼。   灵冽连忙抱住了他,不停拍着他的肩。   “那就不要想了。”   灵冽心疼极了。   遥夜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?   为什么会忘记这份对于他来说最为珍贵的记忆?   遥夜将头埋在灵冽怀中,终是痛呼出声。   “别怕,我在这,我会陪着你。”灵冽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不知所措,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眼睁睁看着,却无能无力。他只能用力地搂住了遥夜,试图让自己的安慰和陪伴减轻遥夜的痛苦。   遥夜也不愿灵冽担心,所以在哼出那一声之后,便死死地咬住了唇,不肯再发出丁点声音。   直到一个时辰以后,他心中的悲伤才渐渐平复。   察觉到遥夜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,不再因为痛苦而紧绷,灵冽这才松开了抱住他的手。   看着二人亲密难掩的动作,叶云舒神情微变。   灵冽自然发现了这一点。   头一次,他没法再故作淡然。   头一次,他说起话来磕磕巴巴。   “我,我和遥夜......”   最后,他还是定了定神。   “就是你们所想的那样。”   这下子,最吃惊的已经不是叶云舒他们,而是遥夜了。   遥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灵冽居然会在三人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。   他甚至以为,灵冽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愿意将他们的感情公开。   而他不知的是,灵冽在此之前从未与谁互生过情意,所以对于感情,他是有一些懵懂的。但或许是性格使然,当他一旦清楚自己的心意后,他便不会选择隐藏,他只会直面地去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。哪怕对方和他一样,是个男人。   这一点,灵冽其实和遥夜很像。   他们都不会逃避自己心里的感情,无论那份感情会不会给他们引来争议。   遥夜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灵冽,满腔欣喜似要溢出来一般。   “阿冽,你真是......真是太好了。”   见状,叶云窈的脸顿时红得像是只被煮熟的虾子一样。   始终是个姑娘,看到这般亲密的举动,会感到害羞也不奇怪。   洛时华则惊掉了下巴。   这还是他所认识的两人吗?   堂堂鬼修遥夜,初见时是何等的疏狂阴翳,现在却像个天真无邪的懵懂少年。   堂堂灵修灵冽,自幼便冷若冰霜,从不与人亲近,现在却羞红了脸,整个人变得如此温柔。   要不是两人的修为摆在那里,他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被什么邪物给夺舍了。   叶云舒原本还想说些什么,可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。   大哥之所以选择公开,必然是因为认定了遥夜。   且只怕是今生都不会改变心意了。   罢了。   只要大哥乐意便好。   -   祭灵山外。   灵冽几人刚出祭灵山,就感觉到体内的禁制被解除了。   然而,就在这时,竟有一群人朝他们冲了过来,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。   这些人身上皆泛着五颜六色的灵光,一看便是圣光界的修士。   紧接着,一个修士满脸嫌恶地走上前来。   “我就说祭灵山有异动,肯定是浮罗界的人又偷潜入境了。”   “这次终于让我们逮到了。”另一个修士接话道:“浮罗界的人不好好待在浮罗界,老往我们圣光界跑作甚?”   说到这,旁边身形壮硕的大汉怒气冲冲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,指向了灵冽他们,厉声道:“说,你们浮罗界是不是又在鼓捣什么阴谋。”   说到阴谋,灵冽想的却是,明明是圣光界在祭灵山结界上做了手脚,意欲盗取浮罗界灵气,现在居然倒打一耙,说是浮罗界暗藏阴谋,实在可笑。   这时,一个黄袍修士走上前来,高声道:“把他们抓起来审问一番不就都知道了?你们在这问能问出什么来?”   另一个蓝袍修士附和道:“说得对,把他们都抓起来!”   说着,一群修士便齐齐凝起了灵力。   见状,遥夜第一时间挡在了灵冽身前。   哪怕知道这群人根本不足为惧,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往灵冽前方移了一步。   他说过会护着灵冽,绝不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。   只见遥夜目光晦暗,沉声道:“就凭你们也想抓本尊,简直是痴人说梦。”   灵冽看着挡在身前的身躯,不禁心中一热。   原来,这就是被人保护的感觉。   但灵冽是谁,虽然欢喜被人护着,可他绝非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脆弱娇花。   相反,一直以来,他才是那个保护他人的角色。   现在有了遥夜,他便是与之并肩作战的人。   总之,他不会一味站在遥夜身后,心安理得的接受保护。   于是,灵冽朝前站了一步。   遥夜也从他迈步的瞬间,就清晓了他的想法。   他不由一笑,自己看上的人,果真与众不同,果真万分值得。 第三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又听那黄袍修士嗤笑了一声。   “我们这么多人,抓你们还不跟抓小鸡仔儿似的?”   在黄袍修士看来,面前的几个人,都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罢了,自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。   无怪乎他会这样想,哪怕修士们基本上都会将容貌停留在风华最盛的年纪,可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年轻了。   叶云舒三人,现年刚满十七,极是青涩。遥夜看起来则和叶云舒他们相差无几,绝计不超过二十。灵冽最为年长,但也只才二十四岁。对比起修士平均两三百年的寿命,这点岁数的确是稚嫩得紧。   遥夜邪邪地勾了勾唇角,“你可知上一个敢在本尊面前说这话的人,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?”   “怎么,就你们几个,难不成还想跟我们几十个人打不成?”黄袍修士不屑道:“还是赶快束手就擒吧!”   “哦?束手就擒?本尊的字典里可没这个词。”遥夜挑了挑眉,“而且本尊也没听说过有哪条明文规定,不允浮罗界修士踏入圣光界,你们凭什么在此嚣张!”   黄袍修士“哼”了一声,“这是我们圣光界的地盘,你既然进入了圣光界,就当以圣光界修士为尊,让你做什么就麻溜的做,省得等会儿吃苦头。”   说完,又见那个蓝袍修士满是贪婪地笑了几声,“当然,如果你们不想被严刑拷打,也可以将身上的银钱宝物都交出来,只要留下买命财,我们就放了你们。”   黄袍修士亦咧嘴笑道:“要是不舍得交这买命钱,那我们就只能自己取了。”   这群人,原是一群拦路打劫的土匪。   祭灵山邪性,圣光界的修士同样心中畏惧,所以附近是没有世家镇守的。   这就给了他们机会。   一群懒作贪婪的修士聚在这里,组成了一个土匪窝。   他们观察过,只要有人过了结界,祭灵山周遭的灵气就会产生波动。   一般敢往祭灵山来的修士,身上基本都带满了宝物。他们只需在山脚等着,等那些人一出来,就以擅闯圣光界的罪名恐吓一番。   多数浮罗界修士,刚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,被这么一恐吓,心智不坚的轻易就会顺从他们,乖乖交出财宝。   可土匪们根本不会像事先保证的那样,拿到财宝就放人。他们还是会趁那些修士不注意时,将其一击毙命。反正他们人多,打起来也从未落过下风。   最后再将尸体扔回祭灵山里,便无人会知此处发生过何事。  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将浮罗界修士杀死,则是因为圣光界和浮罗界一样,除了有很多装模做样的世家外,还有很多正义的世家。要是让那些世家知道有人在祭灵山脚做这种杀人害命的勾当,世家修士一定会对他们下达诛杀令。   所以,他们一定要做得干干净净,绝不能泄露半分。   但今天,他们遇上的可不是一般的浮罗界修士。   灵冽在清晓这些人的身份后,就已经做好了与之大战一场的准备。   “所以,浮罗界那些消失在祭灵山的修士,多数都是被你们给害了,对吗?”   灵冽的声音犹如冬日寒冰。   这让那群土匪忍不住心里一怵,生出了些许畏惧。   不过一想到他们人多势众,这份畏惧便所剩无几了。   只听那黄袍修士尖声笑道:“是又怎样,既然你们已经猜到了,那我们也就不必再演戏了。”   灵冽的脸色变得越发冷沉。   又是一群为了一己私欲,残害他人性命的牲口!   怪不得那么多修士进了祭灵山都会身死异处。   祭灵山确实邪性。自古以来死在祭灵山里的修士也确实不在少数。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修士能够活着出来。   据记载,曾经就有修士成功进入了圣光界,在圣光界游历一年后,又回到了浮罗界。   如此一来,便使得很多喜爱冒险的修士想要进山。   可近几年,消失在祭灵山的修士越来越多,人们都只觉得是祭灵山现在越发邪性了,直到这次亲自进了祭灵山,他们才知道——   原来,那些人除了可能会死在祭灵山的毒障和野兽口中外,还有可能是死在了幻境之中,或是好不容易穿过结界进入圣光界,脚还没站热就又遇到了土匪。   一环接一环,如果不是灵冽他们修为了得,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。   灵冽越想越觉气愤。   这些人,当真是视人命如草芥!   只是还没等灵冽发作,那群土匪便先动手了。   见状,遥夜周身气势瞬间爆开,墨色灵力亦在三秒内便聚于掌中。   土匪们一时竟被震懵了,但他们很快就回过神来。   黄袍修士骂咧道:“就算这小子有点本事又怎样,双拳难敌四手,我们人那么多,怕什么。”   这群土匪虽然属于乌合之众,可他们也有自己的聪明之处,便是绝不会傻乎乎地一个一个往前冲,而是一起蜂拥而上,让人难以腾出手来。   对此,遥夜只是满眼轻蔑地冷笑了一声,然后手掌一挥,无数道墨色灵力便似离弦之箭般飞冲了出去,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,就带着巨大的威压及杀意,直抵众人面门。   仅此一招,就将这群土匪吓软了手脚。   土匪们心中大骇。   他们都不敢相信,自己居然被一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给震住了。   待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,那黄袍修士眼珠子一转,又高声喊道:“这个穿黑衣的打不过,大家都把灵力攻向那个穿白衣的。”   黄袍修士觉得,这个白衣修士既然要让黑衣修士护着,那白衣修士肯定是不怎么厉害的,且黑衣修士那么护着白衣修士,那白衣修士必然就是黑衣修士的软肋,只要拿下白衣修士,何愁黑衣修士不束手就擒。   但他只猜对了一点。   灵冽确实是遥夜的软肋没错,可他却是一根极其厉害的软肋!   在那些土匪转移目标的同时,灵冽也有了动作。   只见他指尖一转,体内灵核立即运转开来。   不过瞬息,银白色灵力便化身成了千百根泛着银光的细针。再随着灵冽双手往前一推,那些银针就猛地飞向了众人。   下一秒,银针扎入皮肉,精准地封锁了这群土匪的穴道,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。   而那黄袍修士及其同伴,在看到银白色灵力地时候,便知今日是踢到铁板了。  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。   眼前这人,竟会是几百年才现世一次的灵修。   土匪们都瘫软的跌坐在地,眼中满是惊惧。   灵冽并非嗜杀之人,但在面对残害无辜者性命的恶徒时,他也绝对不会手软。   他的善心热心,只会给予良善之人。   所以当日他能毫不犹豫的诛杀毓秀和林素。   任何人,都需要为自己犯下的恶事付出代价。   若他今日放过了这群恶徒,那明日便会有更多的修士遭殃。   况且,这群恶徒在残害浮罗界修士时,也从未手软过。   试想一下,这么多年来,这群恶徒不知杀害了多少浮罗界修士,而那些修士的家人,又该是何等的伤心欲绝。   要想避免此类悲剧发生,就只有从这群始作俑者身上下手。   土匪们看出了灵冽眼中的杀意,顿时哀嚎起来,“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不知是灵修大人驾到,冲撞了灵修大人,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,放我们一马吧!”   灵冽一派冷然,声色寒凉:“当日我浮罗界修士求你们放过一马时,你们何曾留他们性命!”   对于此类只为自己私欲,就残害他人的行径,灵冽可谓是深恶痛绝。   听到这话,土匪们哪儿还不明白,这灵修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了。   求饶无用,他们便想到了威胁。   “你们才刚入境就杀害圣光界的修士,这事要是让圣光界的各大世家知道,世家修士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!”   那黄袍修士这般说着,但明显底气不足。   灵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,遥夜却是在一旁轻笑出了声,“哦?那真是不巧了,本尊的想法恰恰与你们相反。”   遥夜慢慢悠悠地走到黄袍修士身前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他,忽然沉下声,说道:“本尊初入圣光界,就为圣光界铲除了一群恶徒土匪,传扬出去,你们圣光界的世家修士恐怕都得对本尊感激涕零。”   黄袍修士被他这句话惊得瞪大了双眼,接着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。   因为遥夜所言完全让人无法反驳,要是让世家修士知道了他们的存在,即使今日他们逃过一劫,明日也一定会死在世家修士手里。   看着他那颤抖的样子,遥夜冷哼了一声,“就你们这样,还想威胁本尊?不过你们倒是提醒本尊了,倘若让别人知道本尊一入境便斩杀修士,的确是不太合适。”   听到这话,黄袍修士眼中猛地燃起了一丝希望。   连忙又磕头求饶起来。   可只要仔细看,便能看到他将头磕下时,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之色。 第三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可就在黄袍修士欲要从地上爬起来时,又听遥夜带着狠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。   “本尊想了想,不如本尊就委屈自己一次,效仿一下你们惯用的手法,将你们杀了以后直接丢进祭灵山。”   土匪们立时胆颤起来。   眼前这个人,怎么看起来比他们还更狠辣?   明明是跟在灵修身边的,为何却不见半点正气?   “你们当初杀了那么多人都没被发现,可见这祭灵山确实是一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。”遥夜的话还没结束,他继续道:“这样一来,本尊也就不用担心此事会被圣光界的世家修士知晓了。”   “你们说,本尊说得对吗?”   遥夜最后一句话落下时,土匪们又都哭嚎起来。   只有灵冽知道,遥夜纯粹是在吓唬他们。   至于如何处置他们。   灵冽想过了——   欠债还钱,杀人偿命,此乃天经地义。   这些人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浮罗界修士,他们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。   圣光界和浮罗界的规则基本一致,都是由各大世家镇守城镇。若将这群人带至世家镇守境内,并将他们的罪行昭告公布,便能让圣光界修士来处置这群恶徒。   拦路抢劫,杀人害命。   这样的事无论放在哪个地界,都是不可饶恕的。   灵冽丝毫不担心圣光界的世家修士会对他们留情。   遥夜显然也和他的想法一样,都不曾考虑过要将这些人就地诛杀。   圣光界的罪人,还是由圣光界的修士来制裁比较好。   接着,灵冽凝出了灵力。   银白色灵力在灵冽的操控下,于空中游移飞舞,化身为绳,将这群土匪一个连着一个,牢牢捆绑了起来。   像极了当日在少年的幻境中时,灵冽以灵力为绳,捆绑猪鸡一样。   然后,牵着这群土匪前行的任务,便被光荣地交给了洛时华。   洛时华一脸苦闷,“为什么是我?”   遥夜眉眼弯了弯,胡诌道: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时华兄弟,这是对你能力的锻炼。”   洛时华一脸怀疑,“我怎么感觉,你是在忽悠我。”   还有,我怎么突然就成了你的兄弟了?   只是这句话,洛时华还没来得及说出口,便见遥夜故意皱起了眉头,佯装不悦道:“时华兄弟,以本尊堂堂四大鬼城之主的身份,本尊需要忽悠你吗?”   洛时华表情愣愣的,“这样说的话,好像也对。”   遥夜强忍着笑意,一脸正色道:“所以,时华兄弟,这一路就辛苦你牵着他们了,等到了世家镇守城池,把这些人交给世家修士后,本尊一定请客,好好犒劳你。”   洛时华被他那股亲热劲给轰炸得节节败退,完全无法抵抗,于是爽朗地笑了笑,露出几颗大白牙,“行,没问题,遥夜兄弟,他们就交给我吧。”   得,俨然已经把遥夜当作兄弟了。   遥夜也完全没想到,自己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称呼。   貌似还不赖。   灵冽在一旁看着,情不自禁地颔首轻笑了下。   见状,遥夜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。   看着两人的互动,叶云舒三人只能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心里像是被强行喂了一大口蜜糖一样。   -   休整片刻,灵冽他们便继续前行了。   灵冽和遥夜走在最前面,叶云舒三人走在身后,洛时华又牵了一串土匪。   这画面,看上去滑稽极了。   以至于三个时辰后,几人赶在关闭城门前进城时,驻守修士和百姓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,忍俊不禁。   看到有驻守修士在此,灵冽几人便省去了许多麻烦。   再将这群土匪的罪行公之于众后,洛时华就把手中的灵力绳索,递给了驻守修士。   绳索上那银白色灵力闪亮耀眼,不容忽视。   几个驻守修士齐齐惊讶。   这一行人里竟有灵修?   驻守修士们将目光移到了灵冽身上,单凭气质,他们就认定了灵冽便是灵修。   只是近年来,似乎都没听说过有哪个世家诞下灵修。   难不成,这个灵修并非圣光界人士?   灵冽他们并不知道驻守修士心中的想法,只将人交出后,便往城里走去。   “几位等一下——”   这时,其中一个驻守修士突然在身后喊道。   灵冽转过身来,一脸疑色,“还有什么事吗?”   驻守修士却又哑了口。他本想将人拦下,但又敬畏于其灵修的身份,且人家不曾犯事,还替他们抓住了一窝谋财害命的土匪。总不能因为人家是浮罗界修士,就不准人家进城吧。   最后只能摆了摆手,“没事,没事,你们走吧。”   心里却想着,一定要将此事上报给城主。   临近傍晚,天色逐渐暗了下来。   灵冽几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。   客栈老板娘是个极热情的人,见到几个相貌不凡的客人,脸上更是笑得灿烂无比。   “哟,几位客官,这是打哪儿来呀?一路辛苦了,要住店吗?”   灵冽自动忽略了老板娘的第一个问题,只声色凉淡地说了一句:“要五间房。”   老板娘露出了几颗金牙,“哎呀,实在是对不住,小店现在只剩下三间房了,不如几位今晚将就一下?”   许是怕灵冽几人去找别的客栈,老板娘又道:“这马上就天黑了,别的客栈也不一定有五间房。再说,三间房,一间让姑娘单独住,另外两间辛苦四位公子挤一挤,两两一间,刚刚合适。您看行吗?”   老板娘虽有私心,但也不是全然在骗人。琦花节将至,各地的百姓都纷纷赶往琦花城,要不是她这里是城里最大的客栈,现在指定连三间房都不剩了。   听完老板娘的话,灵冽也没多想,就从袖兜里拿出了钱袋子,“可以。”   闻言,老板娘当即笑眯了眼睛。   “好嘞,我这就带几位去房间。”   语毕,老板娘便从收钱的案台后走了出来,带着几人上了楼。   三间房,格局其实都差不多,灵冽他们也非挑剔之人,只要能够歇脚休息就行。   因此,他们各自随意选了间,就算了事。   是以,最后便分为了叶云窈单独一间,叶云舒和洛时华一间,灵冽和遥夜一间。   -   房内。   灵冽忽然有些紧张。   分配房间时,他原想的是,云舒和时华自小关系便极好,两人住在一起,总比和刚刚熟悉的遥夜住在一起更合适。   但现在,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,自己竟是要和遥夜同处一室了。   虽然两人心意已明,可灵冽还是觉得脸热非常。   就连遥夜,也偷偷红了耳尖。   天知道,他也是第一次倾心于人,也是第一次与心上人共处一室,说不害羞那是假的。   最后,还是灵冽先出了声。   只听他强作镇定道:“早些睡吧。”   遥夜怔愣了下,好半晌才傻乎乎地回问了一句:“一起睡?”   灵冽看了看房内的布置,只有这一张床摆在那儿,连个长榻都不见有。也只能一起睡了,总不能一人睡床一人睡地吧?   事实上,就算灵冽提出一人睡床,一人睡地,遥夜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,但灵冽就是莫名地不舍得让遥夜睡地上。   所以,灵冽在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后,佯装淡定地“嗯”了一声,继而爬上了床,将被子一盖,整个人面朝墙壁,羞得不敢再翻过身来。   这一动作,本是再寻常,再简单不过,却好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,以及所有勇气一般,他的面颊越发绯红,只不过让被子挡着,唯有他自己能感觉到脸上的滚烫。   见状,遥夜捏了捏自己早已红透的耳尖,动作近乎僵硬地也爬上了床,然后一个掌风落下,便将蜡烛熄灭了。   房间里瞬间没了光亮。   黑暗中,遥夜感到安静极了,似乎只能听见灵冽的呼吸声在耳边徘徊。   这张床虽然看起来还算是宽敞,但躺了两个身量都不矮的男人之后,还是显得有些拥挤。   也因此,遥夜只要轻轻一动,就能贴上灵冽的后背。   灵冽后背的温度暖暖热热,直让遥夜觉得体内像是燃起了一把火,烧得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,让人难以自持。   遥夜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,胸腔里奇迹般传来了扑通扑通的动静。   闻声,灵冽的心也随之乱了。   “你别贴得我太近,有点热。”   灵冽忍不住出声说道。   他将头埋进了被子里,导致他的声音有些闷。   遥夜在黑暗中红着眼,不知用了多大的决心,才强忍着没让自己直接朝灵冽扑过去。他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,几乎要将半边身子都悬在床沿上。   感觉到遥夜渐渐远离,灵冽心中又莫名失落起来。   毫无疑问,灵冽是喜欢与遥夜贴近的。   一个从未得到过别人亲近的人,一朝得到,便如食髓知味,贪恋非常。   但他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让遥夜再将身子移回来。   灵冽现在可谓是矛盾极了。   他害怕遥夜靠近时,自己身体产生的那种羞耻变化。   又喜欢遥夜靠近时,那种来自于爱人的触碰。 第三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与此同时,隔壁房里的人同样心生烦恼。   洛时华翻过身,看着叶云舒的后背,想要触碰,又怕自己将人吓到。   其实他知道,云舒现在对他,仅仅只是兄弟情,并无暧昧。   可他就是会忍不住想,如果自己表明了心迹,云舒是否也会接受自己。   毕竟,云舒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感的,就接受了冽公子和遥夜相好的事情。   但是,能接受他人,不代表也能接受自己和男子产生情意。   洛时华苦恼极了,只能再次暗暗发誓,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好,那样云舒说不定就能喜欢上自己了。   另一边,叶云窈也睡得极不安宁。   她方才进入浅眠状态,那些血腥的画面便又找上了她。   明明在和少年聊过以后,她已经连续多日没有再梦见过这些画面。她甚至以为,自己往后都不会再看到这些画面了。可才离开少年的专属幻境一天,她就又梦到了。   梦境里——   四处都是被火灼烧后留下的黢黑痕迹,浓浓火烟中,她身受重伤,瘫倒在地,无力站起。身旁,是已经断作两截的玉矜。鼻间,是浓重到连风都吹不散的血腥气味。耳边,是刀剑相拼的打斗声。眼前,是看不清具体面容的敌人。   模糊中,她看到身前的人举起长剑,朝着她的胸膛猛地刺来。   只要这剑刺穿她的肌肤,没入血肉之中,便能轻易地捅破她的心脏,然后将她的灵核搅碎!   可千钧一发之际,有一人突然闪身挡在了她的身前。   那人转过身来,鲜血浸透了他月白的衣衫!   叶云窈也在这时看清了他的脸。   是叶云舒!   “哥哥!”   叶云窈尖叫着醒来,浑身都已被冷汗湿透。   她的心脏,因为恐惧而快速蹦跳着,泛起隐隐的疼。   又梦到了。   哥哥再一次死在了她的面前。   叶云窈深深吸着气,眼中满是泪水。   这一夜,几人都因为不同的原因,而无法安然入睡。   -   翌日。   天方蒙蒙亮,灵冽从睡眠中醒来,意识尚且朦胧,只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绕住了一般,手脚都没法正常舒展。   睁开眼,却发现是遥夜不知何时,翻身过来抱住了他。   他的后背,此时正紧贴着遥夜的胸膛。   ‘咚咚——咚咚咚——’   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。   灵冽将手从遥夜的怀抱中抽了出来,然后轻轻捂在了心口处,好像只要这样,就能按住那颗激烈跳动的心,让它缓和下来一般。   似是察觉到灵冽在动,还处于深睡状态的遥夜,嘴里不满地哼了一声。   饶是在睡梦中,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怀中抱着的,一定是被自己所珍视的宝贝。   潜意识里,他可不愿自己的宝贝被人抢走,于是便将灵冽抱得更紧了一些。   被遥夜这般紧紧的抱在怀里,灵冽忍不住想,感情这东西,可真是奇妙极了。   因为那些无人真心亲近的日子,他逐渐对外界有了抵触,变得不太能适应他人近身。记得在信阳庄时,还有在花海幻境时,他都曾因为遥夜的突然靠近而心生不适。可现在,似乎就是在和遥夜确认关系以后,这份抵触便消失不见了。   甚至,他昨晚还和遥夜同床共枕了一整夜。   但他却没有再产生任何不舒服,反而还十分喜欢这份接触。   灵冽为自己的改变感到有些羞赧,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。   不多会,灵冽感觉到遥夜在身后蹭了蹭。人若保持一个动作久了,便会忍不住想要动一动,让身子恢复到最舒适的状态。这只是个毫无意识的举动。   可也是这个动作,让灵冽的脸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一般。   他心慌意乱,只想赶紧逃下床去。   遥夜迷迷糊糊的,感觉到怀中的人不乖,一直动来动去的。他有些生气,干脆将腿也架到了灵冽身上。如此这般,便将人给完全圈得无法动弹。   灵冽虽然看不见,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脸,一定跟煮熟的螃蟹一样。   他甚至怀疑,要是现在滴几滴水在脸上,兴许都能‘呲——’的一声,被那热度化为白烟。   不得已,灵冽只能推了推身后的遥夜,唤了声:“遥夜,醒醒。”   遥夜被连着推了几下,终于醒了过来,他揉了揉眼睛,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谁。   “唔,怎么了?”   灵冽深吸了一口气,强装淡定道:“你,你先放开我。”   遥夜睁着惺忪的眸子,好半天才反应过来,自己竟是睡到半夜时分,就从床边翻身往里挤,还抱着阿冽睡了一整晚。   遥夜的两只耳朵一红,然后就松开了手。   可他的眼神却始终放在灵冽身上。   目光之灼热,仿佛是要生生将灵冽身上的衣物统统燃成灰烬似的。   再看灵冽现在,白皙的面上染了霞色,红晕间透着羞意,就连眼睛里也水亮亮一片。还有那微微松散开的衣襟,露出了里面玉白的肌肤,以及精致的锁骨。   真......   勾人......   遥夜喉间忍不住上下一滑。   灵冽被他看得莫名体热,忙将微敞的衣襟收了收。   遥夜这才转移了视线,为了避免自己心中的野兽咆哮而出,他赶紧下了床,几乎是三步并作一步的大步行至桌前,然后拎起茶壶,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口中灌下冰凉的茶水,以此抑制自己身体的燥热。   灵冽也显得十分不知所措,脑子里亦仿佛被热成了一堆浆糊。他在被子里躲了许久,在确定自己平静下来后,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,掀开被子下了床。   天知道他满面绯红,却还要强作镇定,掩饰般故意崩起脸的样子是有多么可爱。   那一瞬间,遥夜都快压制不住自己,想要朝灵冽扑去了。   可他也知此事应该循环渐进,且现在已经天亮,若是弄出动静来,外边的人很容易就能听到。   要真让别人听到什么,阿冽即使嘴上不说,心里肯定会非常难堪。   他的阿冽这般好,他不能做出让阿冽难堪的事。   而且,他也不愿他的阿冽被人听到。   阿冽的一切,都是他的。   只能他看。   只能他听。   -   二人走出房门的时候,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。   灵冽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然。   遥夜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异样。   叶云舒三人早已在楼下等待。   想到遥夜曾说过,他不吃早饭就会不舒服,饶是灵冽依旧沉浸在方才那暧昧气氛带来的羞意里,却还是开口说道:“先用了早饭再出去吧。”   于是,几人便入了旁边的一张空桌。   不过多时,小二麻利地将吃食端上了桌。   洛时华嘴里叼着一只包子,含糊不清地问道:“冽公子,我们今天要去哪里?”   灵冽喝了一口粥,答道:“东面。”   浮罗界位处大陆东面,魑城于圣光界而言,自然也在东面。   因此,若想找到那破口的结界,便只能从拥有结界的地方开始查。   也就是琦花城的东面。   洛时华原本还想说些什么。   却见一群人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客栈。   那些人左右望了望,最后将视线停在了灵冽他们身上。   然后,那群人朝灵冽他们走了过来。   “几位,又见面了。”   话一出口,灵冽他们这才想起来,眼前的人正是昨日城门口的那个驻守修士。   “何事?”灵冽声线凉淡。   那修士满是恭敬地答道:“灵修大人昨日为我圣光界铲除了一窝祸害,我们城主听闻此事后,无论如何也想要感谢您。”   说着,那修士讨好地笑了笑:“所以城主今日特命我等来,邀请几位去琦花殿。”   灵冽微微皱了皱眉,“琦花殿?”   那修士立即答道:“琦花殿,便是我们城主所居的宫殿。”   遥夜轻笑了一声,“这么说来,我们运气还不赖,随便进座城,就进了人家的驻守主城。”   “实际上,我们城主所镇守的,也仅有琦花城一座城池,琦花城下方并无其他村镇。”那修士又解释道。   遥夜顿时来了兴趣,“哦?现如今竟还有世家只占一座城池的?”   那修士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,“其实,我们琦花城也并非是世家镇守。”   在修士的解释下,灵冽他们才知道,因为此处距离祭灵山过近,虽然不是刚好处于祭灵山脚下,但还是没有世家愿意镇守,所以便让现在的城主占下了此地。   灵冽只觉甚巧。   同样是靠近祭灵山,同样是被世家嫌弃的荒芜之地,同样是以一人之力统领了整座城池。   遥夜当初,不也是这样吗?   之后,又从那修士口中,灵冽他们知晓了,原来琦花殿就筑于琦花城东面。   灵冽只觉似乎更巧了。   他们才决定要往东面开始查,便有人来邀请他们去往东面。   莫非是有什么阴谋?   只是他们昨日才到圣光界,除了那群土匪外,并没有与谁交恶,应是没谁会算计他们才对。   想到这,灵冽便同意了随那修士去往琦花殿一趟。 第四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琦花殿。   殿如其名。   处处都种满了奇异花卉。   一入殿内,便有花香萦绕鼻间,沁人心脾。   在驻守修士的带路下,灵冽他们走过了宽道,穿过了小径,踏上了阶梯......最后,他们在金碧辉煌的正殿之中,见到了这座琦花城的主人——冥曦。   是的,琦花城的镇守者,是个女人。   抬眼看去,冥曦高坐殿上,单观其容貌,她有着一张稚嫩无比的孩儿面,杏眸柳眉,唇红齿白,仿佛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。   若非亲眼见到下方一众人等跪拜行礼的敬畏模样,想必任何人都无法将这样一个,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姑娘,和一城镇守者相联起来。   灵冽他们并非琦花城百姓,且几人身份不俗,便只朝上方微微颔首,以此示礼。   冥曦也没有因此不悦。   “这位便是灵修大人?”   冥曦出声问道。   她的声音娇软甜腻,只听得人骨头酥麻。   同时,她的目光亦移到了灵冽身上,显然和驻守修士们一样,一眼就看出了灵冽的身份。   灵冽点头,语气淡淡,“灵冽。”   冥曦当即改了口,“原是冽公子。”   灵修无论在哪个界面都备受众人敬畏,就算是一城之主,也需用上敬称。   接着,冥曦又吩咐婢女为他们搬上了椅子。   等灵冽他们坐下后,冥曦才继续道:“不知冽公子此番进入圣光界境地,是有何要事?”   两界分割万年,虽然许多年前,还没有那窝土匪谋财害命时,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浮罗界修士穿过祭灵山结界。但灵修入境,这还是头一次。   灵冽自是不会直接将结界阵法的事情托出,现在阵法的幕后之人还未找出,任何一个圣光界的人都有嫌疑。   特别是这位琦花城的城主。   原因无他,只因琦花殿和鬼殿的位置实在是太近了。   哪怕冥曦看起来无害,但谁又知道这份单纯的面孔下,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狠。   譬如毓秀,初见时也无人将她与屠庄凶手联系在一起。   再者,一个人若真的丝毫没有城府,那她能镇守得住那么一座城池吗?   所以,灵冽对冥曦,心里始终保持着一份警惕。   于是他答:“无事,只为游历。”   也不知冥曦是信了还是没信,只听她笑了笑,然后说道:“过阵子就是我琦花城最喜庆的节日,冽公子既是来游历,不如多留几天?”   灵冽他们原本就打算要留在琦花城探查阵法之事,便没有拒绝。   “可以。”   听他同意,冥曦又笑着对一旁的婢女说道:“快去将玉罗殿收拾一下。”   婢女“喏”了一声,继而弯身退下,离开了正殿。   见状,灵冽没有多说什么。阵法位于琦花城东面,而最东的位置,就是这琦花殿。能在琦花殿住下,更方便了他们行事。   之后,冥曦又命人摆上了菜肴美酒,说是为灵冽几人接风洗尘。   灵冽未曾推辞,但他并不觉得这位城主只是纯粹的热情好客。   可若细思其原因,灵冽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   只能先作罢。   -   一旁,遥夜自进入正殿起,眼神就一直没有从冥曦身上移开过。   虽然记忆中的那个人总是带着面纱,可她的身形却毫无错漏的,与殿上之人重合在了一起。   还有两人的声音,亦无任何差别。   遥夜毫无察觉地皱起了眉。   琦花城的城主冥曦,原来就是当初诱使自己与之签定契约的人。彼时她让自己叫她曦姑娘,却从未露出过真颜容。   这样一想,祭灵山那个双重幻境,只怕同样是出自于她之手。   冥曦、曦娘、曦姑娘,名字里都带有一个曦字。且刘勇亦说过,那位曦娘也是终日以纱遮面。这就和曦姑娘又多了一个共同点。   而冥曦似乎也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,在与阿冽说话时,还往自己这边看了许多次,眼神里带着深意,像是生怕自己认不出她来一样。   遥夜表情凝重,一想到那个契约,一股烦闷感瞬间就占满了他所有的思绪。   当年,冥曦突然来到鬼殿,提出只要与她签定契约,帮她带灵冽进入圣光界,她就助他找回记忆。   那时他才刚化为鬼修不久,脑中确实一片空白,失去记忆成了他最困扰的事情。   一个由仇怨所化的鬼,怎么能没有记忆呢?   那时,他还不认识灵冽,更没想过自己会爱上灵冽。   于是,为了那份困扰他许久的生前记忆,他同意了和冥曦签定契约。   之后,当他看清自己对灵冽的心意时,他们已经进入了祭灵山,再无回转余地。   他也曾试图随便找个理由将灵冽带回浮罗界,可契约在身,他就连有这种想法都会受到天地法则的制裁,完全不能做出违背契约的举动。亦因为契约,他即使想将此事告诉灵冽,也无法成功说出。一张口,便会哑了声。   因此,遥夜只能在心底暗暗发誓,不管进入圣光界后会发生什么,他都要好好保护灵冽。   好在冥曦仅是让他带灵冽进入圣光界,并没有提出任何伤害灵冽的要求。   若不然,就算拼了这条命,他也会与天地法则对抗到底。   -   回到此刻,灵冽只是微微一瞥,就看到了遥夜不佳的面色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遥夜轻轻一笑,笑意却浅淡得很:“没事。”   可灵冽分明就从他的语气中,听出了‘有事’二字。   虽然不知道遥夜为何瞒他,不过灵冽也没继续问。   灵冽认为,哪怕他们已经是那种亲密的关系,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愿抛露出来的心事。   这心事,遥夜不愿意说,他便保持尊重不去追问。等到遥夜愿意说了,他便会与之一同分担。   因此,灵冽深望了遥夜一眼后,就没有再说什么。   而遥夜也从他的眼神里,读出了他的那份尊重不言,以及那份愿意分担的心意。   遥夜感动不已,一颗心顷刻就填满了浓浓的暖意。   -   饭后,冥曦吩咐婢女带他们去了玉罗殿歇息。   房间里,遥夜紧跟着灵冽进了门。   灵冽还来不及问遥夜,怎么不回自己的屋子,就被遥夜一把抱住了。   灵冽被这拥抱勾起了昨夜和今晨的记忆,一张脸顿时就热了起来。   遥夜却还火上浇油般,将头放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。   他早在正殿上时就想这么做了,不过是顾及灵冽面薄,才没有当众将人直接揽入怀中。   灵冽只觉自己快被抱得喘不过气来。遥夜今天的拥抱不同于往日,他这次抱的太紧太用力,好像稍稍放松一点,自己就会消失一般。   想到这,灵冽不禁莞尔,“阿夜,你别抱那么紧。”   甫一听到灵冽的称呼,遥夜眼中好似亮起了点点星光。   “阿冽,你刚才叫我什么?”   灵冽其实也不太好意思这样唤遥夜,只是他十分欢喜遥夜唤自己‘阿冽’,便想着要不要也这么亲昵的称呼遥夜。他想,遥夜或许也会和自己一样,喜欢这份亲昵。   世人皆道灵冽性情冷然,从不与人亲近。但不曾得到过热情的人,又如何能热情的对待他人。无人知道,在他的冰冷之下,其实还埋藏着一簇火苗。只要有人能将覆盖在上面的冰霜融化,这簇火苗就能重见天日,然后以数倍的温暖,还加给温暖过他的人。   “我叫你阿夜,你不喜欢吗?”   “喜欢!喜欢!喜欢!”遥夜连声答道。   岂止是喜欢,他简直喜欢死了。   就像灵冽贪恋遥夜的亲近一样,遥夜也同样贪恋着灵冽的亲近。   遥夜亦觉得奇妙极了,明明只是两个字而已,怎么从灵冽口中念出,就这么让人喜爱,巴不得他能一直这么叫着自己,一辈子都不要改变。   遥夜凝视着灵冽,眸里尽是快要满溢出来的深情。   灵冽亦微微抬头回望向遥夜,被他眼中那无法掩藏的爱意激得心都在发颤。   四目相对之时,空气中仿佛炸起了隐形的火花,绚烂无比。   遥夜的视线慢慢移到了灵冽润泽的唇瓣上,越看越觉诱人。   灵冽似是预感到了什么,但他却丝毫没有想要避开的想法。   只见遥夜慢慢地低下了头,慢慢地凑近了灵冽,慢慢地将唇瓣贴了过去。   ‘嘣——’   当触碰到那片柔软后,两人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,便一齐断了。   那一秒,四肢百胲都好似过电般,心跳加速,呼吸急促,各种感觉齐聚一堂。  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,之前的种种拥抱,种种触碰,都远不如现在的这个吻来得汹涌。   触碰,是两具身子的接近。   亲吻,却是两颗心的接近。   灵冽甚至怀疑,要是再不停下,自己的整副身子骨就会彻底酥软。   再看遥夜,终于品尝到这唇齿相缠的美好滋味,他霎时便红了眼,激烈得好像要将灵冽整个人都融入骨血一般。   房外,一片寂静。   房内,水声啧啧。   他们在这片陌生的地界,交换了彼此人生中的第一个吻。   此生难忘。 第四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当天下午。   灵冽几人便在琦花殿中四处闲逛起来。   看似闲逛,实际却是在查探那吸灵阵法是否被放置于此处。   几人一路走到了琦花殿的后花园,这里所栽培的花卉,比之琦花殿其他地方的花卉,都要更为珍稀一些。   也是这时,前方传来了争吵之声。   “你这死猫,是不是你将我院子里的花瓶打碎了!”   走上前去,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,正一手指着另一个身着雪色衣裙的姑娘大骂。   而那身着雪色衣裙的姑娘,面上高傲之色难掩,似乎连看一眼鹅黄色衣裙的姑娘都觉自降身份。   “你这只叽叽喳喳的臭鸟,快把你的鸟爪子拿开!”   说完,雪色衣裙的姑娘还抬高了头颅,斜了一眼鹅黄色衣裙的姑娘。   从她们的对话里不难猜出,这是两位妖修。妖修,由动物修炼所化。那鹅黄色衣裙的姑娘原身应该是鸟类。而那雪色衣裙的姑娘原身应该是只猫。   眼看二人一副快要打起来的架势,身旁的婢女忙出声劝道:“阿鸢姑娘,银雪姑娘,两位可别再吵了,要是让城主知道了,两位又要挨责罚。”   阿鸢顶着一张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,往地上啐了一口,“责罚便责罚,归根结底,也是这死猫将我花瓶打碎了,主人若真要责罚,这死猫也得比我多罚些。”   闻言,银雪越发高傲地将头往上扬了扬,回怼道:“你这只臭鸟,别的本事没有,诬陷栽赃倒是学了个精,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花瓶就是被我打碎的?”   阿鸢只觉更气了,“还需要证据?你这死猫素来与我不和,三天两头就化回原形,跑到我院中,上蹿下跳,不知打碎了我多少物件,今天又打碎我一个花瓶,竟还想抵赖!”   银雪不屑地哼了一声,“那些破烂物件,也就只有你当个宝!”   阿鸢一听,当即幻化出了一把长剑,直接抵在了银雪脖子上,“你这是承认了?”   银雪不以为然地瞥了一下那尖锐的剑尖,然后抬手将长剑往一旁扒了扒,“承认什么?承认你品味奇差,把一堆俗物当作宝?”   阿鸢举起剑就朝银雪刺去,怒道:“我就知道是你这只死猫,我今天非要好好收拾你不可!”   银雪身手敏捷地往后一跃,避开了阿鸢的长剑,嗤道:“就凭你也想收拾我?看我今天不把你这臭鸟的鸟毛拔光!”   两人就这样打了起来。   旁边几个婢女既着急又无奈的在一旁看着。   “她们怎么又打起来了?”   “她们不是前天才打过吗?”   婢女们边叹气,边议论着。  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,遭罪的却是这片花园里的花卉。   这儿被踩断一枝,那儿被轰毁一片。   不多时,花园里已是满地狼藉。   “你们又在干什么!”   就在两人都凝聚起了灵力团,想给对方必杀一击的时候。   一道娇而不悦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。   闻声,两人这才满脸不甘地收回了灵力。   抬眸望去,原是冥曦来到了花园中。   阿鸢和银雪同时屈膝向冥曦行礼道:“主人。”   冥曦却满心满眼都只有她的花,看见这些花被毁得再无半点生机,她心疼地皱起了眉,随后略带愠色地看向阿鸢和银雪,问道:“你们今天又是因为什么打架!”   阿鸢立刻告状道:“她打碎了我的花瓶!”   冥曦长吸了一口气,问向银雪:“你怎么又去她院中了?”   银雪也马上反驳道:“我今天没去她院中,花瓶也不是我打碎的。”   阿鸢气得咬牙,“你刚刚分明已经承认了!”   银雪眼珠子转了转,“我承认什么了?难道我有亲口说出‘花瓶就是我打碎的’这句话吗?”   阿鸢握了握拳,“你前天打碎我一个茶盏,前前前天打碎我一个玉盘,前前前前前天打碎我一个琉璃镜,这些都是你做的,我没冤枉你吧!”   银雪没有否认,“之前那些确实是我做的,但今天的花瓶不是我。”   阿鸢强忍住想把拳头砸在银雪脸上的念头,“这整个琦花殿里,除了你,还有谁敢碰我的东西,你说不是你,你觉得我会信吗!”   “我怎么知道是谁,再说了,这整个琦花殿除了我以外,主人不也敢碰你东西?”银雪冷哼了一声,“你怎么不说是主人打碎了你的花瓶?”   阿鸢终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,只一手指着银雪,好半天才从喉咙中挤出一个“你——”字来。   看她那气得发抖的样子,银雪忍不住唇角上扬,“你什么你?”   “停!!!”   银雪本来还想嘲讽点什么,却被冥曦出声打断了。   两人这才噤声,没有再吵。   冥曦一脸头痛地望着两人,又对银雪说道:“既然不是你做的,那你跟阿鸢解释一下就成了,干嘛还和她打起来?”   银雪翻了个白眼,“主人,你就看她那样,我都说了无数次不是我做的,她还不依不饶的,我能不跟她打起来吗?”   冥曦揉了揉太阳穴,“我看你就是闲的无聊了,故意想和她打一架。”   银雪被猜中了心思,悄悄偏过了头去。   又听冥曦说道:“现在先不管花瓶,也先不管你们打架,咱们先来算算,你们毁了我那么多花,应该怎么赔,怎么罚!”   阿鸢和银雪露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。罚来罚去,也不过是断几天大青虫,断几天小鱼干罢了,有什么可怕的。   意料之中的,冥曦思索了一番后,便又说道:“就罚你们,三天没有大青虫,三天没有小鱼干。”   一旁的婢女们则在心里暗暗吐槽:“城主啊,她们两个敢天天打架,也少不了是您惯的,就罚一点口粮,也不怪她们一点都不怕惹事。”   果然,阿鸢和银雪就跟个没事人一样,神态懒懒地又对着冥曦行了个礼,“是,主人,那我们就先退下了。”   冥曦摆了摆手,“退下吧。”   又于两人走出了两三米远后,大声叮嘱了句:“你们两个,以后少打架。”   阿鸢和银雪远远地回应着:“知道了,主人。”   心里想的却是,早晚要把对方身上的毛拔光!  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,冥曦这才发现了在远处观望的灵冽几人。   接着,冥曦走到了灵冽几人跟前,好似十分不好意思,“让冽公子和几位见笑了。”   洛时华看起来兴趣浓极,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妖修,于是他问:“她们是?”   冥曦娇娇地笑道:“她们是我养的小宠,一只是鸢鸟,一只是猫咪,都被我给宠坏了,天天闹腾。”   洛时华眼睛亮了亮,“她们都修成修士了,还可以养吗?”   冥曦点了点头,答道:“从小就养在身边,就算修炼成人身了,也不会想着要逃离主人的。”   听完这话,洛时华不由想到,若是以后他和云舒成亲了,两个人养几只小妖也挺有趣的。   这时,冥曦又说道:“再者,养这些小玩意儿之初,我就与她们定下了契约,有天地法则拘着,自也不用有其他担忧。”   灵冽注意到,冥曦在说起天地法则时,眼神竟小幅度地飘向了遥夜所站的方向。   即使只是瞬息的功夫,但灵冽可以确认,冥曦那个时候,就是在看遥夜。   这是为何?   灵冽不解。   而后,又听遥夜轻声笑了笑,“有天地法则拘着,确实能减少很多烦恼,只是这天地法则,似乎也不是全然无解,你说是吗?城主!”   冥曦的眼睛弯了起来,笑呵呵地回道:“这位公子说得也没错,不过,如果主人手里,还有其他筹码,比如小宠想要的东西,那便能够保证万无一失了。至少在我手里,从未有小宠出过差错。”   两人似乎只是在说着如何驯养宠物。   可灵冽却从两人的对话中,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。   再看遥夜,在听完冥曦的话后,他面上虽然依旧带着笑意,但他眼底却闪过了一抹难以察觉的阴翳。   冥曦一直注视着他,便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变化,顿时心满意足,旋即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,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,只在心里胜券在握地想到——   看来,当日布下的这颗重要棋子,如今是想脱离自己棋子的身份了。   不过没关系,眼下所有的一切都正依照她的计划进行着。   至于这颗棋子,他的任务基本上也全都完成了,只需自己再多添把火,把他最后的作用发挥出来,就可以让其彻底成为弃子。   灵冽并不知道冥曦此时的想法,也不知冥曦背后隐藏着的所谓计划,更不知他们在进入圣光界的那一刻,就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。   “冥曦城主,可否介意我们在琦花殿四处逛逛?”   过了一会儿,灵冽开口问道。   冥曦微微一笑,“自然不会介意。”   说完,她又表明自己还有事务需要处理,只让灵冽几人随意,无需拘束,便先离开了。 第四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灵冽他们又回到玉罗殿的时候,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。   叶云舒三人坐在正厅喝茶。   灵冽则拉着遥夜先回了寝房。   而遥夜自从和冥曦对话过后,整个人就显得十分沉默。   “阿夜,你和冥曦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吗?”   一进门,灵冽就发出了提问。   无怪乎他会这样问,主要是遥夜和冥曦在花园里所说的内容,其间的别有深意实在是太过明显,让人不由地想去深挖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。   再看遥夜的面色,亦在灵冽这句话出口的同时,便蓦地凝住了。   “阿冽,你怎么突然这样问。”   遥夜看上去十分轻松的样子,可他眸光躲闪,一瞧就是在故作自然。   不过灵冽何其细心,见他表情一变,便知自己应该是猜准了。   “阿夜,你是想起自己丢失的记忆了吗?”   灵冽猜测,或许遥夜化鬼之前真的就是圣光界人士,说不定他那时就已经和冥曦相识了。   却见遥夜摇了摇头,忽然软了声气,“阿冽,你信我吗?”   灵冽不知他为何这么问,但还是点了点头,“信。”   只一个‘信’字,便足够了。   遥夜一把抱住了灵冽,在灵冽颈间深吸了一口气,他真想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,可脑子里一有这个念头,身上的契约就会起作用,如同禁制般封住了他的喉咙,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。   “我和她,确实有些牵绊。”   不得已,遥夜只能换了种可以说出来的方式。   但具体的,他还是没法多言半个字。   灵冽的表情也在得到回答后变了。   他原本以为两人仅是曾经相识,却没想到遥夜竟会用‘牵绊’二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。   牵绊牵绊,实在很难让人不觉得暧昧。   一个娇美少女,一个英俊少年,灵冽自然而然的,便认为遥夜和冥曦以前存在着不一般的情意。   思及此,他的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,一股烦闷感汹涌而来。   遥夜亦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。   一时间,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猜想。   ——阿冽是不是不愿相信他了?   ——阿冽是不是不愿再喜欢他了?   ——阿冽是不是不愿跟他在一起了?   ......   每一种,都让遥夜心惊胆颤。   他连忙问道:“阿冽,你怎么了?”   灵冽全然不知遥夜心里已经天翻地覆,他只是有些纠结,要不要亲口问问遥夜。   毕竟,他天生不是个扭捏的人,也不喜欢把对爱人的猜疑藏在心里,任由自己胡思乱想。   “你们以前......是情人吗?”   犹豫了好半天,灵冽最终还是问出了口。   “什么?”却没料到遥夜居然会露出了吃惊的表情,“阿冽,你怎么会觉得我和她是情人?”  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。   他的心里,已经装满了灵冽。   也只装得下灵冽一人。   “我,我还以为你们......”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,灵冽尴尬极了。   继而转念一想,就算遥夜和冥曦认识,可他们说话时其实一点相爱过的迹象都没有。   灵冽不禁羞恼,他怎么就生出了那样的想法呢?   但同时,他心底也泛起了丝丝喜意。   还好,遥夜和冥曦不是那种关系。   下一秒,遥夜笑出了声,之前的阴郁一扫而光,“原来阿冽也会吃醋,这是不是说明,阿冽很在乎我?”   他简直明知故问,惹得灵冽一下就红透了脸。   旋即,遥夜又正了正色。   “阿冽,很抱歉,我现在还没法把一切都告诉你。”   “但你相信我,我一定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。”   闻言,灵冽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   遥夜忽觉奇怪,“阿冽,你怎么不问问我,为什么没法把一切告诉你。”   灵冽抬眸望向他,“你如果愿意告诉我,我即便不问,你也会主动说。你如果不愿告诉我,或是不能告诉我,我即便问了,也得不到答案。”   听罢,遥夜将灵冽拥进了怀里。好像只有这样,才能掩盖住他心中的不安一样。他害怕契约之事,会将他和灵冽的感情毁于一旦。   “阿冽,你信我!”他又重复了一遍,似是想要以此来确认灵冽不会离开。   灵冽回抱住了遥夜,“我信你。”   他再一次说了‘信’字。   哪怕他猛然发现,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遥夜。不知遥夜的过去,不知遥夜的心事。可他还是愿意相信遥夜,因为这怪不得遥夜,毕竟就连遥夜自己,也忘了自己的生前过往。   既然已经相爱,便应当给予信任。   -   当天夜里。   灵冽他们不过巳时就在各自的房间里歇下了。   遥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灵冽的模样,直让他忍不住浑身燥热。   越夜越深。   遥夜终是按耐不住,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,动作极快地披上了衣服,朝房门走去。   一边走还一边对自己说:“我只是去看看阿冽睡没睡,绝对没有别的念头。”   实际就是为自己去灵冽房间找个借口罢了。   却不曾想,一开门就看到冥曦站在他的门前。   “冥曦城主?”遥夜陡然冷下了脸,“不对,本尊现在是不是应该唤你......曦娘?亦或是......曦姑娘?”   “曦姑娘也好,曦娘也罢,随你怎么称呼。”冥曦脸上没有因为遥夜的话而露出异色,只听她呵呵笑道:“反正,都是我。”   遥夜冷哼了一声,看向冥曦的眼里不带一丝温度,“你来做甚?”   冥曦就如同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一般,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,缓缓说道:“我若不来,你恐怕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!”   遥夜轻嗤,“你是在说本尊四大鬼城之主的身份吗?”   冥曦脸上的笑意登时便散了个干净,同时拔高了声音:“遥夜!”   一声尽,她又降低了音量,循循善诱道:“只要做完最后一件事情,你就可以拿到你想要的东西,你应该不甘心半途而废吧?”   遥夜满不在乎,“如果你要害阿冽,那我就算不要那份记忆又有何妨?”   冥曦心生疑惑,“当初我们签定契约的时候,你明明是很想找回生前记忆的,现在好不容易就要达成目标了,你怎么......”   说到这里,冥曦顿了顿,“难不成,你和灵冽真成好兄弟了?”   遥夜心中暗想,什么好兄弟,我和阿冽现在可是两口子。   接着,他整个人不同以往的严肃起来,“这个你不用管,我当初愿意和你签定契约,那是因为我还不认识阿冽,现在我既认识了阿冽,便不会再帮着你算计他。”   冥曦皱了皱眉,“你是想违背契约吗?你知道违背契约的下场是什么吗?明明只要再帮我做完最后一件事,你就可以解除契约,并拿回自己的记忆......”   “我说了,我不可能帮着你去害阿冽,就算天谴责罚,我受着便是!”冥曦话还没有说完,遥夜就厉声打断了他,并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心意。   即使是死,他也绝不会伤害灵冽分毫。   听完他所言,冥曦仿若十分头疼般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然后一脸困惑地反问道:“我何时说过要害灵冽?”   “你费尽心思,若不是为了害他,难不成还是为了帮他?”遥夜满面讥讽。   而冥曦也不知是不是在演戏,竟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,“对啊,我就是为了帮他啊,我怎么可能害他,我要是想害他,早在他诞生初期我就动手了,还等着他成长到今日?”   遥夜冷笑了一声,“他一个灵修,要家世有家世,要修为有修为,要相貌有相貌,什么都不缺,需要你来帮?”   冥曦张了张口,似是想要说些什么,但又马上闭上了嘴。   “看吧,连你自己都说不出来!”遥夜斜了她一眼。   冥曦依旧一脸头疼地望着他,“我不说,只是因为我没必要告诉你。”   听到这,遥夜显然没有心情再跟冥曦交谈下去,作势就要转身回房。   “你只需要记住,我真的不会伤害灵冽,你有契约在身,最好还是帮我做完最后一件事,否则天罚降临,就算你修为深厚也抵挡不住。”   冥曦在身后喊道。   遥夜关门的手一顿,再次转过身来,“你说你不想伤害阿冽,那你布置那个吸灵阵法作甚?”   冥曦一副‘你是不是傻’的表情,“我如果不布置那个阵法,灵冽会答应来圣光界吗?”   原来,鬼殿里的阵法是冥曦布下的,且遥夜也早就知晓实情。   遥夜当即又问:“那你废那么多心思,非要引阿冽来圣光界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   “当然是为了......”冥曦被遥夜带动着,差点就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,但她最终还是稳住了心神,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。   只见她咬了咬牙,“我不是说了吗,你没必要知道。”   得,还是没套出话来。   遥夜一把关上了门。   徒留冥曦在门外气得直跺脚。 第四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留住在琦花殿的日子,灵冽几人将整座宫殿给逛了个遍。   不过,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吸灵阵法的蛛丝马迹。   又几天后,琦花节到了。   作为琦花城最盛大的节日,琦花节自然是热闹无比。   就连一城之主冥曦,亦早早的穿上了盛装,坐上了花车,在满耳锣鼓声中,从琦花殿出发,一路沿着长街,开启了每年一度的花车巡游。   同时,冥曦因为抽不出空余时间,无暇顾及灵冽他们,便只吩咐了人传话,让几人好生在城中玩耍一番,看看这琦花节是何等热闹。   灵冽他们上了街。   街道上,处处张灯结彩,行人熙熙攘攘,比肩接踵。街边上,摆放着各种花卉,争奇斗艳,小贩们正高声吆喝着。   果真热闹非凡。   就在大家都醉心于琦花节的盛大中时,忽闻长街中心的地方,传来了争吵之声。   循声看去,原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,因为瞧见街上有人贩蛇,便和那贩蛇的小贩吵了起来。   “你说,这蛇怎么招惹你了,你就将它抓了起来,还要将它卖掉,让人拿它泡蛇酒,煮蛇汤,你实在是太残忍了。”   那年轻男子脸上尽是气愤,连带着音调都比常人高了几分。   小贩则一脸无奈,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他。这蛇确实没有招惹他,可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,他们全家一直都是靠着抓蛇卖蛇来供生活,也从来没有谁像这人一样,疯了似的来他面前闹腾,指责他残忍。   “你说话啊!你为什么不说话,你是心虚了吗?是良心受到谴责了吗?”年轻男子不停诘问着,一双眼睛瞪得溜圆,“不对,你根本没有良心,你一定会遭报应的!”   最后那句话说的,活像是谁家被始乱终弃的小娘子一样。   小贩终是忍无可忍,“你是哪里来的疯子,这蛇不拿来泡酒,不拿来煮汤,还能拿来作甚,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找茬的!”   “呸!”年轻男子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,怒骂道:“这蛇明明在山里活得好好的,你凭什么将他抓来卖,你怎么不将自己拿来泡酒,拿来煮汤。”   小贩顿时被年轻男子呛出了几分怒气,生意都不顾的,同他吵了起来:“果真是个疯子,哪里会有拿人来泡酒,拿人来煮汤的说法。”   年轻男子恨恨地回骂道:“那就可以拿蛇来泡酒,拿蛇来煮汤?”   “蛇这种冷血的玩意儿,不拿来泡酒,不拿来煮汤,还能拿来做什么?”小贩不自觉地也拔高了声音。   年轻男子看起来更气了,只见他伸出一手愤愤地指了指小贩,“你这无知的蠢人,谁跟你说蛇冷血了,虽然蛇摸起来凉凉的,但蛇并非没有热心肠!”   “那又如何!”小贩觉得年轻男子就是在没事找事,“我们这带的百姓,自古以来便会以蛇入药,拿蛇来泡酒煮汤,滋养身体,你意见那么大,难不成还能让天底下人都不再抓蛇吗?”   闻言,年轻男子似是已经被小贩的话噎得说不出下文了,只见他胸脯急促地上下起伏着,脸上亦因为生气而满面通红。   见状,小贩不禁有些得意,“讲不出话来了吧,讲不出道理来了吧,那就赶紧滚蛋,别妨碍我做生意!”   “你——”年轻男子咬了咬唇,好半天才又出了声,“我今天还就不让你卖这些蛇了。”   小贩眼睛一瞪,“嘿,你这人,来劲了是吧,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  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,似乎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做。   又听那小贩开了腔,大声吆喝道:“大家快来看,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疯子,非不让我卖蛇,要搅黄我的生意。”   小贩越嚎越大声,“想我全家老小,都等着卖了这蛇买米回家,要是这蛇卖不出去,岂不是要让我一家子全都饿死吗?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心的人啊?”   蛇摊四周渐渐围满了人,就连灵冽他们,也因为洛时华想要看热闹而走近了人群。   百姓们听了小贩的话后,皆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:   “这年轻人,看起来一表人才,眉清目秀的,怎么会做这种事?”   “你瞧他那身打扮,肯定是哪个富裕人家的少爷,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,又怎会懂得穷苦人家的拮据。”   “可怜这小哥,一家老小都靠着贩蛇的生意挣点油米钱,却让人这般捣乱。”   年轻男子听着这些话,当场红了耳根,他马上辩解道:“我只是觉得这蛇可怜。”   小贩立即回驳道:“你觉得蛇可怜?那我还觉得我可怜呢?你不让我卖蛇,难不成是想我全家饿死?”   年轻男子皱了皱眉,“我什么时候说过想你全家饿死,你这是污蔑!”   “那你作甚要拦着我卖蛇,赶紧滚!”小贩已经不想再跟这人吵下去,他算是看出来了,这人的脑子,跟常人他就不一样,兴许有病!   年轻男子却是一动不动,“我不走,我说过绝不会让你将这些蛇,卖给别人泡酒煮汤的。”   小贩气得直咬牙,吼道:“你到底想做什么!”   年轻男子又陷入了沉默,似是在思考,过了一会儿,他才抬起了头,说道:“不如,我买了你这些蛇?”   小贩当时便愣住了。   他觉得,这个人脑子或许真是有点毛病。   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,现在又要买他的蛇。   但生意不能不做,家中还等着银钱开锅呢。   于是,小贩道:“可以,这些蛇你如果都要,我就算你便宜点。”   紧接着,小贩说出了一个数,接着就拿起了一旁的竹篓子,为年轻男子装起了蛇。   待蛇装好后,小贩便将蛇递给了年轻男子。   年轻男子接过满满一竹篓蛇。   小贩将手伸到年轻男子面前,“给钱。”   年轻男子抱着竹篓,轻轻抿起了唇,就是不动作,直到小贩都等得不耐烦了,他才声色细弱地说道:“我......我没钱......”   小贩登时大怒,一把抢过了竹篓,使足了力气将竹篓摔在地上,“你小子,故意戏耍我是吧!”   年轻男子却只是心疼的望着地上的蛇,答非所问的来了一句:“你轻点,别把它们摔痛了。”   小贩骂得更凶了,带爹的,带娘的,带祖宗十八代的,什么粗话都骂了个遍。   年轻男子被那些粗话给惊住了,他从来没想过骂人居然还能骂出这么多词。   然后,在小贩的骂声中,年轻男子睁圆了眼睛左右看了看。   突然,他眼睛一亮。   “喂,你身上有钱吗?”   洛时华正看热闹看得起劲,一回神,就发现那年轻男子跑到了他面前。   洛时华敢肯定,自己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男子。   可这人望着他时,眼中的那份熟稔是怎么回事?   见洛时华一直不吭声,年轻男子又重复了一遍:“喂,你身上有钱吗?”   洛时华这下才反应过来,这人真是在跟他说话。   可他还没开口,那小贩又冲了过来,“居然还有同伙!”   洛时华一脸懵,连忙摆手,“我不认识他。”   “你不认识他?那他怎么问你有没有钱?”小贩明显不信。   洛时华转头看向男子,“你快解释一下,我们是不是真不认识。”   可那男子居然摇了摇头道:“我们已经见过两次了。”   洛时华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碰瓷了。   就在这时,叶云窈走上前来,问道:“那个......这些蛇总共多少钱,我替他给了。”   叶云窈能看出来,这男子是不想这些蛇被人拿去泡酒煮汤。虽然猜不出男子这样做的原因,但男子的本意应当是一份善心。对蛇的善心。   所以,叶云窈愿意替他付了买蛇的银钱,也省得让人误会,以为他们和男子是一伙的。   叶云窈将钱给了小贩,随后看向男子,“你现在,可以将这些蛇带走了。”   却见男子正一脸怔怔地看着她,目不转睛。   再之后,男子眼中竟染上了几分委屈,“你怎么这么好呀,你简直是我化为人形以来,见到过最好的人了。那些人都好坏,做什么都要问我要钱。我刚晋升妖修,哪里有钱嘛。他们一听我没钱,就收走了我的吃的,还把我从房子里赶出来!”   “你是妖修?”一直没说话的灵冽开口了。   男子吸了吸鼻子,“对啊,我是妖修。”   旋即他又一脸幽怨地望向洛时华,“你见我一次,就说我丑一次,今天却道不认识我,你这人真坏!”   洛时华顿时睁大了眼睛,想起了什么,“你你你,你是花海幻境里的那条丑蛇?”   “你才丑呢!”男子扁了扁嘴。   灵冽这时也想起了那条红红绿绿的蛇,怪不得这人非要救下那些蛇。   “你怎么会到圣光界来?”   男子想了想,一脸苦恼,“我不知道呀,我化形那天被天雷劈晕了,醒来就在这里了。”   洛时华不禁称奇。   居然那么简单,就穿过了祭灵山结界? 第四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想当日,他们进入圣光界。   那真是又穿毒障,又入幻境,险象环生。   可现在,这条蛇居然说,他仅是晕过去一阵,就到圣光界了。   如此一对比,简直让人想要哀嚎不公,同时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。   而在他们说话的空当,方才围满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已经慢慢散去了。   不多时,这个地方就只剩下了几人。   叶云舒觉得这样实在太过打眼,便问道:“大哥,不如找间茶楼歇歇脚?”   “嗯,好。”灵冽也觉他们这样一直站着说话不太妥当。   于是,几人寻了距离最近的一家茶楼。   -   关上雅间的门,灵冽他们各自入了座。   “喂,蛇......”   洛时华刚开口说了两个字,就被男子皱着眉打断了。   “我有名字的,别一直蛇呀蛇的。”   虽然他的原身确实是条蛇,但他既然已经化为了人身,自然就要和人一样,使用人的名字。   “那你的名字叫什么?”洛时华问道。   “听好啦,我叫郁森。”他颇有些得意地扬起了下巴,“怎么样,好听吧。”   洛时华想了想,不掺半分虚假地说道:“嗯,好听。”   郁森便笑了起来,接着他又看向了叶云窈,“叶姑娘,你觉得好听吗?”   “啊?”叶云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被点名了,但她还是真诚地回答道:“确实挺好听的。”   得到回答后,郁森笑得更灿烂了。   对于郁森来说,叶云窈是他化为人形后遇到的第一个‘好人’,能够得到叶云窈的认可,是件让他觉得很开心的事情。   “郁森,对于如何来到圣光界的,你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了吗?”这时,灵冽出声问道。看得出来,他对这件事颇为好奇。   郁森一脸苦样地撅了撅嘴,“真没印象了,我醒来的时候,脑袋里一片空白,我都是花了好几天时间,才想起来我自己原身是条蛇,现在已经修炼出人形,晋升妖修了。”   说完,郁森忍不住抱怨道:“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坏了,我刚去到他们店里的时候,他们都热情得不得了,后来知道我没钱,马上就变了脸色,还讲什么,看我穿的那么好,居然有脸来吃霸王餐,那我怎么知道他们的东西需要给钱才能吃嘛,包括我这身衣裳,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身上了,又不是我故意穿那么好的。”   听完,叶云窈掩面笑了起来,“郁森,人族的食物,也是靠劳力得来的,你若是想吃,自然需要给予人家钱财。”   郁森眨着眼睛歪了歪头,“是这样的吗?”   郁森才化为人身不久,在为人处世方面,依然懵懂如稚子,不知道世间吃喝皆需花钱,不似在山林中,只要入口便算自己的。   如此模样,倒也显得单纯澄澈。   叶云窈点了点头,“如果你不给钱就吃人家东西,那就是你做错了。”   郁森连连摆手道:“我没吃,那些东西都还没端上桌,我就被赶出来了。”   叶云窈忍不住笑出了声,“既然没吃,那就不算你错。”   她顿了顿,继续道:“凡人百姓比之修士,是较为弱小的存在,可他们却能靠自己的双手,为自己挣得食粮。作为修士,你比他们强大,难道你还不能依靠正确的途径,填饱自己的肚子吗?“   最后,叶云窈又补充了一句:“还有一点,你需切记,作为一名修士,你可以不去帮扶凡人百姓,但你绝不能恃强凌弱,恶意欺负凡人百姓。当然,如果遇上心性不善的凡人百姓,你也可以施以小小惩戒。”   郁森表情呆呆地看着叶云窈,将叶云窈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心中。   “我知道了,我以后一定会去挣钱,要吃东西就给钱,绝对不欺负凡人百姓。”   郁森一脸正色,向叶云窈郑重保证道。   一个原本不知善恶为何物的妖修降世,若他所遇皆为恶,那他便会将心向恶。但若有人能以善引导,那他便会将心向善。   叶云窈一番话,虽非刻意引导,却也在不经意间,达到了引导的作用。   往后,这世间则又少了一个邪恶的妖修,多了一个善良的妖修。   当然,这都是后话了。   -   几人聊了好一会儿。   一壶茶续了三续,茶味渐淡。   灵冽觉得是时候离开茶楼了。   只才刚刚起身,就看到郁森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们,“你们要走了吗?可以带上我吗?我在这里就认识你们。”   叶云窈顿时有些心软,她将头转向了灵冽,“大哥,不然我们就带上他?”   灵冽本是不愿将郁森带上的,琦花殿毕竟是别人的地盘,若擅自将人领回,实属不妥。   可一看到叶云窈恳求的目光,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。   犹记十岁那年,在一众‘冽公子’的唤声中,他第一次听见了不一样的称呼。他那两个才三岁的龙凤胎弟妹,居然软软地叫了他一声‘大哥’。   彼时,幼小的灵冽感觉到心头涌起了一阵暖意。  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,令人不由欢喜。   后来,这个称呼被长辈听见,长辈厉声训斥了两人,让他们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尊卑。   但灵冽很喜欢被两人这样唤,便怀着一份私心打断了长辈的训话。   当事人既然都不介意,那位长辈也不好再说什么。   这才让叶云舒和叶云窈能一直唤灵冽为大哥。   只是随着两人长大,他们似乎也明白了灵修对于修士界来说,是何等尊贵的存在。   自那时起,他们虽然依旧叫着灵冽大哥,但语气中却多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。   可尽管如此,灵冽还是能从中寻到一丝暖意。那是灵冽在觉察到自己于整个叶家,或许不过是一位尊贵的客人后,唯一的温暖来源。   所以,往后的岁月里,因为这一声大哥,灵冽愿意豁出全部去保护他们,也愿意竭尽全力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。   只灵冽不知,每当他进入叶家幻境历练时,叶云舒和叶云窈也会为了他的安危而担心,也会默默为他暗暗祈祷平安。每当看见他安全从幻境中出来时,二人心中也会浮起欣喜。然而这份心思,他们从未敢用言语表达出来。   在叶云舒和叶云窈的心里,灵冽是和他们有着相同血脉的至亲。   但在一众尊敬的呼声中,他们渐渐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去亲热灵冽。   耳濡目染的,他们也学会了旁人的那种尊敬。   久而久之,当尊敬成了习惯,兄弟兄妹间便显得十分拘谨,看起来没那么亲近。   再说灵冽,他其实也曾尝试过主动去亲近别人。   可在看到那些人诚惶诚恐的表情后,那份主动就成了笑话。   那之后,灵冽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清冷。   世人还都认为,身份尊贵的灵修清冷一点也属正常。   甚至连灵冽自己都开始怀疑,是不是灵修天生就应该性子清冷。   直到遥夜出现。   灵冽这才知道,原来灵修也可以有各种情绪。   灵冽不怪别人不肯亲近自己,就是时常会感到万分孤独。   因此,当他得到别人亲近后,他就会以十倍百倍的热度去回报给那人。   灵冽回报给遥夜的,便是他最为炙热的爱情。   也是他此生唯一的爱情。   “大哥,可以吗?”   良久,叶云窈的声音再次响起,将灵冽从思绪中拉了出来。   “可以。”   灵冽垂了垂眸,终是同意了。   至于冥曦那里......等到了琦花殿门口,便让守门的侍卫进去通报一声。若是冥曦同意郁森进殿,他们就带着郁森在琦花殿住。若是冥曦不同意郁森进殿,那他们就带着郁森在外面客栈住。   闻言,郁森立马笑了起来,“冽公子,你也是个好人。”   说着,郁森竟开心地伸手揽住了灵冽的肩膀,“冽公子,你是我化为人形后遇到的第二个好人。”   灵冽因为郁森的动作愣在了原地。   下一秒,就见遥夜一把将灵冽扯进了自己怀中,同时阴沉了脸,冷声道:“把你的爪子拿开,谁准你碰他的!”   郁森只觉得莫名其妙,“怎么了,我不就揽了下肩膀吗?”   郁森本想将话说得有气势一些,但一对上遥夜周身那可怖的气势,他便不自觉地弱了声音。   这个人,很恐怖!   遥夜冷着一张脸,而后占有欲十足的,将灵冽抱得更紧了些,声音里明显带着戾气地说道:“他,是我的!”   郁森被吓得后退了两步,有些可怜兮兮地瘪了瘪嘴,“我不碰就是了,凶什么凶!”   看着郁森这个样子,灵冽面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。   又转头看向身旁醋味十足的遥夜,不禁想到——   如果,当初他没遇到遥夜,然后第一个同他有身子接触,同他亲近的人是别人,他是不是也会对别人有不一样的感觉?   可仅仅只是这样想想,灵冽都觉得不能接受。  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,他就是遇到了遥夜,就是注定了会爱上遥夜。   任何人,都无法改变。 第四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琦花殿门口。   灵冽对侍卫说明了想带郁森进殿的事情。   侍卫通报后,很快出来回复。   “城主说了,灵修大人的朋友就是城主的朋友,灵修大人不用太过拘礼。”   这便是同意让郁森同他们一起在琦花殿住下了。   灵冽他们带着郁森进入了玉罗殿。   玉罗殿的侍女们端上了茶水点心。   也是这时,冥曦来到了玉罗殿。   只见她笑盈盈地入了正厅上座。   灵冽几人则分别坐在下方两端。   冥曦坐下后便打量起了郁森,她的视线将郁森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。   接着,她问道:“阁下,是妖修?”   郁森点了点头,但若细看,你就会发现他放在身侧的手,正微微颤抖着。   又是这种感觉。   郁森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,从这位冥曦城主进入院子的那一刻起,他便感受到了一股十分强势的压迫感,直让他体内魂魄都畏惧得想要立马逃出躯壳,远离此处,远离此人。   冥曦的视线不曾从郁森身上移开。   事实上,冥曦是因为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,这才循味而来,不曾想竟是走到了玉罗殿。   而在看到这个妖修的第一眼,冥曦就已经确定,他身上确实沾染着那人的气息。   那是一个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的人。   冥曦脑中,不由地回忆起了那人的模样。他的长相是如此的精致,如此的无可挑剔,明明与天同岁,看起来却像是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年。但你最好别因为他稚嫩的模样,就不将他放在眼里。毕竟,他可是和创世神有着极深渊源的人。   如果灵冽他们现在能看到冥曦脑中的画面,那他们一定会惊讶地发现,冥曦此刻想到的人,居然就是当日在祭灵山为他们幻化出专属幻境的少年。而冥曦的记忆里,一道醇厚磁性的男音,正温柔无限地唤着一个名字。   ——鹿眠。   原来,少年的名字叫鹿眠。   只是,灵冽他们并不能看透冥曦脑中所想,因此他们什么都无法得知。   郁森身上不时传来熟悉的气息,让冥曦莫名有些心慌,但她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丝毫。   只听她又问道:“阁下既然和冽公子是好友,那阁下也是浮罗界的?”   冥曦轻轻攥了攥双手,计划即将接近尾声,她不能允许这期间出现任何变故,她要弄清楚,到底是不是鹿眠来到了圣光界。   不料,郁森却对着她摇了摇头。   “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是属于浮罗界,还是应该属于圣光界。”   郁森没有撒谎,他还是蛇身时,一直都在浮罗界,后来莫名其妙的被装进了花海幻境之中,在里面不见天日的生活了数年。等他好不容易化为人形后,又莫名其妙的来到了圣光界。所以,他确实不知自己到底应该属于哪个地界。   不过哪个地界都没关系,对于妖修来说,天大地大,只要能有个栖身之所,便处处都是家。   冥曦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,于是继续试探道:“那阁下是怎么进入圣光界的呢?”   郁森不知为何,对冥曦有种莫名的畏惧,他收敛了浑身上下的活跃,近乎乖顺地答道:“我晋升妖修,化为人形的时候,被天雷劈晕了,醒来后就在这了。”   闻言,冥曦想,这妖修既然和灵冽他们是好友,那他归属于浮罗界的可能性就更大。这样一来,这妖修很有可能是被人送到圣光界的。   而这世间,能无视祭灵山禁制,随意穿越祭灵山结界的,除了创世神和她以外,就只有鹿眠了。   难不成——   鹿眠真来圣光界了?   鹿眠来圣光界做什么?   鹿眠会阻止她的计划吗?   一个又一个问题,搅得冥曦头痛。   她习惯性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那张宛若少女般的脸上,不易察觉地浮上了些许焦躁。   冥曦咬了咬唇,若鹿眠真如她所想,来到了圣光界,那她的计划进程,只怕是要提前了。   但是现在遥夜已然反水,她一个人根本没法完美的推动计划。   这该怎么办?   冥曦将视线移到了遥夜身上,而后又缓缓移到了灵冽身上。   突然,她脑中灵光一闪,计上心头!   只见冥曦轻轻勾了下唇角,“冽公子,其实我今日来玉罗殿,是有要事相商。”   “何事?”灵冽问道。   冥曦有些为难似的看了看叶云舒他们。   “这......”   意思是,能不能让他们回避一下,我们单独说。   灵冽自然看出了冥曦的意思。   “城主大可直接说,这里除了家人便是好友,无需回避。”   听到这话,遥夜顿时弯起了唇,十分自觉地将自己归在了灵冽家人那一列里。   家人。   阿冽当着外人的面,亲口说他是家人了。   开心。   冥曦没功夫注意遥夜开心与否,她原本也只是故作为难,想要以此来衬托接下来所言的严重性而已。   于是,她假意蹙起了眉,犹豫了一番,才道:“我想,冽公子应该在琦花殿逛过了,不知冽公子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?”   灵冽面色不改,“不曾。”   冥曦心想,我将那地方隐藏得极好,你当然不会发现异样。   但她脸上还是佯装出了担心的模样,“可我......好像发现了......”   遥夜从冥曦进门起,便知道这女人极有可能不安好心,如今听到这里,也基本确定了她暗藏坏水,可他每每想说点什么关于那个计划的话时,就会直接哑了口,无法出声。   这种感觉让他火气蹭蹭上涨,比直接拿刀砍他还难受。   不过,虽然不能全盘托出,但捣捣乱还是可以的,只见遥夜挑了挑眉,问道:“城主发现了什么?”   冥曦亦看出了遥夜的心思,只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着契约,所以冥曦一点都不怕遥夜会将她的计划暴露出来。   她甚至还在心里得意地想——   遥夜,你不愿帮我是吧,想单方面毁掉契约是吧,我偏要让你帮我,在极不愿意的情况下,不得不听我差遣。你想和灵冽做好兄弟是吧,想以性命换取自由是吧,我倒是要看看,当灵冽知道一切后,还愿不愿意承认你这个兄弟!   想罢,冥曦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。   只才笑出了一声,她便感受到了几人带着疑问的眼神。   她略带尴尬地干咳了咳,继续扮起了愁色,“我发现我这琦花殿里,竟然有一个特别诡异的地方。”   闻言,灵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结界,那个阵法。   果不然,又听冥曦说道:“那里居然没法运转灵力,我认真研究过,它之所以那么邪性,主要是因为延申出了祭灵山的结界,且结界上还布设着一个阵法......”   冥曦的声音越说越小声,脸上也适宜地浮现出了一些害怕,一些慌张。   灵冽哪能看不出,冥曦并非真如她面上这般害怕慌张。   一个能镇守住一座城池的城主,即使身为女儿身,也绝不会因为一处无法运转灵力的地界,以及一个诡异的阵法,就轻易让自己露出惊惧。   而且,果真如他们所想,吸灵阵法确实被幕后之人藏在了琦花城,藏在了琦花殿!   灵冽隐隐觉得,冥曦就是故意将吸灵阵法的事说出来的。   若没猜错,她应该一早就知道吸灵阵法的存在,亦或者吸灵阵法其实就是她布下的。  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,为什么要故意将此事说出来。   或许是有更大的阴谋。   或许是其他。   总之,只怕目的不善!   这时,洛时华挠了挠后脑勺,“我们在琦花殿四处逛过,从未见到有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啊。”   只当一句说完,他才猛地回过味来,发现冥曦所描述的地方,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。   洛时华忙看向灵冽。   灵冽脸上一如往常,没有太多表情,看不出他心中想法。   洛时华当即噤了声,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。   实际上,洛时华并不蠢。   记得幼时,对于导师所授的知识和灵术,他总能很快记住,然后完美的灵活运用。   连灵冽都曾夸赞过他天赋过人。   这样一个人,又怎么会蠢。   只是,他刚刚没考虑那么细致,所以才会直接把那些话说出了口,差点将他们此行目的暴露。   冥曦继续说道:“几位没发现也不奇怪,因为怕有人误入其中,于是我便设了道屏障,将那个地方封锁起来了,除我之外,旁人是觉察不到的。”   遥夜当即冷笑了一声,“既然旁人觉察不到,城主方才又为何要问我们,是否发现了怪异之处?”   面对遥夜的拆台,冥曦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口,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笑容。   下一秒,她又揉了揉一侧太阳穴,“哎,你看我,政事太多,忙得我都忘了这茬了,这不才想起来。”   理由极为蹩脚,但到底是圆过去了。   灵冽则轻皱起了眉,心里忽然有种熟悉感,不禁疑惑,这怎么和当初遥夜引诱自己去魑城时的所言所行,甚是相像呢? 第四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灵冽忍不住看了一眼遥夜。   感受到他的目光,遥夜不禁有些头疼。   显然,他也想到了,冥曦如今这般故意暴露,故意引诱的做法,和自己当初何其相像。   遥夜暗自在心里将冥曦骂了几遍。   这同一个人设定的计划,实行的方式能不像吗?   可那时候他是真的没想过,自己竟会和阿冽发展至此。   遥夜悔不当初。   只有设法弥补。   遥夜再次讥讽道:“城主忘性如此大,可要保重好身体。”   冥曦皮笑肉不笑地回道:“多谢关心,本城主自然会好好保重身体。”   遥夜本想再嘲她几句,却听灵冽又问:“冥曦城主将此事告诉我们,是有何意?”   现下,可不是急着戳穿冥曦蹩脚谎言的时候,先将她的目的套出来才是正事。   冥曦正了正神,为自己轻易就和遥夜斗起嘴来感到郁燥。   接着,她将视线转朝灵冽,答道:“其实,这件事本该身为城主的我自己去做的,可我毕竟只是个普通修士,又肩负着整个琦花城,所以我想......”   冥曦故意顿了顿,“我想请冽公子,同我一起去一趟那个地方,看看那个阵法会不会危及到其他人的性命。”   似是怕灵冽不肯答应,她还故意惆怅地垂下了嘴角,“我知道,圣光界之事不应劳烦冽公子,可我只一个人,去到里面危险难测,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,这整个琦花城十几万百姓该怎么办。”   冥曦将凡人百姓当作筹码,只为让灵冽动容,“琦花城距离祭灵山甚近,多年前这里一直没有世家愿意镇守,百姓们可谓是苦不堪言。假若我出事,定也没人愿意再镇守琦花城,那百姓们的日子......”   她很适时的止住了话声,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。   此处无言胜有言。   即使没有将百姓们最后的下场说出来,但冥曦相信,以灵冽的性子,他绝不可能会坐视不管。   而她也确实猜准了。   灵冽不会放着那么多百姓于不顾,且他之所以进入圣光界,原本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吸灵阵法,现在有人愿意带路,这简直是再好不过。   哪怕那个人,似乎还酝酿着别的阴谋。   正所谓,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冥曦有什么招数,尽管使来便是。   于是,灵冽同意道:“可以。”   见他答应,冥曦眼中顿时冒出了一丝得逞的精光,只她很快就将抹神色很好的掩藏起来了。   “冽公子愿意去,这可真是太好了,那明日一早,我便带冽公子去那个地方。”   “冽公子,你看,可以吗?”   灵冽面无表情,“可以。”   冥曦十分满意地弯了弯唇角,然后又道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,就离开了玉罗殿。   待她走后,一直紧提着一颗心的郁森,终于得以放松了下来。   郁森“呼”了一声,然后长长地吸了口气,“她终于走了,真是吓死我了。”   叶云窈不解,“城主很吓人吗?”   郁森凝了凝神,看向叶云窈,问道:“你们不觉得她很恐怖吗?她身上那气息,简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”   气息?   叶云窈更加不解了,“什么气息?我怎么没感觉到?”   郁森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,便又问向其他人:“冽公子,你们也没有感觉到吗?”   灵冽他们齐齐摇了摇头,他们确实没从冥曦身上感受到什么压迫性的气息。   郁森“嘶——”了一口气,喃喃道:“这就奇了怪了,我明明感觉到那气息了。”   “你能不能形容一下,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?”灵冽从来不认为,冥曦此人真如她自己所说那样,只是一名普通修士。   郁森咬了咬唇,“那气息,很熟悉,但是很恐怖,我一看到她,就忍不住双腿发颤。”   灵冽猜测道:“这是不是你们妖修特有的感应能力,所以我们才感觉不到?”   郁森皱着眉回道:“我不知道......”   紧接着,又见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“对了,我还是蛇身的时候,也感受到过这种气息。”   郁森在正厅里来回踱步,“好像是在花海幻境里,没错,就是在花海幻境的时候,然后我就赶紧跑了。”   花海幻境?   灵冽他们也回忆起那日。   当时,好像是毓秀来了之后,身为蛇身的郁森便消失了。   毓秀?   灵冽他们齐齐望向了遥夜。   在这里,只有遥夜最为了解毓秀。   遥夜不禁面色一沉,但他同样没法将事情说明,契约带给他的禁制里,实际也包括了毓秀。   他只能带着些许期盼的,转头看向了灵冽。   “阿冽,你信我吗?”   这是遥夜第三次问灵冽信不信他。   灵冽的答案和前两次一样,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点下了头。   “信!”   遥夜当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,“阿冽,我之前说过,有些事我还无法告诉你。”   “所以,那些事不仅和冥曦有关,还和毓秀有关,是吗?”灵冽问道。   遥夜思考了会,试着让自己以不被禁制的方式,说出一些关键信息,但他在契约的影响下,已经口舌发麻,只能作罢。   见状,灵冽面色微微一凝,虽然遥夜什么都没有说,可他知道,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。   只是,浮罗界的毓秀,怎么会和圣光界的冥曦扯上关系?   而且,毓秀的事件早已解决......   灵冽突然发现事情根本就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。   从屠庄事件起,到鬼殿禁地,到祭灵山,到圣光界,他似乎已经踏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。   灵冽不惧陷阱,但他不愿因为自己而拖累了叶云舒他们。   “阿夜,这件事,和你有关吗?”   接着,灵冽问出了这个最紧揪他心的问题。   遥夜一脸苦涩地闭了闭眼。   这便是默认了。   然后他又马上睁开了眼,语气很急地说道,“但也只是之前有关,我保证,往后一定与我无关。”   灵冽看着遥夜的表情,他以为遥夜所说的和他有关,应该指的是毓秀之事。   可那时候,他们谁都不知道以后会与对方相爱。   所以,灵冽依然愿意相信遥夜,相信遥夜不会害他。   “我信你!”   遥夜眼中一亮,“阿冽,即使和我有关,你也愿意信我吗?”   灵冽正色着点了点头。   然后,他想到了遥夜多次说过,无法将一切都告诉他。   他开始怀疑,遥夜的‘无法’,是因为藏有苦衷,还是字面意思。   这时,灵冽忽然想到了什么,但他不太敢确定,只能略带迟疑地问道:“阿夜,你之所以不能将一些事情告诉我,是因为禁制吗?”   遥夜很想马上点头,然后告诉灵冽——   对,我身上有禁制,因此我什么都不能说出来,我真的没想一直瞒你,对于当初签定契约这件事,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。   可他身上的禁制明显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,竟让他连‘禁制’二字都不能表达出来,甚至在他想要点头的时候,他的身体居然开始僵硬起来。   操!   遥夜在心里暗暗爆了句粗口!   这到底是什么狗屁禁制!   灵冽看出了他的僵硬,立马就明白自己猜准了。   不得不说,灵冽和遥夜某些时候,真的十分心有灵犀。   哪怕不用言语表达,也能知晓彼此心意。   但主要还是,灵冽真的做到了对遥夜百分之百信任,信任他们之间的爱从未作假。   “说不出来,就不要说了,阿夜,我信你!”   灵冽真挚地说道。   遥夜顿时鼻间一酸。   他的阿冽,真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。   遥夜不停在心中和那禁制做起了斗争。   他试着用各种方式,各种隐晦的词句,想要给灵冽他们提示。   几番尝试后,他终于得以出声——   “看似结束,实为开始!”   遥夜只能说到这个份上了,至于能不能从中参透,就要看灵冽的了。   他想,他的阿冽那么聪明,一定能领会这话背后的含义。   而灵冽在听完这短短八个字以后,一个想法也倏地在脑中闪了一下,可当他想要将其抓住时,那想法竟如同被一层层白雾笼罩起来了一般。   明明呼之欲出,却又梗在喉中。   看似结束,实为开始。   灵冽不停默念着这句话,阿夜是想暗示他什么呢?   见他慢慢拧起了眉,遥夜拍了拍他的肩,“阿冽,慢慢想,不要急,我们还有时间。”   灵冽抿了抿唇,脑中除了对答案的渴求外,还夹杂着一股担忧,“阿夜,你说出这个,会对你有影响吗?”   遥夜摇了摇头,“不会。”   能对他有影响的,都被契约限制着无法说出。   灵冽这才放下了心,“那就好。”   遥夜凝视着灵冽,不舍转移目光。   他虽欢喜灵冽为他担忧,但他却不愿灵冽为他皱眉。   他想,是时候该摆脱天地法则了。   他不愿在明知所有计划的同时,看着灵冽为了此事绞尽脑汁,然后一步步踏入未知的阴谋中。   哪怕摆脱天地法则,很有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。 第四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第二天。   冥曦一大早就来到了玉罗殿。   等灵冽他们用完早饭后,便带着他们前往了琦花殿后殿。   冥曦对灵冽他们说,她将那诡异的地方移进了一个幻境之中,而那幻境原本是她师父所创,她虽有控制权,却也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。   灵冽则边听边思索,冥曦所说的诡异地界,应该就是祭灵山延申出来的一股地脉,和鬼殿禁地里的一样,自带了祭灵山结界。   那么,冥曦是如何将祭灵山地脉及结界移入幻境的呢?   接着,冥曦又提醒他们,进入幻境后一定要多加小心,因为在幻境里他们很可能会没法使用灵力,也很有可能会在幻境里触碰机关,引出各种阵法或者异兽。总之,十分危险。   灵冽不由生疑,一直对他们进行叮嘱的冥曦似乎看上去一片好心,一点都不像一个正谋划着什么,想要引他跳入陷阱的人。   毕竟,有哪个想要算计别人的,会将幻境里存在危险这事直接讲出来呢。   但灵冽也不认为冥曦是真好心。   从一开始他便觉得,他所看到的冥曦,她的言行举止,实则都是表象。   很快,冥曦开启了幻境阵法。   那一刻,灵冽他们只觉周遭灵力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波动。   下一秒,眼前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,先是空气中显现出了一道透明结界,如同墙壁似的拦挡在了身前。   之后,结界上泛起了一圈圈波纹,一个巨大的入口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。   亦是在入口显现出来的时候,结界竟由内往外的,又产生了一股极强的吸力。   灵冽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,就被那极强的吸力给吸了进去。   唯有冥曦还稳稳地站在外边,立在原处,丝毫不被那吸力影响。   看着灵冽他们成功被吸进幻境之中后,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,眼中装满了计划得逞的阴森笑意。   待入口关闭,又听她轻声说道:“那么,就让我们过段时间再见,好好体验这杀机四伏的幻境吧,可别让我失望啊,灵冽!”   幻境中——   在进入幻境的第一时间,灵冽立即尝试着运转起了体内灵核。   还好,灵核能够正常运转,说明他体内的灵力还未被封印。   灵冽想,这大概是因为幻境面积颇广,那股地脉所带的禁制影响不了整个幻境,所以他依旧可以正常使用灵力。   不过,如果真是这样的话,便也说明那股地脉,那道结界,距离自己还很遥远。   “阿冽,你没事吧?”   身后传来遥夜的声音,灵冽这才放松了因突然产生变故而紧皱的眉。   “阿夜,我没事,你呢?”灵冽转过身去,问道。   遥夜摇了摇头,答道:“我也没事。”   亦是这时,他们发现此处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。   再看叶云舒、叶云窈、洛时华、郁森、冥曦,都已经不知所踪。   是的,灵冽并不知道幻境开启时,冥曦根本没有一起进来。   “我们和云舒他们,好像被幻境给分散了。”   灵冽的眉头再次轻皱了起来。   他不是畏惧幻境,只是十分担心叶云舒他们几人的处境。  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如何,有没有遇到危险。   灵冽不禁自责,作为兄长,他理应护好他们。   可现在......   他却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。   许是看出了灵冽心中所想,遥夜连忙出声安慰道:“阿冽,你别太担心,以他们的能力,他们一定能护自己安全无恙。且他们本就是出来历练,若总是要你护着帮着,那他们的历练,还有何意义可言。”   说着,遥夜走上前去将灵冽拥入怀中,又道:“阿冽,你没法护他们一辈子的。再说,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了,你若总想着他们,我可是会吃醋的。你就相信他们一次,说不定,这次幻境经历后,他们还能更加成长起来呢。”   在遥夜的安慰下,灵冽那颗紧提着的心,终于放松了些许。   但让他完全不担心,那是不可能的。   “阿夜,我们还是要尽快找到他们几个,我总觉得这个幻境绝不简单,云舒他们很可能无法应付。”   “好。”遥夜微笑着应道。   就这样,两人开始往幻境深处走去。   灵冽隐隐有预感,云舒他们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幻境最往里的地方。不过他也无法准确感知到几人的具体位置,便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前行。   却不曾想,两人刚刚走出一段路,四周突然传来了悉悉窣窣的声音。   抬眸定睛一看,竟有无数虫子,正密密麻麻的,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涌来。   这些虫子呈深绿颜色,小如蚁虫,状如蝗虫,所过之处,皆留下一路湿痕。那是他们体内分泌出来的深绿色液体,周边花草只稍稍触碰到丁点,就迅速枯萎下来。   液体有毒!   灵冽和遥夜默契地对视了一眼,同时凝聚出了一个护体屏障,将自身笼罩起来。   虫子爬行的速度极快,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,便来到了两人跟前。   而后,虫子发现被挡住了去路,竟开始疯狂地啃咬起了护体屏障。   ‘咔嚓——咔嚓——’   灵冽和遥夜就立在那儿,也不动作,任凭它们啮咬。   无需多言,他们又一次想到了一块儿。   ——两人都打算看看,这些小虫子的能力究竟有多大。   但他们都没料到,随着一声脆响,原本坚实无比的屏障,竟生生被这些虫子啃出了一道口子,然后便以极快的速度碎裂开来。   要知道,灵冽和遥夜的护体屏障,那可是得十几个修士的一同攻击,才有可能被击出裂缝。现在却被这些小虫子,仅三两分钟的时间,就用口器咬碎了。   看来,这些虫子虽小,实力却不可小觑。   见状,灵冽和遥夜跃身而起,脚底灵力凝结为云状,让两人稳稳地停浮于半空之中。   紧接着,两人掌心一翻,墨色灵力和银白色灵力便去势汹汹的,猛地砸向了下方。   速战速决!   两人脑中一齐闪过这个念头。  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,却让二人眼中都划过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。   当两道威力巨大的灵力打在那些虫子身上时,竟都如同小石入水一般,仅漾出了些许涟漪,随后便消失无影了。至于那些虫子,则安然无恙,甚至还一只堆叠一只的,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虫子阶梯,此刻正一点点的,向高处的他们爬来。   以他们二人的灵力,居然伤不到这些虫子?   这些小小的虫子,防御力居然这么高吗?   灵冽和遥夜顿时来了兴趣,这样奇怪的虫子,他们还都是第一次见。   再看那些虫子们,因为这个幻境已经几百年没有进来过人,它们也就馋了几百年,饿了几百年,今日好不容易感受到血肉的气息,它们便疯了似的倾巢而出,奔着有人的地方飞快爬行,仿佛要将两人身上的血肉都尽数吞食入腹后,才肯离去。   但灵冽和遥夜又岂会让自己变成虫子的食物。   只见灵冽面色一冷,遥夜邪性地挑了挑眉,旋即二人手掌伸至胸前,在空气中翻花结印,气势浩荡。   虫子们却像是完全看不见那迅速成形的灵印鬼印一样,还在往同伴身上堆叠着,并露出锋利的口器,张牙舞爪地紧盯着二人,生怕这美味的食物会逃跑。   灵印鬼印一经结出,周遭的灵气波动便越发大了。   若是现在有人在此,就一定会发现,幻境中所有的灵力,竟都在往二人所在的地方汇聚。   这是何等修为才能造出的气势!   灵冽和遥夜丝毫没有迟疑,他们控制住身前的结印,双手向前一推,那结印便如同排山倒海般,气势非凡地朝虫子堆叠而成的阶梯飞了过去。   任凭虫子们防御力再高,也实在难以抵挡这融合了两人近乎五成修为的结印攻击。   虫子们芝麻大的脑子里,只有吃掉眼前两人这一个念头。   以至于当结印攻至身前时,它们依然还在不停攀爬着。   眼看就要触碰到灵冽和遥夜的鞋尖。   灵印鬼印却突然而至!   ‘轰——’的一声。   灵印鬼印在虫子阶梯上爆炸开来,掀起层层巨浪。   虫子阶梯终是倾斜着倒下,密密麻麻的虫子们变成了满地的虫尸。   它们直到临死前都想不明白,明明之前有人进入幻境时,它们都能凭着自身超强的防御力,抵挡住来人的所有攻击。之后再依靠锋利无比的啃咬能力,将那些人变作食物吞吃入腹,为何今天它们的防御力就削弱了呢?   实际上,并非是他们身上的防御削弱了,只是灵修和鬼修的结印威力难抵,它们的防御在这份威力下,显得太过渺小,所以才会被结印摧毁。   良久,确认再无活着的虫子后,遥夜像拍灰一样拍了拍手,“搞定!”   灵冽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,“嗯。”   二人如刚发现虫子时那般,再次默契地对视了一眼。   然后便带着笑意的,继续并肩往幻境深处行去。 第四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与此同时,幻境另一边。   叶云舒几人同样发现自己和灵冽他们被分散了。   “也不知道大哥他们怎么样了。”看着一望无际的幻境,叶云舒叹了口气。和以往一样,即使知道灵冽不会轻易被伤,他还是忍不住会生出担心。   叶云窈亦蹙着眉,一张小脸微微皱起,“大哥现在,肯定也在担心着我们。”   这时,洛时华走到了两人身边,“云舒,不要太担心了,以冽公子的能力,这小小幻境,定是不足以伤到他的。”   叶云舒点了点头,温声道:“嗯,我知道。”   洛时华继续道:“再说,还有遥夜兄弟在呢,他们两个如果没有被分散的话,遥夜兄弟定会保护冽公子的。”   郁森一双眼睛睁得溜圆,他站到叶云窈身边,不解道:“我们明明都是一起被吸进幻境的,为什么会被分散啊?”   叶云舒摇了摇头,“我也不知。”   旋即,郁森立马苦了一张脸,嘟囔道:“想我还是蛇身的时候,就被关进了幻境里,一待就是好几年,现在好不容易化为人形了,又被吸入了幻境。”   说完,他仰着脸看向几人,撅了撅嘴,“你们说,我是不是命里犯幻境啊?”   闻言,叶云窈脸上有了一丝笑意,方才还紧张压抑的气氛,也随之轻松了几分。   洛时华亦爽朗地笑眯了眼,“郁森,你可真是太有趣了。”   郁森撇了撇嘴,“你这是在笑话我吗?”   洛时华连忙摆手道:“不不不,我绝没有半点笑话你的意思。”   郁森的脸色这才得以转晴。   这时,叶云舒也出了声,打断了两人的对话。   只听他道:“尚不知这幻境的面积究竟有多大,更不知这幻境里到底暗藏了多少凶险,我们还是先去找大哥他们吧。”   听罢,另外几人皆点了点头,齐齐道了声:“好。”   于是,叶云舒他们便动身朝着幻境的另一头走去。   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,是可以看到结界壁缘的,所以他们能够确认,他们现在应该是在这个幻境的边境,如果想要与灵冽二人汇合,便需径直向前走。至于之后是往东还是往西,往南还是往北,就只有到时候再看了。   然而,叶云舒他们才走出去几百米,就和灵冽他们一样,遇到了闻味而来的绿色虫子。   只不过,他们这边的绿色虫子,明显要比灵冽他们那边的少得多。   即使他们的修为无法与灵冽他们相提并论,但他们胜在人多,对付这些虫子,并没有太大难度。   几番灵力攻击下,叶云舒也发现了这些虫子身上的防御力极高,以及它们分泌出来的绿色液体毒性极大。   灵冽不在,叶云舒就担当起了指挥的角色。   他的声色依旧温和,不急不躁。   在叶云舒有条不紊的指挥下,几人一齐跃至半空,先一步杜绝了会被毒液沾染到的可能。   然后,以叶云窈为先,叶云舒和洛时华也分别召唤出了本命灵武,并将本命灵武裹满了灵力,让其威力发挥至最强。   郁森还未拥有属于自己的本命灵武,但他好歹修炼多年,其修为算不上弱,甚至还隐隐有超越叶云舒他们之势。   再高的防御力,在绝对的威力面前,都会略显脆弱。   叶云舒他们很快就解决完了这片虫子,缓缓降至地面。   郁森或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,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兴奋,忍不住凑到叶云窈身旁,不停问道:   “叶姑娘,刚才我表现得好吗?”   “叶姑娘,你的本命灵武真好看,它有名字吗?”   “叶姑娘,为什么我没有本命灵武呢?”   叶云窈耳边一直不曾安静过,可她完全没有厌烦的神色,反而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,为郁森解释起来。   “郁森刚才表现得很好。”   “我的本命灵武名唤玉矜。”   “等机缘到了,郁森也会有本命灵武的。”   郁森越发觉得叶云窈人真好。   人长得漂亮,心地又善良,还非常有耐心。   在郁森眼里,叶云窈整个人似乎都泛起了神光,将整个世界映衬得黯然失色。   另外,郁森还发现,叶云窈身上的气息,其实也让他感觉到了熟悉。和冥曦给他的那种感觉不同,虽然都是熟悉,但叶云窈的气息是不带丝毫压迫性的。   只是,郁森又对这气息感到有些奇怪。因为除了叶云窈外,他还在叶云舒和洛时华身上嗅到了相差不多的气息。温润柔和,如同玉石。   想到这,郁森心里不禁冒出了疑问。   “叶姑娘,为什么你和叶公子、洛公子,身上的气息那么像啊?”   明明是不同的三个人,身上的气息为何会这般相近呢?   就好像那气息生来便是同出一脉,可之前互相自我介绍时,他们明明都说洛公子是洛家的人。   听到郁森的问话,叶云窈也感到有些奇怪,“气息?”   郁森睁着圆圆的眼睛,点头道:“对啊,气息。”   叶云窈想了想,迟疑道:“会不会是因为,我们三个从小就在一起,甚少分开过,所以身上的气息也随之相融,变得相像了?”   郁森长长地“哦——”了一声,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。   “怪不得我闻着会这般相像。”   郁森的心情变得更好了。   初化人形,他对于人世实在是有太多问题,太多好奇,但却从来都没人会为他解答。一个问题绞尽脑汁想不到答案,是着实令人痛苦的。可现在,遇见叶云窈之后,她总是会极其耐心地为他解惑。   心里不再有各种问题堆积,他如何能心情不好。   说话的空当,几人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。   回头望去,幻境的结界壁缘早就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。   洛时华时不时会偏头看看叶云舒的脸,心中不禁一阵颤动。   爱,便是有这种奇妙的效果,能让人仅仅只是轻瞥对方一眼,就忍不住心跳加速,悸动不已。   洛时华也再一次不自信地想到,这么好的云舒,以后真的能接受一个不这么好的他吗?   接着,他似魔怔了一般,竟开口问道:“云舒,你觉得我怎么样?”   话一出口,洛时华便通红了脸。心里也在不停地打鼓,既懊恼自己怎么就将心里话问出来了,又害怕叶云舒会说出一个令他心碎的回答。   下一秒,他听见叶云舒轻笑了一声,笑音悦耳。   “时华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?”   洛时华紧张极了,虽然担心自己在叶云舒心里的评价不够好,但他还是怀着一点希冀,重复问道:“云舒,你就说嘛,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,你觉得我好吗?”   叶云舒依旧笑着,可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敷衍,“时华自然是很好的。”   得此回答,洛时华心中一喜,“真的吗?你真的这么觉得吗?”   叶云舒不禁被他这孩子般的模样愉悦到,“当然是真的,我何时骗过时华。”   洛时华欢喜极了。   以至于在短暂的时间里,他满脑子都是——   云舒说他好。   云舒说他很好。   许久,待他的兴奋稍稍平复了一点,他又问道:“云舒,那你觉得,像我这样的,如果要追求一个人,那人会同意吗?”   听到这个问题,叶云舒便想到了那日在少年幻境时,时华说他不想和云窈结为夫妻。   可如今他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。   面上还不同以往地带着紧张。   难不成——   “时华,你这是遇到那个让你悸动的人了?”叶云舒反问道。   可问完后他又有些不解,明明他们一直都在一起,也从来没看到时华身边出现过什么姑娘,时华这是喜欢上了谁?   总不能是郁森吧?   自从知晓了灵冽和遥夜的关系后,叶云舒对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免疫力。   洛时华的脸更红了,可现在他还不敢直接表明心迹,只能讪讪道:“我就是随便问问。”   原来如此,叶云舒想。   然后答道:“以时华的条件,不管追求谁,应该都是不难的。”   洛时华心中更欢喜了,整个人几乎都要跳跃起来,“云舒真是这样想的吗?”   等看到叶云舒再次点头,他就忍不住笑出了声。   好一会儿,又听叶云舒说道:“时华这个年纪,确实是该议亲了。”   叶云舒认为,即便以后与时华议亲的人不是云窈,但姻缘之事不可强求,只要时华自己愿意,自己喜欢就好。   至于云窈,如果让她嫁给一个只把她当成妹妹的人,那她一定不会幸福。云窈应该嫁给一个全心全意心爱她的男人。这一点,相信云窈也是能够理解的。   只叶云舒不知,他的话却如同突然将一桶子凉水从头浇下般,直接将沉浸在欢喜中的洛时华,给浇了个透心凉。   云舒与他同龄,那云舒是不是也要议亲了?   云舒那话,是不是表示他亦有想要议亲的想法了?   一想到云舒会和别的女子议亲,洛时华就感觉心里闷闷的。   原本十分灿烂的心情,也变得丧气起来。 第四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约莫一个时辰后。   灵冽和遥夜走进了一片树林。   树林里,树木参天,灌木葱茏,有一条小径,笔直的通向前方,暂时看不到头。   小径两边,地面上长满了野花,高度大约在十寸左右,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粉的,五彩缤纷,颜色众多,看起来无比喜人。   遥夜一路走,一路采,又以灵力幻化出一根细绳,将采来的小野花尽数扎在了一起。   不多时,他的手上便捏了一大捧野花。   紧接着,遥夜将那野花递给了灵冽,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晶亮。   “阿冽,送你。”   这是遥夜第二次送花予灵冽。   灵冽怀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,伸手将其接过,“怎么又送我花?”   遥夜唇角上扬,“好看的花,自然要配好看的阿冽。”   实际上,遥夜只是想到了当日第一次赠花时,灵冽那个惊艳了天地的笑容。遥夜以为,灵冽是由于喜爱花朵,所以才会展露出笑容。遥夜喜欢看灵冽笑,更喜欢灵冽是因为自己而笑。于是,他便下意识地采摘了花朵,想再用此花,博取灵冽一笑。   但遥夜不知道的是,灵冽那天展露笑颜,其实是源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亲近。   “阿夜,那如果我长得不好看了,你是不是就不会送我花了?”   在灵冽心里,那朵花,是为二人的定情之物,虽然彼时的他,还尚未清晓自己的心意,但每每听见遥夜夸赞自己相貌好看,他既欣喜的同时,也会忍不住想,如果他长相一般,甚至丑陋,那他和遥夜,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种关系。   一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,灵冽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,气闷得紧。   却见遥夜直接停下了脚步,然后他收敛了脸上揶揄戏谑的笑意,转身面对向灵冽,十分郑重地说道:“阿冽,我承认,一开始在鬼殿晚宴时,我确实是因为你的相貌,才对你产生了绮思。”   听到这句话,灵冽不禁心里一堵,“果然是这样吗?”   即使灵冽早就知道自己和遥夜之间,之所以能发展成今天这样,这张脸肯定占了很大的关系,可当亲耳听见遥夜亲口说出来时,他还是会有些难受。   看到灵冽渐渐黯淡下去的眸光,遥夜顿时心里一慌。方才那句话,仅仅是他心中想法的开头而已。为了不让灵冽误会,他连忙将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。   “阿冽,你信我,我对你的情意,绝不会只是那么肤浅。”   只听他语速都加快了许多,面上尽是真诚,代表着他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,都是发自内心,绝无半句虚言。   “在花海幻境时,当整个幻境都变作一片昏暗,唯有你周身光明,直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失了颜色。那一瞬间,我的眼中,好似除你之外,便再也看不到其他。”   对于遥夜来说,彼时的灵冽就像是一道光,将黑暗中的他彻底照亮。   “毓秀诛灭后,我对你所说的那些话,其实都是我从未和任何人有过的暧昧,我也不知自己当时是怎么了,那些话明明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,却不受控制地从口中说了出来。”   回想起在花海幻境里,那个绝非刻意的拥抱,遥夜忍不住弯了弯眉眼。   “后来,你生气地冲我打来,我将你抱入了怀中,那也是我第一次抱你,当时我就发现,自己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心,竟又突然活跃了起来。”   彼时的遥夜还不知道,那其实是心动的感觉。   “再之后,我们一起进入了祭灵山,一起进入了双重幻境,一起对付同一个敌人......每每与你靠近时、说话时、接触时,我都会忍不住血液沸腾,心跳加速。”   说到这里,遥夜又多解释了几句。   “阿冽不是鬼修,因此阿冽可能不知道,鬼修实际是没有肉身的。”   “死魂化鬼后,便只剩下了鬼体,只是随着修为提升,鬼体也会修炼得与凡人无异。”   “简单来说,我的身体里虽然也有心脏,也有血液,但那些都是假的。”   遥夜微顿了一下,然后牵起了灵冽的手。   “心脏,不会跳动。”   “血液,也不会流淌。”   “可自从遇到阿冽之后,那颗原本不会跳动的心脏,居然开始跳动了,而那些原本不会流淌的血液,竟然也开始流动沸腾了。”   遥夜将灵冽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,整个人越发诚恳。   “阿冽,你感受到了吗?胸腔里的这颗心,正在不停跳动着,它是因为你才跳动,它也只会为了你跳动,包括我的血液,也只会为了你沸腾。”   “这便是我爱你最好的证明。”   感受着遥夜胸腔里传来的震动,灵冽心中的感动无限复加。   他究竟何德何能,能让一个人这般深爱自己。   遥夜将灵冽揽入了怀中,声线微沉:“阿冽,你知道吗?虽然我对你的心动,确实是由相貌开始。可相貌也好,能力也好,身份也好,那都是你的一部分,都是你的优点。这些优点,吸引着我来爱你,爱你这个人,爱你的全部。”   “你的好和我的爱,这两者并不矛盾。”   “‘内’与‘外’本就是相辅相成,本就是一体。”   遥夜将灵冽抱得更紧了些,再一次郑重地在他耳边重复道:“阿冽,我爱你,即便你容貌不复,我也会和现在一样,只深爱于你,绝不改变。”   遥夜的身高,要比灵冽高上半个头左右,这样的身高差,刚好能让灵冽一抬眸,就看到遥夜那双满是深情的眼睛。   灵冽的视线缓缓下移,最后停在了遥夜的唇上。   这张唇,灵冽曾触碰过。   可那一次,是遥夜主动。   而这一次,灵冽想要自己主动。   他想要以此,来向遥夜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。   何其感动。   何其欣喜。   灵冽从来不是个拖拉的人。他想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。虽然十分羞臊,但他愿意为了遥夜,接受这份羞臊。   下一秒,在遥夜吃惊的注视下,灵冽慢慢地凑近了遥夜,将唇贴上了遥夜的唇。   遥夜顿时睁大了双眼,唇部传来的柔软触感,让他忍不住心潮澎湃。   灵冽青涩地亲吻着他,数秒后,他已是心跳如鹿。   可当他想要将唇移开时,却被遥夜一把压住了脑袋。   遥夜反被动为主动,激动且情动地加深了这个吻。   这个吻,比之前的那个吻要激烈得多。   仿佛有一把火,正在熊熊燃烧。   将两人的脸,将两人的身,将两人的心,都烧得滚烫无比。   -   一吻毕时,已是十分钟以后。   灵冽和遥夜也在唇瓣分开的同时,发现他们竟都在这份火热中有了变化。   “你......你怎么?”   灵冽整个人都羞极了,看向遥夜的眼神都不自然起来。   遥夜最是喜欢他这副害羞时的模样,便佯装不知他在说什么,而后忍不住挑了挑眉,愉悦道:“阿冽,我怎么了?”   灵冽何尝不知遥夜这是又在调戏他,他心慌意乱,只想赶紧转移话题。   “阿夜,你刚刚说,你在鬼殿晚宴时,就对我......”   话一出口,灵冽就觉得自己肯定是被那燥热影响到了,明明是想转移话题的,结果却把话题引到了更让人面红耳赤的方向。   遥夜满是笑意地勾了勾唇,语气极为暧昧地说道:“对啊,那日在晚宴时,我便想对阿冽......”   “停,阿夜,不要再说了。”生怕遥夜说出什么骇人的羞臊话,灵冽连忙出声打断了他。   遥夜不禁笑了起来。   闻声,灵冽的脸更红了。   灵冽想,看来还得转移话题。   于是他又道:“阿夜,你为什么会对我生出这般深重的情意,明明我什么都没给过你。”   说完,灵冽便想将自己舌头给咬了,怎么这个话题换来换去,还是那么的羞人。   遥夜却是正色道:“阿冽,你给过我的,你将生辰分给了我一半,你在我痛苦难耐的时候不曾离开,你还唤我阿夜。这些,都是你给我的美好。”   “可是,那些东西都是虚的......”灵冽想说,他从来没给过遥夜任何实质性的东西。   但遥夜的声音在他后半句话之前响起了:“不,阿冽,这些东西于我而言,从来都不是虚的,它们是珍贵的,是我从未拥有过的。”   “再说了,身为四大鬼城之主,我何时缺过什么东西。”   话到此处,遥夜又起了坏心思,“阿冽,我只缺你。”   灵冽因他的言语,整个人都红成了煮熟的虾子,连带着说话都不太顺畅了,“你怎么......这么会说......”   那一秒,灵冽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词——   油嘴滑舌。   遥夜不由轻笑,“不是我会说,而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,所以才能不假思索地侃侃而出。”   闻言,灵冽眼中也蓄满了情意。   忍不住回应道:“我也是。”   爱你尽是真情实感。   绝不掺杂任何虚假。 第五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当天,夜幕降临时,灵冽和遥夜还未走出这片树林。   因为夜路漆黑的原因,二人选择先就地歇一晚,等天亮再继续向前行。   灵冽在两人身子周围筑起了一道屏障,以防半夜会有危险突袭。   屏障泛着闪耀的银光,在暗夜里熠熠生辉,将他们周围照得光明一片。   灵冽忽然发现,在屏障未凝成时,身旁的遥夜似乎有点不对劲。他刚才只是无意识的一瞥,便瞥到了遥夜放在身侧的手,似乎是在微微颤抖着,直到屏障凝成才恢复如常。   二人坐到一棵巨树下,灵冽扭头看向遥夜,心里还在想,方才那只发颤的手是否会是自己的错觉。毕竟,遥夜是谁,他可是堂堂四大鬼城之主,浮罗界内最强大的鬼修,他怎会如此颤抖,还是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。   犹豫了一会儿,灵冽还是问出了口:“阿夜,你刚刚,是在发抖吗?”   遥夜没想到自己那细微的异样竟被灵冽察觉到了,虽然羞恼自己的反应,但他不想再对灵冽有任何隐瞒。   于是,遥夜如实答道:“是......”   灵冽马上忆起了他在祭灵山时痛苦的模样,不由担忧起来,“是有哪里不舒服吗?”   遥夜一反常态地咬了咬唇,似是羞于开口,可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:“我......我只是......”   “只是什么?”见他说得断断续续,灵冽忍不住催问道。   遥夜闭了闭眼,像是将所有的勇气都用尽了一般,“阿冽,我只是有些怕黑罢了......只要周遭一黑,我就会连灵力都忘记施展。”   ???   灵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,遥夜发抖的原因竟然是这个。   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了些许,“阿夜,你......你怕黑?”   遥夜表情含臊地点了点头,他看得出灵冽在忍笑,心里却没有任何不悦,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,堂堂鬼修竟然怕黑,这件事确实是挺滑稽的。   灵冽原本是想笑出声的,但他很快又联想到了当日在鬼殿,被毓秀带着去往宴厅时,道路上,长廊里,花园里,皆烛火通明,看不到一丝黑暗。   灵冽顿时就笑不出来了。   他想,怪不得鬼殿里那些灯笼烛台会如此之多,原是由于鬼殿的主人怕黑。   遥夜究竟经历过什么?   作为一个鬼修,失去了最为珍贵的记忆也就算了,竟然还畏惧起了黑暗。   黑暗于鬼,原本该是极乐之地。   可对于遥夜来说,却恰恰相反。   “阿夜,你......为什么会怕黑?”   灵冽的声音里满是心疼。   遥夜啧了啧嘴,苦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,反正从我晋升鬼修,渡过天劫,恢复意识之后,我便不能独处于黑暗之中。”   说着,遥夜轻叹了一口气,“每当我身处黑暗时,就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,从我的心脏开始蔓延,流淌过四肢百胲,让我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。”   灵冽的心随着话音紧揪起来,他主动抱住了遥夜,“阿夜,以后有我,你就不会再独自身处黑暗了,我会成为你的光,我所有的灵力,都将照亮你。”   遥夜亦紧紧回抱住了他,“阿冽,你怎么......怎么这么好......”   接着,灵冽体内的灵核在他的操控下加快了运转速度。   同时,那层笼罩住他们的屏障,也变得更加明亮。   正如灵冽所言,他将遥夜所在的位置照得越发光明了,再看不到丁点漆黑。   见状,遥夜不由地眼眶一热,他的声音也被这份爱意感动得夹杂了些许沙哑。   “阿冽......你真的太好了,白日里你还说,你从未给过我什么。但实际上,你已经给了我许多。反倒是我,至今为止是真的没有给过你任何实质性的东西。”   闻言,灵冽轻轻地笑了一声,原本淡漠的声线,因为遇上了遥夜,打开了心扉,逐渐变得细润温和。   只见他摇了摇头,“不,阿夜,你也同样给了我很多美好的东西。你给予了我亲近,给予了我笑容,给予了我深情。这些于我来说,也是任何金银财宝都比拟不了的。”   说完,灵冽顿了顿,“就像你说的,你身为鬼尊,从来不缺任何物质上的东西。而我亦是如此,身为灵修,我同样不缺任何物质上的东西。甚至,以我们俩的修为,我们可能都不用去保护对方。我们所需要的,大概也只有那一份比山高比海深的爱,也只有那一份永不离弃的陪伴。”   遥夜同感地点了点头。   阿冽说得对,于这个尘世而言,他们几乎已经站在顶峰,他们什么都不缺,唯独缺了对方。   当然,他们只会对彼此产生这种想法,这种情深意切,若是换了一个人来,哪怕交集的轨迹完全相同,他们也不会如此深陷进去。   灵冽的手,安慰般地轻拍着遥夜的后背,又想到遥夜竟将自己的弱点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。对于修士来说,这是致命的存在。   便说明了,他信任遥夜的同时,遥夜也信任着他。   想到这,灵冽心间一暖。   旋即,遥夜在灵冽的肩窝里蹭了几下,嗅着灵冽颈间传来的清香,他再次生出了一股冲动。   他想要灵冽,他快想疯了。   可现在这鬼地方,容不得他做出任何越矩的举动。   不是怕灵冽拒绝,只是他觉得,他的阿冽这么好,断不能受半点委屈。   若是在这种鬼地方,便是委屈了他的阿冽。   遥夜只能暗自强忍下那股冲动,然后故作自然地坐直了身子,离开了灵冽的怀抱。   同时,灵冽也猜到了他现在的状态。   灵冽忍不住脸热。   自从和遥夜确认心意后,他便时常会因为一些触碰而热火灼身,甚至有时候仅仅只是一个对视,就会无端的升起那种心思。   灵冽明白,这大概是因为彼此相爱,所以才会无时无刻的,想要占有对方,或被对方占有。   可他和遥夜,最亲密的触碰就是亲吻,除此之外再没有过出格的行为。遥夜不主动,他也羞于主动。况且,他即使想主动,也不知该如何主动。   灵冽几乎是羞得想要钻进地缝里了。   如果......   如果阿夜主动提出的话......   他应该......   应该也不会有所排斥......   只可惜,阿夜从未提出过......   就在这时,灵冽注意到了遥夜腰间挂着的那个木偶。   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羞人的事,灵冽问道:“阿夜,你这个木偶,是有什么故事吗?”   遥夜此刻也同样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便顺着灵冽的话题答道:“其实算不上是有什么故事,就是......”   就是当年冥曦独身一人越过鬼殿结界,找上他时。   一开始,遥夜是不信冥曦能帮他找回记忆的。   不想冥曦竟直接施展了术法,并将术法打入了他的脑中。   那一瞬间,他看到了一些陌生的画面。   遥夜保证,那些画面绝不是他成为鬼修之后发生的。   画面里,他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。   小遥夜坐在一个小院子里,独自望着天上的星星,背影孤寂,引人心酸。   紧接着,一个模糊的身影闯入了院中。   遥夜看不清那人的模样,只晓得那是个女人。   女人似乎喝醉了,她一手拿着酒壶,一手拿着个木偶娃娃。   在看到小遥夜时,女人满是醉态地踉跄着走近,然后将手中的木偶娃娃扔到了他的面前。   “喏,这给你。”   女人带着醉意的声音,就这样在耳边响起。   那一刻,遥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欣喜。   是的,不光是画面里的小遥夜感受到了欣喜,就连画面外的遥夜也感受到了欣喜。   就好像,那是小遥夜生命中头一次,接收到了来自女人的善意一般。   画面在此处温暖的止住。   冥曦告诉遥夜,那画面里所发生的,就是他生前记忆的一部分。   遥夜成为鬼修后,还从未有过如此温暖的时候。以至于那时的他,对画面里的那份温暖痴迷极了。亦因此,他才答应了与冥曦签定契约。   如果不曾体验那份温暖,那他就算没有记忆也能如此过完一生。可当他体验过那份温暖后,他便近乎魔怔般,想要寻回那份属于自己的记忆。   后来,在无数个独身一人的夜里,他找来了一块上好的木材。他一边回忆着画面里那个木偶娃娃,一边细心在木材上细心雕刻。只是他技艺不精,雕出的木偶娃娃远不如女人给他的那个好看。甚至,他在为木偶娃娃上色时,还因为手腕不小心一抖,将那木偶娃娃染成了个张着血口的诡异模样。   可即便这个木偶娃娃如此丑陋,他还是喜欢极了。   就像十几岁的灵冽,只能从叶云舒和叶云窈的一声大哥里,寻到几丝温暖一样,这个木偶也成了遥夜遇到灵冽之前,唯一的温暖来源。 第五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只是,这些回忆遥夜同样没法讲给灵冽听。   他的声音止在了末尾那句“就是......”上。   灵冽不解地看向他,不知他为何不再继续往下说。   遥夜内心此刻仿佛有一万头猛兽在咆哮。他没想到,那契约的限制,竟连木偶娃娃的故事都包括在内。   灵冽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。   “阿夜,是不是禁制?”   遥夜依旧一动不动,像之前一样,他连点头都无法做到,整个人突然变得僵硬起来。   见状,灵冽如何还不懂自己这是又猜对了。他亦十分惊讶这禁制的影响居然会如此之深。   于是,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谈论关于这方面的问题,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树下,虽然无言,心里却因为对方在身旁而变得充实。   可就在这时,树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兽吼,震耳欲聋。   灵冽和遥夜当即神色一凛,腾地起身,做好了备战姿势。   紧接着,一只身形硕大的老虎出现在了二人正前方。   老虎踱步走来。   直到它进入灵力屏障能够照耀到的范围,灵冽和遥夜这才真正看清了老虎的全貌。   两人都觉得这只老虎似乎有些眼熟。   “阿夜,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它?”   灵冽皱着眉问道。   遥夜抬起一手,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,点头回道:“好像是在哪儿见过。”   下一秒,二人扭头对视了一眼,同时脱口而出:“祭灵山!”   没错,祭灵山里的那只拦路虎,不正是眼前的这只老虎吗?   虽然老虎的长相毛色基本都没什么区别,但灵冽和遥夜可以笃定,这只老虎就是祭灵山上的那只老虎。   问题是,祭灵山里的老虎为什么会在这里?   它不是双重幻境里刘勇养的宠物吗?   当初,灵冽就曾疑惑过,为什么最后见到刘勇时,刘勇身边没有那只老虎的身影。但他转念一想,即使老虎认了刘勇为主,可老虎始终属于猛兽,野性难驯,它不可能像小猫咪一样时时刻刻乖巧地黏着刘勇。后来,双重幻境破碎,幻境里的所有东西都将不复存在,灵冽便也没把老虎放在心上了。   却没想到,时隔多日,他们居然又在另一个幻境里,再次看到了这只老虎。   而现在,这只老虎身上的气势,亦与在祭灵山时完全不同,仿佛脱胎换骨般,周身竟然有了灵力光晕。   且接下来的一幕,更是让灵冽和遥夜都感到了诧异。   只见面前的老虎在一声咆哮后,身上猛地爆出了一团刺目的灵光。   旋即,老虎的兽形渐渐变了样。  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,老虎就幻化出了人身。   妖修!   灵冽和遥夜同时面色一凝。   动物修炼,晋升妖修,除了时间要比其他种族的修士花费得多些外,其实并没有太大难度。   可正因为妖修晋升所需的时间漫长,这才越发显得奇怪。   一只普通的老虎,怎么可能短短几天时间就修炼到如此程度。   除非,这老虎一开始便是妖修。   “你们好呀,又见面了,我叫文寅,是这个幻境的守护神兽。”接着,这个由虎化身的妖修,先于二人之前开了口,报上了自己的名号,“当然,你们也可以将我当作是妖修。”   他的话,正好证实了灵冽他们的想法。   “你为何......”灵冽看着文寅,满心疑问。   只他话还没完,文寅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: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?还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因为双重幻境的破碎而消失?亦或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是个妖修?”   说着,文寅似是十分苦恼地抬起了手,用手指卷了卷脸颊边垂下的橙色长发,“你的问题好像有点多,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呢?”   文寅啧了啧嘴,“不然,还是一起解释吧。”   下一秒,也不等灵冽和遥夜发言,文寅就主动为他们解起惑来。   “首先,你们都认为我是妖修,但我其实不是妖修,我是神兽,远比妖修高级。再说你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幻境,它原本是属于我主人的,只是后来,我的主人将幻境交给了他的小徒弟。”   “其次,小徒弟是个非常奇怪的人,她经常会在各个地界设置阵法幻境,祭灵山那个双重幻境便是其中之一。当然,整个苍云大陆之上,还有着许许多多的阵法幻境都是出自她之手。至于她为何要这样做,具体的我亦不太清楚。”   “最后,由于幻境易主的原因,被派遣到幻境镇守的我亦在某种禁制下,需得听命于小徒弟。因此,我暂时成为了小徒弟的下属,接受了小徒弟给我的任务。我的任务很简单,主要是为了确保你们能百分之百陷入双重幻境。而我拦截你们,也仅是为了让你们多在阵法入口停留一会儿。”   “哦,对了,阵法入口就在你们当时站的那棵大树底下。直到幻境中人呼唤我,则代表你们已经成功进入了幻境。待完成任务后,我便又被小徒弟召回了这里。这样解释,你们能听懂吗?”   听罢,灵冽的眉心拧成了一团。   依照文寅所言,那位小徒弟应当就是冥曦没错了。因为在进入这片幻境之前,冥曦曾说过这片幻境原是她师父所创。   只是灵冽没想到,祭灵山的双重幻境,竟也与冥曦有关。   这么看来,刘勇魂飞魄散前提到过的那个名为‘曦娘’的女子,百分之百就是冥曦。   灵冽大胆推断,冥曦正是那个在浮罗界设下吸灵阵法的人。   甚至,连同自己进入圣光界这件事,兴许也是冥曦计划的。   假如冥曦真是吸灵阵法的幕后之人,且她还存了将自己引来圣光界的心,那当日提出前往圣光界的遥夜......   想到这,灵冽看了一眼遥夜。   结合遥夜之前和冥曦那奇怪的对话,还有遥夜说过的隐瞒着他的事情,那个无法言述的禁制,以及遥夜身上的禁制和失去的记忆......   由此深推,遥夜曾经很有可能和冥曦签定了某种契约。而契约的内容,大概就是要遥夜将自己引入圣光界。待遥夜完成后,冥曦便会助遥夜找回自己的记忆。   不得不说,灵冽真不愧为天地之子,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线索,他就能将事情全貌给尽数推演出来。   只是不知,冥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?   她如此费心费力,难不成也像毓秀一样,是为了自己的满身修为?   “你既听命于那人,又为何要将那人所为全部告诉我们?难不成是那人觉得自己计划已成,忍不住叫你来炫耀了?”   这时,遥夜出声了。   文寅连忙摇了摇头,摆手道:“不不不,不是小徒弟,而是我主人。”   “你主人?”灵冽面露疑色。   “没错,不知为何,我主人突然回来了,是他让我将这些事都告诉你们。”文寅点头道:“若非如此,我也没法超脱禁制,说出关于小徒弟的事。”   灵冽面上的疑色未曾散去,“你的主人,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   从文寅的话里,不难听出文寅的主人是在帮他们。   可他们和文寅的主人并不相识,文寅的主人为什么要帮他们?   文寅回答道:“我不知道,主人只让我将这些事告诉你们,其他什么都没说,什么都没吩咐。”   然后他顿了顿,“不过,倘若有机会的话,你们或许可以当面问主人。”   “当面?”灵冽追问,“你的意思是,你的主人现在也在这片幻境里?”   文寅“嗯”了一声,“是的,主人现在确实在幻境里,只是主人现在好像去见老熟人了。”   闻言,灵冽默了默。   遥夜则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‘超脱禁制’四个字身上。   他语气急切地抬头问道:“你刚刚是不是说,因为你的主人回归,所以你超脱了禁制?”   文寅点了点头,“对啊,我是这样说了,怎么了?”   遥夜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丝喜意,他又问道:“也就是说,你的主人拥有解除禁制的能力,可以让人不再受契约限制,不再受天地法则限制?”   文寅沉吟着思索了一番。明明他只是沉默了十几秒,可对于遥夜来说,却仿佛已经过了三秋之久。   终于,在遥夜期待的目光下,文寅开口道:“主人确实可以解除契约禁制和天地法则。”   毕竟,契约禁制,天地法则,本来就是主人和创世神一起定下的。自己定下的东西,自己当然拥有解除的权利。   只是这句话,文寅没敢直接说出来。   事关主人和创世神,有的事他可以讲,有的事却是绝不能透露半个字。   “阿冽,你听见了吗?”遥夜眼中顿时泛起了光芒,如同暗夜里亮起的星光,“也许,我很快就能解除禁制了。”   到那时候,他便可以对阿冽再无任何隐瞒。   灵冽握住遥夜的手,应了一声:“嗯,我听到了。”   明明没有多言,但遥夜能感受得到——   他的阿冽,也在为他开心。 第五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与此同时,幻境的另一边。   叶云舒他们在幻境里走了整整一天,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灵冽和遥夜的踪迹。   眼看天色渐黑,叶云舒他们也和灵冽他们一样,决定先就地休息,等天亮再继续前行。   可就在这时,他们周遭的灵气突然发生了极大的波动,连带着眼前的场景都变得扭曲起来。   下一秒,他们眼前忽然一黑,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传来,直将人脑中的清明冲散,让人陷入浑噩。   等四人再次恢复清醒时,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荒原之上。   叶云舒最先反应过来,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界,恐怕便是幻境的另一层。   没错,此幻境也为多重幻境。   接下来,他们又发现,地面居然冒出了白雾。一圈圈,一缕缕,一层层,缓缓上升。不过眨眼的功夫,四人就被这朦朦白雾完全笼罩在内。   饶是叶云舒他们第一时间便捂住了口鼻,却还是被白雾侵入了体内。那白雾就像是有生命一般,即使他们不主动呼吸,也能一点一点的,通过他们皮肤上的毛孔,慢慢往里钻去。   那一瞬间,叶云舒四人都感觉到自己的眼皮逐渐沉重,意识逐渐不清。   但他们还是强迫自己稳住了身形,没有因为脑袋的晕沉而直接倒地。   再之后,幻境里狂风骤起,毫不留情地将四人分别刮挪开来。   待四人终于落至地面,他们周围又升起了结界数面。   那些结界,就像一堵堵坚实的墙壁,把他们牢牢困在其中,看不到一丝缝隙。   于是,此时幻境里的画面就变成了——   四个透明的结界方框,将叶云舒四人分别框了起来,他们不能相触相碰,甚至连彼此说话的声音都无法听清,只能用眼睛看到另外几个结界里的情形。   悉知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后,叶云舒他们皆神色一敛,立马挥出灵力攻向四面结界,可当灵力团轰击而去时,却都被结界给吸了个干净,结界则不见丁点损坏。   也是这时,四个人影分别自白雾中缓缓现身。   定睛一看,这四人竟和他们有着相同的脸。   是幻象!   叶云舒四人齐齐想到。   是和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幻象。   ——叶云舒这边出现的,是由幻象形成的叶云窈。   ——叶云窈这边出现的,是由幻象形成的洛时华。   ——洛时华这边出现的,是由幻象形成的郁森。   ——郁森这边出现的,是由幻象形成的叶云舒。   接着,也不待四人细想,那些幻象便已朝他们攻来了。   不得已,四人只好应战。   同时,他们也明白,若是不将这几个幻象解决,他们恐怕就无法走出这个结界。   “玉矜,召来!”叶云窈召出了自己的本命灵武。   “玉润,召来!”叶云舒念诵起了自己的召唤口诀。   “天缘,召来!”洛时华手中的召唤结印也凝结成型。   四人中,唯独郁森还未拥有属于自己的本命灵武,便只能把浑身灵力凝至掌心,不带停歇地朝着幻象所在的方向轰击。   再将视线移至第一个结界框——   叶云舒和幻象叶云窈已经正式开战。   定睛看去,叶云舒手握玉润长剑,剑身裹满灵力。叶云舒虽是个性格温和的人,但他手中之剑却和主人完全不同,正翻腾着浩荡杀气。   一开始,幻象叶云窈并没有将叶云舒当回事。她觉得,如叶云舒这样的温柔男子,根本无需忌惮。于是,她连防御都没有,就举着幻化出来的假玉矜,自信满满地向叶云舒刺了过去。   假玉矜很快便疾驰至叶云舒心口前,只要再往里刺入半分,就能将叶云舒身上的血肉捅穿,直接捣碎体内灵核,令其一击毙命。   可叶云舒满身的修为岂是白修,只见他反应极快,迅速将手中的玉润长剑横挡在了身前,剑身恰好抵住了杀意极盛的假玉矜剑端。   见状,幻象叶云窈不由恼怒,随即眉间一皱,收回了假玉矜,又变换了一个方位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跃至叶云舒身后,打算绕后给叶云舒致命一击。   叶云舒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,现在已然被满面的警惕替代。   他倏地转过身来,脚底灵力一聚,飞速向后方移去。   幻象叶云窈刺了个空,眼中恼怒之色越发深重,立即飞身追赶。   玉润长剑和假玉矜在空中相击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   两人一路从地面打至半空,招招杀意十足。   约莫一刻钟后,叶云舒面色一沉,一只手快速在身前结起一道屏障,另一只手将玉润长剑抬高了几分,最后以不可抵挡之势,向幻象叶云窈狠狠劈去。   幻象叶云窈也觉察到了这道攻击里的威力,只她口中惊呼还未来得及喊出,就被那股威力掀翻在地,腹中五脏六腑几乎移位。   幻象叶云窈当即喷吐出了一口鲜血。   叶云舒提着玉润长剑一步步走近,欲将幻象叶云窈彻底终结。   幻象叶云窈不停往后挪动着身子,面露惧色。   作为幻象,她和其他几个幻象一样,都是由幻境衍生。幻象们会先以自身产出的白雾钻入他人体内,窃取复制他人的能力及样貌,然后就能够变幻成这个人的模样。   幻象叶云窈十分不解。   她和其他几个幻象,在这幻境里存在了数百年,还从来没有被任何人伤到过。就连三百多年前进入过幻境的那个灵修,都没能将他们如何,只是破解了结界,便匆匆踩进了另一层幻境。为何今日却会被眼前人仅用一招,就重伤到如此地步。   明明她都没从这个叫做叶云舒的人身上,感受到有多高深的灵力波动。   就在叶云舒再次举起长剑向她斩来时,幻象叶云窈一下红了眼圈,眸中盛满了泪水,声色凄凄地喊了一句:“二哥,我是云窈啊!”   说着,幻象叶云窈双眼一闭,挤出了几滴幻化出来的虚假泪水,“二哥,你要杀我吗?你不是最疼我了吗?”   闻声,叶云舒手中的玉润长剑,猛地停在了幻象叶云窈的脖颈边,再没有前进的意思。   实际上,叶云舒也知道地上这个只是幻化出来的幻象叶云窈。但当幻象叶云窈,抬着那张和自家妹妹完全一样的脸,哭着看向他时,他就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。   叶云舒这短暂的停顿,便是给了幻象叶云窈最好的反击机会。   眼看她脸上划过一抹凶相,旋即手中灵力一聚,就带着十足力道,一掌拍在了叶云舒胸前。   心脉受到攻击的刹那,叶云舒的身子也随之飞出去了好几米。   叶云舒自知是中了幻象叶云窈的计,亦清楚自己已然犯了身处幻境时的大忌。   叶家有训,幻境之中,幻象横生。凡进入幻境者,应时刻守住本心,切勿让幻象影响。若有违背,轻则伤,重则亡。   幻象叶云窈狞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,而后提步走到了叶云舒身边,虽然她不知道叶云舒为什么能重伤自己,但那都没关系了,因为叶云舒马上就会死在自己手里。   只是在此之前,幻象叶云窈生出了一份恶劣的玩心。   她忽然不想让叶云舒就这样死了。   这人胆敢让她受伤,她非要好好报复一番不可。   幻象叶云窈满脸恶相,一脚踢向了倒地的叶云舒。   叶云舒防备不及,整个人被踢飞了出去。   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,叶云舒咬紧了牙关,再次运转起了灵核。   可灵核方才受过重击,此时明显变得迟钝,平常瞬息就能运转百十圈,现在半分钟过去了,才勉强运转了十几圈。只十几圈转化出来的灵力,连一道最基础的护体屏障都支撑不住。   幻象叶云窈再次走到了叶云舒的身旁,又是一脚将叶云舒踢飞至数米之外。她似乎玩出了趣味,竟是接连此般,将叶云舒从这边踢到了那边,再从那边踢到了这边,口中还不时发出刺耳的尖笑声。   叶云舒此刻已是浑身鲜血,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痛哼一声。   几个来回后,幻象叶云窈好像玩够了,便在身前凝聚起了一个巨大的灵力光球,打算给叶云舒最后一击。   叶云舒明白,只要那个光球打在自己身上,以他现在这副重伤的身子,肯定抵挡不过。  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,心道祖训说得没错,在幻境里坚守不住本心的,最终下场果真是轻则伤,重则亡!   然而,说时迟那时快,就在幻象叶云窈欲将手中的灵力光球狠狠砸向叶云舒时,一个人影突然冲破了结界,于千钧一发之际闯了进来。   细细一看,竟是洛时华!   紧接着,洛时华冲至两人面前,一把将叶云舒捞进了怀中,然后身形一跃,手中的天缘长剑便毫不犹豫地捅进了幻象叶云窈的心窝。   灵核碎,幻象散。   幻象叶云窈登时瞪圆了双目,不可置信地低头望了一眼插在自己心口处的天缘长剑。   她至死也无法相信。   眼前这人,居然能将结界打破。 第五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。   第二个结界框里——   洛时华正和幻象郁森打得不可开交。   只见幻象郁森周身都被乌青色灵力围绕起来,其间夹杂着极为浓郁的妖气。   这是白雾钻进郁森体内后窃取来的形态。   洛时华一改平时冲动的性情,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。他能感觉到,眼前这个幻象郁森身上的威压,远比真实的郁森还要凶煞。   当然,也可以这么说,真实的郁森心存良善,单纯澄澈,而这幻象郁森,却是将妖修骨子里的残暴肆虐都给复制了个遍,如此一来,幻象郁森肯定会比真实的郁森更为凶煞。   紧接着,幻象郁森首先发起了攻击。   随着他大手一挥,周身的乌青色灵力就带着凶恶杀意,飞快地朝洛时华冲去。   洛时华被那灵力中所携的威压一震,顷刻便有汗珠从额间沁出,顺着清隽的面庞缓缓滑下。   上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压迫,还是在与遥夜对抗的时候。   很快,乌青色灵力杀至面门,洛时华眉心一皱,迅速转身避过,并将手中的天缘长剑劈向了幻象郁森。   剑气如月,气势不凡。   幻象郁森只得收手回挡。   洛时华抓住这个机会,飞身跃起,手握天缘长剑,刺向了幻象郁森。   不料,幻象郁森反应机敏,在回挡剑气的瞬间,极快地在身前筑起了一道屏障,然后掌中再次凝满灵力,一掌拍向了洛时华。   而洛时华在发现幻象郁森反击之时,人已飞至对方跟前,显然没时间撤退了。   不得已,洛时华只能移转自身方向,在空中横身翻跃了数圈,避躲过幻象郁森的攻击。   幻象郁森乘势追击,脚尖一个点地,整个人浮在了半空中。   再之后,一个巨大的妖力结印出现在他身前,与洛时华仅一尺之隔。   见状,洛时华也深皱着眉念诵起了口诀,召出了一个杀伐之印。  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,妖印灵印同时结成,在它们所属主人的操控下,倏地向对方攻去。   ‘嘭——’   妖印与灵印在空中相撞,发出了震耳的声音。   但闻此声,便知气势何巨!   洛时华和幻象郁森齐齐往后撤移了数米,而后争分夺秒地运转起体内灵核,化出灵力为武。   不过瞬息,洛时华手中的天缘长剑,已被层层灵力裹满。   接着,天缘之势,宛若崇山崩裂般斩向了幻象郁森。   方才结过妖印,幻象郁森暂时没有足够的灵力再结一次,只能闪身躲避。   待站稳以后,他手腕一转,一把携带着浓浓妖气的乌青色长鞭,出现在了他的手中。   这长鞭,是洛时华不曾见真正的郁森使过的,便只将它当作是由幻象郁森的灵力所化。   修士在没有获得本命灵武之前,都会用自身灵力凝聚出一把趁手的武器,以此助战。   ‘唰!!!’   长鞭挥至跟前,只需眨眼一瞬,就能抽打在洛时华身上,留下深深的伤痕。   洛时华连忙偏身,险险避过。   幻象郁森则又凶恶地挥起了长鞭,一次次地甩至洛时华眼皮子底下。   洛时华几经躲闪,渐渐心生郁燥。   在幻象郁森继续重复挥鞭动作时,洛时华举起了天缘长剑,打算正面相迎。   天缘长剑,剑影重重。   洛时华脚底灵力一聚,一路砍斩至幻象郁森跟前。   幻象郁森急急向后退去,挡下几招后,手中长鞭紧紧地缠上了天缘长剑。   二者两相对峙,局面越来越紧张。   良久之后,幻象郁森毫无预兆地松开了天缘长剑。   就在洛时华准备重新发起进攻时,幻象郁森身上的灵力又发生了巨大变化。   登时变得更凶更恶了!   洛时华不由面色一凛,急忙后退了几步。   不多时,幻象郁森成功将复制来的妖邪之气融合进了自身,实力有了大幅度的增长。   就连幻象郁森自己都没想到,真正的郁森体内居然暗藏着如此骇人的力量。而这份力量,竟一直被封印在最深处,宛如宝珠蒙尘,不得在人前展露。   幻象郁森不禁在心里叹了声可惜,那么厉害的力量,怎能不见天日。他亦喜不自胜,只要将此力量完全激发出来,还怕弄不死眼前这个叫洛时华的小小人修?   想到这,幻象郁森狞笑着散发出了一层威压。   洛时华顿时牙关一紧,肩上就像是背了座千丈高山似的,重得他差点站不住脚。   如此下去,别说打败幻象郁森了,他甚至可能连对方的身都贴近不了。   就在洛时华飞快思索着应该怎么破除目前的窘境时,他们这个结界框里的场景忽然变得晦暗万分,仿若乌云蔽日,大雨将至。   幻象郁森亦发出了得意的笑声。   旋即,一个和他灵力颜色相同的灵力光团,在洛时华的注视下,缓缓自掌心中凝起。   感受到这个光团里蕴含的力量,洛时华立即运转灵核,召出了一个护体灵印。   之所以没再筑起灵力屏障,主要是因为灵力光团的气势威力太盛,寻常的护体屏障压根无法抵御。而护体灵印是比灵力屏障更高一个层次的保护措施,但它需要消耗的灵力也更多,因此若非特别危机的时候,修士们一般不会将之召唤。   护体灵印结成的刹那,灵力光团也砸到了跟前。   洛时华被其死死压制着,五脏六腑已在腹内翻腾渗血,可他怎会轻易认输,深吸了一口气后,便立马将护体灵印控制着挡在了身前。   期间,他没有停止往灵印中输送灵力。   幻象郁森也抬着双手,使出了全部力气将灵力光团推朝前方。   灵力光团往前移动些许,护体灵印便往后退让些许。   洛时华死咬着牙关,殷红的鲜血从体内一路上涌。他只觉口中血腥气味渐浓,再随着幻象郁森攻势增加,口腔里的血液便从嘴角慢慢流出,延出一条细长的血迹。   幻象郁森的笑声更加尖锐了,且又一次加强了攻势。   灵力光团距离洛时华越来越近。   就在这时,洛时华转过了头。预感到自己或许马上就会死在这光团之下,他想在生命的最后一秒,再看一眼叶云舒。   亦是那一眼,让洛时华望见了幻象叶云窈正在对叶云舒施虐。   他的云舒,此时正倒在地上,面对幻象叶云窈的踢打毫无还手之力。   血,染红了叶云舒身上的月白衣袍,也染红了洛时华的双眼。   区区幻象,怎敢这么对待他的云舒!  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,怎能被一个幻象当作玩意一样踢来踢去!   “啊!!!”   洛时华仰头对天,愤怒至极地吼出了声。   同时间,他体内灵力突然爆发,竟然将眼瞅着就要取走自己性命的灵力光团,猛地推回到了幻象郁森身前。   这变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,以至于幻象郁森根本来不及反应。   随着一声巨响,灵力光团以同样的威力,砸在了幻象郁森身上。   幻象郁森当场被轰成了残块。   如果他在消亡之际还存有意识的话,那他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,自己最后居然是被自己凝聚出来的灵力光团轰死的。   洛时华却没想那么多,甫一解决完幻象郁森,困住他的结界便也消散了。他连一秒都没歇,就冲到了第一个结界框前。   这个幻境里的结界,每一次升起都会有不同的破解方式。而这一次,它的破解方式正好是消灭幻象。简单来说,只要幻象叶云窈还活着,叶云舒那边的结界就不会消失。   可洛时华顾不了那么多,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——   云舒绝对不能死!   洛时华近乎疯狂地攻击着身前的结界,也不管自己是否能对结界造成伤害。   下一秒,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。   只见洛时华上升到了空中,浑身所有的灵力都被他催化到了极致,似熊熊烈火般将他完全笼罩。   ‘嘭——’   洛时华全然不计后果,裹着灵力以肉身撞向了结界。   ‘咔——’   万万没想到的是,结界竟然真的被他撞出了一道裂缝。   洛时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结界里,在幻象叶云窈的攻击下来前,拼尽全力把地上的叶云舒捞进了自己怀中,然后干脆利落地将手中的天缘长剑,捅向了幻象叶云窈。   因着这一幕,叶云舒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,他怔怔地抬眸望向抱着自己的洛时华,耳中仿佛除了能听到洛时华的呼吸声心跳声外,再也听不见其他。   ‘怦——怦怦——怦怦怦——’   心,不可抑制地猛烈跳动起来。   叶云舒脑子里也明晃晃地飘过了一个词——   悸动!   洛时华曾说过的悸动。   在洛时华向他冲过来的那一刻,他的心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悸动。   叶云舒的瞳孔缩了缩。   他居然对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产生了悸动。   他怎么能生出这种想法。   要是让时华知道了,肯定会觉得他令人作呕。   相对于叶云舒的暗自懊恼,洛时华却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。   还好,紧要关头,他护住了挚爱的云舒。 第五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另一边。   叶云窈和幻象洛时华亦是斗在了一起。   但他们二人的战斗,却远远没有叶云舒和洛时华那边的战斗来得激烈。   原因无他,只因叶云窈看着那张和洛时华一模一样的脸,便总会在关键时刻心软。   这亦导致叶云窈最终被幻象洛时华打成了重伤。   周遭,全是灵火轰击后留下的黢黑痕迹。叶云窈躺倒在地,已是奄奄一息,再无回击之力。就连她的本命灵武——玉矜长剑,也被幻象洛时华折成了两截,随意扔在了脚边。   这画面,不正是曾令叶云窈夜夜惊醒的噩梦吗?   想到那噩梦里的血腥,叶云窈忍不住捏了捏拳,然后无力的锤在了地面。   只她很快又含着血轻笑了一声。   当日出了花海幻境后,她便如同激发了什么特殊能力一样,于梦境中预见了未来。   在那梦境里,她的二哥为了保护她,以身挡住了本应刺向她的长剑。   她亲眼看着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死在了她的面前。   那一幕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。   之后,为了不让噩梦成真,叶云窈逼迫着自己刻意疏远二哥,冷淡二哥。   她想,只要二哥厌弃了她,那二哥就一定不会为她挡剑,就不会身死。   可如今,当梦境中的场景再次上演,便代表着那些她曾预见过的未来,此时已经走上了时间的正轨。   不过还好,她与二哥之间现有结界相隔,最后的结局应该也会像在专属幻境里,那少年所说的一样,并不一定全是坏的。   这样一来,即使她今日身死于此,也没关系了。   下一秒,幻象洛时华举着幻化出来的假天缘长剑,对准了她的心脏,朝她刺了过来。   叶云窈苦笑着,认命般闭上了眼。   紧接着,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传到了耳中。   叶云窈下意识地皱起了眉。   但奇怪的是,她的身体却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。   叶云窈猛地睁开了眼!   只见她的身前,月白的衣袍上滴落下了几滴血液,然后便像是流水一般,止不住地往外淌。   叶云窈亦看清了身前人的模样。   和每个夜里梦见的噩梦一样,她二哥那张因为疼痛而微皱在一起的脸,映入了她的眼帘。   叶云窈登时张大了双目,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   “不——”   叶云窈哀嚎出声。   为什么会这样!   为什么二哥还是为她挡了剑!   为什么二哥还是死在了她面前!   明明她和二哥都已经被结界分隔开了。   “二哥!二哥!二哥!”   叶云窈用尽了余力,挣扎着向前爬去,正好接住了因失血过多而倒下的叶云舒。   “不!不!不!”   叶云窈不停摇晃着头,只觉一颗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般,痛不欲生。   “二哥,你不要死,求求你,千万不要死!”   叶云窈哭至声沙,却见怀中的叶云舒正在一点点的散成碎片。   不对,二哥怎么会散成碎片?   叶云窈立马止住了哭声,满是疑惑地看着怀中渐渐消失的叶云舒。   与此同时,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。   “小妹,你没事吧?”   是二哥!   叶云窈通红着眼眶,缓缓地转过了头。   身后,二哥正被时华搀扶着朝她走来。   因着幻象叶云舒的闯入,结界原有的设定遭到了破坏,叶云窈这边的结界便也随之开启了。   直到两人走近,她才反应过来,只有幻象才会在死亡时散成碎片。   虽然不知道幻象叶云舒为什么会为自己挡剑,但还好不是真正的二哥。   叶云窈忍不住又哭出了声,只这一次她是喜极而泣。   万幸,她的二哥没有死。   再看一旁的幻象洛时华,也因为亲手杀了自己的同伴,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失神状态中。   然,就是他失神的空当,让真正的洛时华得以用真正的天缘长剑,捅穿了他的灵核。   幻象洛时华,卒!   -   “小妹,你受伤了,你忍忍,二哥马上为你疗伤。”   说着,叶云舒也不顾自己还身负重伤,就再次运转起了灵核。   不曾想,还未等他转化出足够的灵力,叶云窈便一下扑进了他的怀中。   “呜......二哥,还好不是你。”   听着叶云窈的哭声,叶云舒心疼极了。   他的妹妹,自小就被养得矜贵,她何曾受过这么重的伤,又何曾哭得这般委屈过。   是的,因为不知道叶云窈预见了未来,于是叶云舒只当自家妹妹是被身上的伤给疼哭了。   满心担忧的他自然也就忽略了叶云窈说的那句:“还好不是你。”   再说郁森这边,他本来正跟幻象叶云舒打得起劲呢。   却不想,幻象叶云舒突然跟疯了似的,居然主动打开了结界,闯进了叶云窈那边。   最后,幻象叶云舒被幻象洛时华一剑毙命,郁森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取得了胜利。   然而,四人都不知道的是,幻象叶云舒之所以会做出此等举动,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真正的叶云舒体内,除了骨子里生来就带着的温柔良善外,占据最多的便是一份誓要保护妹妹的决心,以致于贪婪的、想窃取正主更多形态的幻象叶云舒,也将那份决心给复制了下来。   因此,在看到叶云窈快要被幻象洛时华杀死时,幻象叶云舒就开始不受控制。   也可以说成是,他复制来的那份决心正在反控着他,让他毅然决然地挡在了叶云窈身前。   ——真正的叶云舒,是愿意为了保护妹妹,而不惜付出生命作为代价的。   -   眼下,唯一没有受伤的就只有郁森了。   郁森也主动揽下了为几人疗伤的任务。若是让这几个伤者再催动灵核,他们的身体指定承受不住。   同时,幻境外边,冥曦站在一颗巨大的水晶球前,整张脸都已经气变了形。她一直监视着幻境里的情况,当看到四个幻象尽数被消灭后,她的面色就变得阴沉至极,再没有初见时的那种不谙世事。   “这幻境向来危机重重,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,可为什么他们在里面那么久了,就只遇上了几只虫子,几个幻象!”   冥曦咬牙切齿道。她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,明明那么多年以来,凡是进入过这个幻境的修士,都会历经各种磨难,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留着一口气活着离开,若是实力太差,就会直接死在里面。然而现在,幻境里的危险程度大打折扣,别说对付灵冽了,就连几个修为低弱的小辈都战胜不了。   到底是因为他们运气好,还是因为别的。   当然,冥曦并没有看到文寅出现的那一幕。   否则她便会知道,现今所有的变化只是因为幻境真正的主人回来了。不仅如此,幻境真正的主人还偷偷施了一个禁制,让她无法看到任何有关于他回归的画面及声音。   冥曦简直气煞,她顿时有些心神不宁,预感自己精心筹谋的这一切,或许不会那么顺利。   思绪至此,冥曦神情一凛,忽然想到了自己算出的那个变数。   她把灵冽一行人全部诱哄进幻境,一方面是为了磨练灵冽的能力,一方面则是为了想要用幻境的力量,顺带将身为变数的叶云窈杀了。   可如今,她的两个算盘都落了空。   她十分怀疑是叶云窈影响了一切。   接着,她的视线再次落到了水晶球上,想要盯着叶云窈。   却也是这时她才发现——   叶云窈等人竟然消失了!   -   幻境里。   在几人疗好伤后,叶云窈他们又体会到了幻境转换带来的失重感。   当他们再次回神时,眼前的场景变得异常熟悉。   小屋,厨房,躺椅......   这不是在祭灵山遇到的,那个少年的专属幻境吗?   他们怎么会到了这里?   叶云舒丝毫不敢松懈,他认为这兴许是幻境为了混淆他们的思绪,故意伪造出了一层他们曾经待过的幻境。   可这伪造得也太逼真了吧!   洛时华甚至还在草地里看到了,上次他在专属幻境里随手扔的一个桃核。   不过似乎也不必大惊小怪,毕竟就在刚才,幻境还复制出了四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幻象。   旋即,一个身形纤瘦,相貌精致的人从小屋里走了出来。   “还记得我吗?”   闻言,叶云舒几人讶异极了,连带着眼睛都睁圆了来。   他们怎会不记得,这熟悉的浅青色衣袍,熟悉的稚嫩面庞,熟悉的嗓音。   且与少年相互对视时,几人再一次感受到了少年目光里的慈爱。   和之前一样,少年对他们没有半点恶意。   叶云舒他们也因此笃定,少年绝不是虚假的幻象。   可少年为什么会在这里?   少年的专属幻境又为什么能存在于这个幻境?   一个又一个疑问,不停涌入几人的脑海中。   许是看出了几人脸上的疑色,少年不禁轻笑出了声。   “我知道,你们此刻一定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我。”   “别担心,这一次我会为你们解答所有疑惑。”   “但在此之前,先让我自我介绍一下。”   “我的名字叫——”   “鹿眠。” 第五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当鹿眠将自己的名字说出口时。   叶云舒四人的瞳孔皆同时猛烈地缩了缩。   下一秒,他们脑海中同时闪过了许多画面。   鹿眠的声音还在继续。   “原本,我是没有想过要出现在你们面前的。”   鹿眠声色软软地叹了口气。   “只是小曦......也就是如今的琦花城城主冥曦,她这次已经危害到你们的性命,所以我不得不现身于世。”   叶云舒几人依旧瞠着双目,脑海里的那些画面让他们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。   画面中——   依旧是这片幻境。   小屋前,鹿眠正惬意地躺在躺椅上小憩。   突然,周遭的灵气产生了波动。   紧接着,一个模糊的人影进入了幻境。   那人身量很高,虽看不清具体面容,却也猜想得到其相貌当是十分端正。   只见他慢慢走近了鹿眠,看着鹿眠乖巧的睡颜,宠溺地轻笑了声,然后伸出手捏了捏鹿眠软嘟嘟的小脸。   鹿眠被这触摸扰醒,慢慢地睁开了眼眸。   “你回来啦?”   鹿眠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悦。   闻言,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,“回来了。”  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,传入耳中时,只让人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好似被打开了一样。   鹿眠撅起小嘴,钻进了那人怀中,有些委屈地怨道:“你这次都走了整整一个月了。”   那人被鹿眠亲昵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愣,但他还是伸手揽住了鹿眠,并在鹿眠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,“小鹿生气了?”   鹿眠故意“哼”了一声,故作凶样地回道:“对,生气了!”   看着鹿眠可爱的样子,那人不禁心头一软。   旋即,他故意叹了口气,“哎,小鹿这般生我的气,想来我的礼物小鹿也不会喜欢了。”   鹿眠原本就是假装生气,此刻听见‘礼物’二字,眼中倏地闪起了光,连忙从那人怀中坐直了身子,欣喜地问道:“礼物?什么礼物?快给我看看。”   那人却没有动作,“小鹿不是生气了吗?”   鹿眠再次嘟起了小嘴,控诉道:“你......你明明知道......”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会真的生你气。   只是这话他还没说出来,那人便又宠溺地笑了。   鹿眠气恼地扭过头去,“哼,你真坏,你就是故意的。”   而后,那人掌心一摊,一块玉佩出现在了他手中。   “小鹿,你看看,喜欢吗?”   那人将玉佩递到鹿眠面前。   鹿眠的心思马上就又被玉佩吸引了。他就像个孩子一样,将玉佩举得高高的,左看右看,欢喜得紧。   但同时,他也十分好奇,遂问道:“为什么这玉佩上穿了两条绳子?”   那人又将玉佩拿回了手里,手上稍微使了点劲,玉佩就一分为二了。   “这玉名为良缘玉,世间仅此一块,它可以分为两半,以后你戴一半,我戴一半。”   那人解释道。   “我没法日日留在幻境里,以后如果我出去了,就让良缘玉陪着你,这玉奇特,即使相隔甚远,持玉之人也能感受到另一半的踪迹。”   知晓了玉佩的能力,鹿眠一下笑弯了眼,乖巧地应道:“我一定会很宝贝这块玉的。”   话音落下的刹那,叶云舒几人脑子里的画面又变了——   虽然还是在幻境里,但此时的幻境相较于之前却多了几分孤寂。   那人,不见了。   唯有鹿眠一人待在幻境里。   身旁,是那人曾经送来给他作伴的小宠。   一条花花绿绿的丑蛇,一只初生不久的幼虎。   鹿眠的腰间,依然戴着那块良缘玉。   是一整块的良缘玉。   那人最后一次离开,竟是连另一半玉都没有带走。   是怕自己找到他吗?   鹿眠无不难过地想到。   他甚至都不知道,那人为什么会不声不响的离开,一句话也没有留,就消失得没了踪迹,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。   自那以后,鹿眠日夜守在幻境里,他担心那人回来后找不到他,便连外出都不敢。   可他这一等,就等了上百年。   这时间,实在是有些久了。久到他眼里的光彩日渐暗淡。久到陪伴他的小宠化为了人形。久到佩戴在他腰间的玉佩有了灵识。   又是多年过去。   忽有一天,幻境里的灵气再次产生了波动。   鹿眠满眼喜色地转身看去。   可进入幻境的人却不是那人,而是一个娇俏的陌生女子。   画面外的叶云舒他们也立即认出了,这个女子就是冥曦。   鹿眠脸上的喜色瞬间散得一干二净,专属幻境是他和那人的秘密小窝,除了他们两个以外,任何人都无法入内,亦没有误闯的可能性。   这说明了什么,说明那人给了女子进入幻境的权限。   且她身上还带有那人的气息,那么浓烈,那么不容忽视。   “你是谁?”鹿眠攥紧了双拳。   专属幻境不再专属于他,鹿眠心里如同翻江倒海,非常不是滋味。   是的,鹿眠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了那人,只那人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,他亦害怕自己将这份感情说出后,那人会觉得他不知羞耻,继而厌恶了他,因此他便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情意。以至于当看到这个女子时,鹿眠难免会感到难过和不安。   她和那人是什么关系?   会是那人喜欢的人吗?   那人以后会娶她为妻吗?   想着想着,鹿眠忍不住红了眼眶。   这时,那女子也说话了。   “我叫小曦。”   女子长着一副孩儿面,声音娇甜可人。   “你来干嘛,是他......让你来的吗?”哪怕已经知道,倘若没有那人允许,女子是绝对进不来幻境的,但鹿眠还是想要亲口问出答案。   “没错,是他叫我来找你的,他还让我转告你,让你收我为徒。”即便没有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,但小曦还是立马反应过来鹿眠口中的‘他’指的是谁,便眨了眨眼,语气轻快地回答道。   鹿眠不由心痛,得知那人有了心爱之人就够让他痛苦的了,现在居然还要让他收其为徒,这简直就像是在拿刀子戳他的心。   可这是那人的命令,他纵使不愿,也没法拒绝。   于是,小曦拜了鹿眠为师,开始每日跟着鹿眠学习术法,提升修为。   再之后,又是百年过去。   小曦天赋极佳,特别是在幻境和阵法方面,更是天赋异禀。   只是那人依旧没有回来。   这期间,鹿眠也为自己的小宠各自取了名。   丑蛇叫做——郁森。   老虎叫做——文寅。   后来,小曦觉得自己修为已足,便主动告别了鹿眠。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,饶是鹿眠一直将小曦当成情敌,但他也从未苛刻过小曦半分。如今忽然别离,鹿眠心中还生出了几分不舍。   思来想去,鹿眠将自己所创的一个幻境转赠给了小曦,并让文寅镇守在内。假若小曦在尘世遇上了什么无法抵抗的危险,就可以利用幻境来保护自身安全。   作为师父,他已算是合格。   小曦走后,鹿眠身边便只剩下了郁森相伴。   一日,郁森化为了人形。   趁着鹿眠午睡,他好奇地将鹿眠身上的良缘玉取了下来。他经常看见主人对着这块玉佩发呆,他想知道这玉佩究竟有什么魔力,能让主人如此宝贝。   整个过程里,郁森紧张极了,生怕被现场抓包。   就在他细赏着成功到手的良缘玉时,床上的鹿眠突然翻了个身。   郁森则误以为是主人醒来,当即心下一慌,良缘玉便因手抖摔在了地上。   玉佩当场裂为了三块。   实际上,玉佩只是有一边碎成了两半,另外一边还是完好无损的。但郁森并不知道这玉原本就能分为两块,只以为自己将整块玉都摔坏了。   他的心里颤抖得慌,为了避免主人生气责罚自己,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直接冲出了小屋,将那碎玉朝着结界壁缘扔了出去。   彼时,郁森的心智还很稚嫩,他以为只要玉佩没了,主人就不会察觉到他犯错了。   只是鹿眠如此宝贝这块玉,他又怎么可能不会发现玉已丢失。   因此,郁森最终还是受到了惩罚。他被封印了修为,放归回了尘世,唯有历经磋磨,才可再回幻境。   几年后,鹿眠探寻到了良缘玉的踪迹。   原来,玉并没有彻底消失,且玉中的灵识还在阴差阳错之下,投进了人胎体内。   这下问题来了,如果良缘玉只是遗落尘世,那鹿眠大可以施展术法将其恢复原状。   可现在,良缘玉已然化成了三个活生生的人,鹿眠又如何能狠得下心来将其收回。   他有掐指测算过,三个孩子的母亲都会在生产之时遭遇难产,最后两尸五命皆留不住。要想得以存活,就必须得靠良缘玉改变命数。   鹿眠心软了,便任由那半完整的玉之灵识,留在了洛家之子体内。另一半碎成两份的玉之灵识,留在了叶家双生体内。   叶云舒,是玉之温润。   叶云窈,是玉之矜贵。   洛时华,是玉之良缘。   很多东西,早在那时便已冥冥之中有了注定。 第五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脑海中的画面,到这里就结束了。   叶云舒几人已是满面震惊,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,原来他们之间竟有着这么深的渊源,怪不得郁森总觉得他们三人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很相近,原来并非错觉,而是因为他们三个体内的玉之灵识本就同出一脉。   同时,郁森亦明白了,为什么在面对冥曦时,自己会感到压迫和恐惧。   原因无他,只因冥曦就是小曦。   而小曦的身上,又有着那人的气息。   对于妖修来说,凡是与那人相关的一切,皆是威慑十足。且她仗着自己是主人的徒弟,多年来没少捉弄他。时间长了,他几乎是一见到小曦就会不自觉地想要躲起来。只他被封印了记忆,所以当两人再见面时,他并没有认出小曦。   至于为什么小曦也没有认出他,那大概是因为,当初还在幻境时,他虽然已有人身,却不过是个五六岁的稚童,和如今成年的模样大为不同,自然没法在第一时间猜到他的身份。   “郁森,我因玉毁一事将你修为封印,让你化为原型在凡世重新修炼。”鹿眠忽然问道:“对此,你可怨我?”   郁森满脸恭敬地答道:“主人,是郁森做错了事,郁森应该受罚。”   当日,他明知道那玉是主人最为珍视的宝贝,他也知道那宝贝是那人送给主人的,他更知道主人对那人的情意有多深。但他还是由着自己的好奇心,不慎将玉摔碎,又因害怕责罚,将玉扔出幻境......主人这些年里,一直都是靠着这块玉来慰藉相思之苦。郁森无法想象,在失去这块玉后,主人该是何等难过。   想到此,郁森满是愧疚地低下了头,“主人,对不起......”   鹿眠摆了摆手,“一开始我确实是挺伤心的,可后来看到良缘玉投入了他们三个体内,救下了五条人命,我便也觉得值了。”   说着,鹿眠停了一下,“其实从那时起我就不怪你了,之所以没有立即将你召回,是因为你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犯的错远不止这一件。你的心性不坏,唯独性格实在太过跳脱,若不让你改正过来,以后一定会铸成大错。于是,我私心地将你留在了凡世,只在你性命危急时出手相救,保你性命无虞。”   听罢,郁森猛地抬眸望向鹿眠,脑中忽地想到了什么。   “郁森晋升妖修那天,意识散去前似乎感觉到有人走近。”   郁森犹豫着询问。   “那个人,是主人吗?”   鹿眠没有否认,“当时你被天雷重伤,性命攸关,我只能现身将你救下,为你疗伤。”   哪怕郁森毁了他最珍视的玉,可他也不愿郁森就这么死在他面前。   毕竟,相伴多年,总归是有感情的。   “多谢主人救命之恩。”得到回答,郁森眼中的恭敬之意越发深重,“那郁森醒来后身在圣光界,也是主人做的吗?”   鹿眠点头,“是我将你送到圣光界的,我还特意将你送到了小曦所在的琦花城。你身上有我的气息,只要小曦觉察到,她就能猜到是我回来了。我以为这样便可以让小曦收敛一些,却不曾想,她竟将你们......”   说到这里,鹿眠忍不住叹了口气,“也怪我封印了你的修为,不然以你本来的实力,定能在幻境入口打开的瞬间阻止小曦。”   紧接着,鹿眠细手一转,“现在,我就为你解了封印。”   随着话音落下,一道金光亮在了鹿眠指尖,旋即飞向了郁森,钻入了他的体内。   见状,叶云舒几人越发吃惊了。   金光!   这少年,竟是传说中的创世神?   许是看出了他们心中所想,鹿眠苦笑着摇了摇头,“我不是他。”   闻言,叶云舒几人脸上的震惊,当即被疑色代替。   传说,这世间只有创世神的灵力,才会显现出金色。   少年既不是创世神,那他为何能幻化出金色灵力?   却听鹿眠神色黯淡地呢喃了一句:“我也在等他。”   这么说来,方才他们脑海中出现的那个模糊人影,才是真正的创世神。   叶云舒眸色微凝,“您刚才说,冥曦已经危害到我们的性命,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“对呀,她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洛时华同样不解,他们和冥曦明明是初次见面,平素也无怨无仇。   鹿眠没有马上回答。   事实上,提到冥曦如此行事的缘由,鹿眠亦觉奇怪得紧。   几百年前,他曾见识过冥曦不同平时的模样。  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冥曦的另一面。   饶是在他心中,冥曦骨子里一直都是叛逆的。   可冥曦的这种叛逆,却从来都没有和邪恶沾边,顶多只是脾气古怪了些。   但那一次,他竟从冥曦的言语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、偏执的疯狂。   掺杂着狠辣与嗜血。   想到这,鹿眠皱起了眉,“因为天灾。”   “天灾?”叶云舒他们立即回忆起了,在祭灵山顶上那座形似庙宇的建筑里,那些墙壁上的刻字。   历代灵修,似乎都是在天灾中陨落。   思及此,他们又想到了身为灵修的灵冽。   他们觉得,冥曦实际盯上的人,恐怕并不是他们,而是灵冽。   叶云舒不由为灵冽担心起来,他们在这里算是暂时远离了危险,可灵冽还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幻境里,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。   这时,又听鹿眠开口,为他们解释起来。   原来,苍云大陆只是三千红尘其中之一,由于不同的位面越来越多,创世神无法每个尘世都亲自守护,便导致每过几百年,世间就会产生剧烈的浩荡,并带来难以抵挡的灾难。   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天灾。   看着人世生灵涂炭,创世神疼惜不已。但他钻研多年,发现除非摧毁天地间一半以上的位面,否则根本没法完美的破除天灾。可若真这么做了,就等同于要杀尽上千个位面的所有生物。   创世神自然不舍。   又经多年琢磨,创世神创造出了灵修这一种族的修士。他亲手赋予灵修近乎于神的天赋和根骨,让他们自灵源出生,拥有强悍修为,只为阻止天灾祸世。   拯救俗世的使命,也在灵修降世的那一刻,就被烙进了他们的血脉里。   不过,创世神深知灵修救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,便给这份使命加上了封印,只有当天灾真正到来时,灵修才会激发出血脉里的传承。   他想,至少在牺牲灵修之前,让他们无忧无虑的,以最尊崇的地位过完每一天,这也算是给灵修的补偿。   却是不知小曦从何处得知了这一切。   当年,她离开专属幻境后,便来到了苍云大陆。   那时的灵修还是灵阡。   后来,天灾降临,世间大乱。   可灵阡却出乎意料的,没有像以前的灵修那样,心甘情愿献祭自身,以护人间安恙。   整个苍云大陆只差一点就被毁灭了。   小曦怒不可遏,几番劝说不成,竟是亲自将灵阡扔进了爆发的火山中,强行让灵阡以灵修之身,镇压住了这场人间浩劫。   鹿眠至今也不知,小曦为何会选择造下如此杀孽。   灭世于小曦而言,似乎是一种无法容忍的事情。   他曾问过小曦。   ——“拯救苍生,应由人自愿,他既不愿,你又何必强逼?”   小曦是这样回答他的。   ——“灵修,享无限尊崇,自该不辱使命。仅是牺牲灵修一人,便能换来整个世界无恙,这不是很划算的事情吗?再说了,灵修原本就连真正的人都算不上,他们只是由灵源汇聚成的,类似于人却不是人的生物。如他们这样的,能因护卫苍生而死,实属无限荣光。”   鹿眠不太认可小曦的说法。灵修虽是由灵源孕育,却也是自母体诞生,有血有肉,会哭会笑,撇开其身份,怎么看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但当他想要反驳的时候,小曦又冷冷地反问向他。   ——“难不成,师父是想要这世间的万千生灵,全部死在天灾之下吗?”   那是鹿眠第一次哑口无言。   以往,他不管遇上什么问题,都有那人为他解惑。   现在,那人离开了他,他即使有满腹的问题,也无人能够解答。   他好想那人能回到他身边,告诉他,小曦做的是对,还是不对。   鹿眠当即做了一个决定,他要去找那人。   自那以后,鹿眠开始在三千红尘中穿梭,只为探寻到那人的踪迹。   这一找,便又找了三百多年。   等他再次回到苍云大陆时,新的灵修降生了,那人赐予了他一个‘冽’字为名。   鹿眠不免心中难受,他分明能看到那人为灵修刻下的字,却连他的一丝气息都探寻不到。   是了,那人身为创世神,若他真不想被找到,纵是自己再怎么苦寻也是枉然。   鹿眠不禁心冷,又回到了专属幻境。   几年后,郁森打碎了良缘玉。   他便彻底失去了这件,用以睹物思人的宝贝。   就像是彻底与那人失去了关联一般。 第五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听完鹿眠的转述,叶云舒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。   这也坐实了他们的猜测。   “照这样说,冥曦确实是想对付身为灵修的大哥?只是我们一同跟着来了,便让她有了想要把我们都杀了的念头?那这次进入幻境,岂不也是她故意为之?”叶云窈问道。   鹿眠摇了摇头,“我只能猜到小曦现在做的一切大概都是因为天灾,但她的具体目的和想法,我也暂时还未参透。”   接着,鹿眠皱了皱眉,“说来甚奇,我虽身怀测算能力,却是无法测算到小曦身上。可我总觉得,小曦之所以想杀你们,兴许是由于你们身上的良缘玉灵识。良缘玉,一半可预见未来,一半可看到过去。你们既已与玉相融,便也当具备这个能力。这一点,云窈应该大有体会。”   “小妹,他说的是真的吗?”叶云舒随着话音看向了叶云窈。   叶云窈点了点头,之前的梦魇已破,她亦无需再隐瞒。   “从花海幻境出来后,我就拥有了预见未来的能力。”   “我梦到二哥替我挡了剑,满身是血地倒在了我的跟前。”   “那是我有生以来做过最恐怖的噩梦。”   “我不想二哥为我身死,于是之后的日子里,我强迫自己故意冷淡二哥,想要二哥厌弃我。”   “只是不曾料到,最后为我挡剑的会是幻境里的幻象。”   叶云舒面色一怔,喃喃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   怪不得一向黏他的妹妹会突然一反常态。   但他的傻妹妹不知,哪怕她刻意疏远,可当危险来临时,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,挡在她的身前。   只因她是自己唯一的妹妹。   这时,鹿眠又道:“至于云舒和时华为什么没有任何变化,我也没法作出合理的解释。”   “我还有一个问题,为什么我们体内拥有良缘玉灵识,冥曦就要杀我们?”洛时华摸了摸下巴,百思不得其解。   鹿眠答道:“小曦做事一向求稳,她如果想要筹谋什么,那她必然会先将计划在心里推演一遍。”   说到这里,鹿眠顿了顿。   “我刚才说过,我无法测算到小曦身上,但同样的,小曦亦无法测算到我身上。”   “而我常年佩戴良缘玉,便使其沾染了我的气息。”   “因此,身怀良缘玉灵识的你们,她也不能测算到。”   “她顶多能在测算中,看到几个未知的变数。”   “未知能带来的不确定性太多了,依照她的性子,她断然不会允许,你们这几个或许会破坏她计划的变数活着。”   听罢,新的疑问又在几人心里升起。   “那她是如何得知我们就是变数的呢?她既测算不到我们,便也应当不知道我们的长相身份才对。”叶云舒提问道。   鹿眠表情微变,“确实如此,可我没有想到的是,小曦在离开幻境时,居然盗走了我的神香。”   神香,乃是由创世神所制,起初只是拿来给鹿眠熏屋子的。但它毕竟经过了创世神之手,所以它自然不同于普通的香。为了避免神香影响力太大,对鹿眠身体造成负担,创世神已经尽可能地去除了它的神性。可连创世神都无法干预的是,对于一些不能测算的变数,它还是能发挥出特殊的作用。   鹿眠继续道:“只要查出谁被神香影响,就可以确定谁是那个变数了。”   提到香,叶云窈马上想起了当日在信阳庄钟府里闻到的那股香味。   她至今记忆犹新,那香里包含着两种味道,它们似有生命一般,互缠互绕,争相出头,却又不敢太露锋芒,简直矛盾至极,奇异至极。   这般看来,那两种味道应该就是寻常幻香和神香的组合。   也就是说,她那日看到花海,其实是受到了神香影响,预见了即将面对的未来。而她挥剑自刎,则是受到了幻香影响,被迷惑了心智。   叶云窈很快反应过来,她大概是在信阳庄时,便已激发了良缘玉灵识携带的能力。   只是,鹿眠为什么要保护他们呢?   下一秒,叶云窈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。   鹿眠苦涩一笑,“良缘玉,是他送给我的礼物,虽然现在良缘玉已毁,但玉之灵识却化成了你们......”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,那人送给自己的东西再一次被毁。   即使是他的徒弟,也不行。   当然,鹿眠实际也无法对小曦有任何实质性的处置。   不光因为她是自己的徒弟,还因为她和那人也有着颇深的关联。   鹿眠无法保证,要是他动了小曦,那人会不会发怒。   毕竟,小曦极有可能是那人的心爱之人。   几番权衡之下,鹿眠才有了今日的所言所为。   他是不能动小曦半分,但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叶云舒几人就这么死在他面前。   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,阻止小曦的计划,并保护好叶云舒他们。   -   与此同时,灵冽和遥夜这边,目前已是清晨时分。   文寅没有离开,在解答完灵冽的疑问后,他就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了。   没过多久,又有两个人进入了幻境。   抬眼看去,其中一人身着鹅黄色衣袍,另一人身着雪色衣袍。   灵冽记得,她们是冥曦养的两只小宠,一个叫阿鸢,是原身为鸢鸟的妖修。一个叫银雪,是原身为猫咪的妖修。   两人一边拌着嘴,一边朝他们走来。   待她们行至跟前,文寅率先起身上前,问道:“你们两个怎么来了?”   听命于冥曦的这些年里,文寅也曾与阿鸢银雪打过交道,但他们三人之间,谁跟谁的关系都不太好。   原因有很多——   一、文寅不过是由于禁制才不得不为冥曦做事,而他真正认可的主人,从来都只有鹿眠一个。   二、文寅实则很不喜欢冥曦,因着冥曦身上有创世神的气息,他便也和鹿眠一样,觉得冥曦是创世神的女人。   三、文寅知道鹿眠恋慕着创世神,所以对于主人将冥曦这个‘情敌’收为徒弟一事,文寅心里一直抱有不平。   也因此,文寅在看向冥曦的眼里,从来都是带有敌视的。   阿鸢斜了文寅一眼,“这是我们主人的幻境,我们进不进来,自有主人说了算,与你何干?”   文寅勾唇冷笑,“我怎么记着,这幻境原本是属于我主人的呢。”   阿鸢知道文寅另有主人,但她并不知道文寅的主人是何身份,只当是什么普通修士,便忍不住嘲讽道:“你主人算什么东西......”   话刚出口,就见文寅倏地黑了脸,然后也不等众人有所反应,他已经猛地冲到了阿鸢身前,一手掐住了阿鸢的脖颈,将人举到了半空。   “我主人算什么东西?我告诉你,我主人算什么你不必知道,你也没资格知道,但你主人若是见了我主人,那都是要行跪拜礼的,容不得你这般不敬!”   阿鸢没想到文寅会突然发难,她本想运灵反抗,却发现自己居然被文寅压制得连灵核都无法操控。   正如文寅所言,他的原身虽是一头老虎,可他亦是高于妖修的存在。   来自神兽的威压,岂是一个小小妖修能够抵抗的。   阿鸢脸上渐渐呈现出了痛苦之色,她的手不停在半空拍打着,双脚也悬空蹬踢起来,好似要被活活掐断了气一般。   见状,原本心高气傲,什么都不放在眼里,不放在心上的银雪,少见地露出了冰冷神色。   银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,当看到死对头满脸痛苦时,她居然感到有些生气。   就好像阿鸢只能被她欺负,旁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动之分毫一样。   下一秒,银雪飞身跃起,一掌击向了文寅。   见状,文寅只得松开了阿鸢往后退去。   猝不及防被放开,阿鸢整个人瞬间向下掉落。   只她的尖叫声还未来得及出口,便见银雪飞身过去稳稳地接住了她。   二人于半空缓缓降落,当脚尖触到地面时,她们还在原地转了一个圈。   那一刻,阿鸢胸腔里的小心脏不由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。她没想到,一直跟自己作对的银雪竟会为她出手。   阿鸢的心情顿时有些别扭,犹豫着是不是该给人道个谢。   却听银雪忽然在耳边“嘁”了一声,随后像往常一样讥讽道:“臭小鸟,真没用。”   闻言,阿鸢立马咬牙切齿地推开了银雪,“你说谁没用呢?”   道谢什么的,亦被抛到了脑后。   只觉得这人果然一如既往的讨厌。   而银雪则因为又见到阿鸢这副跳脚的模样,心里再次怪异的愉悦起来,“说你呢,臭小鸟。”   “你!”阿鸢气结,但又想到银雪刚才确实是救了自己,她再怎么脾气火爆,也没法像往常那样跟银雪吵起来。   于是,气愤的阿鸢瞪向了文寅,“你居然想掐死我!”   文寅冷哼了一声,“敢对我主人不敬,只是掐死你都算是我仁慈了。”   对于触及了他底线的人,他绝不会有丝毫手软。   而他的底线,正是他的主人——鹿眠。 第五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文寅和阿鸢又拌了几句嘴。   看着两人吵得不可开交,银雪不禁有些头疼。   “臭小鸟,别忘了正事。”   闻言,阿鸢这才停止了骂声,然后转头看向了灵冽。   “主人有东西让我们交给冽公子。”   随着阿鸢话音落下,一旁的银雪也伸出了手。   下一秒,一个水晶灵球出现在了银雪的掌心之中。   待灵冽将水晶灵球接过,阿鸢又道:“主人说了,让冽公子务必要将灵球中的内容看完。”   灵冽淡声问道:“灵球里装着什么?”   阿鸢答道:“主人说了,只要冽公子催动灵球,就会明白一切。”   听到这话,灵冽身侧的遥夜慢慢沉下了脸,他隐隐有种预感,灵球里的东西,很有可能与他有关,与契约有关。   遥夜确实猜准了。   当冥曦发现幻境里的危机都悄然消失,以及叶云窈几人也在水晶球中看不到踪迹后,她就忍不住心慌起来。   同时,她基本能够猜得出,这种种迹象的发生,除了是受幻境真正的主人所控外,再不会有其它理由。   冥曦知道——   鹿眠,是真的回来了。   这不禁让她有种,所有的计划和筹谋都会付之东流的感觉。   如果鹿眠有心想阻止自己——无怪乎冥曦会这样想,当年她将上一任灵修扔进火山后,鹿眠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极不赞同,只是鹿眠被创世神养得心思单纯,她随意几句话,便将鹿眠说的哑口无言,无法反驳。但如果鹿眠真的阻止自己,那她一定没法敌过鹿眠。   毕竟,她这满身的能力,都是从鹿眠身上学来的。   最主要的是,鹿眠和创世神的关系颇深,她根本动不得鹿眠一根头发丝。   她,承受不住创世神的怒火。   可若是让她在此时放弃,她又如何能甘心。   三百多年前,因为灵阡的突然转变,冥曦就此明白了,并非所有灵修都会像历代灵修一样,愿意牺牲自我保全整片大陆。   她也曾问过灵阡,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改变了心态。   她试想过无数种理由,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,灵阡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。   冥曦感到可笑极了,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,仅是一份所谓的情爱,就遮蔽住了灵阡的双眼,让灵阡失去了为天下付出一切的决心,变得贪生怕死,只想苟活。   可不管她怎么劝说,灵阡都不愿放弃自己的爱情。   于是,冥曦一怒之下,便将灵阡扔进了火山之中,强制性的让他祭了天,镇压住了天灾。   冥曦亦不觉得自己此举有错。   在她看来,万千生灵和一个凡俗女子相比,孰轻孰重,明眼人一看就能分辨。   也是那时,冥曦下定了决心,只要她还存在于世,就一定会守护这片大陆。   于是,她在圣光界山顶幻化出了一座庙宇,刻下了历代灵修的姓名和逝因,以及那些有关于灵修使命的暗示性的刻字。   冥曦认为,每一任灵修几乎都是天灾来临时才会激发血脉传承,这么短的时间,根本不足以让灵修有牺牲自我的自觉。   ——灵阡就是个例子。   至于历代灵修的牺牲,在冥曦眼里都是过去式。她进入凡世后第一个接触到的灵修就是灵阡,所以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,也只坚定自己的想法。   ——她要在灵修激发血脉传承前,就让灵修清楚自己的使命。唯有随着时间沉淀,这份使命才能在灵修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,逐渐转化成一种本能,一种甘愿为天下苍生赴死的本能。   所以,冥曦从灵阡陨落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计划。往后的日子里,她跑遍了这片大陆的各个地界,并在每个地方都布置了阵法和幻境。因为那时的她还不确定下一位灵修会诞生在什么地方,所以她需得有备无患,真正做到不论灵修身在何方,都能踩进自己设下的幻境里。   而这些幻境多数都是剧情幻境,里面的故事也基本上与男女情爱有关,但故事的结局一定是以悲剧收尾。不管主角之间是否真心相爱,他们最终都会因为各种原因不能长相思守,甚至还会陷入不同的痛苦之中。   譬如祭灵山里的双重幻境,它没有太多危险的设定,可见它并非是用以磨练修为的,只是冥曦想以林素和刘勇的故事来告诫灵修,不要沉浸于爱情,心系苍生才是正道,以此避免世间再出现一个灵阡。她不想再看到一个不愿履行使命的灵修。   再后来,灵冽出生。   随着时光飞逝,冥曦渐渐发现这一代灵修似乎有些不对劲。   灵冽,太过清冷了。   他没有好友,更不喜出门游历......不出门游历就等同于踩到她阵法的机率为零,不踩到阵法就没法进入幻境......仿若陷入了死循环。   也是这个时候,冥曦想到了自己之前救下的那名鬼修。   回忆起那名鬼修还是死魂时所产生的怨气,她便起了新的念头。   冥曦想,她既然能算计灵修,那她为何不能控制天灾,将天灾掌握在自己手中呢?   天灾降世,不可测算。   但天灾的出现,除了是因为支撑不足而产生动荡外,也是对世人的一种警示。   简单来说,上苍只是要尘世经历一场浩劫,却没有明文指定这场浩劫的内容是什么。   假若可以召出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灾难,那人间几百年内就不会再出现动荡。   且如果这场天灾是由自己掌控,她就可以准确的得知天灾降临的时间,以及天灾的威力何巨。   这样一来,不就能更好的解除天灾,不就能更好的守护这片大陆?   当然,召唤天灾这种事情,她绝不能亲手为之,要是被创世神知道,她亦将万劫不复。   不过即使如此,也不代表她不可以亲手培养出一个能够召唤天灾的人。只要将那人牢牢控制在手里,不就和真正掌握天灾相差无几了吗?   于是,她把主意打到了那个鬼修身上。   再之后,她亲自去了一趟鬼殿,与其签下了一份契约。   那个鬼修,便是遥夜。   -   再说此刻的冥曦,自猜测出鹿眠已经回来了以后,她便似魔怔了一般,为了不让计划夭折,她竟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立即执行所有计划。   ——让天灾提前降临。   ——让灵冽献祭自身。   ——让遥夜与之同归于尽。   至于这最后一环怎么推动......   冥曦深信,当灵冽得知自己的好兄弟居然一直都在算计自己时,灵冽一定会和遥夜一刀两断,反目成仇。   然后,她会依照计划把遥夜的记忆归还给他。当那份记忆恢复,满腔的仇怨也会随之恢复。以遥夜的仇怨,召唤来一场天灾必然是轻而易举的。   所以,冥曦命阿鸢和银雪将那枚水晶灵球带入幻境,交给灵冽。灵球里记录着多年前她和遥夜签定契约的画面,只要灵冽看了里面的内容,就会知道遥夜是因为什么才将他诱入圣光界。   而那时的遥夜即便想解释,自己后来是如何不愿再遵守契约,又是如何将灵冽当作好兄弟,也会因为禁制而说不出口。   一个突然发现自己的好兄弟并非真心,一个心有苦衷却无法言出。   如此一来,两人的关系只会走向破裂。   只要两人反目,等遥夜引来天灾后,灵冽便也不会手下留情。   不得不说,冥曦的计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衣无缝。   幻境里。   灵冽凝眸端详着手心中的水晶灵球。   遥夜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开口道:“阿冽,这灵球里装着的,可能就是我没法告诉你的那件事。”   话一出口,便见灵冽抬头望向了他。   “嗯,我其实也猜到了一点。”   遥夜忽然有些忐忑,他提前告知了阿冽是一回事,但当真相真正摆在眼前又是另一回事,他生怕阿冽会因此厌弃了他。   灵冽看出了他的不安,不由有些心疼。如果阿夜没有失去记忆,那他就不会和冥曦签定契约,更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。明明都算不得是阿夜的错,阿夜迄今为止也没有真正伤害到他分毫。可现在承受着痛苦的,却是阿夜。   想到这些,灵冽伸出手拍了拍遥夜的肩,安慰道:“阿夜,别怕,我说过,我信你。”   闻言,遥夜不禁眼眶微热。   紧接着,他一把将灵冽抱在了怀中,声色有些哽咽,“阿冽,你怎么这么好啊。”   遇上阿冽,真是他遥夜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。   灵冽回抱住了遥夜,“阿夜,你也很好。”   遇上阿夜,亦是他灵冽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。   倘若没有遥夜,他可能到现在都没法真心的展露笑颜,享受来自他人的温情,他可能还会是那个只以冰冷示人的灵冽。   旁边的几个妖修,则因为他们拥抱的一幕,而变得目瞪口呆。   两人却是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,反而还将对方圈得更紧了些。   许久,灵冽才松开了遥夜,然后将灵力注入了灵球之中。 第五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随着水晶灵球吸收的灵力越来越多,它开始缓缓升浮至半空。   紧接着,灵球投射出一道灵光,之后便有人影显现在了灵球之中。   画面里——   一个身着黑衣,头戴面纱的女人来到了鬼殿。   为抵御世家来犯,鬼殿周围曾被遥夜设下过防护结界,若无他本人允许,别人根本无法进入。可这女人,却是完全不被结界所挡,轻而易举就进到了鬼殿内里。   只见她如同身在自家后院一般,径直迈入了遥夜的寝殿之中。   彼时,遥夜正半倚在一张软榻上,神情慵懒,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邪魅狂狷。   “你是何人?”   遥夜轻挑了下眉,出声问道。在他看来,这个女人大概也是哪个世家的修士,此番前来的目的说不定有多肮脏可笑。   被问话的人则声音娇甜地答道:“我叫曦,鬼尊可以唤我作曦姑娘。”   她,正是冥曦。   遥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。在一次次将那些世家打得落花流水,全部驱逐出境后,便很少再有人上门挑衅了。时间一久,他也渐觉无趣,反倒还有些怀念当初和世家争锋相对的日子。   如今又有人找上门来,虽说是个女人,但看她那轻松就能进入鬼殿的样子,应当有些真本事在身,或许能和自己过上几招。   思及此,遥夜再次问道:“曦姑娘只身前来鬼殿,你们世家的老家伙就不怕你被本尊撕碎了?”   冥曦摇了摇头,“我非世家修士,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和鬼尊打架。”   “哦?”闻言,遥夜兴趣越发浓厚了,“那曦姑娘是为了什么?”   她既不是世家修士,便应该不是为了打败他占领城池,可她单枪匹马进入了这座令无数世家避而远之的鬼殿,要说没有目的,遥夜怎会相信。   冥曦又答:“实不相瞒,我是想跟鬼尊做个交易。”   “交易?”遥夜不由失笑,想不到这世上,居然还有想和他做交易的。   冥曦点了点头,“没错,交易。”   “不巧,本尊对交易什么的向来不感兴趣。”遥夜顿觉无味,“曦姑娘还是请回吧,若是在本尊这鬼殿呆久了,可就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了。”   冥曦看上去并没有将遥夜的话放心上,依旧一动不动,“鬼尊就不问问,我想和鬼尊做的交易是什么?说不定,这交易能让鬼尊感兴趣呢?”   “哦?是吗?”遥夜坐直了身子,“你这样一说,倒还真让本尊生出几分兴趣了。”   听见这话,冥曦便知自己已经成功大半了,旋即说明了来意。   只听她问道:“鬼尊是否失去了生前的记忆?”   话音刚落,便见遥夜脸上的表情倏地凝住,方才显露出的兴趣全部消失不见。   “这事是谁告诉你的!”   遥夜确实失去了生前的记忆。   作为一个鬼修,居然失去了最为珍贵的记忆,此事一旦传出来,一定会成为近年来最为搞笑的谈资。   遥夜不怕被谁谈论,那些人言语重伤也好,笑话也好,他都不会有丝毫在意。   只是,失去记忆这件事,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,眼前这位曦姑娘是怎么知道的?   亦是那一刻,他才正视起了冥曦。   “鬼尊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,鬼尊只需知道......”冥曦顿了顿,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,接着就改变了话头,“鬼尊只要和我签订契约,帮我一个小忙,我就会帮鬼尊找回记忆。”   遥夜眼睫轻轻闭了闭,复又睁开。   “只怕不是什么小忙吧?”   什么小忙能用得上签订契约?   契约与立誓不同,虽然都是受限于天地法则,但契约的拘束却远比立誓更多,说是将自己完全打包卖给了别人也不为过。   冥曦呵呵笑了一声,“我可以保证,鬼尊要做的事,一定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事,绝不会让鬼尊感到为难。”   说着,她眼珠子转了转,“至于为什么要签订契约......鬼尊修为深厚,我自然需要有些保障不是吗?”   然而,她心里头想的却是,一切都不过是在为计划做铺垫。现在当务之急,是要先将人哄着签下契约。契约一旦形成,就算遥夜再怎么厉害,也只能是她的一枚棋子。   不过遥夜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和人定下契约的?   “你拿什么让本尊相信你有这个能力?”遥夜反问道。以他现在的修为,几乎已是伫立于峰的存在。他亦曾试着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那份记忆,最后皆以失败告终,寻不到丁点蛛丝马迹。   如他这般深厚的修为都做不到,他又怎能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可以做到?   对于这一点,冥曦显然不愿再多费口舌解释,直接运转灵力,将一道术法打入了遥夜体内。   速度之快,遥夜甚至来不及反应。   下一秒,遥夜便看到了一些他从未看到过的画面。   ——那个满是醉态、面容模糊的女人,送给了他一个木偶娃娃。   没来由地,遥夜的心里升起了一股难以描述的欣喜,并对画面里感受到的温暖十分贪恋。   那是他化鬼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。   这下,遥夜不得不信,这女人当真有助他寻回记忆的本事。   哪怕不知冥曦究竟是何来头,可还期望想起更多记忆,期望体会到更多温暖的他,终是同意了和冥曦的交易。   即使他很清楚,契约对于修士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。   之后,契约印记在冥曦灵力的加持下缓缓形成。   从此,他与冥曦有了天地法则的羁绊。   冥曦也在这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,“遥夜,你听着,我要你将浮罗界灵修引到圣光界来!”   之所以一定要灵冽到圣光界,则是因为那座记载着所有灵修的庙宇,被她建在了圣光界境内的祭灵山顶上。庙宇靠她的灵力维持,若是突然转移位置,她的灵力肯定会受损。   遥夜只觉好笑,契约方才形成,这人就直接唤他本名了,还真是不作掩饰的心急。   “这么说来,曦姑娘是圣光界修士?”   冥曦没有回答,既不承认,也不否认。   实际上,她本身算不得是任何哪个界的修士,她只不过是从专属幻境里出来后,刚好降到了这个尘世而已。   遥夜继续问道:“为什么要将灵修引到圣光界?难不成,是因为圣光界没有灵修,所以想把浮罗界的灵修占为己有?”   冥曦明显没了之前的耐心,她微微蹙起了眉,“这个你不用管,你只要按我说的照办就好。”   遥夜哼了一声,“我和灵修并不相识,你凭什么认为灵修会听我的。再者,灵修身为天地之子,必然聪慧,你又凭什么认为他能被我引进圣光界?”   “这个你也不用管,我自然有办法让灵修和你相识。”说着,冥曦突然冷了声气,“到那时,你务必要让灵修日渐受你影响,不论用什么方式,只要他越受你影响,你成功的几率就更高。”   遥夜忍不住“嗤”了一声,“你既然本事那么大,为什么不自己将灵修引进圣光界,或者你直接将灵修绑到圣光界不就好了,为何还要费尽心思的和我签定契约?”   冥曦斜了遥夜一眼。她做那么多,一方面是为了将灵冽磨练得更加强大,强大到能对付天灾。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遥夜以后能亲自召出天灾,将天灾掌握在手里。   所以,这两个人必须相识。   只是这些,她绝不会告诉遥夜。   接着,冥曦又交代了几句,便离开了。  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,遥夜又自嘲的笑了。   他竟会因为一个不知真假的画面,与别人签定了契约。   是太渴望温暖了吗?   明明在每个孤寂的长夜里,他都会对自己说,这么多年来,不都这样过来了吗?也没见有什么不好。   可现在,只是体验了零星一点的暖意,他就变得这般贪心。   真的是太渴望温暖了吗?   遥夜不禁回想起——   在他刚化鬼的那一年,他其实连名字都没有。   当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,又怎能记住自己的名字。   后来,他的修为一天比一天深厚,他也渐渐有了一些‘人’的情感。   他开始感到孤寂。   他开始在深夜里失眠。   他发现自己似乎只有遥遥长夜相伴,除此之外再无其它。   于是,在某一个同样孤独的夜里,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——遥夜。  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,他觉得这个名字与自己很是匹配。   即便这个名字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姓,听起来完全像是一个拼凑出来的词。   且有了名字以后,他感觉自己减轻了不少孤单,就仿佛身边多了一个‘东西’相陪,不再只有无尽黑夜。   后来,时间过了很久。   也不知是一年、两年,还是三年、五年。   就在遥夜都快忘记曦姑娘这个人时,她又来到了鬼殿,并带来了一个女人。   看到这里,画面外的灵冽面色一变。   只因灵球里跟在冥曦身后的不是别人,而是毓秀。 第六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此时,画面里的毓秀,看起来有些目光呆滞,举止笨拙,就像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一般。   遥夜坐在桌旁,一手拿着木料,一手握着刻刀,正在凭着那份短暂的记忆,雕刻着一个木偶娃娃。   “她是谁?”许是因为雕刻得太过投入,他只是随意抬头看了一眼,便又低下了头。   冥曦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,自顾自地往杯中添了一杯茶水,“她叫毓秀。”   遥夜依旧埋头雕刻着,唯语气有些不善,“你带她来做什么,本尊这鬼殿,可不是谁人都能随意进出的。”   冥曦抿了一口茶,答道:“我不是说过,会制造机会让你和灵修相识吗?”   遥夜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和木料,“可别告诉本尊,她就是那个机会?”   冥曦点了点头,“没错,她便是那个机会。”   遥夜脸上平静无澜,“看她这样子,不过是个新晋鬼修,神智都还未清醒,她能和灵修产生什么交集?”   说着,遥夜似想到了什么,满是兴味地勾起了唇角,“难不成,她是那位灵修的老相好?”   大概是话题里带了点荤色,冥曦亦露出了些许意味难辨的笑意,“叶家灵修性情清冷,别说相好了,只怕是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。”  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,哪怕身在千里之外的遥夜,也听说过不少有关于叶家灵修的传言,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——叶家灵修,不近女色。   遥夜啧了啧嘴,本想笑话几句,但又想到自己至今也一样没碰过哪个女人的手,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嘲笑的话了,只能装作一点都不好奇的样子,问道:“她既不是灵修的老相好,那她怎么能让本尊与灵修相识?”   说完,遥夜心中又想,难不成要让他前往叶家境地一趟?   天知道他现在对世家修士有多厌恶,一想到那些攻到魑城来的修士,他们那副贪婪的嘴脸,遥夜就万分不愿踏入任何一个世家镇守的地界。   却听冥曦道:“这还得从毓秀的身世说起。”   话音落下,冥曦便向遥夜讲述了发生在钟家人身上的惨案。   待讲完后,冥曦继续说道:“毓秀心中怨恨极深,想必只用三年五载,就能成为一个修为不俗的鬼修,而她必然会报仇。”   说到这里,冥曦忍不住弯起了唇,“到那时,一定能震惊整个浮罗界,引得灵修前来。”   “她一个新晋鬼修能震惊整个浮罗界?”遥夜讥笑道:“你莫不是在跟本尊开玩笑。”   冥曦表情不变,她摩挲着盛茶的碧玉杯,缓缓道:“如果只是寻常小事,自然引不来灵修,但若是血腥之事,那灵修就不可能会坐视不管。”   听罢,遥夜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了几分不悦,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厉色,“本尊虽答应了你,会将灵修引到圣光界,但本尊可没说要帮你杀人,不管你许诺本尊任何条件,都不能令本尊胡乱杀人。”   在经历过无数场与世家展开的战争后,他逐渐被世人所恶化,几乎只要一提起鬼修遥夜,就会让人手脚发颤。在凡人百姓心里,他就像是一个饮人血,食人肉的魔头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除了对付那些意欲取而代之,攻上门来挑衅的世家修士外,他从未滥杀过任何人。   “我何时说过要让你杀人了?”   在冥曦的计划里,遥夜可是召唤天灾的人选,是重中之重的角色,怎能做屠杀这种‘小事’。   “我刚才不是说了吗,毓秀以后肯定会报仇,因此制造这场血腥的人选也只会是毓秀。”   冥曦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面上。   “信阳庄隶属于你的镇守界内,等毓秀复仇后,浮罗界各大世家一定会催促你尽快处理此事,还死去百姓一个交代。”   冥曦顿了顿。   “届时你只需发出告令,说你不打算为信阳庄之事出手。这样一来,必会引起众怒,从而使得各世家派人前往。叶家自也不会例外,而叶家派出的,极大几率就是灵修。”   冥曦满是自信地看向遥夜。   “纵使叶家没有派出灵修,那也没关系,我会再想办法让灵修现身。”   比如绑架几个叶家的修士,直言要灵修出面赎人......虽说这个法子笨了点,但计划一旦开始,便顾不得那么多了。   “看来,你早就将一切都做好了打算。”遥夜冷呵了一声。   “自然。”冥曦面上露出了些许骄傲之色。在她看来,能设想出这么一个庞大计划的自己,无疑是个天才。   “即便引得灵修前往信阳庄,灵修也还是在浮罗界内,又有什么契机,能将灵修引到圣光界呢?”遥夜在心里想到,冥曦既然已经将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都决定好了,那他又何必再自己费脑。   “我会处理干净现场,将所有能让人查出真相的痕迹抹去,等灵修进入信阳庄后,你便也现身庄内,如此就能与他发生交集,接着再以真相作为诱饵,将他引到魑城。”   “然后呢?难不成你想让本尊像别的世家修士一样巴结他?”遥夜冷哼道:“那本尊可做不到。”   若让他去恭维讨好一个世家修士,那还不如直接毁了他的灵核,让他直接灰飞烟灭算了。   冥曦摇了摇头,“不,这些都不用,你需要做的事情唯有一件,就让他对你印象深刻,即使是激怒他也没关系。”   “哦?”遥夜挑了挑眉,“这倒是有点意思了。”   冥曦又道:“总之,你照我说的去做便好,别的不用想太多,我虽与你签定了契约,却也不会强迫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情,这一点你大可放心。”   为了最终的结果,现在自然得对这颗‘棋子’好一点。   冥曦想,若能让他们一见面就交恶,那是最好不过。如此一来,等遥夜以后召唤出天灾时,灵冽必然不会手下留情。若他们没有交恶,那也无妨,饶是他们成了好友,等一切被揭露出来时,他们一样会反目,灵修还是不会对遥夜手软。   不得不说,她确实是将什么都考虑好了。   “不过在此之前,毓秀得留在鬼殿之中,我会给她找来修炼的术法书籍,你帮我多指点指点她。”紧接着,冥曦又说道。   遥夜点了点头。   只是指点一个新晋鬼修,这并非难事。   “对了,你还得对毓秀立个誓。”冥曦深知遥夜修为深厚,虽说他身上有了契约禁制,不敢对自己做什么,但却不代表他不会对毓秀做什么。万一那天毓秀将遥夜惹怒了,保不准遥夜会一怒之下将人碎尸万段。   在毓秀的作用尚未发挥出来前,毓秀绝对不能死。   遥夜冷笑出声,“你是不是觉得本尊很好拿捏?真将本尊当成你的手下了?”   冥曦依旧微笑着,“我从未这么觉得,我只是需要一个保障。”   “如果我说不呢?”遥夜忽地沉了面色。   冥曦唇角的弧度更深了,“你会愿意的。”   “哦?”听到这般明目张胆的威胁,遥夜顿时生出了几分叛逆,他捏了捏自己的下巴,眼中情绪难辨,“你就那么笃定,本尊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做?”   “如今你已与我签下契约,就算你有千万个不愿,你也没法抗拒天地法则的拘束。既是如此,那再多几条誓言又有何妨。再者,我也不会让你太过为难,只要你答应不亲手取她性命便可。”   冥曦胸有成竹地笑了笑,然后又劝道:   “至于毓秀复仇之事,这个你完全不用操心,我会布置好一切,你依然可以悠闲自在的做你的鬼尊。”   听罢,遥夜心想,如果只是立誓不杀毓秀的话,那也不是不可,反正他一点都不喜欢杀人。   于是,遥夜终是同意了冥曦的要求,同时身上又多了一层天地法则的印记。   誓约完成后,冥曦便唤了婢女来,让其将毓秀给带了出去,行为举止间,就好似在自己家一样。   屋内,只剩下他们两人。   冥曦又往自己茶杯里添了一杯茶,“听说你这有个禁地?”   遥夜“嗯”了一声,不知她何出此问。   “这个禁地里面,是不是有一股祭灵山地脉?”   遥夜又“嗯”了一声。   冥曦啜了一口茶,“等下我会去禁地里布一个阵法,待将灵修引到魑城后,你就想办法带他进入禁地,让他看到那个阵法,再以浮罗界安危做饵,提出让他去往圣光界。”   “另外,灵修进入魑城后,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探查真相,到时你就暗中助他,把线索引到毓秀身上,并揭露一切。”   “届时如果灵修要诛杀毓秀,你也不用管,让他杀了便是。”   听见这话,遥夜不由冷笑,“你还真是无情。”   闻言,冥曦眼中显现出了几分狠戾。毓秀的存在只是为了制造血腥,引起震惊。发挥完这个作用后,她的生死自然也不再重要。   当然,这个想法,她是不会让遥夜知道的。 第六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看到这里,灵冽如何还不明白——   当年救下毓秀的并非是遥夜,而是冥曦。   遥夜对毓秀立誓,并非是被毓秀用香迷惑,而是冥曦促使。   遥夜一步步将灵冽引到圣光界,并非是为了浮罗界安危,而是受契约限制。   灵冽亦理解了遥夜曾说过的那句——看似结束,实为开始。   他们都以为诛杀了毓秀以后,信阳庄事件就结束了。但实际上,信阳庄事件的结束,仅仅是冥曦计划的开始罢了。   如今契约的另一方主动把真相揭开,遥夜身上的禁言禁制自然也就不再生效。   “阿冽,我......”遥夜张了张口。   可还不等他把话全部说出口,便见一旁的银雪变了脸色。   “情况不对,快给主人传讯。”   话音甫落,阿鸢手里便幻化出了一张传讯符,然后动作极快地将其送出了幻境。   只瞬息后,冥曦现身在了灵冽他们面前。   当看到灵冽和遥夜既没有大打出手,也没有发生争吵时,冥曦不由地怔愣了几秒。   眼前这情况怎么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?   但她很快便又有了新想法,只见她素手一挥,遥夜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。   速度之快,在场的几人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。   灵冽倏地面色一冷,“你把阿夜弄去哪儿了!”   “自然是去他应该去的地方了。”冥曦好似解决了心头大患般答道。   灵冽和遥夜没有如她计划中那般反目成仇,她也只好破罐子破摔,提前让遥夜的记忆恢复。   她坚信,在记起生前那些仇怨后,遥夜一定会为了报仇而变得六亲不认,嗜血嗜杀。   到那时,他所释放出来的力量,必然足以毁天灭地。   事到如今,冥曦亦不再追求事情能完美的按照计划进展了。不管过程如何,只要结局是她想要的就行。所以她才会出此下策,直接在灵冽面前把遥夜瞬间转移到了另外一座城。   灵冽深皱起眉头,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愠色,“快把阿夜转移回来,否则......”   眼见灵冽凝起了灵力,冥曦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气性,只听她打断道:“否则怎样,你是要与我一战吗?为了一个算计过你的鬼修,值得吗?”   闻言,灵冽目光冷冷,“阿夜会算计于我,还不都是拜你所赐!”   冥曦勾了勾唇,“这里面确实有我刻意诱导的原因,可他当日与我签定契约时,也不过为了自己的私心,你又凭什么认为,他是真心将你当作好友。”   听到这句问话,灵冽猛地收回了手中的灵力,极为郑重地回答道:“就凭这一路走来,他展现给我的亲近不是假的,他带来的温暖和感动亦不是假的,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情意更不是假的!”   说着,灵冽加重了语气,“还有,我与阿夜从来都不仅是好友,我们是互诉过情意的爱侣,是今后要以天地为媒,结为夫妻的关系!”   爱侣!!!   夫妻!!!   冥曦登时瞪大了双眼,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,灵冽和遥夜,他们之间竟会发展至此。   难怪遥夜宁愿违背天地法则也不愿帮她了。   “可笑!”弄清缘由后,冥曦整个人看起来气愤不已,“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!”   “有何可笑?”灵冽沉声反问,声音里似淬了寒冰,“我与阿夜彼此心悦,组成爱侣也属天经地义!”   “不可以!”冥曦大声吼道,此刻的她像极了当初毓秀那副近乎疯魔的样子,“绝对不可以!”   “可不可以,你说了不算!”灵冽眼底晦暗,掷地有声。他在向众人宣告,他和遥夜的爱情容不得任何人质疑,也容不得任何人诟病,更容不得任何人拆散。   看着他的表情,冥曦仿佛看到了几百年前的灵阡,接着脑海里便不受控制地,浮现出了许多关于灵阡的画面。   和性情清冷的灵冽不同,灵阡是个十分乐意与人打交道的灵修,如若不主动说出他的身份,人人都会以为他只是个世家出来的潇洒公子。   后来,灵阡遇上了一个名叫苏樱的女子,自此一见倾心。   从那之后,灵阡像是忘了自己的灵修身份般,纵使浩劫以至,他的眼里也唯有苏樱一人。他只愿守在苏樱身边,护其安然。他甚至还曾试图撕开时空屏障,欲带着苏樱和亲人朋友去往另一个没有天灾的尘世。   但冥曦怎么可能让他如愿,见他一意孤行,便把苏樱抓了起来。   冥曦清楚的记得,那时灵阡怒气汹汹地找上门来,质问她把苏樱弄到哪儿去了。   语气之冷,就和如今质问她把遥夜弄到哪儿去了的灵冽一样。   “为了一个女人,你就要放弃天下苍生,你如何能对得起自己的灵修身份?”冥曦对灵阡失望至极,但还是耐着性子对其进行劝说。   灵阡却道:“我为什么就非得拯救苍生,也不是我想要生来就是灵修的,细数一下,这世上众多生灵我又认识几个,我只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行吗?”   “你这是自私冷血,贪生怕死!”冥曦怒斥。   灵阡见与她说不通,便不再尝试让她理解自己,只追问苏樱到底身在何处。   冥曦冷哼了一声,“你想知道她在哪儿?”   灵阡神情一凝,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。   果不然,下一秒,冥曦抬手指向了前方的幻境入口,“她就在里面。”   灵阡顿时表情大变,“你把她怎么样了!”   冥曦忽然笑了起来,“算算时间,她现在应该已经尸骨无存了吧。”   只一句话,便让灵阡如坠冰窟,他想也没想地就冲向了幻境,徒留冥曦站在原地,咬牙切齿。   后来,灵阡走遍了幻境的每一个角落,在各种危机里生死一线,而伤痕累累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那就是要把苏樱救出幻境。   最终,他成功找到了苏樱,但彼时的苏樱如冥曦所言,仅剩下了一具骨骸。   原来,苏樱在进入幻境的第一天,就遭到了之前灵冽他们遇到过的那些虫子的围攻,身死后被残忍地食尽了血肉。   灵阡悲恸至深,将苏樱的尸体埋葬后,他便带着深深的恨意离开了幻境,欲寻冥曦报仇。   那时,天灾已经愈演愈烈。   看着人世凄惨的模样,灵阡也疯了,他竟祈愿希望这场天灾来得更猛烈一些。   冥曦不是想要拯救天下苍生吗?   那他就让天下苍生为苏樱陪葬!   见状,同样陷入偏执的冥曦和灵阡展开了一场大战,最后把灵阡强行扔进了爆发的火山之中。   天灾,终被消除。   从记忆中回神,冥曦的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了。   料想到灵冽或许会因为情爱变成下一个灵阡,从而导致她筹谋了三百多年的计划功亏一篑,连带着这片大陆都会走向毁灭,她的心里就抑制不住地燃起了怒火。   不!不!不!   冥曦的双手紧握成拳!  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!   这片大陆,一定不能毁灭!   至少,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毁灭!   “灵冽,这是你逼我的!”冥曦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戾气,“原本我还想着,让你自己去获得那份无上的荣光,可你偏偏要与我背道而行,那就怪不得我了。”   随着话音落下,幻境里的这方天地,顷刻便暗沉了下来。   旋即,一个阵法因冥曦的召唤逐渐成形。   此阵法,名为禁神阵法。   当然,这个阵法并不能把真正的神禁锢,但只要阵法主人愿意倾注灵力,它就可以打造出一个坚实的小型牢笼,足够暂时困住一个灵修。   冥曦打算先把灵冽控制起来,等天灾来临时再把人放出来,她要像三百多年前那样,亲手将那份‘荣光’捧到灵冽面前。   霎时间,狂风刮弄,异象横生。   灵冽再次皱起了眉头,然而就在他以为,此番注定是避免不了一场大战时,一道金光忽地自天边亮起。   冥曦当即面色骇然,偏头遮眼避过金光。   等她再睁眼时,身边只剩下了阿鸢和银雪。   就像遥夜被瞬间转移了一样,灵冽和文寅两个人,也在眨眼间没了踪影。   鹿眠!   冥曦忍不住咬牙。   她如何认不出那道金光是属于鹿眠的。   这世间,除了创世神之外,便只有鹿眠拥有金色灵力。  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鹿眠可能会阻止自己,那现在这份怀疑就变成了百分百笃定。   明明她才是鹿眠的徒弟!   为什么鹿眠却要与她作对!   她不过是不愿这片大陆覆灭,何错之有!   想到这,冥曦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恨意!   恨计划进行不顺!   恨被人半途阻挡!   恨灵冽陷于情爱!   恨鹿眠偏心待他!   恨!恨!恨!   简直恨之入骨!   “我绝不会就此罢休!”冥曦仰天大吼。   这句话,她是故意大声说给鹿眠听的。   她知道,鹿眠现在肯定就在幻境里。   她也知道,鹿眠一定能看到她,听到她。   她要告诉鹿眠,无论什么都不能阻碍她。   即便是创世神来了,也不能令她放弃! 第六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专属幻境里。   灵冽面露疑色地打量着周遭熟悉的景象,同时对叶云舒他们也在此处这件事感到些许诧异。   鹿眠自然看出了灵冽此时的疑惑,便将所有事情重述了一遍。   待一切解释清楚,他又看向了叶云舒和洛时华,指尖再次凝起了一抹金色灵光。   “现在,就让我来将你们体内的良缘玉能力激活。”   鹿眠深知,今日自己从小曦手中救走了灵冽,此举必然会令她心生怨怼,依照她的性格,她一定会展开报复,正如她所言那般绝不善罢甘休。   所以,他一定要在此之前做些什么,让叶云舒他们能在良缘玉的帮助下看到与自己安危相连的片段,这样便能在心里有个防范,不至于在突遇危险时不知所措。   一边思忖着,鹿眠指尖的金光也将两人笼罩住了。   下一秒,叶云舒和洛时华便觉得,身体里某根封塞了多年的经脉,被一股忽然涌起的热量冲开了。   旋即,二人身上迸发出了一道灵光。   他们成功了。   洛时华的能力是探看过去。   叶云舒的能力则和叶云窈一样是预见未来。   紧接着,洛时华双目微阖,他看到了自己和叶云舒、叶云窈,以及灵冽的幼年时期。   也是这时,一个头戴面纱的女人闯进了画面里。   洛时华深感奇怪——   这个女人是谁,她为何会出现在叶家?   又为何遮遮掩掩,不敢露面?   带着好奇,洛时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探索这个女人身上。   ——只见她细手一挥,身前便显现出了一个传送阵法。   ——然后,她走进了阵法里。   ——画面一转,女人来到了一座府宅。   ——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居所,女人进门后便摘下了面纱。   待看清女人的面容时,洛时华惊吓似地睁开了双眼,大呼出声:“冥曦!!!”   身旁的几人皆因这一声扭头看向了他。   “冥曦?”   “小曦?”   其中鹿眠最为诧异。以他的修为,他都不能在窥探过去时看到任何有关小曦的画面。至于原因,鹿眠知道这是因为小曦身上有创世神的气息。创世神的气息,除非创世神允许,否则不论是谁都无法探寻。同理,小曦之所以测算不到他,亦是因为他身上也有创世神的气息。可洛时华不过是体内蕴藏着良缘玉灵识而已,他居然能够看到小曦,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。   但洛时华面上的表情完全不似作假。   不过这样也好,不管什么原因,只要能够看到小曦,兴许就能知晓小曦曾经做过的事。   如此一来,小曦那个不为人知的计划便将不留悬疑,他们就能有更多的应对方式。   于是,鹿眠又对着洛时华动了动指尖。   随后便见洛时华的眉心中间出现了一点金光。   “时华,窥探过去需要耗费极多的灵力,为避免你的灵力不足以支撑,现在我把我的灵力注入到了你体内。”鹿眠十分严肃地说道:“接下来,你需按照我说的,将良缘玉的能力发挥至最大,并把精神之力都放在查探小曦上。”   话音甫落,洛时华便感觉到灵核里融进了一股磅礴的力量。   那是他修炼千万年也达不到的程度。   又听鹿眠嘱咐道:“尽力即可,能看到多少算多少,勿要强求,否则易遭反噬。”   洛时华点了点头,表示已将这些话谨记于心。   见状,鹿眠再次催动灵力,幻化出来了一个巨大的水晶灵球。相较于冥曦的那个水晶灵球,鹿眠的水晶灵球则有它百倍之大。   之后,鹿眠将水晶灵球与洛时华眉心那点金光相联,到时不论洛时华看见什么,都会在水晶灵球上呈现出来,方便其他人观看。   做好这些,鹿眠才继续道:“可以开始了。”   洛时华“嗯”了一声,接着就闭上了眼。   脑海里的画面飞速变换着,时间线也飞快地往后退。   终于,在洛时华倾尽全力地探查下,他们终于在约莫十几年前的时间段里看到了冥曦的身影。   与此同时,刚才消失在幻境里的遥夜,也降落到了一座府宅内。   遥夜眼神晦暗,面色冷沉。   他观察了下四周,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住宅后院。   但这个地方,却让他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念头。   遥夜努力压制着心间传来的异样,此刻他只希望能赶紧回到阿冽身边。   记得在幻境中,看完水晶灵球里的内容后,他就准备好了要向阿冽道歉,只他才刚开口,就被冥曦瞬间转移了。他甚至还未来得及看到,阿冽在知晓真相后的反应。虽然阿冽说过无数次愿意信他,但他依然担心阿冽会气他,恼他,厌他。   就在遥夜正欲离开这座府宅时,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人声。   “哪里来的小贼,青天白日的就敢跑进别人家院子里。”来人是个两鬓斑白的老头,他原是前来抓贼,却在看见遥夜的脸时蓦地瞪大了双眼,嘴巴也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。   遥夜亦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,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吃惊。   好半天,老头才结结巴巴地唤道:“少,少爷......”   “大管家,这是谁呀?”他身边的小厮看起来年纪不大,听到他的称呼后忍不住问道。   小厮从未听说过,这座府里还有个少爷。   而被称作管家的老头吃惊过后,居然当众湿了眼眶,他并没有回答小厮的问题,只是哽咽道:“少,少爷,你怎么回来了,这些年你过得好吗?”   看着管家双眼湿润的样子,遥夜心里升起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,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,直到脑袋隐隐作痛,眉宇狠狠皱起。   管家缓步走向前来,“少爷......”   他举起颤抖的手,似是想要摸一摸遥夜的脸,“你怎么这么多年,都没变样啊?”   遥夜则在管家伸手过来时退身躲开了。   “你是谁!”   遥夜表情严峻,眼里满是戒备。   听见这句问话,管家停在半空的手一顿,眼中的泪水当即流了出来,“少爷,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......”   可以说,少爷从出生起,一直到七岁,全是由他一手照顾的。再后来,少爷被夫人关进地室后,也是他每天都去给少爷上药疗伤。且当年,还是他帮少爷逃出了这座堪比地狱的府宅。少爷明明一向都很亲近他,怎么现在看他却像看陌生人一样?莫非是因为少爷离家太久,而他又随着年月的流逝变老了,所以少爷才会认不出他?   然而管家不知,此时站在跟前的这个人,早已不是当初的少爷了,而是因为极深怨气化为了鬼修的遥夜。   遥夜并没有生前的记忆,自然不认识他是谁。   只是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,却令遥夜无法忽视。   难道他活着的时候,真的认识这个人?   就在遥夜想要开口询问他生前之事时,忽听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   抬眸望去,一个妇人正朝着他们快步走来。   遥夜顿时僵直了身体,瞳孔猛烈地缩了缩。   妇人的脸,慢慢与那个记忆片段中,送木偶娃娃给小遥夜的女人重合在了一起。   虽然遥夜不曾看清女人的脸,但他可以肯定,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她。   几个呼吸的功夫,妇人已经走到了遥夜跟前。   她第一句话便是问道:“你,是人是鬼!”   语气不带丝毫感情。   遥夜没有马上回答,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处,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,让他说不出话来。   明明在那份记忆里,眼前这个人是让遥夜感受到过温暖的,可如今的她却变化良多,仅一句话,便让遥夜宛如掉进了万丈冰窟,心寒至极。   但遥夜又莫名地觉得,似乎这种让人心冷的感觉才是正常的,而那些曾体会过的温暖,其实是虚假的,是不存在的,是他臆想出来的。   即使什么都记不起来,遥夜却没来由地笃定了这种想法。   再之后,遥夜心里不受控制地滋生出了一股怨恨。   那怨恨,汹涌澎湃,难以阻挡,就好像是一直被强压在体内,此刻终于得以宣泄出来了一样。   “怎么,多年未见,连话都不会说了?”这时,女人又道:“我记得我当年,好像并没有拔了你的舌头吧?”   闻言,遥夜忽觉有一股无尽的悲伤顷刻蔓延至他全身,就像当日在祭灵山,他内心深处无端感到痛苦难忍一般。   遥夜眼中渐渐现出了血丝,他死死地攥紧了双拳,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。   可当那悲伤和痛苦反复戳刺着他的心时,遥夜还是没能忍住。   “啊!!!”   只听他仰天痛呼了一声,而后便捂住了头,面上痛苦之色难掩。   “你是谁!”遥夜撑着猩红的双眼咬牙问道:“你究竟是谁!”   妇人冷笑了一声:“我是谁?你当年不是极想叫我一声娘吗?怎么现在又认不出我了?”   听罢,遥夜猛然抬眸。   娘???   这个人,居然是他娘? 第六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当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时,遥夜便觉自己越发痛苦了。   就好似有千万根细长尖锐的银针扎进了他脑子里,就好似有人用老虎钳拔下了他的手脚指甲,就好似有成群的蚁虫在他骨头里钻,就好似有烧滚的热油泼到了他心上......   但他如今不再是肉身凡体,为何还会有这样的感应?   除非,那些疼痛早已刻入了心里,刻入了骨子里,刻入了灵魂里。   可他自从成为鬼修以来,别说遭到他人折磨了,就连皮外伤都鲜少有过。   难不成是他生前曾受到过这种对待?   遥夜不敢确定,因为他依然什么也想不起。   再加上心头那股不知源头的悲伤与仇怨,更是让遥夜恨不得当场砸晕自己,以此逃避。   亦是这时,女人满是狠戾的声音,又猛地在他脑中响起,久久盘旋,循环回绕——   “谁是你娘!”   “我不是你娘!”   “你不许叫我娘!”   伴随着这些话,遥夜煞白了脸,他意识到那是他尘封已久的记忆,同时他也看到了一些不曾见过的画面。   灰暗的小屋,昏黄的烛光。   血迹斑斑的银针、长鞭、烙铁......   女人站在他面前,眼中尽是厌恶。   耳边,充斥着骂声。   “你为什么要活着!”   “你怎么不去死!”   “你去死啊!”   血,眼前全是血!   “啊!!!”   遥夜痛呼出声。   身为堂堂四大鬼城之主的他,头一回由心而发地产生了恐惧。   那一刻,遥夜心里充满了恨意和怨气。可除却这些恨意和怨气外,其间又夹杂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悲伤难过,以及零星漂浮着几丝期盼渴望。   他在恨什么?   他在怨什么?   他在悲伤什么?   他在难过什么?   他又在期盼渴望什么?   遥夜不知道,他无法从空白的记忆中找到答案。   头,好像要炸了。   身体,好像要四分五裂了。  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,一旁的管家泪光闪烁地看向了妇人,“夫人,少爷是你的亲生骨肉啊......”   听到这话,那妇人眸中显而易见地增添了几分怒气。明明以她的长相来看,她应该是属于那种温婉端庄的女子。可不知为何,她所表现出来的模样,无论是表情,还是眼神,还是言语,都如同是个蛇蝎心肠的恶妇。   “我说过多少次了,他不是我儿子,他只是一个小孽种,一个该死的小孽种!”妇人加重了语气,对正在擦泪的管家厉声斥道:“还有,你好生看看,这么多年过去,这个小孽种的相貌却是一点都没变,也只有你这愚蠢的老家伙还把他当人了。”   “什么,少爷不是人了?”管家微微瞠目,“那少爷他现在是......”   “还能是什么,当然是鬼了!”妇人看上去似乎对遥夜身死这件事很是满意。   但她显然又对遥夜化为鬼修这件事不太满意,“可你既然已经死了,为什么就不能死得彻底一点!”   为什么偏偏要化为鬼修回来。   为什么偏偏要让她再次见到。   一看到遥夜那张和魔尊薄霖无比相似的脸,她便有恨意自心升起。   亦因此,再望向遥夜时,她的眼中又冷了几分,仿若经年不化的雪山,寒意彻骨。   “怎么,化为鬼修回来,是想报复我?”   嘴上这么说,可妇人其实一点都不怕被报复。   就算是现在要将她杀死,她也丝毫不惧。   说来可笑,她一个活生生的人,本该拥有求生的本能,但她如今却连这个本能都丧失了。   对于她来说,活着没有希望和盼头,死了也没有牵挂和不舍,如同一具傀儡一般,唯一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事,就是看着遥夜露出痛苦的表情。   仿佛只要折磨遥夜,便等同于是在折磨薄霖一样。   管家则因为妇人的回答忍不住老泪纵横。   “少爷,你怎么,怎么就死了呢......”   虽说少爷现在已经化成了鬼修,和活着也没什么区别。可一想到鬼修晋升的难度,他就觉得少爷这些年一定吃了好多苦。   “你哭什么,吵死了!”听着管家哽咽的声音,妇人只觉心烦不耐。可她从来都不会对管家施以惩处,顶多就是斥骂几句。甚至当年在得知管家把遥夜放走后,她也没有对其痛下杀手,还一直让他做着管家的位置。至于原因,大概是因为管家鬓边的两簇白发,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爹。   再之后,妇人转头看向了遥夜,“你若是想要报复,那就快些动手吧,不然等那个畜生派人来,你就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了。”   遥夜却没有动作,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妇人,感觉身上的痛苦仿佛又加重了几倍。   那一刻,他的心里唯有一个想法。   ——如果阿冽在这里就好了。   阿冽一定会像在祭灵山时一样将他拥进怀中。   遥夜想灵冽了。   他现在只期望能马上见到他的阿冽。   可就在遥夜打算飞身离开此处时,又见一道灵光自天而降,不带半分犹豫地打入了他的体内,将他从半空击落。   抬眼,便看见了一脸怒容的冥曦。   自她现身那一秒起,院中的妇人和管家,以及二人身后的小厮婢女们,就都一动不动了。   他们都被施以了定身术。此术能让人在无法动弹、无法言语的同时,依旧保持着对外界的感知。   冥曦一步步走到遥夜跟前,目光像是要杀人。   遥夜吃力地站了起来,“阿冽呢?”   “啪!”   却没想到,冥曦竟突然扬手往遥夜脸上扇了一巴掌。   一想到灵冽和遥夜是那种关系,令她那原本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计划,就这样生生被毁了。冥曦便恨不得一掌将遥夜拍死。   “呸!”   遥夜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,然后强忍着身体的痛苦,迅速运起了灵力,朝冥曦直接攻去。   化为鬼修多年,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甩了耳光。他不再废口舌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那就是把冥曦轰成碎片。   再看冥曦,在遥夜攻来时,她并没有闪躲,反而运灵迎着遥夜撞了上去。   “嘭——”   两道灵力在空中轰然炸开,宛若天上惊雷,发出震耳的声响,亮起刺目的灵光。   旋即,冥曦灵力里未散尽的余威,也凶狠地落到了遥夜身上。   遥夜原就痛苦不堪,而今被这余威一砸,竟是趔趄的向后退了几步,紧接着喉间一阵腥甜,便喷出了一口鲜血。   想当年,他以一人之力对抗数个世家都不曾受伤,今日却只是挨了冥曦一招就重伤至此。   她的修为,居然这般深厚。   遥夜明白,从始至终,他都低估了这个人。   见他吐血,冥曦的唇弯出了一个阴恻恻的弧度,“遥夜,你不是想要恢复记忆吗?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记起一切!”   语罢,便见她催动灵力,从体内引出了一个记忆灵球。   而这个记忆灵球里装着的,正是遥夜生前所有的记忆。   自从灵冽被鹿眠救走后,冥曦便陷入了疯魔,可即使她恨到想把遥夜碎尸万断,她也不能真的这么做。   遥夜,是她最后的筹码。   遥夜的记忆,是她最后的底牌。   只要遥夜恢复记忆,记起了生前的那些仇怨,他就一定会因此入魔,大开杀戒,使得整片大陆生灵涂炭,引来天灾。   想到这,冥曦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。   记忆灵球也在她的操控下,缓缓融进了遥夜身体里。   而遥夜因为重伤,根本无力阻挡冥曦的动作。   下一秒,无数记忆片段冲进了他的脑中。   “啊!!!”   遥夜支撑不住,跌至地面,仰天痛嚎出声。   痛!痛!痛!   实在是太痛了!   若只是身体上的疼痛,遥夜咬咬牙便也过了。可这剧痛里,更多的却是来源于精神上的攻击。就像一把没有实质的利器,正一刻不停地剜着他的心脏。   遥夜整个人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发颤。   这是他成为鬼修这么多年来,第一次败战,第一次重伤,第一次如此狼狈。   那股莫名的悲伤和痛苦控制着他,让他做不出任何反抗的举动。   接着,冥曦再一次阴森地开口了:“我还要多送你一份记忆,我要让你知道,你就连来到这个世界,都是错误的,都是不受期待的!”   说完,冥曦像是患了失心疯一般,居然将灵力对准了身侧的妇人。   不过眨眼功夫,冥曦已经取出了妇人的记忆灵球,并将之一齐融进了遥夜体内。   一份记忆的融入,都叫遥夜几乎承受不住,此时又多加了一份,遥夜更是将近昏厥。   脑海里的画面越来越多,它们飞快旋转着,糅合着,直到凝聚成为一个整体。   “啊!!!”   遥夜头痛欲裂,浑身都快被汗水浸透了,整个人就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   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,企图将那些记忆给驱赶出去。   就在遥夜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,两份记忆完成了融合。   它们毫无错漏的,呈现在了遥夜的脑中。 第六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一切,还得从遥夜的生母说起。   她叫沉静姝,是江城沈家的小姐。   记得那是在苍云9825年。   某日,沉静姝带着贴身丫鬟小铃铛前往郊外的寺庙上香祈福,途中不幸遇到了拦路匪徒。   就在匪徒们欲行不轨时,忽见一男子腾飞而来,替她们驱赶走了匪徒。   男子相貌端正俊朗,身量高大,气质不凡。   沉静姝获救后便怔愣愣地望着他,一时间竟是怎么也移不开眼。   “姑娘,你们没事吧?”见她眼睛一眨不眨,男子还以为她是受了惊吓。   闻声,沉静姝这才猛地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一个男人看了半天。   脸,不受控制地染上了红霞。   心,也不受控制地扑通乱跳。   倒是身旁的小铃铛先一步替她答了男子的话:“多谢这位公子相救,今日若是没有公子,我和我们家小姐可就惨了。”   “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。”男子面上却没有半分居功的神色,“我想,即使是换了个人遇见这样的事,也会出手的。”   因为这句话,沉静姝对男子的好感不禁又增添了几分。   但她依旧半个字都说不出来,不是因为受惊,而是因为那股莫名的羞臊。   见状,男子便告辞离开了。   沉静姝回家后,小铃铛就将今日的凶险禀报给了沈家老爷沈仁义听。   沈仁义当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,他只有沉静姝这一个女儿,也一直将女儿视作掌上明珠,平时最怕女儿病了伤了。   小铃铛马上又说了那男子出手相救的事情。   得知女儿没有受伤,沈仁义这才放下心来,旋即满是真心实意地说道:“以后若是再见到那位恩公,一定要好生感谢人家。”   不想,正是这句话,让沉静姝心里生出了期盼,也使得她当晚便发了梦。   梦里,她与恩公再次相遇。   恩公看她的眼里,溢着满满情意。   而她,亦是满面娇羞。   紧接着,画面一转,她和恩公皆穿上了喜服。   亲朋好友的欢声笑语中,她与恩公拜了天地,结为了夫妇。   整个梦境,洋溢着无尽的喜意,让梦外沉睡的人,也忍不住弯了弯唇。   梦,还在继续。   只是这一刻,她被送回了喜房。   心里,又紧张,又期待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恩公在一众人的拥簇下回到了房间。   一阵嘻哈逗闹后,前来吵房的好友们离去,房中便只剩下了她与恩公二人。   烛光中,恩公轻轻挑起了她的盖头,两人来至桌前,饮下了合卺酒。   接着,她与恩公坐到了床边。   一阵对视后,她被轻轻推倒在床。   红帐内,渐渐旖旎。   ......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. 8 0 8 0 t x t . c o m   这场梦做得春色无限,沉静姝第二天醒来时,脸颊都是通红的。  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做了这样的梦,传出去简直能臊死人。   后来,她开始频繁走神发呆。脑子里,全是男子的音容。整颗心,都被男子填满了,再装不进其他。   没过几天,沉静姝病倒了。   沈仁义向来把女儿放在心尖上疼,连忙命人请了大夫来为其看诊。   可大夫把脉把了半天,也只能说出个:“沈小姐这是心中郁结。”其他便什么都诊断不出了。   倒是府中一个老婆子私下里跟其他仆人议论道:“我看啊,咱们小姐根本就不是什么心中郁结,而是犯了相思了。”   这话不知怎的,很快就传到了沈仁义耳中。   相思相思,相思之苦,药石不可医,唯有相思所思之人可解。   沈仁义并不愚钝,自家女儿一向少有出门,近日来唯一有过交集的男子,只有那位不知名的恩公。   沈仁义当即猜出,自家女儿恐怕是因为一场英雄救美,而将芳心落于君身了。   只是这位恩公,既不知名姓,也不知家住何方,甚至可能都不是这座城里的人。   天大地大,何处寻君。   沉静姝病得更凶了。她夜夜梦见那人,醒来却都变成虚幻,如同镜中花水中月,只可回想,不可触碰。这让她失落失望,情绪一再萎靡,身体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。   沈仁义越发心急,可派出去找人的仆人每每回话,都只有一句不曾找到。   这让沈仁义忍不住大发雷霆。   下边寻人的仆人则叫苦不迭,他们都不知道恩公长什么样子,这让他们如何寻人。   沈家除了沉静姝和小铃铛外,其他人谁也没有见过这位恩公。沉静姝倒是画得一手好画,可以将恩公的模样画于纸上,可她现在病着,莫说画画了,恐怕连笔都无力握住。   因此,仆人们只能从小铃铛口中得到几句形容:   “恩公很是俊朗。”   “恩公很是高大。”   “恩公武功极好。”   如此描述,仆人们如何能寻得到人。   眼看着,又是一月过去,沉静姝已经虚弱到连清粥都喝不进去几口了。她完全病脱了像,瘦得仿佛只剩下了骨架。饶是她生得美丽,此时看起来也有几分骇人。   这天上午,沉静姝再一次呕出了一滩血,小铃铛当时就慌了神,还是一旁的大夫让她赶紧去请沈仁义,她才收回了三魂七魄。   小铃铛匆匆跑出沉静姝的闺房后,大夫忍不住叹了口气,他之所以让小铃铛去请沈老爷,其实是想让沈老爷做好准备,为沈小姐办理后事。   沉静姝,时日无多了。   小铃铛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主院,当得知老爷现在正在前厅会客时,又马不停蹄地跑向了前厅。   再说沈仁义,因为女儿的病,他其实根本无心会客,只是这位客人声称自己是清城聂家的人,这才不得不出面迎接。   清城聂家,虽说近几年没落了,但好歹是个修士世家,依旧镇守着包括这座城在内的六座城池,万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。   小铃铛冲进正厅的时候,沈仁义马上就联想到是女儿出事了,当下也顾不得聂家少爷还在此处,担忧不已的他腾地一下起了身,问道:“是不是静姝出什么事了!”   小铃铛正要向老爷说小姐吐血的事,眼睛却意外地瞥见了另一个人,她登时举起手来,兴奋难掩地指向了那人。   “你......你......你......”   “不可无礼,快把手放下,这位可是聂家的五少爷!”沈仁义立即斥道。   聂家五少爷则微微一笑道:“沈老爷唤我薄霖便好。”   小铃铛被薄霖的身份吓了一跳,赶忙放下了手。   就在沈仁义准备向薄霖表示歉意时,又听小铃铛欣喜地说道:“老爷,你可算是找到恩公了,小姐有救了。”   原来,小铃铛误以为薄霖是老爷找到的。   而薄霖,正是那位他们一直都没找到的恩公。   沈仁义这时也反应过来,他苦寻了多日的恩公,现在居然就站在他的面前。   下一秒,沈仁义几乎没有半点犹豫,双膝一曲就跪在了薄霖脚下,眼眶含泪道:“薄霖少爷,求求您,救救我女儿静姝吧!”   薄霖连忙弯身将沈仁义扶了起来,“沈老爷,你说让我救贵府千金,可我并非医者,又如何相救?”   闻言,沈仁义陷入了沉思。若让薄霖知道,女儿对他害了相思,那先不管他会如何看待女儿,只怕女儿的名声也就因此毁了。可若不将实情告知,便没有合理的理由能让薄霖去看女儿。   沈仁义万般纠结,在女儿的名声和女儿的性命两个选项间来回徘徊   “老爷,小姐刚才又吐了好多血,您快让薄霖少爷去看看小姐吧。”见沈仁义沉默了好一会儿,迟迟没有动作,小铃铛都快急哭了。   见状,沈仁义终于做出了选择。   只听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,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薄霖。   薄霖惊讶不已,忍不住小声喃喃道:“这世间,竟真的会有思之成疾这样的事存在......”   若是仔细看,你就会发现,他的耳尖已然悄悄泛起了粉色。   然后,薄霖点头道:“沈小姐的病既是因薄霖而起,那薄霖也该尽份力。”   这样说,便是同意了沈仁义的请求。   于是,沈仁义带着薄霖前往了沉静姝所居的院落。   一路上,薄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当日的情景。又觉得那天沉静姝双颊泛红,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羞赧模样有些可爱。他还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这种感觉,只感到十分新奇。   待进了院子,小铃铛先一步跑进了房中,大声喊道:“小姐,小姐,恩公来了,恩公来了。”   沉静姝躺在床上,面色苍白,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,“小铃铛......你是说......谁......谁来了......”   小铃铛弯着眼睛回答道:“恩公啊,小姐,那日出手相救的恩公来了。”   却见沉静姝原本就苍白的脸顿时又白了几分,她急得想要起身,“别......小铃铛......别让恩公进来!”   ——自己现在这个丑样子,怎么能让恩公看到。 第六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小铃铛不懂,明明小姐是因为对恩公害了相思,这才病得那么厉害,怎么现在恩公来了,小姐却又不见了呢?   但作为贴身丫鬟,她不需要去揣测小姐的心意,她只需听从小姐的话即可。   与此同时,沈仁义和薄霖刚好走到了闺房门口,他们正准备入内,就被小铃铛拦住了。   “老爷,小姐她......她......”   “静姝怎么了?”见她半天说不出下文,沈仁义急得抬脚就想往房中迈去。   薄霖也紧跟其后。   小铃铛连忙道:“小姐她说了,不让薄霖少爷进去。”   闻言,沈仁义和薄霖同时脚步一顿,旋即脸上齐齐浮现出了不解的神色。   “这是为何?”沈仁义问。   小铃铛摇了摇头,“奴婢也不知。”   亦是这时,屋内传来了沉静姝的声音:“小铃铛......你进来......”   小铃铛立马应声道:“小姐,我来了。”然后转身跑回了房。   由于沉静姝说了不让薄霖进屋,薄霖便没有再向前行。而沈仁义也不好撇下薄霖一人进去,两人就都站在了门外,你看着我,我看着你。沈仁义有些尴尬,薄霖则依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,丝毫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。   见状,沈仁义才稍稍放下了心。   毕竟,此番是他求着薄霖来的,现在却被拒之门外,这样的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,想必都会心生愠怒。可薄霖没有。亦因此,沈仁义对薄霖的印象越发的好了。   小铃铛大步来到床边,整张脸都因为担忧而皱在了一起,“小姐,你怎么了,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   沉静姝无力地抿了抿唇,细眉微微蹙起,“小铃铛,你帮我告诉恩公。”   “小姐要告诉恩公什么?”   沉静姝的眼神飘向了门的方向,“帮我告诉恩公,如果恩公不嫌,就让恩公等我一月,一月以后,再......”再与恩公相见。   只是这最后一句话,沉静姝没好意思说出口。   好在小铃铛自幼就伺候在沉静姝身边,所以即使她不曾将自己的心思直白地表达出来,小铃铛还是懂得了她未完的话音。   “好的,小姐。”   小铃铛又快步跑了出去,将那些话转达给了薄霖。   沉静姝在房间里听不见外面的谈话声,这使得她很是焦灼。都说相思成疾,当得知恩公就在门外时,她心中的郁结便不药而疏了。可她私心地只愿让恩公见到自己漂亮的样子,于是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。她想,再给她一个月,她一定能调养好身子,以最好的状态去与恩公相见。   小铃铛很快回到了床前。   沉静姝连忙问道:“恩公怎么说,他同意了吗?”   她生怕恩公会不肯答应。不管怎么说,她与恩公始终只有一面之缘,而她目前亦是单方面对恩公心生恋慕,所以恩公就算拒绝她的请求也在情理之中。   就在沉静姝惴惴不安时,小铃铛答话道:“恩公说了,让小姐好好养身子,一月后他会再登门拜访的。”   闻言,沉静姝心中一喜,而后不禁产生了更多的联想——   恩公肯答应她,是不是代表着,恩公也对她......   脸,蓦地红了。   接着,小铃铛又说道:“小姐,你知道吗?原来恩公叫薄霖,是清城聂家的少爷,是修士。”   沉静姝不停默念着那个名字。   ——薄霖。   强压下心中的悸动,沉静姝对小铃铛吩咐道:“你快去将我的药拿来。”   “是,奴婢这就去。”   又听沉静姝在身后喊道:“对了,还有吃的,也一并拿来。”   “好的,小姐。”听到这话,小铃铛心里不禁泛出了喜意,连带着步子都加快了许多。小姐终于有想吃东西的念头了,她怎能不激动。   -   一月三十天,对于常人来说,或许并不算长。但对于心中堆满思念的沉静姝来说,却是如同过了三秋之久。   好在,不管怎么难熬,一月时间终究还是让她熬过来了。   经过调养,沉静姝的身子恢复了许多,虽然比不上生病前健康的样子,但明显气色更好了,脸上也长出了一些肉,不再清瘦得连颧骨都遮不住。   薄霖亦依诺再次来到了沈府。   沉静姝到达正厅门口的时候,薄霖正在和沈仁义喝茶聊天。   看着薄霖那线条精致的侧脸,沉静姝再一次红透了脸。   深呼吸了几下,沉静姝终于鼓足了勇气,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意,迈入了正厅之中。   只见她碎步盈盈,颔首行来,在正厅中央站定。   她先是福身对着主座上的沈仁义行了一礼,“女儿见过爹爹。”   然后又转身面朝薄霖,“静姝,见过恩公。”   薄霖立即起身回礼道:“沈小姐不必如此客气,唤我薄霖便好。”   眼前的人,相貌俊朗,身份尊贵,有着一身好修为好武艺,却是不见丝毫高傲,如此知礼,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,当真是君子模样。   沉静姝脸上的红晕更深了,心也跳得更欢了。   这样的男人,怎能不让人心生恋慕。   沉静姝入了薄霖对面的座。   沈仁义又和薄霖聊起了天。   沉静姝这才发现,薄霖竟是这般学识渊博,无论父亲提及哪方面的话题,他都能对答如流,且还能说出自己独特的见解,言语之中亦是拿捏得当,既不会表现得过于谦虚,让人觉得虚假,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故意卖弄,使人不喜。   这样的薄霖,更加让沉静姝移不开眼睛了。   依照她的性子,她应是羞怯的,可一朝情窦初开,她竟一下子变得大胆了许多,好像只要能多看薄霖一眼,人生就会少很多遗憾一样。   当然,沉静姝自知以她的身份,是配不上薄霖的。   修士世家的男修,一般都是会和同为门当户对的世家女修结为姻亲,以此保修士血脉纯正,保证家族势力有增无减。虽然修士界中,有着姻缘不强求的说法,但沉静姝也知道,这份所谓的不强求,其实多是在同为世家的基础上不强求罢了。   想到这,原本还满是羞赧的沉静姝,心里不禁一阵悲凉。  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,薄霖居然会主动提道:“薄霖初到江城,对江城各处都不熟悉,不知沈小姐可否愿意带着薄霖四处逛逛?”   沉静姝当时便呼吸一滞,汹涌而来的喜意让她忽略了,一个男人约一个女人四处逛逛,这是件多么惊骇世俗的事,只忙不迭地点头道:“愿意的,我愿意的......”   话一出口,沉静姝又暗自懊恼起来,她表现得这样迫不及待,会不会太不知羞了。   平日里的温婉端雅,此刻似乎都已被她抛掷脑后,不被记起。   沈仁义将女儿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,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。   自打知道女儿是因为薄霖而害了相思之后,他便明白女儿对薄霖已经有了痴念,且这份痴念极深,难以放下。可薄霖是清城聂家的人,聂家虽然逐渐没落,却依旧不是他们这些凡人百姓能与之相配的。女儿的这份情意恐怕注定会以失望告终。   但他转念一想,万一薄霖也对女儿有意思呢?   古往今来,世家修士和凡人女子相爱的故事并不在少数。   在沈仁义心里,薄霖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男儿,又是世家中人,女儿若能嫁给薄霖,那一定是能享福的。到那时,沈家也会因为和聂家的姻亲关系,而更上一层楼。   这简直就是两全其美。   不,应该是三全其美的好事。   既能让女儿和意中人在一起,又能让女儿余生享福不尽,还能让沈家节节高升。   想到这些,沈仁义便没有阻止沉静姝,甚至还觉得让两个人多些相处机会也好。   他就不信,一男一女日日相伴在一起,会生不出别样的情愫。   思及此,沈仁义不由地笑眯了眼,他捋了捋胡子,心情极好地叮嘱道:“静姝,那你可得好生带着薄霖少爷到处转转,观赏一下我们江城的景致。”   沉静姝红着脸低下了头,小声应道:“是,爹爹。”  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和薄霖一同上街,四处游玩,她就心跳如鹿,无法自抑。   但又想到自己竟是这般主动,这般急切,这般不矜持,她十分害怕自己在薄霖心中的形象变差。   可那些主动,那些急切,那些不矜持,都不是她所能控制的。   沉静姝咬了咬唇,突然有些嫌了自己。   只是她的这份自嫌,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。   因为薄霖站起了身,说出了告辞的话。   之后又在沉静姝期待的目光中,对她说道:“明日薄霖会来接沈小姐,到时可就要辛劳沈小姐了。”   沉静姝连连摇头,“不辛劳,不辛劳的......”   ——你来便好,无论你想去哪,我都可以陪着你。   薄霖轻声笑了笑,随后便离开了沈府。   而他那清润的笑音,则久久回荡在沉静姝耳旁,让她沉溺,无法自拔。 第六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第二天。   沉静姝刚用完早饭,薄霖就来到了沈府门口。   两人没有吩咐下人准备马车,只是并肩一路沿着这座城市的街道步行。期间虽然也会聊天,但多数时候都是薄霖在说,沉静姝配合着聊。   原因无它,即使沉静姝由于心中情意变得大胆了许多,但她始终是个女子,在这种只有两人同处的时刻还是会感到害羞,所以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找寻话题。   薄霖会不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无趣?   沉静姝忍不住想。   没过多久,二人止步于净水江畔。   杨柳依依,枝梢轻轻扫过沉静姝的头顶,扯出几丝墨发,随风微曳。却丝毫不显狼狈,反而为沉静姝那张清秀的脸添了几分凌乱美感。   望着这一幕,薄霖不由微怔。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,并于下一秒伸出了手,在沉静姝满是羞意的目光中,将她散下的发丝别到了耳后。   他这一动作,使得沉静姝红透了脸,心亦如同小鹿乱撞一样猛烈跳动起来,任凭她怎么深呼吸也压制不住。她只好掩饰般地垂下了头。   “怪不得人人都说江城风景好,今日一逛,确实如此。”接着,薄霖收回了手,转移视线望着下方江水湍急,赞扬道。   闻言,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的沉静姝问道:“薄霖少爷为什么会来到江城呢?”   薄霖微微一笑,回答道:“此番其实是奉家主之命,前来镇守江城。”   镇守?   沉静姝心中一动,“那薄霖少爷今后是不是就在江城定居了?”   薄霖点了点头,“嗯,若无主家召唤,便不能擅自回去主城。”   听罢,沉静姝眉目间多了几分喜色。如果薄霖在江城定居,那她与之相处的机会便又增加了一些。   一想到以后兴许还能和心上人相约出来游玩,沉静姝的脸就更红了。   她不禁在心内斥骂自己,沉静姝啊沉静姝,你一个姑娘家,怎么能这般不知羞?   可那份窃喜,又是真实存在的。   之后,两人逛了一上午,眼看太阳挂至正空,薄霖又邀请了沉静姝去酒楼吃饭。   点菜时,沉静姝发现,薄霖所点的菜竟都是自己爱吃的。   遂问道:“薄霖少爷也喜欢吃这些菜吗?”   薄霖轻笑道:“我并不挑食,只是来时向府中家仆打听过,江城女子大多爱吃这些口味,便想着沈小姐应该会爱吃。”   说着,薄霖略带迟疑地问道:“可是这些菜品不合沈小姐口味?”   沉静姝连忙摆手道:“不是的,这些都是我爱吃的......”话至末尾,她的声音越说越小,语气里不知包含了多少羞赧。   同时,薄霖在沉静姝心里又加分了许多。   这么体贴的男人,真真是世间少有。她又如何能管住自己的心,让自己不对他生出情愫。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,似乎本就是理所当然的。   吃完了饭,薄霖便将沉静姝送回了沈府。   此后的日子里,薄霖成了沈府的常客。   因着频繁的来往,沉静姝和薄霖之间亦如沈仁义所想的那般,情意逐渐增厚。   两人对彼此的称呼,也从‘薄霖少爷’、‘沈小姐’,变成了‘薄霖’、‘静姝’。   沉静姝越陷越深,几乎已经到了非君不可的地步。   可薄霖从未表示过对她有那方面的意思。   沉静姝又病了。   这次生病,是因郁成疾。   她深爱上了薄霖,却不知薄霖对她的心意,只能整日东想西想,终是把自己想出了病来。   收到此讯,薄霖急忙前来探病。   沉静姝和之前一样,不愿自己的病容被薄霖看到。   但薄霖这次却没有顾忌君子之礼,而是直接冲进了沉静姝的闺房。   当看到沉静姝苍白清瘦的脸时,薄霖只觉得心疼极了。   他坐到了床沿边上,声音里满是遮掩不住的疼惜:“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,怎么又生病了?”   不知为何,听着他的声音,沉静姝眼中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泪水,“我这副身子,本也是多病的。”   大概是想到自己或许命不久长,她忽然就不愿让自己留下遗憾了。   至少......至少要让倾心之人知晓自己的心意吧......   于是,她不再选择藏着掖着,只听她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:“但这两次......都是因为想你想的......”   话音落下之时,她看到薄霖明显怔愣了一下。   心里,倏地浮上了几许难受。   她误以为,薄霖是嫌弃自己的不矜持了。   向薄霖告白,乃是她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情,却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,她怎么能不难过。   泪,顺着眼角缓缓流下。   可她不知,薄霖之所以怔愣,是因为他不得不承认,在听到那句话的刹那,他心动了。   回忆起初见时沉静姝羞涩到无法言语的模样,和听到她对自己害了相思时的惊讶,还有这些日子里他们结伴出门时的乐趣,以及当他得知她又生病时的心疼......   这些点点滴滴,所有细节加在一起,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——   他,确实对沉静姝生出了别样的情愫。   薄霖半晌才回过神来,却见沉静姝已经咬着唇,无声地哭成了个泪人。   “怎么哭了?”薄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,连忙抬手去为沉静姝擦拭脸上的泪水。   沉静姝别过脸去,自厌般哽咽道:“你一定觉得我太不知羞耻了吧,一定嫌恶我了吧,那你就快走吧,我保证今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......”   “你在说什么!”薄霖一脸正色地打断了沉静姝的话。   紧接着,在沉静姝不可置信的眼神里,他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,哑着声呢喃道:“傻丫头,我怎么会厌弃了你,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。”   那一刻,薄霖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,栽在这个总是一派温婉端雅,但偶尔也会露出几分活泼灵动的女人身上了。   沉静姝顿时睁大了眼眸,“你说什么,是我病得太严重,出现幻听了吗?”   薄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,“不,你没有听错,静姝,我亦同样的,心悦你。”   待最后那三个字成功说出口,薄霖显而易见地红了脸。   两人的心意,在此刻互明。   沉静姝,是一见钟情。   薄霖,则是日久生情。   但无论是何种原因,他们对彼此的感情都是真的,绝非虚假。   也是这时,小铃铛端着汤药迈入了房间。   只一眼,便看到自家小姐和薄霖少爷抱在了一起。   小铃铛当即尖叫了一声。   这一声,令两个紧紧相拥的人惊吓不已,猛地松开了手。   “小姐......对不起......你们继续......你们继续......”小铃铛自知自己惊扰了二人,忙不迭地转过了身,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歉,一边快步离开了房间。   只剩下两个面红耳赤的人四目相对。   薄霖极不自然地说道:“静姝......你......你该喝药了......我这就去叫小铃铛把药端回来......”   沉静姝也万分羞臊,“啊......好......好......”   再后来,沉静姝和薄霖相互倾心的事,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沈府。   沈仁义听闻,高兴得嘴都合不拢,待沉静姝病好,他便开始多番试探薄霖何时上门提亲。   关乎于女儿的婚事问题,沈仁义一刻都不愿拖延,且他生怕时间久了,薄霖会改变心意。若是这样,不光女儿会遭受打击,他们沈家也会失去攀附聂家的机会。   沈仁义疼爱女儿,却也看重沈家的发展。   薄霖亦没有任何犹豫,“薄霖回去便将此事上禀家主,让家主为我和静姝挑一个黄道吉日。”   沈仁义当然没有异议,他心里乐开了花,连连道:“好,好,好。”   没过多久,薄霖带着媒婆上门向沈家提了亲。   这场婚事,就这样定了下来。   往后的日子里,薄霖来沈府的日子更为频繁了。   沈仁义因此有了想要将家业一并交给薄霖打理的念头。他就那么一个女儿,以后所有的家产必然都是留给女儿的。现在有了准女婿,自是可以让准女婿早些上手。   他也丝毫不担忧薄霖会生出二心。毕竟,聂家的底蕴可比沈家深厚千倍万倍,薄霖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点东西。而且他坚信,薄霖此人不管是人品还是性格,皆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儿,定不会做出任何有损沈家的事情。   再说定亲以后,沉静姝和薄霖之间可谓是越发情深意切了。   沉静姝更是日日都在盼着婚期的到来。   每每听她提起心中的期待,薄霖都会轻笑着刮一刮沉静姝的鼻尖,然后宠溺地道一句:“傻丫头。”   沉静姝则会将头贴向薄霖胸膛,无限娇羞地回一句:“我才不傻。”   然而,沉静姝从来不曾发现,薄霖在回搂住她肩膀的瞬间,眼中那一现即逝的矛盾和纠结。 第六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时间飞逝,一眨眼便到了大婚前夕。   沈府早在半月前,就开始置办婚礼所需。   沉静姝待在房里,一想到马上就要和薄霖结为夫妇,她嘴角的笑意便不曾消失过。   小铃铛见她那欢欣样,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了笑模样。   按理来说,姑娘出嫁,头天晚上一般都是要娘亲陪在身边的,这样方便给女儿说些体己话。但沉静姝没有娘亲,她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逝世了。记得那时她和娘亲还被养在城外的庄子里,娘亲总是病着不见好转,之后就没有再醒来。   因此,今夜呆在沉静姝身边的便只有小铃铛一人。小铃铛自幼伺候她,二人早已情同姐妹。有小铃铛作伴,她亦不需要别的人留下,于是早早地就将旁的丫鬟么么遣出去了。   房间里,沉静姝和小铃铛坐在桌边,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对未来的憧憬。沉静姝想要做个贤内助,相夫教子。小铃铛想要一辈子跟着小姐,永不嫁人。   两人越聊越起劲,连天黑都不曾发现,直至戌时,小铃铛才惊觉天色已晚,忙让沉静姝早些休息,自己也去了隔壁的小间。依照江城的习俗,妆娘和婆子会在卯时来为新娘梳妆,新娘则必须在迎亲队伍抵达之前将自己收拾妥当,预备出嫁。所以新娘晚上必须得睡好,万不能在成亲时精神不济。   否则是会不吉利的。   沉静姝躺在床上,哪怕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睡觉,但她就是睡不着,整个人翻来覆去,心里满是喜意,像是被烧滚的开水,不停咕嘟冒着泡。   大概一个时辰后,沉静姝逐渐困意上头。   可就在这时,她听见了房门推动的声音。   沉静姝心里一惊,有些害怕。   “谁?”   那人不出声,只脚步声越来越近。   沉静姝恐惧地咽了咽口水,刚想呼喊,就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巴。   “唔,唔——”   沉静姝剧烈挣扎着。   “静姝——”   那人突然声色沉哑地唤了一声。   是薄霖!   沉静姝顿时停止了挣扎。   也是这时,她才嗅到了薄霖身上的酒气。   薄霖这是......喝酒了?   沉静姝轻轻拍了拍薄霖的背,示意他先将自己松开。   薄霖会意,放下了手。   黑暗中,两人都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眼中的亮光。   “你怎么来了?”由于方才的惊吓,沉静姝的呼吸还有些急促。   薄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,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,让人看不透他的具体心思。   许久,他才轻声道:“想你了。”   闻言,沉静姝的心跳倏地加快了速度。   “你......你也太大胆了......”   沉静姝羞涩地靠近了薄霖,如同平时一样将头贴在了薄霖的胸口。   明明再过几个时辰,她和薄霖就能名正言顺地进阶为夫妻关系。可薄霖居然不顾此时已是深更半夜,提前来到了她的房中,如此大胆的行径,究其原因竟然只是因为他想她了。   能被心爱之人挂念,沉静姝无疑是开心的。   但她还是没有发现,薄霖眼底的异样情绪。   紧接着,薄霖长吸了一口气,慢慢闭上了眼,他感受着沉静姝贴近时带来的暖意,似是在体会最后的温存。  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,他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沉静姝爱上他,而他会利用这份爱,达成自己最终想要的效果。   可如今,他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沉静姝占据。   薄霖自嘲地笑了笑,想他机关算尽,却唯独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。   他不该爱上沉静姝。   也不该从她身上打主意。   算计着要让她对自己倾心,自己却同样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   他甚至因此借酒浇愁,喝得醉意熏熏。还由着心之所向,放任自己一路飞行至沈府。又像个夜间贼,翻越过沈府的墙头,翻进了沉静姝的寝院。   何其可笑。   薄霖缓缓睁开了眼,垂眸看着沉静姝姣好的面容轮廓。这个女人,和很多世家千金比起来,她除了一张脸略为秀丽外,其它地方简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,平凡到不能再平凡。可每每与之相处时,她却总能让他感到心情放松,总能让他忘记自己身上肩负着的血海深仇。   “薄霖,时间不早了,你还是快些回去吧。”   良久,沉静姝开口说道。即使心中不舍,但她还是轻推了一下薄霖。按照旧礼,成亲前三天他们都不能见面。   否则是会不吉利的。   听着沉静姝温婉的声音,本就带着醉意的薄霖,心里竟是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个念头。   ——占有她!   ——让她无论如何也逃离不了自己!   ——让她永永远远做自己的妻!   薄霖深知,只要迈出了那一步,一切便再无回转的余地。   到那时,沉静姝一定不会再肯与他在一起,更有可能连看他一眼都不愿。   一想到自己会彻底失去她,薄霖便觉得心跳都快停止了。   但要他放弃自己筹谋已久的计划,他做不到,也不能够!   于是乎,那个邪恶的念头便如同火上添油般开始疯涨,渐渐噬尽他的理智,直到满脑子只剩下‘占有’二字。   下一秒,在沉静姝的轻呼声中,薄霖猛地将她扑倒在了床上。   他青涩却激烈地亲吻着她,似要将她融进骨血之中。   沉静姝不明白薄霖为何这样,她本能地想要推开薄霖,却又软绵绵地失了全部力气,只能在薄霖制造的火热中,一点一点被燃烧。   纱帐内,愈发旖旎。   仿若多月前沉静姝害相思时那些羞人的梦境。   沉静姝想,薄霖约莫是喝醉了,所以才会如此对她。   沉静姝又想,再过不久,她便会和薄霖拜堂成亲,现在不过是早几个时辰把自己交给他而已,该是无妨。   可实际上,这并非是早几个时辰,晚几个时辰的事,只是沉静姝没法拒绝薄霖。   但凡薄霖想要,但凡她有,不管是什么,她都愿意给薄霖。   这世间,能如她这般爱得深切的,许是少有。   那一夜,她抛开了所有的礼义廉耻,与他共沉沦。   -   卯时前,薄霖离开了。   沉静姝没有挽留,她知道薄霖是回去准备迎亲了。   再之后,待身上的酸痛劲消去一些,她便起身下了床,蹑手蹑脚地去把窗户开了个口子,让风钻进来把那些羞人的气味吹散。   ——这是薄霖临走时交待她做的,不然要是被前来为她梳妆的人嗅到可就不好了。   直到感觉味道残余不多,她才又爬回床上,阖眼小憩了一会儿。   卯时一到,丫鬟婆子们准时推开了房门。   她连忙将里衣穿上,遮挡住身上的旖旎痕迹,然后换上了红艳喜庆的喜服,戴上了华丽耀目的发冠,面上搽匀了妆粉,双颊抹了胭脂,唇上点了口脂,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,亮丽无比。   婆子丫鬟们见状忍不住称赞:“新娘子可真好看,新郎官等下肯定会被迷得目瞪口呆。”   一提到薄霖,沉静姝便不由地想到刚才,她和他就在身后这张床上翻云覆雨。   想着想着,沉静姝羞红了脸,那绯红的颜色,竟比面颊上的胭脂还红上三分。   丫鬟婆子们看到了,立马打趣道:“新娘子这是害羞了。”   随即一群人就一起哄笑开来。   沉静姝也笑了。   很快,她便会成为薄霖的妻。   不对,她已经是薄霖的妻了,她的身心皆交予了薄霖,她如何不是薄霖的妻。   -   天蒙蒙亮时,迎亲的队伍吹锣打鼓地抵达了沈家。   沉静姝被一个堂兄背出了房间。这件事本应由亲哥哥来做,但沉静姝没有亲哥哥,所以便让堂兄代劳了。根据礼仪,新娘子未到夫家前绝不能下地。   否则是会不吉利的。   几分钟后,沉静姝被背到了前院。   这个时候,就轮到新郎来将新娘子抱出娘家门了。   只是沉静姝等了许久,都没等到薄霖上前,把她接入怀中。   周围的人开始唏嘘,不知新郎为何愣在原地,没有动作。   “薄霖,你这是做什么?”沈仁义更是不解,凭着两人平日里的黏糊劲儿,薄霖此刻不是应该表现出一副迫切的样子才对吗?   却听薄霖一改往常模样,冷着声音道:“沈仁义,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的今天,就在这座府宅里,发生过什么吗?”   沈仁义当场变了脸色。   “你......你是......”   薄霖眸底似浸了墨汁一般幽暗阴沉。   “沈伯伯,我是程如竹啊!”   “小的时候你还抱过我呢!”   “你不记得了吗?”   薄霖一边说,一边逼近沈仁义。   沈仁义则一步步往后退,从薄霖的眼神中,他看到了汹涌的杀意,这让他忍不住瑟瑟发抖,好像眼前站着的,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。   他自然没有忘记程如竹是谁。   但他当年分明已将程如竹扔进了乱葬岗。   回想程如竹那时的惨态,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,还摇身一变,成了聂家的少爷。   对此,沈仁义百思不得其解。 第六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紧接着,薄霖眸底的凉意肉眼可见地被恨意代替了。   “即便沈伯伯忘记了也不打紧,因为今日我会让你记起,十三年前发生在这个院子里的所有罪恶。”   闻言,沈仁义脸上明显有了恐惧之色,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,仅是嘴唇颤抖着,仿佛马上就会被吓尿一样。   “沈仁义,你该赎罪了!”   下一秒,薄霖咬着牙,一字一句地宣告道。   话音刚落,就有一群黑衣人冲进了沈府,将前来送亲的沈家戚友们全部围了起来。   众人惊呼尖叫,被刀剑泛出的冷光吓得腿软。   沉静姝忙从堂兄的背上下来,脚尖落了地。   她一把掀开头上的红盖头,上前攥住薄霖的衣袖。   “薄霖,你怎么了?你不是来迎娶我的吗?快抱我上轿好不好?”   ——薄霖,快抱我上轿好不好?   她在心里恳求着。   其实,听了薄霖和爹爹的对话后,她便有了几分猜测。可她还是怀着一点希冀,希望这件事并非她所想的那般无法挽回。   但薄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,眼中没有丝毫温度,再不复从前的情意深切。   沉静姝面上挂满了泪痕,被薄霖的眼神吓得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,险些跌坐在地。   她亦明白,薄霖是不会收手,不会放过沈家,不会再娶她了。   旋即,薄霖转移了视线。   “沈仁义,十三年前,你故意让安淮接近我姐,让我姐对其情根深种,哄得我姐把程家机密及软肋尽数告知,使你能轻易摧毁我程家的生意和势力,后又在我姐大婚之日,程家最为松懈之时,带人杀进程家,灭我程家满门,这件事,你认不认!”  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里,薄霖将尘封的往事一点点揭开,话音里尽是隐藏不住的痛与恨。   同时,他浑身的气势猛然爆开,直令在场宾客稳不住身形,顷刻便跪成了一片。   修士之威压,何其之恐怖。   而更恐怖的是,从薄霖身上的气息来看,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修士。   薄霖,是魔修!   魔修,乃修士堕魔所化!   如果说化鬼是上苍给予凡人的一次重生机会,那化魔便是上苍给予修士的一次蜕变机会。   沈仁义整个人抖若筛糠,倘如薄霖还是以前的程如竹,那他定不会这般恐惧,还能立马唤了打手来,像十三年前一样将其再杀一次。可现在,程如竹变成了魔修,弹指挥手间即可轻易取人性命,他怎能不害怕。   古往今来,便没有几个魔修是善茬,他们在魔化以后,就会逐渐摒弃人性,变得嗜杀残忍。   沈仁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答案,曾经极具书卷气质的凡人少年,为何十三年后会变成令人闻之胆寒的魔修。   凡人身死,顶多化鬼,成为鬼修。   可他当日为了避免程家人化鬼寻仇,分明已经命人将他们身上的经脉统统割断,浑身血肉统统削除,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,一并扔进了乱葬岗。   那等程度的毁尸,程家人绝不可能再获得化鬼契机。   无法化鬼,便等于无法成为修士。   无法成为修士,便等于无法堕化成魔。   那程如竹到底是怎么变为魔修的?   要知道,魔修可是比鬼修还要恐怖上几分。   鬼修至少还能留有些许人性,而魔修心里几乎只有杀欲。   “你是不是想问我,为什么会化为魔修?”   就在沈仁义费解时,薄霖好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般冷笑了一声。   “当日你将我程家人尸身血肉削尽,以为这样便能高枕无忧,可你不知道的是,程家祖上曾出现过一位修士。”   话说到这里,沈仁义顿时懂了。   凡是有过修士的家族,即使千百年不再诞生修士,但其血脉却永远不会断,说不准何时它就会重新被激发出来。   程如竹,便是那个隔了数代以后,于绝境中觉醒的人。   当他尸骨被野兽啃食的时候,那股血脉愣是凭着最后一点生机,使他晋升修士,重获新生,而后又因满腔仇怨,一念成魔。   也是在他化为魔修的那一刻,天地间异象横生,引来了聂家家主——聂锐明。   彼时的聂家,已经走向没落。   新一代的聂家小辈,只会吃喝玩乐,别的一样都拿不出手。   聂锐明深知,若将聂家交至这些败家子手中,那聂家便是真的完了。   所以,当聂锐明看到初初化魔,还未强大的程如竹时,他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——   魔修的修炼速度仅稍逊于灵修,只要自己抓住时机,趁他弱小时细心栽培,便一定能把他培养成一方霸主,届时再以恩情捆绑,让他支撑起聂家,那聂家必然就不会走向灭亡。   于是,聂锐明把程如竹捡回了聂家。   就这样,程如竹成为了聂家的少爷——薄霖。   对此,聂家人虽有不满,可由于知晓魔修的潜力无限,他们也不敢进行阻挠。   毕竟,魔修不仅记仇,还十分心狠手辣,倘若招惹,只会死无葬身之地,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将其得罪。   特别是在没有百分百把握,能将魔修扼杀于摇篮的情况下。   随着时间飞逝,薄霖正如聂锐明预料中的一样,修为愈发深不可测。他亦成功炼化魔身,塑造出了一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面容。   而对于薄霖要复仇这件事,聂锐明没有阻拦。只是魔修迟早会人性尽失,为了防止薄霖以后六亲不认,聂锐明让薄霖与他结了契约,唯一的要求就是,待薄霖血洗沈家后,务必要接掌聂家,绝不能让聂家毁于此代。   薄霖答应了。   等他再回到江城,一切早已物是人非。当初那个屠他全家的恶人,如今变成了江城首富,还占了他程家的祖宅,挂上了沈府的门匾。   薄霖原想直接上门报仇,让沈仁义跪在他脚下声声求饶,痛哭流涕。   可就在他准备动手时,他发现沈仁义居然有一个非常疼爱的女儿。   他想——   杀人诛心。   报仇,自然也该在其软肋上下手。   仅是让仇人一刀死了,岂不是给了仇人痛快?   因此,沉静姝成了他计划里的重要角色。   再看沉静姝,此刻的她眼瞳微缩。   她不敢相信是她爹杀了薄霖满门,在她心目中,她爹一直是个和善的人......   沉静姝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,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了。   “还记得我姐程如兰吗?”   这时,薄霖的声音再次响起。   提到这个名字,沈仁义的身子又是一颤。   他怎会不记得那人。   程如兰。   程如竹的姐姐。   在江城,程如兰若是称自己为第二美人,便一定没人敢称自己为第一美人。   且程如兰和程如竹一样,都是腹有诗书,心性良善的人。   记得那时,江城人人都道——   君子当如竹,女子当如兰。   由此可见两人在江城的名声极好。   多年前,为了搞垮程家,沈仁义用程家的产业对安淮循循善诱,成功让其同意跟他合作。   两个人又经多番商议,最终决定从程如兰身上下手。   安淮演得一手好戏,明明是个心眼狭隘的小人,却偏偏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,使尽了浑身解数让程如兰对他心生恋慕。   而程家所有人,包括程如竹在内,都没发现安淮的真面目,在他和程如兰成婚之前便待他犹如亲眷。   可这依旧没能捂热安淮的狼子野心,他还是选择在大婚之日与沈仁义里应外合。   薄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,满眼的红绸中,鲜血喷溅,尸横遍地。   他姐失望至极地看着安淮,没有说一句话,唯独眼泪止不住的流。   许是被她姐盯得心中羞愧,心中发毛,安淮居然亲手抽出了长剑,一剑捅穿了他姐的心脏。   那颗曾经那么深爱安淮的心,终是在安淮手里停止了跳动。   至于安淮,他原本马上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,可他却在那之后就疯了,最后溺毙在了净水江中。   那是他第一次与程如竹相遇的地方。   此时的沈仁义也明白了,薄霖之所以和自家女儿接近,恐怕只是为了效仿他当年。   一想到程如兰最后的结局,沈仁义当即瘫软了身子,“不......求求你......放过静姝......静姝她是真的喜欢你......”   “喜欢?”薄霖轻笑了一声,笑意却不达眼底,“假若没有这幅皮囊,她还会喜欢我吗?”   听见这句话,沉静姝蓦地睁大了眼睛。   ——原来,在薄霖的心目中,她的爱意竟是如此肤浅。   心,登时如同万箭穿过。   她好想问问薄霖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她,哪怕只是一丁点。   可她还来不及张口,便又见薄霖极为嫌恶地皱起了眉,声色凉淡道:“而且,我做了这么多,天天忍着恶心与仇人之女谈情,为的就是给你最痛一击,你让我放过她,可能吗?”   听罢,沉静姝只感觉自己已经死了。   薄霖所说的每一个字,都像极了利刃,将她扎得千疮百孔。 第六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薄霖自然也看到了沉静姝面如死灰的样子。   心,不禁抽痛了一下。   原本,在薄霖的计划里,沉静姝今日必会死在他的剑下,就像他姐死在安淮手里一样。   可现在,他却根本下不去手。   一个魔,居然心软了。   早知如此,他当初一定会远离沉静姝,直接将沈仁义扒皮抽筋。   当然,薄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,他与沈家无仇无怨......这样他就能和沉静姝恩爱一生。  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,程家昔日所遭遇的一切,怎么可能轻易抹灭。   再看沉静姝,此时的她已经跌坐在地。   原来,一切都是假的。   她曾以为是爱的东西,实际只是一场算计。   可她又能恨谁?   恨薄霖?   恨爹爹?   还是该恨自己明明是个姑娘,本该懂得礼义廉耻,却是一颗春心萌动,便什么也不顾地将身心交予?   再之后,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红色,温热的血液溅到了她的脸上。   抬眸一看,竟是薄霖挥手下达了杀戮的命令。   在泛着寒光的刀剑下,沈家的亲朋好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。   痛呼声,哀嚎声,瞬间响起,此起彼伏。   见状,沉静姝狼狈地爬到薄霖脚下,紧紧扯住他的裤脚,含泪恳求着,直至声沙。   “不,薄霖,不要——”   哪怕知道是自己爹爹先做的恶,但她还是期望薄霖能收手。  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,却让她目眦欲裂。   只见小铃铛胸前穿出了半截剑身,而后沉沉地倒在了血泊之中。   “不——”   沉静姝不停摇晃着头,泪流满面。   “小铃铛你醒醒,你别吓我......”   然而小铃铛已经没了生息,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回应她。   “啊——啊——”   沉静姝痛苦地大喊出声。   不过多时,院子里前来送亲的人便已经死伤过半。   见状,悲痛至深的沉静姝只能再次向薄霖祈求。   “薄霖,求求你,放过他们吧......”   但薄霖怎么可能答应。   早年沈仁义不过是一介农夫,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他爹一命,他爹便将沈仁义当作亲兄弟一般看待,给他介绍人脉,教他做生意,让他在商圈里渐渐有了名声。   却没想到,沈仁义竟会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。   摧毁程家势力。   杀尽程家满门。   每一桩每一件,都不可能被原谅。   而当日助纣为虐的,除了有一些民间草莽外,还有沈家的一众亲戚。   程家一朝在世间消失,他们则拿着程家的金银财宝欢天喜地。甚至还对外造谣,程家是因为做生意不守诚信,得罪了人,这才遭此灭门大祸。使得江城百姓一提到程家,便会呸上一声,认为程家是个奸商,有此下场也是活该。   所以,薄霖今日怎么可能只杀沈仁义一个。   看着他冰冷的面孔,沉静姝的眼泪又落了下来,“薄霖,求求你,看在我们已经......已经......”   她实在是说不出那句话。   只随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愈渐浓郁,她终是放下了最后一点尊严,“看在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的面上,你就放过他们吧。”   闻言,早就失去反抗之力的沈仁义猛地抬起了头,双目圆睁,“静姝,你们......”   他的女儿,居然已经和薄霖......   沈仁义悔不当初。   又回忆起十三年前,程康元——也就是程如竹他爹——临死时对他发出的诅咒。   ——“你会遭到报应的!”   ——“你会断子绝孙的!”   ——“你会自食恶果的!”   那些话音在他耳边循环回响,宛若厉鬼索命前的仪式高歌。   沈仁义突然仰天大叫了一声。   在屠尽程家满门后,短短半年时间里,他的正妻和嫡子在没有任何病症的情况下相继无端死亡。而他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育能力,纳了许多个妾室都没能再怀上子嗣。亦是这时,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。   那个女儿是他与一个婢女所生。彼时他的正妻还活着,在得知婢女有孕后,心生嫉妒的正妻将婢女赶去了城外庄子,并放话不准他去看望。如此,他便一直对母女俩不闻不问,直到正妻和嫡子去世,他才有了要给她们一个名分的想法。   可惜的是,等他前往庄上的时候,婢女已经因病而亡,只剩下幼小的沉静姝。   他将沉静姝带回了沈府。   此后的日子里,他几乎是把所有的宠溺都给了这个唯一的女儿。   沈仁义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遭了报应。他不由感到害怕,整日噩梦连连。因此,他开始每日行善,逐渐变成了百姓们口中的大善人。他亦自欺欺人的,将那些曾经犯下的恶事深藏在了心底,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事实。   但现在,属于他的惩罚还是来了。   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。   ——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   而她的女儿也被一场精心策划出来的爱情给迷了心窍,走进了薄霖的陷阱之中。   “都是我的错,你杀了我吧!”   沈仁义痛苦万分,哭喊着跪在了薄霖面前。   “静姝与这件事无关,求求你,放过她。”   沈仁义虽恶事做尽,但他对女儿是真心疼爱的,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身死。   “你要杀我也好,折磨我也好,我绝不反抗,只求你放过静姝。”   薄霖却只是冷哼了一声,“反抗?你以为,你能反抗得了吗?”   沈仁义绝望了,他一屁股瘫坐在地,口中喃喃着:“都是我的错......都是我的错......都是我的错......”   薄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仿若在看一只蝼蚁。   “你这般作态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滥杀无辜。”   说着,薄霖加重了语气。   “但我今日所为,分明不及你当年一星半点。”   往时沈仁义的手段,可谓残忍。   ——程家满门加上前来吃酒的宾客,没有一人活着离开。此还不算,他们死后又被沈仁义抽筋扒皮,削肉剔骨。那等血腥的场面,不管谁见了都会成为一生的梦魇。   至于要怎么处置沈仁义,薄霖想过无数种方法,但都觉得解不了他多年的恨。   最终,他将昔时的屠杀场面制成了梦魇,融进了沈仁义的脑海之中,让沈仁义往后活着的每一秒,都被幻象环绕。   而那些幻象,皆是化成恶鬼的程家人,他们会拖着血淋淋的身躯,发出凄厉的嘶吼,反复扑上前来,直至沈仁义被生生折磨致死。   果然,当梦魇开始生效时,沈仁义便如同疯了似的,一边大叫着,一边满脸惊恐地向后挪去。   “啊!!!走开!!!走开!!!”   他眼神涣散,双手在身前拼命摆动着,想要将眼前血肉模糊的幻象驱赶。   “你们都走开!!!都走开啊!!!我错了!!!我错了!!!啊!!!”   沈仁义再也说不出其他,无尽的恐惧是对他最好的惩罚。   “薄霖,求求你放了我爹吧!”   沈仁义如今的模样,着实令沉静姝心疼不已,但她又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,只能一遍遍哭求着,企图能得到薄霖一丝心软。   可薄霖接下来的话,却将她心底的希望打碎,狠狠地辗在了脚底。   只听他语气森然道:“沈仁义,你也别妄想我会对沉静姝留情,我一定会狠狠地折磨她,让她生不如死。”   说完,他又朝一旁的黑衣人吩咐道:“沈仁义死后,将他和沈家的所有尸体,全部毁尸灭灵,扔进乱葬岗!”   黑衣人齐声应道:“是,尊主!”   听见这话,沉静姝当即一口鲜血喷出,旋即意识一浅,眼前一黑,昏了过去。   看着她那连脂粉都遮掩不住的苍白面色,薄霖脸上总算有了些许动容。   爱上沉静姝,是他计划中最大的变故。   他曾在仇恨和爱情中挣扎,但终归是仇恨占了上风。   可这世间,又有几人能在这种抉择中完美脱身。   灭门之仇,绝不可能因为私心之爱而忘却。   下一秒,薄霖弯身抱起沉静姝,朝着门外走去。   只是临近门前,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。   于是他回转过身,再次走到了沈仁义跟前。   沈仁义此刻已经浑身无力,整个人像只落水狗一样在地上抽搐着。   然后,薄霖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:“沉静姝我就带走了,你放心,我会让手下好好地伺候她的。”   沈仁义立马大叫起来:“不,不可以,你不能这么对她!”   见目的已经达到,薄霖自然没有再理会他,而是径直出了沈家的门,将沉静姝抱进了花轿。   没错,什么“忍着恶心与仇人之女谈情”、什么“绝不会放过沉静姝”、什么“会让手下好好地伺候她”......诸如此类的话其实都是故意说给沈仁义听的,为的就是让沈仁义痛不欲生。   接着,薄霖像是正常迎亲一样,翻身骑到了马背上,并对手下吩咐道:“起轿!”   无论如何,沉静姝都是他的妻!   也只能是他的妻! 第七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沉静姝再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三天以后了。   她被带到了清城,圈养在了一座府中。   江城沈家,则在薄霖的摧毁下不复存在。   沉静姝本欲寻死,可她试过很多方法都失败了。   后来她才得知,原是薄霖知道她一定会轻生,于是把一股灵力打入了她体内,护住了她的命脉,除非是遭受到比这道灵力更强悍的攻击,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伤不到自己。   不久,沉静姝发现自己怀孕了。   她明白,定是成亲前的那一晚,她与薄霖有了夫妻之实,因此才会珠胎暗结。   闻此讯,薄霖很开心,他幻想着这个孩子的到来能让自己和沉静姝在未来某一天重归于好。   但他没想到的是,沉静姝竟会在这时向他提出要求——   便是今生都不愿再与他相见。   薄霖疼惜沉静姝日渐憔悴,犹豫过后终是答应了,并向上苍立下誓言,发誓永不出现在她面前。   若有违,天诛之。   再之后,薄霖回了聂家。   自此,沉静姝性情大变,她逐渐在仇恨的滋养中变得恶毒狠戾。   只她从未有过想要堕胎的念头,这一点倒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。   就连薄霖都以为,她一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。   又数月过去,沉静姝到了生产之日。   可腹中胎儿才刚出世,就被她命人抱走,扔到了这座府宅里最为偏僻的小屋。   唯有管家心疼稚子无辜,给哇哇啼哭的婴孩找来了一个奶娘,这才保全了一个小生命。   当然,沉静姝其实十分清楚管家做了什么。   不过她没有阻拦。   实际上,她恰是由于知道管家一定不会放任孩子死去,所以才会对其不管不顾。   在她的计划里,那孩子还没到该死的时候,她要让他来这世间走一遭,然后再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,如此才能解她心头之恨。   只因她认为,孩子既然是薄霖的血脉,那他就理应替他的父亲承受血债折磨。   这也是她愿意生下孩子的初衷。   显然,沉静姝是将心中的恨意都转移到孩子身上了。   而这个一出生就背负了亲娘仇恨的孩子,正是还未身死化鬼的遥夜。   -   小遥夜一岁的时候,管家抱着他来见过沉静姝一次。   管家央求沉静姝为孩子取个名字,但沉静姝却只是将眉挑起,不悦地道了一句:“一个孽种罢了,要什么名字,就凭他也配?”   说完,她冷森森地看向了管家。   “你走吧,以后最好少出现在我面前。”   可就在管家准备带着小遥夜回小屋时,沉静姝居然又叫住了他。   “把这小孽种留下。”   闻言,管家即使不解,却还是照做了。   他终究只是个仆人,面对主母的命令,他不得不从。   待管家走后,沉静姝便一脸怨毒地把目光放到了小遥夜身上,似要生生用眼神将其千刀万剐一般。   小遥夜也是在那一刻,才怯怯地喊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声娘亲。   然而,沉静姝对这个称呼的反应异常激烈,只见她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了身,一把捏住了小遥夜的衣襟,将他高高拎到了半空。   “啪!”   再随着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,小遥夜顿时吃痛地大哭起来。   “呜呜呜,好疼啊,娘亲,好疼啊......”   只可惜,他越是求饶,沉静姝就越是变本加厉。   “谁允许你这样叫的!”   她恶狠狠地朝小遥夜吼道,手上打人的动作不曾停下。   小遥夜很快就被扇得耳鸣眼花。   紧接着,沉静姝竟然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,使得小遥夜直接从半空中砸了下来。   一声闷响过后,小遥夜哭得更大声了。   “不许哭!烦死了!不许哭!”   沉静姝一边说,一边抬腿踹在了小遥夜的肚子上。   这样的虐打,饶是大人都不一定能咬牙不出声,更何况是一个三岁的孩子。   是以,小遥夜根本就止不住哭声。   “娘亲,娘亲,我好痛啊......”   即便沉静姝不准小遥夜叫她娘亲,可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喊出这个称呼。   “娘亲,不要打我了,我会很听话的......”   管家伯伯说过,只有不听话的孩子才会挨打。   可他明明很听话,为什么娘亲还要打他。   小遥夜现在不过才三岁,小小的人儿并不知道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。他只知道,他真的好痛好痛。   沉静姝却是愈发疯魔,她整个人都变得狰狞起来。   “谁是你娘!”   “不许你这样叫我!”   “我没生过你这个孽种!”   沉静姝疯狂地冲小遥夜大吼着,双手猛地掐上了小遥夜的脖颈。   “孽种!”   “你为什么不去死!”   “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!”   此时的沉静姝似乎忘了,当初分明是她决定要生下小遥夜的。   但她怎么可能会去反思,她早已被仇恨侵蚀,坚信如果不是小遥夜投身在她腹中,她就不会怀孕,就不会生下灭门仇人的孩子。  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本末倒置。   沉静姝从来没有想过,小遥夜从孕育到出生,向来都是没有选择的。而她却将一切归咎在了小遥夜身上,把小遥夜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发泄的出气筒。   不多时,小遥夜在窒息的影响下翻起了白眼。   他不懂,为什么娘亲要掐死自己。记得管家伯伯告诉过他,娘亲只是心情不好,所以才会不来小屋看他,但娘亲一定是喜欢他的,因为大家都说,这世上没有哪个当娘的会不爱自己的孩子。   可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,实在没法让他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母爱。   管家伯伯骗人,娘亲根本就不爱他。   小遥夜心痛地想着。   再看沉静姝,此刻的她双眼泛着红,心里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恶魔在用蛊惑的语气对她说:   “杀了他!杀了他!”   “杀了这个小孽种!”   “杀了薄霖的骨肉!”   沉静姝随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。   就在小遥夜几乎快要断气的时候。   “嘭!”  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。   管家本来已经离开院子了,可他总感觉不太对劲,心里亦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。   于是他又转身返回,结果刚入院子就听到了小遥夜的哭声,当下也顾不得礼仪尊卑,他毅然闯进了房中,然后就看到了这令人愤怒的一幕。   管家连忙将性命垂危的小遥夜从沉静姝手中救出,脸上满是心疼。   “夫人,少爷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,你怎么能这般狠心!”   还好他折返回来了,不然......   “未经允许,闯入主人卧房,你要造反吗?”   沉静姝怒气难掩,对于这个薄霖派来照顾她的人,她早就看不顺眼了。   管家则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:“擅闯夫人房间是我的错,我自会向尊主请罚,但夫人你不能这样对待少爷。”   一个稚童,怀着最欢欣的心情来见自己的娘亲,却被虐打成这副模样......他不理解,都说虎毒不食子,夫人怎么就能下得去手。   “你还知道他是我的孩子?那我教训我自己的孩子,何需你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?”沉静姝阴狠地瞪着管家,“他连命都是我给的,就算我要杀了他,他也不能有任何怨言,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我出言不逊!”   管家叹了口气,“夫人,少爷他是你的孩子没错,可他同样是尊主的孩子,如果夫人容不下他,不如让尊主将他带走......”   “你说什么!”沉静姝厉声将话打断,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,“是不是他让你这样说的,他是不是早就想将这孩子带走了!”   管家抱着奄奄一息的小遥夜,又叹了一口气。尊主一直觉得这个孩子或许能给予夫人陪伴,因而尊主从未想过要将其带走。   不曾想,夫人居然会把对尊主的怨恨全撒在了少爷身上。   堂堂魔尊的嫡子,放在哪里不是被人追捧的,却在这座宅子里受尽虐待,简直令人唏嘘。   旋即,又见沉静姝把手伸向了小遥夜。   “去死!去死!去死!”   眼看沉静姝失去了理智,管家只得赶紧将小遥夜抱了出去。   远远的,他还能听见沉静姝的尖叫声从房中传出。   第二天,管家把这件事禀报给了薄霖。   薄霖沉默许久,最后让管家转交了一封亲笔信给沉静姝。   信中,薄霖问沉静姝,是否同意让他把孩子带回聂家养育。   沉静姝当场发了好大的脾气,将房中摆设统统砸了个尽。   “告诉薄霖,让他想都不要想!”   沉静姝认为,父子相离是对薄霖最好的折磨,因此她绝不可能把孩子给薄霖。   而薄霖听完了管家的转述后,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。   “只要不危及那孩子性命,就由她去吧。”   如今的薄霖,身上的人性逐渐被魔气吞噬,唯独心间还留有一个小小的位置,仅放得下沉静姝一人。   至于小遥夜,自然是无心顾及了。   管家则愣在了原地。   他本期盼着能为少爷讨份公道。   未曾想,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。 第七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七岁的小遥夜没有玩伴,他最常做的事,便是在小屋前呆呆地坐着,抬头看星星在夜空中闪烁。   听管家伯伯说,天上的每颗星星里都居住着神灵,若是虔诚地对着星星许愿,神灵听到后就会为他实现。   小遥夜知道娘亲不太喜欢他,所以他想要娘亲能稍微喜欢自己一点,哪怕只是对着自己浅浅一笑都行。   小遥夜从小就没见过他的爹爹,所以他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见到爹爹,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都行。   小遥夜其实有很多愿望,但他不敢太贪心。   可即便如此,他这两个小小的心愿还是没有成真。   -   这天,又是一个清冷的夜晚,小遥夜像平常一样,搬了张小板凳坐到了小屋前。   瘦削的身子,孤零零的背影,让人不由心疼。   小遥夜想,什么时候娘亲才能像别人的娘亲那样,将自己抱在怀中,陪自己一起看星星呢?如果真有那么一天,娘亲会给他讲故事吗?会给他唱歌谣吗?会给他取名字吗?   也是这时,身后传来了脚步声。   转身看去,沉静姝正踉踉跄跄地向他走来。   许是由于三岁时的那场毒打太过记忆深刻,导致小遥夜见到沉静姝的第一反应便是害怕,他本能地颤抖着身子向后缩了缩,眼里满是怯色。   沉静姝貌似喝醉了,她怔怔地盯着小遥夜看了一会儿,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   然而,就在小遥夜犹豫着要不要回屋时,却见沉静姝从袖兜里掏出了一个木偶娃娃。   “喏,给你。”   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,一边把木偶娃娃扔给了小遥夜。   这个木偶娃娃是薄霖送她的。记得那段日子里,她对这个木偶娃娃简直是爱不释手,天天都要带在身上,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上两眼。可现在,这个木偶娃娃于她而言,就仿佛是薄霖的替身一般,当初有多喜爱,如今便有多恨。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把玩过木偶娃娃,只是习惯性的带在身上,用以提醒自己,不许再对薄霖有半分情意。   但是那一晚,她因为醉意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人的神智。   迷糊中,她想起眼前这个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。   迟来的母性,令她不自觉地想要给这孩子点什么东西。   于是,这个木偶娃娃就成为了小遥夜迄今为止,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娘亲的礼物。   终究还是个孩子,仅是一个木偶娃娃,便让小遥夜将沉静姝带给他的所有伤害都忘之脑后。他欣喜地望着沉静姝,正如当日沉静姝收到这个木偶娃娃时,欣喜地望着薄霖一样。   可惜这份温暖并没有持续太久。   沉静姝第二天酒醒后又发了疯。   她无法接受,自己居然对那个小孽种心软了。   越想越气,沉静姝厉声唤来了家丁,将还沉浸在梦乡里的小遥夜拖下了床。   之后,小遥夜被关进了后院的地室里。  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,只能从昏黄微弱的烛光中,隐约看到里面摆放着一些骇人的刑具。   小遥夜被吓得瑟瑟发抖,他不停地哭着,求沉静姝放他出去。   可沉静姝却无动于衷。   而小遥夜也没有想到,他将会在这个地方度过他人生最黑暗的十年。   -   呼吸间,充斥着满满的血腥气味。   自从小遥夜被关进地室后,沉静姝就开始研究各种折磨人的法子,并尽数用在了小遥夜身上。   随着时间长了,暗室里的刑具也变得越来越多。   沉静姝会用银针刺进小遥夜的指缝。会用长鞭将小遥夜抽得皮开肉绽,再往他的伤处上撒盐。会用烧红的烙铁,在他胸膛烫出印记,使之焦黑化脓。会用锋利的小刀划割他的皮肉,令他体无完肤......诸如此类的折磨,小遥夜生生受了不下百种。每一种,都让他痛不欲生。   每每痛到极致时,小遥夜也会忍不住哭叫着唤沉静姝娘亲,企图能得到一丝心软。   但只要他喊出了那个称呼,沉静姝就会越发变本加厉,把他折磨得更惨。   次数多了,小遥夜便只敢小声呜咽,直到泪水流干,声音沙哑。   另外,沉静姝还在小遥夜的脖颈上套了锁链。他就像是一个最低等的奴隶,唯一的作用就是供主人殴打取乐。每当听到他的惨叫,以及看到他痛苦的表情,沉静姝就会露出瘆人的笑容,发出咯咯的笑声,活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。   不过沉静姝从来都不会伤到他的脸,这大概是因为小遥夜长得越来越像薄霖的原因。她不舍得朝和薄霖相似的脸下手,却又对这张脸恨之入骨。所以她便将戾气全部转移到了除这张脸以外的地方。   管家无法说服沉静姝放过小遥夜,就只能常常到薄霖那里去求灵药。那是专门给修士疗伤的药品,用在凡人身上如有神效。而这偌大的宅子里,上上下下百来人,也只有他会为小遥夜感到心疼。   沉静姝则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止管家,她甚至还病态地为此感到开心。因为她深知,一个人若长时间在重伤和治愈间反复循环,其感受一定是生不如死的,这可远比身体上受到的酷刑更难熬。   就这样,她默许了管家每天来给小遥夜上药。   却也因此,她对小遥夜的折磨愈发没了顾忌,总是将人打得血肉模糊。   看着小遥夜奄奄一息的样子,管家心间酸涩难忍。   “少爷,可怜的少爷,快快长大吧,等你长大成人,就能另立门户,远离夫人了。”   对于管家来说,好死不如赖活着。   唯有活着,才能有机会看到那些不曾看到的,才能有机会得到那些不曾得到的。   亦因此,他才会明知小遥夜煎熬无比,却还日日前来为他疗伤。   当然,管家不是没有想过,不如干脆将小遥夜带走,离开这个犹如地狱的地方。可他根本做不到,因为小遥夜也是尊主的孩子,他能躲避沉静姝的视线,却躲避不了尊主的追踪。即使尊主一向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不闻不问,但他知道,尊主绝不会允许他有此举动。   因而,他只能盼望着小遥夜能快些长大。   他想,只要少爷长大了,那么就算是夫人,也不能再对其任意虐待。   而小遥夜在听完管家说的话后,他原本毫无光彩的眼中竟是泛起了些许光芒,如同暗夜里稀疏的星子,虽少却亮。   长大吗?   长大就能远离娘亲吗?   真的吗?   真的不是在骗他吗?   小遥夜有些不敢相信,毕竟在他心里,管家伯伯是‘骗’过他的。‘骗’他说娘亲只是生病了,所以才会这么对他,以后就会好了。可这么久了,娘亲还是没有痊愈。   娘亲永远都不会对他笑。   娘亲永远都不会陪他一起看星星。   娘亲永远都不会唱童谣哄他入眠。   娘亲永远都不会爱他。   久而久之,他也就不再奢望这些了。   可是,虽然他有预感管家又是在骗他,但他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了小小的希冀。   万一这次管家伯伯说的是真的呢?   等他长大,他就能远离这个让人恐惧的地室了。   因着这个念头,小遥夜又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。哪怕他依旧一直被关在地室里,再也没有见到过外面的世界,再也没有体会过阳光雨水,再也没有嗅到过花草芬芳,再也没有触碰过除刑具以外的物件,但他还是向往着长大,向往着自由。   亦凭着这份向往,他愣是熬过了在地室里的整整十年。   十年,是七岁变成十七岁,让他从一个孩童变成了一个少年。   十年,是三千多个日夜,令他彻底忘却外界是什么样子。   十年,是这满室的刑具,在他身上重复施予了千次万次。   他的身量变高了许多,但由于十年的囚禁,他的骨头已然不似常人那般坚硬,仅是站立起来都十分不容易。   再看沉静姝,在这十年岁月里,她也逐渐面目全非,再不复昔日容颜。   那个曾经温婉端雅的少女,终是因为心中的怨恨,变得阴毒刻薄。   -   这天夜里,管家一如既往的又来到了地室。   他和平时一样,熟稔地为小遥夜上着药,口中不时发出心疼的叹气声。   “管家伯伯,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啊?”   “你说过的,等我长大我就能出去。”   “我现在已经长大了......”   就在这时,遥夜看向管家,沙哑着声音问道。他的嗓子,早在多年前,沉静姝将辣椒水灌进他口中后,便不再清润。   闻言,管家神色一怔,陷入了沉默。   “管家伯伯,我真的好想出去啊。”   遥夜眼里全是期盼的神色,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,哪怕每日的伤口都因为抹擦了灵药而恢复如初,可他的身体内部早已日渐衰竭。   他很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。   他只想在自己死之前,再看一看外边的世界。   但没有得到回应的他明白——   管家伯伯,又‘骗’了他一次。 第七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这种备受折磨的日子依旧继续着,遥夜在那不见天光的地室里又被关了好久。   夜晚,当震耳的雷声穿过层层厚重的墙壁钻入耳中时,他便会在黑暗中蜷缩起身子,嘴里偶尔发出痛苦的低吟。   这些年来,他的身体已经对黑暗、雷鸣、刑具,有了反射性的畏惧。哪怕他陷入了昏迷,也会不自觉地因为这些东西而发颤。   直到有一天,管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,竟将守卫在地室外面的家丁支开了。   只见他怀中抱着一件崭新的棉衣,一脸慌张的跑进了地室,然后从衣兜里翻出了一把钥匙。   紧接着,他颤着手解开了遥夜脖颈上的锁链,并将棉衣披在了遥夜身上。   明明是寒冬腊月,他的额间却一阵一阵地冒出了汗。   “少爷,快把衣服扣好,外面冷。”   地室里阴冷潮湿,特别是到了冬天,刺骨的寒冷无异于天然的酷刑。   而遥夜无论在什么季节,都只有一件粗布麻衣用以蔽体,且那粗布麻衣还经常会在沉静姝的鞭子抽打下,变成一条条染满鲜血的碎布。这样的衣服别说御寒了,就连最基本的保暖都做不到。   当然,管家不是没想过给遥夜带衣服,只是沉静姝曾发出话来,不准管家为遥夜添厚衣,否则就会加重对遥夜的毒打。   在沉静姝心里,她可以允许管家带药品和食物给遥夜,但那不过是为了让遥夜活着接受她的折磨。至于厚衣,除了减轻遥夜的痛苦外,再无其它作用,她自然不愿。反正有灵药吊着命,受冷并不会导致遥夜死亡,还能让他连续几月在寒意里生不如死,何不快哉。   所以,这还是遥夜第一次穿到棉衣。他头一回知道,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柔软,这么温暖的东西。他开心极了,能在临死之前触碰到这么柔软,这么温暖的东西。他由衷地觉得,这于他而言,亦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幸事。   待他把棉衣穿好,管家不由地睁大了眼睛,显然是被惊艳到了。   许是因为遗传了薄霖,遥夜的样貌身量都和薄霖甚是相像,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,即便是在一个遭受了十年折磨的人身上,也要比常人更显贵气。   遥夜拢了拢衣襟。   也是这时,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管家说的话。   “管家伯伯,你刚才是说......外面?”   他心底隐隐有了些猜测,可他又唯恐是自己异想天开。   毕竟,想要从这地室逃出去,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   但管家的回答,却令遥夜眼里一下子亮起了光芒。   “少爷,夫人今日有事出去了,趁现在,你快离开这里。”   “管家伯伯,你的意思是,我可以出去了?”   “没错,少爷,我已经把门口的守卫支开了。”   管家一边说,一边往遥夜手里塞了一个钱袋。   钱袋鼓鼓囊囊的,里面装着他所有的积蓄。   遥夜顿时红了眼眶。他没想到,当日那个未被直接答应的请求,管家伯伯居然一直记在了心里。   “快走吧少爷。”管家声线及其不稳,“来,我扶着你,小心。”   虽然有管家的搀扶,但遥夜还是使尽了浑身的气力,才勉强成功站了起来。且由于常年不动弹,他几乎忘记了应该怎么走路,只才迈出两步,腿便像软了似的又要朝地面掼去。可他实在是太想出去了,因此就算双腿传来了细细密密的疼痛,他依然咬牙坚持住了,并努力地朝着前方行去。   约莫一刻钟左右,他们总算是走到了地室门口。   大门紧闭着。   “少爷,你等我一下。”  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端倪,管家进来时特意像往常一样关上了门。   “吱呀——”   随着这声响,大门重新被管家推开了。   光亮,瞬间涌了进来。   遥夜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眼,因着多年呆在地室,所以此刻的他极其畏光。   少顷之后,他才尝试着把手缓缓移开,并慢慢地睁开了双眼。   他睁眼睛的动作极慢,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出来了。   光亮,对于生活在外面的人来说,或许根本不算什么,但对于生活在黑暗里的他来说,却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希望。   十年了,他终于又见到了光。   “快走吧少爷,不然等会儿夫人回来了,就没法走了。”管家突然出声道。   闻言,遥夜轻轻松开了管家的手,接下来的每一步,都需要他自己走。   虽然他看起来还是晃晃悠悠的,但他总能在快要摔倒的时候稳住身形。   没过多久,他逐渐适应了自己站立的感觉,抬脚跨出这个犹如炼狱般折磨了他十年之久的地室。   再之后,遥夜和管家继续朝着这座府宅的正门走去。   一路上,遥夜刻意低下了头,加上有管家掩护,竟是没让来往的婢女小厮察觉出有任何不对。   直到站在正门口时,遥夜都还恍若置身梦中。   他们居然这么轻松就到达了此处,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。   只要再迈过这道门,他就自由了。   遥夜忽然紧张起来,一旁的管家见状着急不已,忍不住催促道:“少爷,你快走啊!”   这些年里,管家时常会给他讲些外间发生的事情,还会给他讲如果到了外面应该怎么生存。因此管家一点都不担心遥夜离开这里后会生活不下去。   遥夜深吸了一口气。   下一秒,他越过了那道门槛。   那一刻,遥夜宛若新生。   “少爷,保重啊!”管家不舍极了,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,哽咽着嘱咐道:“一定要保重啊!”   遥夜咬了咬唇,转过身来,眼中同样泪光满盈。   “管家伯伯,谢谢您!”   这么多年来,他未曾感受过来自父母的疼爱,这世间唯一会为他掉眼泪的,便只有这个与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管家伯伯,内心的感激无言以表,只盼将来能够有所成就,再次归来看望。   “管家伯伯,我走了。”   “哎,走吧,走吧,快走吧......”   管家目送着遥夜离开,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。   -   傍晚时分,沉静姝回府后就发现遥夜不见了,她当即大发雷霆,一双眼睛瞪得冒出了血丝。   “人呢!人去哪了!”   下人们浑身颤抖,“夫人,我们不知道啊。”   “不知道?你们居然敢说不知道?”沉静姝发了怒,疯病又起,手中的鞭子狠辣地落在了一众婢女小厮身上,“去找,都给我去找,把人给我找回来!”   婢女小厮们吃了痛,忙应声道:“是,是。”   说完便飞快地跑了出去,一刻也不敢多耽搁。   只是,直到夕阳西下,婢女和小厮们都没有寻到丁点有关于遥夜的踪迹。   一群人只好先回了府。   沉静姝坐在正厅主位上,一双眼睛阴狠地眯起。   “废物,都是废物,连个人都找不到,我养你们有何用!”   有小厮暗自腹诽,我们明明是尊主养的,与你这毒妇何干?   但因为沉静姝是薄霖放在心尖上的人,所以小厮再怎么气愤也只敢在心里唾骂,万不敢将真心话说出来。若是再将其激怒几分,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。   这时,沉静姝又把视线移到了正厅中央,移到了管家身上,眼中的阴毒之色愈渐愈浓。   “管家,是你做的对不对!”   这个宅子里,除了管家之外,她再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对那孽种产生怜悯了。   “是,夫人,少爷是我放走的。”   管家没有否认。   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料想到了自己的下场,无非是死路一条罢了。但他已经不怕了,他活了几十年,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早点把少爷带出去,让少爷足足受了十年的折磨。   他当时想着,夫人兴许会在未来某一天做出改变。可他没想到的是,原来有些人永远都不会进行反思,永远都不会为自己给别人带来痛苦感到悔悟,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做一个母亲。   而他,人越老就越看不得少爷再遭罪,几番纠结后,他终是下定了决心,带着人逃出了这座没有人性的府宅。   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得到确切的答案后,沉静姝怒极,猛地将一旁小桌上的茶杯摔在了管家身上,“你真以为你是他派来的人,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?”   管家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,“夫人,您折磨了少爷那么多年,多大的怨气都该平息了,您就放过少爷吧!”   “放不放过他,那是我的事,由不得你说了算!”沉静姝起了身,三两步走到下方,手中长鞭再次高举起,声音尖锐无比,“你们尊主都不敢将那孽种带走,你凭什么把人放了,你找死吗?”   管家见无法劝服于她,叹了口气后就闭上了眼,“夫人若要杀我,便动手吧!”   沉静姝确实是起了杀心的,可当看到管家两鬓的白发时,她却突然定在了原地。   她记得,她爹好像也有白发了。   思及此,手中的鞭子便怎么都落不下去了。 第七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沉静姝愣了许久,最后竟是垂下了手。   但下一秒,她又一把抓住了管家的衣领,狠声道:“你现在就去找你的主子,让他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。”   薄霖是魔修,修为不俗,若让他以神识寻人,定要比一群凡夫俗子更轻松。   可管家只一个劲地摇着头,说什么也不肯。   见状,沉静姝气急,一脚踢在了管家身上,恶声道:“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杀你!”   管家咳嗽了几声,捂着胸口道:“夫人要杀便杀,但我绝不会帮夫人去求尊主。”   沉静姝咬牙切齿地瞪着管家,“你以为你不去,我就没办法了?”   说着,她突然伸手指向了身边的丫鬟,“你应该知道怎么联系你们主子吧!”   这丫鬟亦是薄霖派来的,从她醒来那天起,就一直贴身伺候在她身边。   丫鬟哆哆嗦嗦地回答道:“知......知道......”   “好,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,你马上去一趟聂家,把我的话带给你家主子。”沉静姝的语气森冷至极,直让丫鬟心间一抖。   见事情发展成这般,管家再次老泪纵横,“夫人啊,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放过少爷,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!”   闻言,沉静姝的声音陡然拔尖,“闭嘴,我再说一遍,他只是一个孽种!”   管家不再言语,他明白沉静姝这是又疯了神智。   便只能在心里不停地祈愿,希望已经逃出地狱,获得新生的少爷千万不要被找到。   -   一个时辰后,被沉静姝指派去聂家的丫鬟见到了薄霖。   听完她的转述,薄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。   十年过去,他的人性已经所剩不多,现在几乎不会再因外物而产生明显的情绪波动。   但沉静姝的要求对他来说还是不一样的。   只见薄霖轻轻地闭上了眼。   在他的操控下,无数缕赤色的魔气自他体内凝结而出,然后飞快地散开,朝四面八方涌去。   魔气带着他的神识,穿过城中的街巷,穿过城外的高山,穿过临近的村镇。   最后,在偏僻的圣光界东面,薄霖看到了一个在寒风中缓步前行的少年。   少年身体瘦削,面色苍白,虚弱得好像连走路都走不稳,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正值青春的人。   毕竟,在世人的认知里,十几岁的年纪应当是最健康,最力壮的时候。   总之,绝不会像他一样弱不禁风。   薄霖很快就认出了少年的身份。   另外,薄霖可以清晰地看到,少年的五脏六腑皆以衰竭。常年的不见天光,不能活动,以及身体上的折磨疼痛,心灵上的绝望悲伤,都让他的寿数被无情吞噬,让他的生命走向了尽头。   心,莫名地有些沉闷,那片只够装下沉静姝一人的小小地方,仿佛突然有了裂痕。   薄霖居然感到了一丝心疼。   可惜这丝心疼,不过稍纵即逝,还不待他回味,便没了踪影,就好像只是刹那的幻觉。   薄霖的眉头微微皱起,对婢女说道:“回去告诉夫人,那孩子活不长了,即便是医术最高明的神医,也救不回他的命,就让他死在外边吧!”   交代完后,薄霖又身形一闪,消失在了原地。   -   圣光界东面。   遥夜一路走走停停,就这样度过了好多个昼夜。他不知方向,原本是打算去看看管家伯伯说过的繁华城市,满足一下这些年来心中的希冀。不料中途却走反了路,距离想去的地方越来越远,越来越偏,且他的步子也越来越重,越来越沉。以他这副身子目前的状况,只怕是连支撑他到达下一座城都做不到了。   但遥夜其实并不是特别难过。至少,他还看到了外边的世界,而不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室里腐烂生蛆。对于他来说,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。   就在这时,一阵风沙卷至跟前,将他直接刮倒在地。   遥夜费力地想要起身。   正当他双手撑地时,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鞋。   抬眸仰视,一个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。   那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男人。   也是一个满身威慑的男人。   在看清男人的样貌后,遥夜的眼睛蓦地睁大了。  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生父,但他却是照过镜子的。   每每沉静姝发疯的时候,都会扳着他的脸,狠狠地将他贴在铜镜上,然后满是怨恨地对他怒吼:“你看看你这张脸,你看看你这张恶心的脸,跟那人一模一样恶心的脸,你怎么能长这么一张脸,我真恨不得把你的脸毁掉......”   诸如此类的话宛若一把尖刀,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   遥夜也因此知道了,他长得和他的生父很像。   所以,在看到男人那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时,遥夜便已清晓了这人正是自己的生身父亲,清城聂家的家主,圣光界最强大的魔修——薄霖。   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,他是期盼过见到父亲的,但在被关进地室之后,这份期盼就不复存在了,因为他隐隐能猜到,他的父亲和他的娘亲一样,都不爱他。既然如此,那他就算见到了父亲又能怎样,不过是平添心凉罢了。   只遥夜想不通的是,父亲为何会突然出现。   是来抓他的?   还是来救他的?   遥夜只想到了这两种可能。   但马上他便明白了。   ——都不是。   因为薄霖开口了,他说:“你快死了。”   这是遥夜的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。   ——你快死了。   遥夜怔愣地望着薄霖,脑中一片空白,那句将要从口中唤出的‘父亲’,也随之被咽回了肚里。   “我......知道......”   遥夜低下了头,声音变弱了许多,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沉沉的失落。他早知自己命不久矣,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罢了。   这时,薄霖又说道:“以你生平遭遇的一切,你死后一定无法进入冥界,你必会因为满心的仇怨化成鬼修,并遵循恨意前去复仇,直到仇人身死跟前,怨气才能散去。”   薄霖没有说谎,在见到遥夜的第一眼,他就嗅到了遥夜身上的鬼气。   这是苍云史上不曾出现过的事情。   鬼气,一般都是凡人死亡之后才能凝结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它亦是怨气和恨意的化身。   可这孩子,现在只不过是将死之人,身上就已经有了如此浓郁的鬼气,若任其发展,后果不堪设想。   且这孩子身上有着自己的血脉,即使他现在还是凡人之躯,但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像自己当初一样,凭着一份恨意觉醒成修士,然后堕化为魔。   但不管是化为鬼修,还是化为魔修,他今后的实力都将不容小觑。   到那时,如果他想要报仇,沉静姝必然不会是他的对手。   薄霖不想沉静姝以后生活在未知的危险里,所以他才来到了遥夜面前。   可遥夜显然不太能理解薄霖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,“我......我不明白......”   “我的意思是,我不希望你化鬼,也不希望你去找静姝寻仇。”薄霖声音淡淡的,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起伏。   遥夜再次低下了头。   他不懂,为什么父亲会这般想他。   实际上,他从未有过报复的念头。   即便沉静姝对他百般折磨,可孩子对母亲天生的依赖及感情,终究让他无法去实行报复。而那些曾有过的怨和恨,都被他强压在了心底。却没想到它们竟随着时间堆积,化为了死气萦绕。   但薄霖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,只听他继续道:“圣光界东面,也就是距离这里二三十里的地方,有一座祭灵山。”   “祭灵山?”遥夜抬起了头。   薄霖捏了捏放在身后的手,“祭灵山自带禁制,是整片苍云大陆上,唯一的一处无灵之地。”   “无灵之地?”遥夜满眼茫然,他对外界的认知全都源自管家伯伯,可管家伯伯从来没有给他讲过关于祭灵山的事。   “无灵之地,便是任何人都无法在里面运转灵力。”薄霖解释道。   “然后呢?”遥夜问道。他不明白这个地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。   “你若死在祭灵山,就可以断绝所有的化鬼契机。”看着遥夜那双澄澈的眼睛,薄霖心底奇异地升起了些许不忍,只他也仅是犹豫了一会儿,随后还是说明了来意。   对于遥夜而言,薄霖的话便宛如晴天霹雳。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薄霖,饶是早就知道父亲对自己没有感情,但在听到父亲这样说的时候,他还是忍不住难过地掉下了眼泪。   “所以......你今日来见我,只是想我死在祭灵山?”   遥夜眼眶通红,希望是自己会错了意。   可薄霖的回答,却直接让他的希望成了笑话。   他亲耳听见了他的父亲说:“没错。”   在得到回答的瞬间,遥夜整个人都宛若被寒冰冻住了,再无法动弹。   全身的血液也好像完全凝固了,再不能流淌。   身未死,心却凉。 第七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那一刻,遥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恨意。   这些恨意,曾被他强压在心底,现在终于汹涌而出,再也无法抑制。   自出生起,他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一丝善意,甚至还被囚禁在地室整整十年。几千个日日夜夜,他都在折磨虐待中生不如死。如今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个堪比噩梦的地方,他的父亲却又毫无预兆地现身,冷冰冰地宣告了他将死的事实,不带半分感情的为他安排好了葬身之地,只为让他不去寻仇。   遥夜咬着牙,双颊微颤,不停在心里问自己——   凭什么!   来到这个世界,成为他们的孩子,又不是他可以选择左右的。   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些!   他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?   还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?   凭什么要这样对待他!   遥夜睁着满是恨意的眼睛看向了薄霖,直把薄霖看得内心一震。   他能感觉到,这孩子身上的鬼气越来越重了。若他没有料错,这孩子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怨气最深的鬼修。到那时,连他都极有可能不是这孩子的对手。   就在薄霖沉思的空当,遥夜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,体内的五脏六腑也传来了剧烈的疼痛。   紧接着,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,血雾顷刻便染红了眼前的事物。   那一瞬间里,遥夜脑中飞快地闪过了这些年来自己所遭遇的一切。每一段,都那么令人绝望,可他却生生熬过了十年。   他恨!   他恨极了!  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,原本虚弱无比的他,竟是噌的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。   他身形不稳地面对着薄霖,一字一句地吼道:“为什么要生我!”   既然这般厌恶我,那又为何要生我!   这是他一直想问,却从来没有机会问出口的。   薄霖沉默了,逐渐丧失七情六欲的他,心里虽有些许异样,但也翻腾不出太多感情。   他所剩无几的感情,都给了沉静姝。   因而,他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遥夜,没有做出回答。   遥夜在薄霖的沉默中踉跄着倒退了几步。   然后,他自嘲地笑了。   起先是低低地笑,而后越笑越大声。   他在笑自己,这么歇斯底里的质问,最后竟连一个答案都得不到。   他算什么!   他于父母而言算什么!   他于这个世界而言又算什么!  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活不长了,可为什么非要来他面前将这个事实狠心揭开。   即便真的需要有个人来告知他,他也不希望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。   这实在是太过残忍了。   遥夜觉得自己简直可悲至极。   他笑着笑着就猛咳起来,一张苍白的脸因为难受拧皱成了一团。   旋即,又是一口鲜血吐出。   血,顺着下颌一路滴淌,浸湿了他的衣裳。   见状,薄霖微微皱了皱眉。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,他深知遥夜命不久矣,即使今日没有吐血,过不了几日他也会死。   ‘嘭——’   下一秒,遥夜倒在了地上。   只见他不停抽搐痉挛着,眼中的光亮愈渐黯淡。   再之后,他艰难地仰了仰头,把视线对准了薄霖,又声色虚弱地问了一句:“如果我能保证自己死后绝不寻仇,我可以不去祭灵山吗?”   此前他不知凡人死后可化鬼,如今知晓了,心里便不由地生出了一丝希冀。   他想以鬼的身份留下,再多看看这世间的风光。   却见薄霖摇了摇头,不带一点犹豫地拒绝了,“不行,鬼修自古以来便是仇怨执念的化身,你现在还是人,所以能控制自己的想法,但成为鬼修之后,怨气和仇怨将会成为你的主宰,彼时你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复仇的心。”   譬如他自己,他亦在仇恨中纠结过,可最终还是让那份仇恨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。   因此,为了沉静姝的安全,他必须要趁早把这未知的祸患处理掉,省得将来横生枝节。   而遥夜听完这段话后,眼中的光也完全消失了。   “你不该告诉我的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遥夜一脸苦涩,“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,以你的能力,你直接施展一个术法把我移到祭灵山,让我在山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死去就好了,为什么要特意来告诉我这些......你太残忍了,你和她一样残忍。 ”   就算已经乐观地接受了自己将要面对死亡这件事,遥夜也不想从自己父亲口中,听到那么多如同刀子一般戳心的话语。   那是比死亡更为痛苦的事情。   就像沉静姝那般对待他,但他的心痛却远超他的身痛一样。   只因沉静姝是他的娘亲。   比起外人的伤害,至亲的伤害往往才是最让人痛彻心扉的。   遥夜的气息,渐渐微弱了。   他明白,自己这是由于绝望而增快了死亡速度。   薄霖亦觉察到了。   原本他是打算让遥夜自己进入祭灵山的,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,只能由他将人带进去了。   思及此,薄霖伸出了双手,掌心凝聚出了赤色魔气。   他操控着魔气,使其包裹住了地上的遥夜。   随后便见遥夜的身子缓缓浮了起来。   接着,薄霖身形一闪,他和遥夜就消失在了原地。   -   祭灵山。   薄霖将气息未绝的遥夜放在了山脚。   若灵冽此时看到了这个画面,那他一定能够认出——这里,正是他们进入圣光界时,遥夜头痛欲裂的地方。   遥夜无法动弹,只能眼睁睁看着薄霖毫无留念地转身离开。   就好像这个马上就会死去的人,只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,而不是他的亲生骨肉。   遥夜忽然觉得自己好冷。   呼啸在耳边的风是冷的。   身下的冰雪是冷的。   他的心也是冷的。   渐渐的,在这漫山的洁白里,他闭上了双眼。   意识,慢慢消散。   -   “喂,你还活着吗?”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遥夜的耳边传来了一道女音。   “奇怪,明明还有鼻息啊,怎么不动呢?”   许是嫌她太吵,遥夜费力地睁开了眼。   见他还没死,刚从浮罗界布置完阵法的冥曦蹲下了身,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鬼气的人。  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浓重的鬼气。   她没有多想为什么一个活人会带着鬼气,她只知道这个人一旦化鬼,必然会成为一个不得了的人物。若能将这个人收入麾下,那么以后不管筹谋什么,她都能如虎添翼。   这时的冥曦还没想过要掌控天灾,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人或许可以为她所用。   “喂,你叫什么名字?”冥曦摇了摇他的身子,问道。   遥夜没有回答她,他现在连张嘴都费劲,更别提开口说话了。   冥曦也不恼,继续道:“我带你出去,助你化鬼,你跟在我身边,做我手下好不好。”   化鬼!   听到这个词,遥夜的心猛地跳了跳。   他又想到了薄霖。   他的父亲,并不希望他活着。   只因他的父亲,害怕他会报复。   报复!   这个念头在遥夜脑海中不停旋转。   怨恨,一下就达到了顶峰,把他那颗从未想过报复的心完全浸透。   对啊,他为什么不报复呢?   他被亲生母亲折磨了那么久,临死前又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扔进了祭灵山,彻底绝了后路。   这样的事不论放在谁身上,都是会想要报复的吧?   他也该报复才对!   越想,怨念越深。   遥夜身上的鬼气在刹那间又猛涨了数倍。   冥曦当场就被震惊住了。   “喂,给我做手下吧,只要你答应,我就带你出去,那样你就可以为自己报仇了!”   冥曦的语气激动起来。   “你想想,等你出去以后,你就能将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全部踩在脚下,你可以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他们,岂不快哉?”   冥曦的话翻搅着遥夜的心。他再次回忆起了在地室里的那些日子,他狠狠地咬住了牙,恨不得将自己受过的所有虐待都还在沉静姝身上。   脑中,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沉静姝浑身是血的样子。   可下一秒,他又突然痛苦地呜咽起来。   那是他的娘亲,他仅是在脑中幻想了一下沉静姝受伤的画面,就觉得难受极了。   他不懂,为什么他还是会替那个狠毒的女人感到心疼。   他忽然明白,哪怕他真的化为了鬼,他也绝对下不去手。   血缘的牵绊,在他身上如有魔力,令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,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   “我做不到!我做不到!我做不到!”   遥夜近乎失控地大声哭喊着,如同回光返照般恢复了力气。   同时,他又想到了管家伯伯。管家伯伯一向和善,他一定不想看到自己变成嗜杀的恶鬼。他还想到了沉静姝,沉静姝曾送给了他一个木偶娃娃,他竟因此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暖。   方才升起的报复之心,立马就沉落了下去。   身上的怨恨,亦陡然消散。  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,沉静姝能下得去手虐待他,他却连在脑中幻想一下报复都做不到。   他的心里,终究还是留出了一块柔软之地,放着自己对娘亲最后的依恋。 第七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冥曦不知道遥夜为何突然就哭了起来,还不停说着自己做不到。   做不到什么?   做不到报复吗?   身上的怨恨那么重,怎么可能做不到?   冥曦无论如何也不相信,这世上竟然会有人做不到报复。   报复,应该是最为简单的事,特别是在自己受到过伤害以后,这件事就会变得理所当然。   “她给过我温暖的,虽然只有一点点,但我却是感受过的。”遥夜的神智逐渐涣散,唯有心里还剩余一点清明,令他说出了这句话。   冥曦不解,“你的意思是,就因为那人给过你一点温暖,所以你就将所有的怨恨都强忍住了?”   遥夜脸上的泪水逐渐被风干,他的声音也再次微弱起来,“可她是我娘啊......”   那一刻,心中的悲伤让他连鬼都不愿意做了。   他忽然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留恋。   似乎只要死去,便能逃离所有悲伤。   但冥曦已经看中了他身上的鬼气,又怎么可能放任他死去。   “喂,你再撑一会儿,我马上带你出去。”   可遥夜刚才那如同回光返照般恢复的力气,显然因着他的几声叫喊而被耗尽了,此刻的他连眼皮都睁不开,呼吸亦近乎全无。   冥曦转念一想,这人既然因为一丁点温暖就不愿化鬼,那她何不如干脆将这人的记忆全部抽去。他的怨恨早已浸入到了骨子里,只是失去记忆而已,并不会影响他身上的鬼气。他还是可以化鬼,没了记忆以后还能更好操纵。   生出这个念头之后,冥曦很快就有了行动。祭灵山无法使用灵力,她便将遥夜抱了起来。她也没有直接离开祭灵山,而是又往山上爬去,打算把人送到浮罗界。   至于为何这样做,则是因为——   即使抽除了记忆,也不代表这份记忆完全消失,如果让他在圣光界看到熟悉的事物,或是见到熟悉的人,难保他不会突然恢复记忆。   若是猛地记起所有伤害,所有痛苦,所有悲伤,打击必然是极大的,他甚至还可能会因恨入魔。那样一来,再想掌控他就难如登天了。为了避免如此,就只有将他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。   当然,冥曦也没有想过要直接将他带在身边。在她看来,不管是资质多好的修士,都需经历一些磨砺,才能成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,才能按照要求完成她交待的任务。   所以,她想先任由他发展。   她有预感,总有一天,她一定会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办。   至于到时他是否会拒绝帮忙,这也无需担心。   因为她手里有他全部的记忆。   一个人在获得新生后,却发现自己脑中空白一片,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寻回这份记忆。  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记忆全无。   不论这份记忆是好是坏。   这份记忆,将会成为她最好的筹码。   -   回到现实。   遥夜的记忆就此结束。  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曾经。   他的眼睛霎时变得通红。   原来,他竟是这样死的。   原来,他生前竟是受了这么多折磨。   遥夜越想越痛苦,他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心脏,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好受些。   与此同时,专属幻境里。   灵冽他们也在洛时华的能力下,从水晶灵球里看到了冥曦抽除遥夜记忆的画面。   又从那些画面里,他们知晓了遥夜的过往,以及理清了所有的时间线。   ——苍云9825年春三月,沉静姝在薄霖的刻意算计下与之相遇、相识、相知、相爱。   ——半年后,二人订婚。   ——又三月后,沉静姝于婚期前一天献身薄霖。   ——婚礼当天,薄霖为报灭门之仇,斩尽沈家满门。   ——再之后,沉静姝发现身孕。   ——苍云9826年,遥夜出生。   ——苍云9844年,遥夜逃出地室。   ——几天后,遥夜寿数进入倒计时,被薄霖移入祭灵山。   ——约莫两个时辰后,遥夜被冥曦带出祭灵山。   ——腊月时节,寒风凛冽,遥夜在进入浮罗界的那一秒断了呼吸。   当天,正好是遥夜十八岁的生辰。   他的生命,就此定格在了十八岁。   然而,谁都不知道的是,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,浮罗界内,随着一道金光闪现,叶家灵修——灵冽,诞生了。   ......   灵冽身侧的手抑制不住地发起了颤,心疼蔓延全身。   他的阿夜,生前居然经历了这么多痛楚。   可他的阿夜又是那么的善良,承受了如此之多的折磨,最后还是没有想过报复。   紧接着,画面又变了变。   他们看见冥曦几年后又来到了浮罗界,成功和遥夜签定了契约。   也是在契约形成的一段时间后,冥曦途径魅城境地,发现有一只怨气深重的死魂正漂浮在远处上空。   冥曦不禁生出了兴趣。   对于一切拥有强大力量的事物,她都深感兴趣。   于是,她瞬移到了死魂所在之地。   灵冽他们看得出,那只死魂不是别人,正是毓秀。   这竟是毓秀被生祭那天。   当信阳庄一众人打算再次毁尸的时候,冥曦出手了。   只见她抬手一挥,便有狂风席卷而来,异象横生。   冥曦趁乱带走了毓秀的死魂。   之后,她将毓秀的死魂带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,再一次施展术法,助毓秀化成了鬼修。   毓秀化成鬼修后的小半月里,和其他刚晋升的鬼修一样,神智尚未清醒,脑中一片混沌。   而她这副模样,也令冥曦又有了新的想法。   接下来的一幕,让灵冽几人不禁皱眉。   只见冥曦从自己体内抽出了一魂,将之融进了毓秀体内。   毓秀,自此成了被冥曦操控的傀儡。一个保留着自己的记忆和意识,思想言行却时刻被冥曦控制着的傀儡。   又过了几天,冥曦带着毓秀去了鬼殿,让遥夜对毓秀立下了誓,自己则进了鬼殿禁地,布下了吸灵阵法。   待毓秀修为长进后,冥曦便对她下达了第一条指令。   ——修习噬灵线。   待毓秀噬灵线大成后,冥曦便对她下达了第二条指令。   ——复仇。   待毓秀成功复仇后,冥曦便对她下达了第三条指令。   ——将屠庄之事传扬出去。   至此,冥曦的所有计划,统统步入了正轨。   毓秀,也发挥了她的全部作用。   而冥曦之所以交代遥夜——如果灵冽要诛杀毓秀,让他不必理会——则是因为只要毓秀一死,她体内的那一魂便会回到冥曦体内。如此一来,远在圣光界的冥曦就能在第一时间知道,灵冽他们即将进入圣光界,以便她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。   她也丝毫不担心灵冽会拒绝遥夜,毕竟吸灵阵法的存在事关整个浮罗界,如灵冽这般面冷心热的人,一定不会坐视不管。   看到这里,灵冽他们总算是明白了一切。   郁森也终于想通了,为什么当初在花海幻境时,毓秀身上的气息能对他有产生威慑。   只因毓秀体内有着冥曦的魂,而冥曦身上又有着创世神的气息。   从始至终,能让他感觉到威压的,一直都是冥曦。   如果遥夜此刻在这里,他也一定会恍然大悟,为什么毓秀常常会失心疯,以及为什么毓秀会在交谈中说出‘变数’二字。归根结底,皆是因为融魂之术的作用,让她能够与冥曦共享一份记忆。如此一来,毓秀清晓‘变数’之事,便也属于正常。   总而言之,灵冽和遥夜都被冥曦给算计了。   同时,灵冽也知晓了冥曦的真实目的。   不行,他得赶紧寻到阿夜,若是阿夜记起了那些痛苦的过往,那他一定会被仇怨完全吞噬,当初那颗不愿报复的心,也将会在滔天的恨意下,变得渺小无比。   灵冽无法确认,遥夜是否能够再次受那些温暖影响,从而放弃报复。   当然,灵冽并非是要阻止遥夜报复,只是从遥夜的所有记忆来看,他的本心应当是不愿报复的。若是让怨恨淹没了本心,令他做下弑母之事,等他清醒过来,最痛苦还是他。   灵冽不想看到遥夜痛苦,他生前煎熬了那么多年,好不容易重获新生,就应该快乐无忧一辈子。   于是,灵冽问向鹿眠:“有办法能找到阿夜的踪迹吗?”   鹿眠点了点头,“可以的。”   说完,鹿眠阖上了眼,神识分散飞出。   不多时,鹿眠脑中显现出了遥夜的身影。   “不好!!!”   鹿眠猛地睁开了双眼,心惊不已。   “遥夜此刻只怕是已经恢复了记忆,他身上的怨恨明显达到了顶峰,看起来理智全失,倘若不加以阻拦,定会铸成大错。”   失去理智的鬼修,除了复仇以外,再无别的念头。   杀戮,将会占据他所有的意识。   “他现在在哪儿!”灵冽显然也失去了镇定。   “清城,一座府宅里。”鹿眠皱着眉,边说边以灵力标记出了府宅的具体位置。   得到回答的瞬间,灵冽也马上有了动作,只灵力一聚,就没了踪影。   见状,其他人也紧跟着离开了幻境。 第七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府宅里。   遥夜周身鬼气浓重至深,几乎要将上空全部掩蔽。   天色,瞬间阴沉下来,仿佛下一秒就会大雨滂沱。   见状,一旁的冥曦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。   照这样发展下去,天灾或许很快就能被遥夜引来。   甚至可以说,此时此刻,天灾即是遥夜本人。他将被仇恨吞噬所有理智,变成一个嗜血嗜杀的恶魔,所过之处横尸遍野,寸草不生。   而这对于苍云大陆的万千生灵来说,不正是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吗?   只要这个时候,再有人来将遥夜降伏,便等同于压制住了天灾。   如此一来,苍云大陆数百年内都不会再出现天灾。   想到这,冥曦的眼中泛起了点点光亮,然后忍不住大声喊了一句:“遥夜,如今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毒妇,就是将你折磨虐待致死的元凶,你难道不想为自己报仇吗?”   她的语速带着些许急促,大概是怕遥夜又像当日那般莫名其妙地心软下去,所以她必须要火上浇油一番,刺激遥夜赶快动手。   但凡见了血,便再无回转之地。   果然,听见她所言,遥夜马上就把目光放到了沉静姝身上。   那些血腥的记忆,霎时如同皮影戏一般显现在了脑海里。   眸中,逐渐猩红,恨意难掩。   神智,已被怨气主宰,清醒不复。   只见他一步一步走近了沉静姝,周身鬼气缭绕,昭示着他心中的仇怨究竟有多深重。   可就在遥夜一把掐住沉静姝脖子的时候,身后竟突然有杀意袭来。   说时迟那时快,遥夜敏锐地转过了头。   回身一看,居然是薄霖。   原来,薄霖在发现府宅上空鬼气冲天时,心里便有了不好的预感,遂也顾不得当初向天立下的誓,立即将体内灵核运转到了极致,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。   一进府,就看到沉静姝被遥夜掐住了脖颈。   薄霖立马飞身上前,掌中魔气汹汹,猛地攻向了遥夜。   遥夜闪身避过攻击,不甚清醒的他还是认出了眼前这个人,正是他的生身父亲——薄霖。   而从薄霖的攻击中,遥夜感受到了滔天杀意。   他的父亲,还是那么无情。   遥夜心中的仇怨,再一次因此暴涨。   两人很快便打在了一起,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般,没有半分情面。   当鬼气和魔气相撞之时,周遭灵气也随之产生了巨大的冲击,生成了一层又一层无形无色的巨浪,在昏暗的天色下扬起风沙,汹涌至极。   这一幕,令冥曦气得咬牙。她想不通,为什么自己的计划总是频频受到阻碍,先是鹿眠,后是薄霖,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,横生出让人措手不及的意外。   可她又不能出手和遥夜一起对敌薄霖。她虽制定了所有的计划,但她目前为止,还从来没有亲自接触任何血腥,她只是或明或暗地推动着一切。   她绝对不能直接杀人。   杀人和筹谋,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。   若她杀了人,便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创世神的惩罚。   那惩罚,必是比要了她的命还严重的。   她承担不起。   另一边,眼见遥夜和薄霖愈打愈激烈,沉静姝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微的变化。   她的眼睛,竟像第一次遇见薄霖那般,牢牢地锁在了薄霖身上。   多年未见,薄霖还是和当年一样模样俊逸,唯一的不同,大概就是整个人变得沉着了。   不对,她怎么能对着自己的灭门仇人,在这种场合下怀念起从前。   沉静姝心中忽然痛苦不已,常年的疯病居然一朝消除,就像当年害了相思,一见薄霖便病好痊愈一样。   紧接着,她回忆起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所作的一切,她不敢相信记忆中那个狠毒的女人是她自己。她更不敢相信,她居然狠心折磨虐待了她的骨肉那么多年。想到那些刑具,那些鞭打,那些扎进遥夜皮肉中的银针,那些烙在遥夜身上的烙铁......   沉静姝终是崩溃了心神。   她无法动弹,眼泪就这么直直地滚落下来。   她无法言语,只能发出单音节的尖叫嘶吼。   闻声,薄霖进攻的动作慢了半拍。   也是这一点疏忽,让他被遥夜一掌重击至心口。   薄霖当即往后退了几步。   “噗——”   下一秒,如同当年遥夜在他面前喷出鲜血一样,薄霖亦喷出了一口鲜血。   “嘭——”   再之后,如同当年遥夜在他面前直直倒下一样,薄霖亦直直地向后倒去。   虽还未死,却也气息奄奄。   实际上,薄霖绝非池中之物,他的修为同样深不可测,因此遥夜那一掌根本不至于将他一击毙命。只是他曾发过誓,余生永不出现在沉静姝面前,眼下违反了此誓,引得天地法则降下了惩罚,这才令他体内经脉寸断,灵核碎裂。对于修士来说,灵核碎裂即代表着陨落。而他不是不知道,只要踏入此地,自己便再无活着出去的机会。但他还是来了,他没法置沉静姝的安危于不顾。   看着薄霖沉沉坠地的身子,沉静姝心中各种滋味难述。   她应该是要恨他的,可在面对生死之时,她却提不起半分恨。  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,什么都做不了,这比直接杀了她更难受。 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遥夜亦给了她最为痛苦的报复。   也是这时,灵冽他们赶到了。   “阿夜!!!”灵冽拧眉喊道。   听到这声呼唤的刹那,遥夜扭头看向了灵冽,可他一双眸子里尽是黯然,明显已经认不出眼前人是谁。   他只知道自己还未真正复仇,因为那个折磨虐待了自己十年的女人还活着。   因此,在和灵冽短暂的对视后,他便继续朝着沉静姝走了过去。   越接近,心里的恨就越无法自抑。   同时,冥曦也在几人中看到了鹿眠。   和记忆中一样,鹿眠的长相并没有任何变化,他依旧面容稚嫩,眼神澄澈,仿佛从未沾染世俗气息,单纯干净。   就是这样一个人,教她修习灵术,提升修为。   可也是这样一个人,总是不能理解她的苦心。   她为了这个尘世的安宁绞尽脑汁,鹿眠却一次次站在外人的阵营对付她。   怒意,瞬间占据了心间。   “师父,比起这些人,我才是你的徒弟,你为什么要帮他们!”   鹿眠站上前来,反问道:“小曦,你觉得你这样做,真的是对的吗?”   冥曦怒目圆睁,“怎么不对,我只是想守护这片大陆,这有什么不对!”   鹿眠本还想反驳点什么,却听灵冽忽然拔高了音量:“不行,阿夜已经失了神智,得赶快将他唤醒!”   众人随着话音转移了视线。   遥夜此时已经走到了沉静姝跟前,又一次抬手掐住了沉静姝的脖颈。   沉静姝很快便满脸涨红,翻起白眼。   灵冽赶忙上前,从身后一把将遥夜抱在了怀中。   “阿夜,你快醒醒,这不是你真正想做的,你的本心不是这样的。”   灵冽并非善心泛滥,认为遥夜受了那么多折磨,还应该放下仇恨。事实上,他也恨透了沉静姝的恶毒,只是他知道,遥夜从始至终就没想过报复,因为遥夜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一份来自家人的温情,倘若放任遥夜在不清醒的状态下做出弑杀父母之事,那遥夜清醒后一定会更加痛苦。   而且,一旦遥夜开了杀戒,届时必然会引得整个修士界合力诛杀,甚至还很有可能会招来创世神的怒火,一切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。   再看遥夜,当他猝不及防地被灵冽抱入怀中时,他的心亦跟着猛地跳动了一下,随即脸上呈现出了茫然的表情。他尚未清醒,所以他不明白这个怀抱代表着什么,只感觉这样好温暖,让他不舍得挣脱。不多时,那颗已经凉透了的心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热度。就像当初那样,这颗重铸出来的鬼修心脏,因为灵冽而再次搏动。体内的血,也因为灵冽而再次流动。   遥夜缓缓松开了掐住沉静姝的手,慢慢地转过了身,眼神呆滞地看着灵冽。   灵冽一脸焦急,轻声唤道:“阿夜,快醒醒!”   他的声音,让遥夜觉得好亲切,好熟悉。脑中,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些和灵冽在一起的过往,继而便有一股温暖,以不可阻挡之势填满了他的心间,驱走了他所有的仇怨。   “阿冽——”遥夜无意识地喃喃道。   灵冽连忙应道:“阿夜,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!”   “阿冽,我好难过......”遥夜渐渐恢复了清明,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悲伤,令他声色哽咽,看起来脆弱极了。   灵冽心疼地拥紧了他,“我知道,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好不好。”   遥夜再也控制不住,仿若孩童一样哭出了声:“好,阿冽,带我离开,我不想看见他们......”   只要一看见沉静姝和薄霖,他整个人就像被撕裂了一般。   他不想报复,可也不想被那痛苦折磨。   唯求远离。 第七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下一秒,灵冽横抱起了遥夜。   只见他一边轻声对其安抚着,一边脚底凝聚起了灵力,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升至空中,打算离开这里。   但冥曦怎么可能肯放他们走,眼看遥夜马上就要彻底疯狂,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了,现在却突然被灵冽唤醒,令她再一次功亏一篑,这让她如何能接受。   “想走?没门!”   随着话音落下,冥曦也飞到了半空,欲要冲上去阻止灵冽。   然而没想到的是,鹿眠竟闪身来到了她跟前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   也由于鹿眠这一拦,令冥曦错失了追上灵冽的机会。   眼见两人消失在视野之中,冥曦陡然变了脸色,连同声音都尖锐起来。   “师父!我恨你!我恨你!我恨你!”   鹿眠则一脸失望。   他不明白冥曦为何非要执着于掌控天灾。   在鹿眠眼里,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。   “小曦,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拯救这片大陆,可你想过没有,你这样做只会让遥夜变成一个嗜杀的修士,到时会有多少无辜的生灵遭殃......”   鹿眠还欲劝说。   可冥曦却大声打断了他的话,怒吼道:“能以自身性命保全整个大陆,这是他们的荣耀!”   说着,在鹿眠都来不及阻止的瞬间,冥曦狠厉地将手一挥,一道满是杀气的灵力便冲向了侧方,直接打入了沉静姝体内。   沉静姝被那灵力攻击冲破了身上的定身术,整个人当即踉跄着倒退了几步,而后支撑不住,重重的摔倒在地,不过几秒时间,就抽搐着绝了气息。   同时,一道天雷降下,毫不留情地劈到了薄霖身上,直接摧毁了他坚实的魔身,以及他的三魂七魄。   违背誓约,天谴降下。   这些年来所有的爱与恨,都伴随着两人的身死,就此湮灭。   鹿眠登时睁圆了双目,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冥曦,“你疯了!”   “我是疯了,那也是被师父逼疯的!”冥曦双眼猩红,胸脯急促起伏着,“我从不求师父帮我助我,师父却总是反过来阻挠我!”   说话间,冥曦又运满了灵力,朝着这座院子里的其他凡人攻去。   “今日,我便要让师父后悔!”   冥曦亦顾不得会不会被创世神责罚了,她只想狠狠发泄一番,降一降心头堆积的火气。   杀!杀!杀!   把院子里的人全都杀光!   明明可以用少部分人的性命来换取整片大陆安稳,师父却偏偏觉得是她的错。   既然如此,那她今日就大杀特杀,让师父好生对比一下,究竟是死无数个人划算,还是死极少数人划算。   “小曦,身为修士,你不可滥杀......”   鹿眠急声唤道,希望冥曦能够马上停手。   但冥曦显然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。   “滥杀?”   “不,我这不是滥杀!”   “我只是想让师父看看,如果不按照我的计划来做,这个尘世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!”   冥曦一边说,一边加强了手上的攻击,凡她灵力所过之处,皆有人口吐鲜血死去。   “就像这样,手无寸铁的百姓在面对灾难时,根本没有反抗之力,整个大陆都将血流成河!”   “唯有掌控天灾,如此才能护住他们的性命,虽然会有牺牲,但也不失为一种值得的做法。”   “这么简单的道理,师父为什么就是不懂!”   眼瞧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,鹿眠迅速筑起了灵力屏障,将院子里还活着的人笼罩起来。   待冥曦的攻击再落到鹿眠的屏障上时,那原本杀意汹汹的灵力,竟如同小石入海一般,再掀不起半点波澜。   见状,冥曦细眉一竖,气愤非常。她一直都知道鹿眠实力非凡,却没想到居然会高深至此,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跳梁小丑,竭尽全力也制造不出任何威胁。  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。   毕竟鹿眠满身的灵力都是由创世神亲手授予。   而她,又是师承鹿眠。   她打不过鹿眠,也是意料之中的事。   但冥曦并不甘心,她亦不愿放弃。   在她看来,只要真正的天灾未曾出现,她就还有机会能让计划重新回到正轨。  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,是得把遥夜从灵冽手中夺回。   没错,纵然发生了那么多变故,可遥夜却依旧是冥曦心里召唤天灾的第一人选。   唯一难办的是,遥夜如今已然恢复了神智,很难再如她所愿般展开杀戮。   这可如何是好?   又回忆起当日,她用一缕魂魄控制住了毓秀。  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用相同的方法控制遥夜?   而且,话说回来,除去遥夜的记忆外,她手里不是还有一张底牌吗?   思及此,冥曦停下了对院子里一众凡人仆婢的攻击。   见状,鹿眠本想出手将她禁锢,可冥曦却像是早有预感一般,立马施展了瞬移之法,消失在了原地。   “主人,我们接下来怎么办?”郁森走上前来询问道。   鹿眠皱起了眉,“当务之急,先去寻找灵冽和遥夜。”   叶云舒接话道:“遥夜被大哥带走时,情绪非常不稳定,我就怕他会再次不受控制,继而逃离大哥身边,造出杀孽。”   洛时华亦点了点头,“没错,即使有冽公子在旁守着,也很难于瞬息之间将其拦住,稍不留神,他就有可能跑到别处。”   “所以,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们,然后把遥夜带回专属幻境。”说完,鹿眠立即分散出了神识,用以寻找二人。   -   城郊外。   遥夜被灵冽紧紧抱在怀里,他浑身颤抖着,整个人好似被扔进了寒冰窟一般,只觉寒意彻骨。   那种感觉,就像是回到了当年他身死之时。   “阿冽......我好恨......好恨......”   “我应该为自己报仇的,可我做不到,我下不去手。”   “一想到那个女人也会受到和我相同的痛苦,我就不忍心报复了!”   遥夜的声音沙哑极了,其间又带着几分哽咽,听得灵冽的心都揪了起来。   “我是他们的亲骨肉啊!”   “我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!   “他们怎么能对我这么狠!”   对于这个问题,遥夜做人时没能想通,而今做了鬼也没能想通。   不是都说,天下父母皆爱子吗?   灵冽亦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,关于父母,他同样不曾得到过半分温暖。   因此,他只能不停在遥夜耳边说道:“阿夜,你还有我,我会一直陪着你。”   余生,伴君。   这是灵冽对遥夜作出的承诺。   他愿意一辈子陪伴在遥夜身侧。   若是这份陪伴能令遥夜销恨,从此不再痛苦,便再好不过。   遥夜忽地哭出了声。   那哭声宛若利刃,似要将灵冽的心都给剜出。   这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鬼尊,此刻竟脆弱得像个孩子。   灵冽不禁为之感到悲恸。   -   鹿眠几人找到灵冽他们的时候,遥夜已经擦干了眼泪。   纵使悲伤,但痛快地哭过一场后,他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状态,除了还有些消沉外,看起来和平时并没什么两样。   紧接着,他们又进入了专属幻境。   小屋前,几人围坐在一起。   “小曦绝不会善罢甘休!”鹿眠一张小脸紧绷着,“只是我不知道,她还会做些什么!”   “不管她要做什么,我都不会让她得逞。”灵冽的声音冷得像是结满了冰碴,一想到冥曦差点导致遥夜堕为恶魔,他便面寒如霜。   “这几天你们就在幻境里休整,等小曦有下一步动作,我们再商量对策。”鹿眠轻叹了一声,有句话他其实没有说出口,倘若小曦真要做什么,以灵冽和遥夜的修为,还真不一定能将之降伏。   到那时,他该怎么做?   要是他出手了,那人会有何反应?   会气恼了自己?   还是会厌恶了自己?   鹿眠晃了晃脑袋,心中无限惆怅。   -   另一边,冥曦回到琦花城后就进了藏书阁。   只见她将这些年得到的古籍全部翻找出来,然后便废寝忘食地钻研起了书上记载的各种禁术。   她想,反正她已经动手杀了人,无论怎样都逃不过创世神的追究,何不如破罐子破摔,干脆一条路走到黑。   冥曦在藏书阁里一待就待了足足半月。   饶是禁术难习,但她还是成功进阶了不少。   这也使得冥曦信心十足,只要抓回了遥夜,她就一定能控制住遥夜。   到那时,不管遥夜愿不愿意,他都会在她的操控下召出天灾。   这般想着,冥曦忍不住笑出了声,笑音几乎要传遍整座琦花殿。   但笑过之后,她又开始皱眉。   假如她没有猜错,遥夜目前应该是和鹿眠在一起。   她虽修得禁术,却也敌不过鹿眠。   不过,她很快又想到了那个被藏匿多时的吸灵阵法,心里顿时有了新的法子。   “这一次,谁都不能再破坏我的计划!”   冥曦阴狠地眯起了双眼。   “我要让那些阻碍过我的人知道,我没有错,错的是他们!”   此时此刻,冥曦是否还是纯粹地想要护卫这片大陆,便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。 第七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又过了几天,冥曦离开了藏书阁,回到了寝殿,并唤来了银雪和阿鸢。   紧接着,待二人行过礼后,便见她把一个翡翠小瓶子递给了银雪。   “这是我精心调制出来的幻香,它能让修士在短时间内失去反抗之力。”   冥曦语气肃然。   “你们两个拿上幻香,然后带人去往邻近的城池,给我抓一千个修士回来。”   闻言,银雪和阿鸢脸上皆露出了不解之色   “主人,为什么要抓修士......”阿鸢忍不住问道。   冥曦却只是凉凉地瞟了她一眼,好似在说:“我做什么,还用向你解释?”   阿鸢这才意识到,虽然平日里主人对她们宠爱有加,但她们终究只是主人养的小宠罢了,对于主人的命令,她们只需遵循,无权置喙,更没有资格诘问。   她刚刚所言,已是犯了大忌。   阿鸢连忙垂下了头,“主人,我这就去召集手下。”   冥曦的表情因为这句话稍稍缓和了些许,只听她又强调道:“记住,我只给你们半个月时间!”   “是,主人!”阿鸢和银雪一齐应道。   说完,两人便准备离开寝殿。   这时,冥曦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,语气冰冷异常,不带一丝温度。   “假若遇上不受幻香影响的修士,直接杀了就是,不要浪费时间。”   银雪和阿鸢顿住了脚步。自从化为妖修起,主人对他们说过最多的话,便是不可轻易害人性命。怎么现在,却下达了这样的命令。   但她们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,短暂的诧异过后,两人就恢复了正常的行走速度。   直到远离寝殿,阿鸢才小声嘀咕了一句:“主人这是怎么了?”   银雪蹙了蹙眉,“不知道。”   阿鸢瘪了瘪嘴,“主人要我们杀人,可我还从来没有杀过人。”   银雪扭头望向她,又如往常一样嘲讽道:“怎么,害怕了?真是没用,身为妖修,居然连个人都不敢杀。”   阿鸢偏头哼了一声,“那你呢?你要杀人吗?你杀过人吗?”   银雪沉默了,放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。   她确实从未杀过人。   且她对杀人这件事毫无兴趣。   她不是那种嗜杀的妖修,更不是那种需要靠食人肉、饮人血来加强修为的妖修。   甚至,她还十分讨厌血腥。   但她有预感,自己或许很快就会开启妖生第一次杀戒。   原因无它,只因主人是她的救命恩人。   当然,主人也是阿鸢的救命恩人。   若无主人相救,她和阿鸢早就没了性命,又怎能活到现在。   因此,她们对主人有着绝对的忠心。   不管主人让她们做什么,她们都会照做不误。   银雪又看了一眼阿鸢。莫名的,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画面,当阿鸢被溅上鲜血时,脸上尽是无措和惊慌......   一点都不好看。   银雪想,这只臭小鸟还是站在阳光里,一脸凶巴巴地冲着自己叫嚷比较好看。   虽然吵了点,但她脸上却不会露出害怕的表情。   亦是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,银雪便不愿意让阿鸢沾染血腥了。   这样一只臭小鸟,那么的笨,那么的傻,她就应该永远叽叽喳喳、无忧无虑、保持天真才对。   想到这,银雪脸上第一次有了不自然的表情。   她不敢相信,自己竟会为死对头着想。   这个认知,让她不禁心慌。   再之后,她似想要掩饰一般,故意板着脸道:“主人的意思是,只杀不被幻香所惑的修士,你如果不想杀人,最好把幻香放浓一些,省得到时候下不了手,又拖我的后腿。”   阿鸢愣了愣。   死猫这是在给她出招?   虽然她脑子不太聪明,可她还是听出了银雪这句话里暗藏的深意。   阿鸢不由地想到了在历练幻境里,她被文寅攻击时,也是银雪出手救了她。   心跳,倏然无序。   阿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,但还是嘴硬道:“你以为我没想到吗?我早就想到这个法子了!”   最后还小声嘟囔了一句:“你别拖我后腿才是......”   那副小模样,简直让银雪想要大呼可爱。   不对,她怎么能觉得这只臭小鸟可爱呢?   银雪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头,随后刻意加快了速度朝前走去。   阿鸢则在身后,像平时一样增大了音量喊道:“你这死猫,走那么快干嘛,等等我!”   -   另一边。   银雪和阿鸢离开后,冥曦也跟着走出了寝殿。   当初,为了那个计划,她把吸灵阵法布置在了祭灵山结界上,而后又利用鹿眠送予的历练幻境,精准地将吸灵阵法藏匿其中。   因为祭灵山的禁制对创世神无效,所以对沾染了创世神气息的她,以及鹿眠同样无效,以此类推,便也对鹿眠亲手创造出的幻境无效。这样的特殊性,让她很轻易地就做到了幻境叠加。   现在,亦是为了那个计划,她需得将吸灵阵法取出,从而要前往历练幻境一趟。   至于鹿眠的专属幻境,早就在鹿眠他们赶往沉静姝的府宅时,便随着主人的移动而移动了。   专属幻境,不限于任何地方,只限于主人所在的位置。   来到吸灵阵法前,冥曦立马就感受到了,吸灵阵法从浮罗界吸回的灵气,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自己涌来。   她眯了眯眼。   谁能想到,这个一开始只是作为诱饵的阵法,今日竟成为了她重新掌控天灾的希望。   冥曦操纵起了灵力,将之注入进阵法中央。她是这个阵法的主人,创造阵法时曾以自身血液结契,因此她很轻松就把阵法从结界上给成功剥离下来了。然后,只需再将这个阵法的核心,也就是一块维持着阵法运转的七彩灵石拿下来便可。七彩灵石里蕴含着深厚的灵力,这也是为什么阵法设于祭灵山结界上,却依旧能够持续运转,吸食浮罗界灵气的原因。   做完这一切后,冥曦就闪身离开了幻境。   从鹿眠回归那天开始,这个幻境于她而言便没有太多作用了。   一个不能完全由她操控,还会被前主人任意摆弄的幻境,即使再强大,她也不屑留在手上。   冥曦想,待所有的事情结束,她一定要亲手制造出一个更厉害的历练幻境交予后世,用来磨练后辈灵修,让他们本就深厚的修为变得更加深不可测。   毕竟,谁都不能确保,一个没有强大实力的灵修,在献祭之后就一定能将天灾降伏。   唯有实力和献祭相辅,才能万无一失。   冥曦踏出历练幻境后便径直来到了琦花殿中心的广场上。   旋即,她运灵飞到了琦花殿上空,并将那颗七彩灵石拿了出来。   下一秒,七彩灵石在她的灵力催动下开始旋转。   顷刻间,七色光芒四散而出,将下方映照得色彩缤纷。   可这赏心悦目的光彩仅是停留了一小会儿,因为在冥曦又一次催动灵力后,那七彩的光便相融在了一起,逐渐糅合成一团灰暗。   天色,也在这一刻发生巨变。   只见原本湛蓝的天空瞬间阴沉下来,仿若雷雨降至,昏暗无光。   狂风,亦随之刮起,发出了骇人的呼啸。   对于这一幕,下方的百姓无不惊慌失措,满面惶恐。他们惊惧地尖声大叫着,在狂风的追赶下四处逃窜。有人躲进了屋内,以为这样就能避过一劫。却不想,头上的瓦片只一瞬就被掀开了。   尖叫声,求救声,登时填满了双耳。   可冥曦却像是看不见这副惨状一样,继续催动着灵力,召唤出了隐藏在灵石里的吸灵阵法。   约莫半刻钟左右,一个萦绕着黑气的巨大结印,犹如具有实体般,气势骇人地稳固在了冥曦身前,张牙舞爪地俯视着下方。   与此同时,百姓们也注意到了琦花殿的上空,他们敬爱的城主正停浮在那里。   “城主!”   “救救我们!”   百姓们都抬头望向了冥曦,眼中带着对生的渴望,期盼他们的城主能施以援手。   不曾想他们一向爱民如子的城主,此时竟选择了冷眼旁观,没有任何动作。   接着,百姓们发现,城主的眼神忽然变得好冷漠,看向他们的目光尤似在看蝼蚁,就好像他们或生或死,在城主心里都是没有价值的。   这还是那个曾为了琦花城殚精竭虑的城主吗?   百姓们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,他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。   但他们并没有看错,那确实是冥曦。   只是如今的冥曦,早已没了爱护子民的初衷,心里仅剩下掌控天灾这一个想法。   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,使她陷入疯狂,无法自拔。   从而导致百姓们那些求救的话,听在冥曦耳里都成了阻挠的意思。   若要救他们,就得收回吸灵阵法。   若要收回吸灵阵法,就没法掌控天灾。   所以,这不是阻挠是什么!   冥曦登时怒从心来。   她的师父不懂她,她的棋子脱离她,现在这些凡夫俗子也敢来阻碍她。   他们也配?   简直就是找死!   想到这,冥曦眸色一厉,杀意迸现! 第七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事实上,百姓们哪里知道冥曦想要掌控天灾的想法,他们无非是想求一条生路罢了。   但冥曦现如今已经近乎疯魔,不论听到什么都会联想到计划受阻。   因此,她将下方百姓都视为了阻碍。   既是阻碍,便需除去。   这几个字甫一出现在脑海中,冥曦马上就有了动作。   只见她再次催动灵力,令阵法飞速运转起来。   眨眼间,整个琦花城的灵气皆如潮水似的向阵法中心汇聚而去。   之后,在冥曦的刻意操纵下,灵气幻化成了无数锋利的冰刃,从阵法中央飞出,齐刷刷地砸向了下方的琦花城百姓。   这些晶莹尖锐的冰刃,落在地面后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,迅速在地面延开,将周围能触碰到的东西都尽数冰冻,包括那些想要逃命的人。   “啊!!!”   “这是什么!!!”   “快跑啊!!!”   四处逃窜的百姓们尖叫着,然后又在喊出来的刹那猛地哑声。   细细一看,他们或是被头顶的冰刃砸中,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个冰雕。或是被流水般蔓延的冰面追上脚步,双腿随即牢牢冻在原地,再不能动弹。或是被狂风卷至半空,在无法抵抗的风势中窒息。   “救命啊!!!”   “谁来救救我们!!!”   不多时,所剩无几的存活百姓眼中失去了光亮,他们仿佛都看到了自己最终的悲惨结局。   “呜呜呜——”   “娘——”   “啊——”   “快跑——”   类似的声音不时传来,不过很快就消散了,好似从来没有响起过一样。   再垂首向下望去,整个琦花城已然变成了一座冰城。一个个由百姓冰冻而成的冰雕,他们姿态各异的立在大街小巷,面上皆是来不及收回的恐惧。整座城的色调,从彩色变成了暗色,伴随着呼啸凛冽的狂风,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死寂。   当最后一颗心脏停止跳动时,上方的冥曦亦拔高了音量大声说道:   “我看谁还敢阻碍我!”   “凡是阻碍我的人,都得去死!”   “这一次,无论是谁,我都不会再让他破坏我的计划!”   “天灾必须掌控在我的手里,我是为了这片大陆,我没有错!”   “错的是你们,错的是你们!”   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   说到最后,冥曦疯狂地大笑起来,眼尾浮现出了一抹深色暗红。   这是即将入魔的前兆。   -   另一边,银雪和阿鸢带着人马来到了邻近的城池。   主人只给她们半月时间,若是逐个去抓,肯定没法在限期内抓满一千个修士。   最终,银雪和阿鸢选择了用灵力将幻香催发扩散,让整座城都陷入幻香的迷惑,待修士神智不清时再一网打尽。   她们则提前服用了幻香的解药,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中招。   片刻后,被派出去观察情况的属下归来禀报道:“银雪姑娘,阿鸢姑娘,可以开始行动了。”   闻言,银雪和阿鸢运灵飞到了城中。   果不然,一路所遇之人,要么神色呆滞,要么瘫软在地,要么昏迷不醒,显然已被幻香影响至深。   随后,属下们分别去往了此城的四面八方。   银雪和阿鸢也没闲着,只要看到谁身上有灵气波动,她们就会立马施放灵力将其捆绑。   又一个时辰过去,城里所有的修士都成了她们捕获的猎物,并被扔进了随身携带的牢狱幻境之中。   牢狱幻境,是冥曦创造出来的小型幻境,它使用起来无需耗费太多灵力,本体就像个宝塔状的小饰品,平时可以挂在身上。乍一看,有点像鹿眠的专属幻境。但专属幻境装着的是一方生机勃勃的天地,而牢狱幻境里却是一片空荡,唯有满目的漆黑,死气沉沉。且它面积很小,仅能容纳二三十个人。   凡是冥曦的下属,身上都会带着一个牢狱幻境。银雪她们这一行有五十多个人,便代表有五十多个牢狱幻境,用来关一千个修士完全足够。   再之后,银雪点了点数,她们在这座城里共抓了二十六个修士。   距离冥曦给的目标还差得远。   于是,银雪和阿鸢不曾休息片刻,便又带着人赶往了下一座城。   -   十日后。   银雪和阿鸢拢共到过了三十多座城,这些城虽说不小,却并不是任何世家的镇守主城。   倘若去到人家的镇守主城抓修士,必定会惊动世家。   到时候,就不是她们抓修士,而是修士抓她们了。   再看这一路下来,她们总共抓到了八百多个修士。这些修士,大多都是修为一般的修士,轻易便能被幻香迷惑,彻底失去抵抗力。当然,她们偶尔也会遇上实力不俗的修士,可在冥曦的幻香作用下,那些修士也撑不了几分钟,就会昏沉着脑袋栽倒在地。   天将黑时,银雪和阿鸢踏入了另一座城。   和之前一样,二人还是先催发了幻香,待其发挥作用,她们才运灵进城。   抓修士的行动一如既往的顺利。   直到银雪准备将修士们都关进牢狱幻境时,其中一个修士居然失去了控制。   这还是几天以来第一次出现意外情况。   阿鸢一时没反应过来,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。   紧接着,便见那修士一脸警惕地瞪向了她们。   “你们是什么人,你们想做什么!”   这个修士本是路过此城,眼看天色已晚,就决定在这座城里歇下。于是,他走进了一家酒楼,要了一间上房,并让店小二送来了酒肉,打算大吃一顿,好生解一解身上的疲乏。   可正当他准备大快朵颐时,一股甜腻的香味忽然钻入了他的鼻腔。起初他还觉得挺好闻,以为是店家熏了香。但当他耸着鼻子深吸了好几下后,他渐渐感到有些头晕目眩,手脚发软。那一刻,他猜测自己或许是进了黑店。   民间有很多话本都有这样的剧情,闯荡江湖的侠客误入黑店,心狠手辣的老板和伙计会用迷药将人迷晕,继而抢人钱财,害人性命,有的甚至还会把人剁碎,制成人肉包子,卖给食客。   想到这里,修士只觉得毛骨悚然。饶是这座城的位置不算荒凉,却也保不准真会有这样的黑店。遂留了一个心眼,屏住了呼吸,运灵护住了心脉,让自己始终保持头脑清醒。   没过多久,他感觉有人将自己绑了起来。   一睁眼,面前多了一群修士。   为首的,是两个姑娘。   修士下意识地把她们当成了黑店的同伙。   他想,怪不得这个黑店敢开在城里,原来是有修士撑腰。   再看阿鸢,在看到有人清醒过来,她顿时变了脸色。   按照主人的命令,她应该动手杀了这人。   可是......真的要杀了他吗?   他分明是无辜的,却遇此横祸......   阿鸢于心不忍,面露犹豫,不知该怎么办。   “喂,臭小鸟,转过身去!”   这时,阿鸢听到了银雪的声音。   虽不明白银雪为什么要让自己转过去,但她还是乖乖地听了话。   下一秒,阿鸢听见了刀子插入皮肉的声音,修士痛苦哀嚎的声音,以及血液喷溅的声音。   身后,银雪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中的武器。那是一把泛着银光的细长弯刀,此刻上面正滴着殷红的鲜血。   至于那修士,已是躺在了血泊之中,再无半点生息。   银雪知道,阿鸢肯定下不去手杀人,谁叫鸟的胆子就那么丁点大呢,即使平时在她面前总是凶巴巴的,但本质还是一只小小鸟。   她想让阿鸢永远保持干净。   所以,杀人这种可能会受到天谴责罚的事,还是让她一个人来做就好。   哪怕,她也不喜欢血腥。   想着想着,银雪忍不住苦涩地笑了笑。她突然发现,不知不觉间,这只臭小鸟在她心里似乎有了特殊的意味。   与此同时,阿鸢猛地转过了头。   那个人......死了。   被银雪杀死了。   阿鸢微微怔愣,有些不敢相信。   “银雪,你杀人了?”   银雪则故意装作很轻松的样子。   “嗯,杀了。”   可实际上,她握刀的手也在轻微颤抖。   阿鸢咬了咬唇,眼里是未曾有过的震惊。   她和银雪从还没化形的时候就被养在一起,这么多年来,饶是她们二人总是吵吵闹闹,一副死对头的样子,但她却一直深信银雪是个善良的妖修。   可现在......银雪不仅杀了人,还杀得那么干脆利落,面上连一丝不忍都没有,仿佛她本身就是一个心肠狠毒的刽子手。  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银雪吗?   阿鸢忽然觉得,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。   从主人下达了‘抓捕修士’这个奇怪的命令开始。   只她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。   是主人变了?   还是银雪变了?   阿鸢眉间紧拧,好半天都没有说话,亦不知此情此景下应该说些什么。   见状,银雪如何猜不到阿鸢在想什么,但她并没有多作解释,仅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阿鸢,眸底满是阿鸢读不懂的复杂情绪。 第八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第八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稍稍休整后,众修士便欲进城。   却被叶铭拦住:“诸位,如今整座琦花城都笼罩在吸灵阵法之下,咱们若是就这样贸然进入,恐怕只会在瞬息间被吸干灵力。”   闻言,众修士皱起了眉头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  “交给我吧。”这个时候,鹿眠站了出来,“我能让大家的灵力不被吸食。”   只需在众修士身上镀一层灵力保护,就可以避免受到吸灵阵法影响。   当然,这世间唯有创世神的金色灵力能够有此奇效。   那人曾将金色灵力赋予他,所以即使他不是真正的创世神,但金色灵力的能力却也不会改变。   “不知阁下是?”洛枫问道。   “在下不过一名散修罢了,名姓不足挂齿,现在当务之急,应是先将此事解决。”鹿眠答道。   众修士明显不信。并非是不信他的能力,而是不信他说的,自己只是一个无名散修。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,众修士便感受到了他身上的灵力波动深厚异常。这样一个看起来岁数甚小,却拥有着如此修为的少年,让人不得不怀疑,他是否是来自于哪个不出世的隐世家族。   不过,确如少年所言,目前最重要的,是要先解决大灾之事。   因此,众修士也没有刨根问底,只是异口同声地道了一句:“有劳。”   鹿眠当即运转起体内灵核,掌心中凝聚起了两抹金光。   很快,金色灵力如同一层轻柔的金纱般,严丝合缝地护在了修士们的身上。   再看众修,此刻皆是震惊不已。   他们原想着眼前这个少年或许是某个隐世家族的小少爷,却没想到他竟会是传说中的那个大人物——创世神。   看到众修震惊的模样,鹿眠不由地轻叹了一声,每次在他人面前施展灵力时,都免不了会令人露出这样的表情。   好在修士们并没有因为震惊而追问他是不是创世神,许是由于他方才的话让人觉得他不想被看透身份,所以大家都十分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。   “接下来,就看你们了。”   确保每个人身上都覆盖了金色灵力后,鹿眠又道。   郁森不解,“主人,您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?”   鹿眠轻轻摇了摇头,“我不能参与凡世战争。”   这样一说,郁森如何还不明白。主人毕竟是和创世神几乎持平的存在,倘若他出马,这世间所有修士加起来也不是主人的对手,但如果主人真的这样做了,便会严重影响凡世平衡。换句话来讲就是,主人可以帮助他们避免被吸灵阵法影响,却一定不能参与进去。   而对于鹿眠来说,他不进去除了是因为他不能影响凡世平衡外,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是小曦的师父,多年朝夕相处,终归是有些感情的。   再者,小曦身上带着那人的气息。那人绝不会轻易把气息留在不相干的人身上,所以不论两人之间具体是什么关系,小曦对于那人来说一定极为重要。   他不想那人生他的气。   因此,他不愿对小曦出手。   但小曦的所作所为又已经对这片大陆造成了极大的损害,他亦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铸成大错。各种纠结矛盾过后,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些相较之下不那么影响平衡的事。比如护住修士们不被吸灵阵法吸取灵力,让修士们能在更公平的环境下与小曦对决。   只要能重伤小曦,便能将吸灵阵法化解。   至于小曦最后会不会在众人的围攻中殒命,鹿眠也有考虑过。   答案是否定的。   创世神的气息始终会留她一线生机。   再看前方,琦花城的四个角都有龙卷风扎根在那,形同水柱状,与吸灵阵法的高度几乎持平,其势浩荡,内里夹杂雷电,导致修士们根本无法直接飞行到冥曦所在的位置,只能依靠步行从中间的城门进入。   甫一踏进吸灵阵法的区域,众人就切身感受到了吸灵阵法蕴含着的恐怖威力。   那一刻,修士们只感觉浑身的灵气仿佛都在奔腾着想往外冲,幸好下一瞬便被金色灵力给封住了去路。否则,或许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要,他们就会被吸成人干。  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,不寒而栗。   就连灵冽这般特殊的体质,也感受到了些许不适。   遥夜站在他身侧,同样难受不已。   “阿冽,你还好吗?”   “还好。”灵冽摇了摇头,然后又问向遥夜,“阿夜,你呢?还好吗?”   “嗯,还能承受。”遥夜答道。   接着,灵冽伸出了手,与遥夜紧紧相握,二人也不在意身后人的眼光,并肩朝前走去。   越接近琦花殿,灵力的涌动便越发强烈。   而此刻的琦花殿门口,也早已没有了修士站岗守卫。   推开沉重的大门,众人一路行至琦花殿中央的大广场,若继续沿着这里前进,就能看到琦花殿正殿的阶梯。   但众人却都齐齐在此处停下了脚步,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了心。   一眼望去,广场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。   这些尸体,都是修士的尸体,他们皆被吸光了灵力,变成了一具具人干。   叶云窈还在一众尸体里,看到了一具干瘪的小猫尸体。小猫尸体下,露出了一只翅膀,那是一只小鸟的尸体。   不知为何,叶云窈忽然想到了冥曦养的那两只小宠。   而这两具尸体,也确实是银雪和阿鸢的。   在灵冽他们离开专属幻境之前,银雪和阿鸢带着抓到的修士回到了琦花殿中。   彼时,冥曦的吸灵阵法刚好又进阶了一个等级。   再之后,银雪和阿鸢把修士们放了出来。   不曾想,冥曦只在上方垂眸瞥了一眼,便陡然沉了脸色。   “我不是说要一千个修士吗?怎么少了这么多?”   阿鸢被她冷厉的语气吓了一跳。主人而今突然性格大变,她自然会感到害怕。   这时,银雪单膝跪地道:“银雪办事不力,请主人责罚!”   对于主人的变化,银雪同样吃惊不已,但她并没有显露在脸上。   阿鸢也连忙道:“主人,因为半个月期限到了,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再去往另一个城......”   说到这里,她乖巧地抬起了头,看向上空的冥曦,“主人,其实也没有少很多的,只是少了几十个人而已。”   她以为,这个数量可以粗略不计。   却不想,冥曦竟是大发雷霆,不由分说地劈下一道灵力,直接击中了阿鸢的要害。   “只是少了几十个人?你说得倒是轻松!你知不知道这几十个人的灵力有多重要!”   阿鸢猛地倒向一旁,四肢百胲传来剧痛的同时,她也喉间一甜,喷出了一口鲜血。   那一秒,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。   “主人......”阿鸢气息变得微弱,她没想到主人会对她动手。   冥曦则怒气冲天地看着阿鸢和银雪,眼中再不复往日对她们的宠爱。   眼下她心里唯有天灾一事,而天灾的关键在于遥夜。要想得到遥夜,就得先过鹿眠那关。这至少需要上千个修士的灵力,才能有和鹿眠一战的资格。   为了保险起见,她本打算先利用吸灵阵法在这片大陆上掀起狂澜,以此要挟鹿眠交出遥夜。可吸灵阵法必须吸食灵气,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。单是空气中的灵气远远不够,且还需将灵气转化为灵力,速度缓慢。于是,她便想到了吸食修士体内的灵力。   但现在,抓回的修士少了几十个。   这是什么概念。   等同于她做了那么多,还是没法敌过鹿眠。   这亦从代表着,她又白忙活了一场。   冥曦如何能接受得了。   她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变成泡影,她整个人甚至也因此疯魔。   可即使如此,所有的一切却还是在宣告着她会失败。   思及此,冥曦的双眼越发赤红。   只下一秒,她又低声笑了起来,然后似失心疯一般反复呢喃道:“不对,还有机会,还有机会,还有机会......”   说着说着,她突然看向了下方站着的银雪和阿鸢,以及被二人带出去的一众手下。   这些,不都是修士吗?   几十个手下,不就刚好填了空缺吗?   冥曦倏地咧开了嘴,笑得瘆人。   旋即,便见她将自身灵力汇入了阵法之中。   吸灵阵法立马运转起来。   不过数秒,一众属下们身上的灵力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窜,最后冲出体外,向着阵法涌去。   连哀嚎都来不及,一个修士很快就被吸成了人干,形同枯木。   那骇人的死相,顿时让其余修士面色发白。   但他们根本逃脱不了,只能在阵法的运转下,变成一具具干瘪的尸体。   再看银雪,在被吸食灵力的刹那,她下意识地扑向了阿鸢,想要为其挡住伤害。   可阵法的能力又岂是区区肉身能挡住的。   银雪和阿鸢,终是因为死亡而变回了原身。   她们至死也不敢相信,主人居然会对她们起了杀心。   直到闭眼时,银雪还以保护的姿势,趴伏在阿鸢身上。 第八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不多时,上空的冥曦终于将千名修士的灵力全部融合。   只见她缓缓睁开了眼,在看到下一群修士时,微微怔愣了一下,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。   在她的预想里,即便吸灵阵法会引来世家修士,也不应该会有这么多。   却也无妨,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遥夜。   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,人群中居然没有鹿眠的身影。   旋即,她转念一想,觉得这样也好,不用和鹿眠战斗,仅需对付这些世家修士,于她而言是件极好的事。   当然,她也发现了众修士身上覆着的那层金色灵力。   她知道,那是鹿眠的灵力。   她还知道,这层灵力可以让这些修士免于被吸灵阵法影响。   可即便有这层金色灵力在,修士们在她眼中也如同虾兵蟹将似的不堪一击。   只是可以避免受阵法影响而已,又不能避免受到他人攻击,打斗起来亦与平时无异,并不会增强实力。   那一刻,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。   “遥夜,你终于来了!”   冥曦的声音传了出来,送进了一众修士的耳中。   对于浮罗界修士来说,‘遥夜’这个名字可谓是十分熟悉。可对于圣光界修士来说,他们皆不知冥曦口中的‘遥夜’是指何人。   然而这个疑问并没有保持太久。   因为遥夜在冥曦说完后,便马上开口做出了回应。   “这么听来,你是等了本尊很久了?”   冥曦冷笑着哼了一声:“没错,我确实等了你太久了。”   说着,她怨气极深地拔尖了声音:“这件事原本不应该这么麻烦的,只要你乖乖听话,我的计划早就圆满完成了!”   话道此处,她又突然伸手指向灵冽几人:“可你们这些人,一而再,再而三地破坏我的计划,害我白费了那么多心血!”   最后,冥曦沉了语气:“今天,我便要让你们付出代价!”   话音落下之时,除了灵冽几人以外,所有人都变了脸色。   方才叶云舒跟他们说过,冥曦曾为了破解天灾,把上一代灵修直接扔进了火山,让其生生献祭。她认为这是在守护苍云大陆的万千生灵。在她的思维里,仅仅牺牲一个灵修,或者仅仅牺牲一小部分人,就能换取苍云大陆数百年的安稳,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情,且对于灵修和那一小部分人来说,这是无尚的荣耀。   由此不难看出,她如今大概是想将往事再重新上演一遍。   只是这一次的主角,从灵阡变成了灵冽。   “你这女魔头,身为琦花城的镇守者,却大下杀手将全城百姓冰封致死,还命人前往各地以幻香残害凡人百姓的性命,简直罪无可恕!”   这时,一个白发老者站上前来,厉声细数冥曦所犯的种种罪状。   其言铿锵,口诛笔伐。   冥曦却冷声道:“为了这片大陆免遭毁灭,只是死几座城的人又能怎样?”   “荒谬至极!”白发老者愤然,他没想到,这人心中居然存着这般极端的想法。   闻言,冥曦眸中突然浮起了一抹阴毒之色,“你们这些俗世之人,可当真是自私,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,若是天灾来临,这片大陆就会毁灭,届时大陆上的万千生灵,也会随之毁灭吗?我现在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拯救这片大陆,你们凭什么定我的罪!”   听到这里,所有人便都明白了冥曦为什么会如此丧心病狂。   但无论天灾来不来临,都不是她残害百姓的理由。   “即便真有天灾降临,世间修士也会共同抵抗,共同守护!你问我们凭什么定你的罪,那你又凭什么左右别人的生死!”   有位年轻的修士也接话斥道:   “你说我们自私,可你为了一场还未降临的天灾,召出此等邪恶的阵法,害得无数无辜者惨死,这难道就不自私了吗?”   冥曦一心觉得自己所为都是伟大的,又如何能容得别人说她自私。   “黄口小儿,你懂什么!他们能为了破解天灾而死,那是他们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!我帮他们获得了这份荣耀,他们应当感恩戴德才对!”   说着,冥曦的神情变得万分狠厉。   “你们也想阻挠我?是不是?若是这样,那可就别怪我无情!”   冥曦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,她不能接受世人这般想她,她明明都是为了这片大陆,她明明都是为了浮世众生,他们怎么可以质疑她。   “虽然我不觉得,你们有资格获得那份为了大陆而牺牲的荣耀,但如果你们非要阻拦我,我也只能让你们去和那些人作伴了!”   只听冥曦说话越来越荒谬,下方修士们终是得出一个结论——   这女人疯了!   “无需与这疯女人多言,咱们直接攻上去,将她拿下便是!”   又有修士站出来说道。   其余修士齐齐点了点头,表示同意。   于是,下一刻,不管是浮罗界的修士,还是圣光界的修士,都不约而同地在脚底聚满了灵力,然后从广场中央飞至半空,与冥曦真正的面面相对。   灵冽他们也停浮在了半空之中。   冥曦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遥夜,说道:“遥夜,只要你跟我走,听从我的命令,我就收回这吸灵阵法......”   她本想以此诱使遥夜成为众矢之的,却没想灵冽竟出声打断了她的话:“阿夜绝不会跟你走!”   冥曦半眯起双眼:“你是灵修,你本该为了这片大陆奉献自我,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,难道你连灵修的传承都不顾了吗?”   灵冽现在还未激发传承,只他能够猜出,所谓的传承,应该就是在圣光界祭灵山顶看到的那则使命刻字。   “倘若真有天灾,我断然不会逃避,可现在天灾还未现世,你就不应该多此一举。”灵冽眼中一片冰冷,看向冥曦的眼里不带半分情感。“而且,身负使命的是灵修,不是鬼修,你不该三番两次想要将阿夜拉扯进这件事里!”   冥曦则根本听不进去灵冽的话,她只当灵冽也是想像上一代灵修一样逃避自己的使命,心里不由怒极。   她不明白,这些灵修怎么都那么自私,明明享受了无尽的尊崇,却连牺牲自我都做不到,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的出来。   想着想着,她的眼中露出了浓浓的嫌恶。   既然如此,那就只能尽快让遥夜召出天灾了。否则,要是继续拖延,免不了又会生出变故。   至于该如何控制遥夜召出天灾——   当初和遥夜定下的契约里,还有最后一条,让遥夜将来为她做一件事。   现在,便是让这个契约发挥作用的时候了。   只见冥曦双手伸出,在身前反转结印,召出了一个花纹繁复的契约之印。   但在印结完成的时候,冥曦却突然愣住了。   原因无他,只因在这个契约之印里,完全没有属于遥夜的痕迹。   也就是说,遥夜身上的契约已经被解除了。   而能做到这件事情的,除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创世神外,就只剩鹿眠一个。   又是鹿眠!   冥曦忍不住咬牙,怒气上冲。   原来,在专属幻境的那半个月里,遥夜便将身上有契约这是说给了鹿眠听,问鹿眠可否有方法解除契约的最后一层。   鹿眠自然是有方法的。这世间所有的天地法则,都是当年他与创世神一同创设。只是私自解除他人身上的契约,实在有违天地法则。他有些为难,犹豫不决。   但又听遥夜说道:“若是不将这契约解除,将来还不知会引出多少祸端,从冥曦的种种所作所为来看,她的要求一定不会是什么善意的要求,甚至很有可能会让我彻底化为恶魔,让这片大陆血流成河。”   这样一说,鹿眠思索一番后终是同意了。   就这样,遥夜终于摆脱了身上的契约,也终于不用再受契约的限制。   回到此刻,冥曦气急不已。当日在沉静姝府上时,因为看见遥夜已经被怨恨占据心智,所以她便不愿再浪费契约,就没有在那个时候召出契约结印。后来,遥夜被灵冽唤醒,她一心只想阻止他们二人离开,遂忘了契约之事。   往后的日子里,每每想到此,她都怒火中烧。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,至少契约还在,等她从鹿眠手中夺回遥夜,便可以用契约强制遥夜行事。这样一来,定能万无一失。   可现在,遥夜身上的契约居然被解除了。假若只有灵冽他们几人,她还能按照之前的想法,直接施以傀儡禁术将遥夜控制,继而召出天灾,使计划重回正轨。但今日来者众多,她的傀儡禁术一旦施展,必然会被众人打断。   冥曦眼中再次猩红。   每一次,只要到了关键时刻,所有的一切都会远离她的设想,将她的计划全全击溃。   这让她如何还能保持冷静!   “啊!!!”   冥曦突然大叫出声!   “为什么!为什么!为什么!”   冥曦不甘地怒吼着!   “为什么都要破坏我的计划!”   于此,冥曦彻底陷入疯魔! 第八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很快,修士们看到,冥曦的双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迅速变成了满目玄黑,再看不到丁点眼白,模样异常骇人。   此时此刻,冥曦虽未完全化魔,却已和魔没什么两样。若非要说出个区别,便是一般修士化身为魔时,还能存有几分理智,然后才会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泯灭人性。但她初初疯魔,就已经没了理智,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便是要杀光眼前这些阻碍她的人。   她也确实这样做了。   在众修士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,她就直接展开了攻势。   气势汹汹,杀气浓重,冥曦身上的威压,像澎湃的巨浪一般,毫不留情地扑向了众人。   有修为较弱的修士,当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。   其余修士齐齐皱眉,而后便运灵在身前筑起了屏障。   灵冽和遥夜相互对视了一眼。   只一眼,他们便明白了对方心里所想。   旋即,二人同时飞身跃起,掌心凝满灵力,朝着对面的冥曦攻了过去。   见状,冥曦没有闪躲,只是发出了嘶哑的笑声。   “就凭你们也想与我一战?”   话音甫落,一阵狂风忽起,原是冥曦施展灵术,将被安置在琦花城四角的飓风引了过来。   飓风,向来无情。   稍一个不慎,就会被它卷入其中。   紧接着,上方的吸灵阵法也向他们发起了攻击。   如同之前一样,阵法虽不能给镀有金色灵力的修士带来影响,但却可以降下冰刃。   这些晶莹剔透的冰刃,因为吸灵阵法的进阶,较于之前更为骇人。   修士们身前的屏障,几乎只要冰霜落在上方,便会在倾刻间被冻成一层薄冰,然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,继而裂开,化作碎片。   不过瞬息的功夫,众修士们便不得不由攻转守,小心翼翼地躲避起这一碰到就会冻住全身的兵刃。   灵冽和遥夜眉头深皱,对于冥曦的攻势,他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棘手。   冥曦,并非寻常修士。   她的修为,全部来源于鹿眠。   而鹿眠,又和创世神有着亲密关联。   因此,冥曦绝不好对付。   早在来时他们便知晓了这一点,只是没想到,冥曦的修为竟远比他们所认为的深厚。   饶是他们,在冥曦的威压下亦有些站不住脚。   再看冥曦,此刻正疯狂地运转着灵力,只见她一边操控飓风,一边操控吸灵阵法。同时,吸灵阵法也在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灵力,保证她在对战中不会灵力枯竭。如此一来,就像是无懈可击般,找不出丁点破绽。   灵冽亦没法像对付毓秀那样,试图以自身灵源去撑爆吸灵阵法。明眼人都看得出,这个吸灵阵法和噬灵线虽衍生自同一禁术,但吸灵阵法所能吸纳的灵力,是噬灵线远远比不上的。若他再使用相同的方法,只怕与之耗上个几天几夜,也得不出任何结果,还会在相拼的时候,被吸灵阵法降下的冰刃冰封。   再之后,二人又一次避开了密集的冰刃,银白色灵力和墨色灵力再次冲向了冥曦所在的位置。但这个时候,又见冥曦身前突然竖起了一道屏障,坚实异常。   这样一来,就更加难以击破了。   原本在攻势上就远不如冥曦,现在又多了一道护体屏障,灵冽他们根本就伤不到她分毫。   “阿夜,结印!”   下一秒,灵冽高声唤道。眼下这情况,容不得他们继续拖延,只能速战速决。否则,当修士们在躲避中消耗光体力后,他们便会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。   “好!”   遥夜立马应声道。同时间,他亦伸出了双手,在身前变换翻转,以灵力相辅,召出了一个带着浓重杀意的鬼印。   另一边,灵冽也结出了一个巨大的护体灵印,将所有人笼罩在内,暂时挡住了冰刃攻击。   众修士终于得以歇了口气。   可还没来得及道谢,冥曦便又有了新的动作。   只见她睁大了漆黑的双眼,从眼中冒出了一缕缕黑气,它们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游移而去,钻进了人群之中。   “啊——”   下一秒,一个修士惨叫出声。   回首一看,原是冥曦的黑气钻入了那修士体内,然后在其体内分散成数十缕,分别又钻进了那修士的心、肝、脾、肺......以及灵核之中,只让人觉得好像有密密麻麻的蚁虫在里面啃噬,痛苦不堪。不过眨眼功夫,便见那修士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脑袋,哀嚎着屈膝跪地,再无还手之力。然后沉沉地坠了下去,重重地砸在了下方的广场上,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,彻底绝了气息。   这等惨状,不禁令众修士汗毛竖起,也使得他们越发想要除去冥曦。   “阿夜,试试看,能不能打破冥曦身前的屏障!”灵冽再一次唤道,他能感觉得到,他的护体灵印,在冰刃的持续攻击下,根本支撑不了太久。   冥曦的修为太强,让这道在旁人面前无比坚固的护体灵印,也变得像普通护体屏障一样脆弱,他甚至都没法准确预判出,这道灵印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碎裂。   “好!”遥夜亦看出了冰刃的强悍,且它是持续降下,不停砸在护体灵印上,让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,这边冰冻的地方刚被灵印化开,那边马上又有新的冰刃覆盖上来,如此反复循环,灵印所承受的攻击已经达到了顶峰。   旋即,遥夜将鬼印朝着冥曦扔了过去。鬼印带着强势的威压,精准地击中了那道屏障。   屏障则在鬼印的重击下有了明显的波动,就好像一块上好的绸缎,在微风徐来时,荡漾出了一片波纹。   灵冽面色一沉。   这般威力的鬼印,居然只能对这屏障造成一点点影响,甚至连个细小的裂缝都没有。   遥夜脸色也不太好看。  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鬼印威力何巨,可即使这样,还是没能把冥曦的屏障击碎,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。   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了浮罗界修士的声音:“大家赶快结印,助冽公子和鬼尊一起击碎这女魔头的屏障。”   语罢,便见一大批修士站到了灵冽身后,然后同时召出了印结,以助力的方式,将自己的力量注入进了灵冽的灵印中,以及遥夜的鬼印中。   灵冽和遥夜顿时感觉两道结印在顷刻间进阶一个层次。   “阿夜,进攻!”   说完这句话,灵冽的灵力也因为体内的灵源,而再次饱胀起来。寻常修士的灵力,顶多能支持他们召出一个结印,但他由于体质的关系,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恢复,他便能够结出第二个灵印,甚至还能结出第三个灵印。   因此,当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足够结出第二个灵印时,灵冽便毫不犹豫地再次伸出了手,在身前划出一道道纹路,召出了第二个灵印。   这是一道攻击灵印。   攻击灵印缓缓上升,与遥夜的鬼印平行,正如二人并肩一般。   冥曦亦看到了这一幕,不过她并不吃惊,灵修的灵力有多强,她是知道的,但是想要以此来降伏自己,还远远不够。   “哈哈哈哈哈,第二道灵印又如何,即便是召出第三道灵印,你也不可能胜得过我!”   冥曦大笑着,似是在笑眼前这群人的不自量力。   这个时候,吸灵阵法已经又扩大了一圈,延申到了外边的城镇。其所覆盖的区域亦随之扩大,凡是被笼罩到的地方,都在倾刻间天色大变,狂风大作。无数城镇霎时变得昏暗无光,恍若人间地狱。   一部分留守在城镇中的世家修士观察到了异样,但还来不及发出警示,便被吸灵阵法吸干了灵力,变成了一具具干瘪的尸体。   与此同时,阵法中央降下的冰刃,也像之前一样冰封住了这些城镇,凡人百姓们在这劫难中四处逃窜,然而逃不出几步,就被冻成了冰雕。   琦花城的悲剧,再次上演。   而且,这一次遭殃的不仅是圣光界,就连浮罗界,亦因为阵法的扩大,导致数个城镇,上万名百姓在冰冻中丢了性命。   越来越多的留守修士因为没有镀上鹿眠的金色灵力,直接被吸成了人干。他们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,就瞪着双眼张着口,绝了气息。   如此伤亡,可谓是数百年来苍云大陆遭受的最大灾难。   凡世,印证了这片大陆每几百年就会迎来浩劫,再次变成了血海地狱。   人们发出了凄惨的尖叫,跪伏着向上苍祷告,希望上苍能够化解这场灾难。只可惜,上苍根本听不到这些声音,唯一能拯救他们的,是那些正在与冥曦殊死搏斗的修士。   这一刻,圣光界也好,浮罗界也好,早已没了两界的区别,他们现在皆是苍云大陆的一份子,他们都在为了这片大陆而战。   冥曦亦觉察到了这片大陆正在生灵涂炭,可她已经失去了理智,她不再想守护这片大陆,她只想这些碍眼的修士全部死绝,永远不能再破坏她的计划。 第八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因为吸食到了其他城镇的修士,吸灵阵法再一次进阶,所散发出来的威压也更加摄人。   同时,击打在护体灵印上的冰刃,也进阶为了密密麻麻的冰锥,攻势越发密集迅猛,如果天降大雨一般,找不出丝毫空隙。   护体灵印的防御力逐渐在这攻势下显得有些不堪一击,灵冽随之面色一变,作为这道灵印的召唤人,他能十分清晰地感知到,灵印正在分崩,或许连半刻钟都坚持不了,就会彻底被击碎。   遥夜看到他的脸色,心中当即也猜到了几分,于是道:“阿冽,速战速决,先将那护体屏障击碎。”   灵冽正了正色,点头应道:“好!”   身后,叶云舒等人也目光凛凛,再次增强了结印力量,以此相助。   灵冽和遥夜不再迟疑。只见二人双手向前一推,灵印和鬼印中便同时飞出了无数把由灵力幻化而成的利剑,一半呈银白色,一半呈墨色,带着汹汹气势,如同离弦之箭一般,咻地朝冥曦射了过去。   ‘轰——’   当飞剑撞到护体屏障上时,倾刻间便炸开了来,冒出火光阵阵,发出震耳声响,令人心神不由地随之一颤。   两道汇集了一众修士力量的灵印鬼印,其气势远比遥夜方才个人的攻击威力巨大。   就连冥曦,也在这道攻击下,微微怔愣了片刻。   不过很快,她便又大笑出声:“你们就只有这一点点实力吗?”   亦是这时,灵冽他们才发现,刚刚的攻击竟然也没有对这道屏障造成损伤。   灵冽不禁暗了暗眸色,“阿夜,继续!”   下一秒,他们再次催动了灵印鬼印。   可当那攻击又一次爆炸后,众人的表情都变得难看起来。   护体屏障,居然还是完好无损!   修士们忍不住皱眉,心焦不已。   身后的洛时华咬了咬牙,“冽公子,现在怎么办!”   灵冽道:“继续!”   闻言,遥夜也不管身后众人的想法,只依照灵冽所言,与他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运转灵力,催动鬼印发动攻击。   冥曦则完全没将他们的攻击当回事,只睁着一双满是漆黑的眼睛,静静地立在半空,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,似是想要看看他们究竟能翻出何种浪花。   终于,在第八次重击护体屏障后,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,那屏障总算是裂出了一道细缝。   冥曦也怔了怔,但她还来不及运灵修复,屏障便被灵冽和遥夜给一鼓作气击破了。   “成了!”   众修士们面上齐齐浮现出了一抹笑意。   这个时候,灵冽的护体灵印也变得越来越薄弱,这让他不得不将最新转化出来的灵力全部用于修补灵印。若是护体灵印破裂,上方的冰锥降下,修士们根本腾不出手来对战冥曦。因此,现在的灵冽,一方面要维持护体灵印,一方面要维持攻击灵印,使得他暂时还没有多余的灵力召唤第三个灵印。   “冲啊!杀了她!”   身后,一名修士突然高声喊道,同时人也朝冥曦攻了去。   其余修士亦顺着这道声音有了动作,一起动身冲了出去。   冥曦冷森森一笑:“不过是将一道护体屏障打破罢了,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了吗?”   在她眼里,这些修士就如蝼蚁一般渺小。以她的修为,她完全可以再筑出一个更为坚实的屏障来。但她现在已经没了兴趣,她甚至收回了四道飓风,只想干脆将人全部屠戮殆尽,省得这些碍眼的人在她面前蹦跶,看得她心烦气乱。   于是,冥曦没有再筑屏障,而是凝聚起了灵力。   霎时,她身上的气势猛地又增加了数倍。威压仿若九天塌陷似的,沉沉地砸在众修士身上,令冲向她的修士们登时软了脚,颤着身子无法站稳,呼吸艰难。   “不自量力,就凭你们也敢与我作对!”冥曦狂傲地看着一众修士,掌心的灵力愈聚愈盛。   修士们连忙运灵逼出体内威压,互相搀扶着稳住身形。   也是这时,一老者怒斥道:“纵然你修为深厚,你的所作所为也容不得你再生存于世,今天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,我等都要将你这女魔头拿下,以此慰籍那些被你所害的修士和百姓!”   说完,老者便又朝着冥曦冲了过去。   其余修士稍稍缓了缓,也跟着老者冲了出去。   冥曦看着他们再次攻来,整个人依旧不躲不避,只是轻蔑地勾了勾唇角,道:“简直就是螳臂挡车,找死!”   极尽嘲讽的话语,令众修士更加气愤不已,当即增加了攻势,想要将冥曦一举击败。   却见冥曦忽然双手一挥,而后便有一股骇人的力量席卷而来,直接将众人刮飞出去。这力量,无形无色,却是威力巨大,如同排山倒海一般,让人无法抵抗。   “啊——”   修士们瞬间被刮出了数米之外,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险险稳住,没有坠落下去。   看着这一幕,灵冽的眉头不禁锁得更紧。   可还没等他再有动作,冥曦竟已向着他们一步一步浮空行来。   见状,叶云舒、叶云窈、洛时华、郁森,皆飞身向前,与灵冽和遥夜并肩站在了一起。   冥曦停在了距离他们约莫两米外的位置,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了叶云窈身上。对于叶云窈这个变数,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威胁。甚至,她内心深处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测算失误。否则,这样一个修为低微的女修,又如何能破坏自己的计划呢?   想到那个被多次破坏,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放弃的计划,冥曦的面色又沉了下来。思来想去,她现在更觉得鹿眠才是个变数,若非如此,为什么他总能在关键时刻让自己谋划的一切功亏一篑,毁之一旦呢?   但她不知道的是,当她在历练幻境中,第一次对叶云窈几人有了杀心,引得鹿眠不得不现世的时候,变数的作用就已经发挥了。此后,她的计划便再也无法正常进行。   不过也没关系,她现在已经放弃那个计划了,这个变数于她也就没有威胁了,她眼下只需顺着自己的心意,将面前这些碍眼的家伙千刀万剐便可。   冥曦那双被黑色占满的眼睛,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,却让众人无端从中感受到了汹涌的杀意。   修士们心神一凛,再次拖着负伤的身体调动起了体内灵力。   这时,冥曦说话了:“灵冽,你好生瞧瞧,这就是你背弃使命的下场!”   她的声音里满是愤怒,如果说以前她是将灵冽看作为一个可以培养的救世者,那现在灵冽在她眼里便只是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背叛者。   灵冽眼神淡漠地看向她,“我说过,我不会逃避灵修应当完成的使命,但你也无权以救世为由,如此残害百姓!”   冥曦忽地大笑出声:“不会逃避?你口口声声说你不会逃避,那你为何要与这些人一起,站在我的对立面?”   说着,她将手指向了灵冽,同时拔高了声音:“所以,你其实只是在为你的贪生怕死找借口罢了!”   灵冽拧眉看着她,觉得她的脑回路简直清奇,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,却固执地认为他不肯对抗天灾。   最后,他也只道了一句:“天灾与灵修之间的宿命,并不需要其他人插手!”   冥曦面目狰狞,猛地拔高了声音:“不需要其他人插手?笑话!如若无我插手,这片大陆早在三百多年前就被天灾摧毁了!”   她又想到了灵阡,整个人看起来更似发了疯,“我就知道,你也和灵阡一样,一心沉溺于情爱,只想保全自身性命,根本不想管这片大陆的安危!”   她陡然加重了语气:“这足以证明,我的计划没有错,错的是你们!”   冥曦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,因为心中的怒气,上方的吸灵阵法竟又增大了一圈,又有更多的城镇遭到了灭顶之灾。   灵冽气愤不已,斥道:“如果你真的想拯救这片大陆,就应该马上将吸灵阵法关闭,你好生看看,这道阵法已经给下方百姓们带来了何等灾难!”   但冥曦此刻什么也听不见了,她沉浸在了自己的愤怒中,不甘中,疯魔中......外界的任何声音都无法将她拉扯出来。   紧接着,冥曦身上的威压居然又再次暴涨,有修士一个不妨,竟是被那威压猛地一震,口中便喷出血来。其余修士虽然没有呕血,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。他们面色苍白,身上阵阵剧痛难忍,忍不住痛呼出声。   冥曦冷冷地看着这一幕,忽地笑出了声,“你看看这些人,我都还没有发动攻击呢,他们就已经要死不活的了。”   说着,她阴沉了面孔,语气骤然变得狠戾:“就凭这样的废物,也妄想阻挠我!”   冥曦倏地看向灵冽,“你说,他们是不是很该死!”   灵冽唇瓣紧抿,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。   显然,冥曦此刻已经不再是个神智正常的人。 第八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下一秒,又见冥曦抬手一挥,掀起了一阵由灵力汇聚而成的巨浪,再次朝着众修士覆压过去。   同时,她口中还咬牙切齿地恨声道:“像你们这样的废物,明明可以好好活着,却非要与我作对,既然你们执意找死,那我就成全你们!”   修士们原本就因为冥曦的威压,导致五脏六腑几乎易位,腹腔内渗出鲜血汩汩,此时又再次遭受巨浪压迫,更是显得痛苦不堪。   叶云舒几人也露出了痛楚的表情,要不是有良缘玉的灵气支撑着,他们此刻定然已经喷出了腥热的鲜血。   冥曦还在继续操纵着灵力,反复从众修士身上碾过,面上满是阴森的笑意:“现在我就把你们全部杀了,我看看还有谁敢阻碍我!”   仅仅数秒,还能在冥曦威压下站直身子的,便只有灵冽和遥夜,以及一些修为较高的修士。   “都得死!都得死!你们所有人都得死!”冥曦散发出来的威压竟在数十秒后,又加强了不止一星半点,她整个人好似狂暴了一样,口中不停念叨着恶毒的诅咒。   然后,她转头看向了灵冽和遥夜,阴恻恻道:“你们知道吗?这些人原本是可以不用死的,都怪你们不听话,不按照我的计划走,所以他们现在都得死!”   她顿了顿,忽又尖声笑了起来:“换句话来说,他们的死,都是你们两个造成的!”   灵冽面上一片冷沉。转身看向后方,他的爹娘和一众修士一样,此刻面色苍白,额间沁出层层冷汗。因为重伤,他们的经脉亦严重受损,就算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老辈修士,也时不时会发出一声闷哼。   眼看修士们的表情越来越痛苦,灵冽的心猛地揪了起来。   那一刻,灵冽只感觉脑中突然银光一闪,在他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的霎那,便有一股强悍的力量猛地注入到了他的体内。   同时,一则则密密麻麻的文字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。   那些文字,和书籍上的文字完全不同。   说是字,实际更像是图案。   灵冽从未见过这类文字,可不知为何,他竟能理解这些文字。   当文字的释义在脑中回转时,灵冽猛地睁圆了双眼。   传承!   那些特殊的文字,居然是灵修的传承。   只是这份传承和灵冽想象中的传承不一样。在他看来,所谓传承应该是让灵修真正认知到自己身为灵修的使命,就像圣光界祭灵山顶上,那面墙壁上刻的字一样,都是让灵修牺牲自我,拯救尘世的。可当真正的传承涌入体内后,他才知道传承并非如此。   它并没有任何强迫灵修献祭自身的意思,反而可以当作是创世神给灵修的一次选择。   救世,或者不救世,皆可凭心。   另外,这份传承居然还给灵修带来了一股神秘的力量。这力量并非灵力,而是源于灵源深处。就像一个平庸的人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,使得灵修更加强大。   灵冽无法详细解释这股力量,它涌入的过程就是一眨眼的功夫,随着传承文字的显现,逐渐融进灵核之中,成为体内修为的一部分。   如果说方才他还因为冥曦的威压感觉身子有些沉重,那现在他就真正做到了在冥曦的威压下轻盈如燕。   他也终于明白,为什么三百年前的灵修会在最后关头不愿救世。一开始,灵修都是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应该献身救世,可在接受完传承后,灵修便有了选择的余地,如果他又恰好心存挂念,那他就会畏惧死亡,就会想要活下去。   这是人之本性,无关对错。   至于灵冽,不管他有没有激发传承,当他从专属幻境中走出来,站在这座城的城门口的那一刻,他就已经做好了了抉择。   冥曦似乎也觉察到了灵冽周身灵力波动的变化,她登时瞳孔微张,随后将手一挥,朝着灵冽攻了过去。   她不敢承认的是,灵冽身上的气势竟令她感受到了威胁。于是,她立马改变了想要先玩弄他们,折磨他们,最后再将他们杀死的想法。她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里,先把灵冽杀死,然后再来处理其他废物。   灵冽在冥曦攻来的瞬间就有了动作,只见他的反应速度较之以前快了数倍不止,脚尖灵力一聚,便消失在了原地。   冥曦表情一怔,似是没想到灵冽的速度会变得如此之快。   一眨眼,灵冽出现在了她的身后。   灵冽虽然实力增涨,但冥曦的实力却也不容小觑。   因而,在灵冽一掌拍下的时候,冥曦亦是敏捷地避过了他的攻击。   眼看二人打斗在了一起,叶云舒几人也运转起了灵核,不断输出灵力为灵冽助力。   遥夜停浮在左,当看到灵冽一掌击空,他便迅速操纵灵力朝冥曦闪身的方向攻去。那攻击虽不如鬼印强悍,但对于正在躲避的人来说,还是能造成些许伤害的。   于是,冥曦不得不偏身转移了方向。   却不想,又被其他修士给挡了个正着。   最后,场面变成了冥曦浮在正中央,灵冽他们则将人给团团包围了起来。   这时,叶铭和洛枫和一众修士也运灵调息完毕,他们不曾歇息片刻,便又飞身向前,加入了包围冥曦的队伍。   只是他们这番调息,其实并没能将体内重伤的部位治愈,只是暂时止住了血流,减轻了疼痛,让自己有力气动作,所以他们看上去还是面如白纸,宛若久病之人,不过是在苦苦强撑。   众修都瞧得出来,即使灵冽修为突增,但对上冥曦还是略显下风。因此,他们必须竭尽全力帮忙,才能有更大的几率打败冥曦。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在,他们就会战斗到底。   紧接着,众修士收回了之前那个助力的灵印,用重新饱胀起来的灵力召唤出了各自的本命灵武。   随着一声声召唤口诀响起,整个半空亦随之闪耀起了各色灵光。   “玉矜,召来!”   叶云窈那曾在历练幻境里断成两截的玉矜长剑,早已被鹿眠修复了。   “玉润,召来!”   叶云舒和洛时华也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灵武。   “天缘,召来!”   这一次,郁森亦念诵起了召唤口诀,当尘封的记忆恢复后,他便记起了自己其实也有本命灵武。   只听他道:   “噬髑,召来!”   话音甫落,便见一条乌青色长鞭应声幻化在了他的手中。长鞭周遭萦绕着浓郁的乌青色烟雾,其间蕴涵剧毒,若有灵力加持,便可杀人于无形。   冥曦胸腹急促起伏,不停转动着身子朝四周望,发现自己居然被一群废物给围了个水泄不通,她越想越气愤,恶狠狠道:“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了我吗?做梦!”   然而,没有人再与她搭话。   众修士此时连斥骂她都觉得浪费口舌。   再之后,又见灵冽伸出手来,随着他十指交错,不停变换,上空再次出现了一个气势骇人的灵印。   灵冽目光凛凛,在灵印出现的瞬间,口中也中气十足地唤道:   “神迹,召来!”   话音刚落,一把通身银白的大刀便自阵法中央缓缓升起,耀目的光芒似是要将这昏暗的天地劈开一般,令人不得不微微虚眼,不敢与之直视。   见到神迹的刹那,冥曦脸色大变!   她早知道灵冽在五岁那年获得了一把本命灵武,但她从未看过灵冽召出过这把灵武,因此她一直都不清楚这把灵武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。  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,这把灵武竟然会是神迹。   神迹,别人或许不知道这把灵武的来历,但她却是知道的。   那是一把出自于创世神之手的灵武。   那是一把沾染着创世神气息的灵武。   那是一把可将天地万物都劈开的灵武。   这样一把绝世灵武,居然会在灵冽手上。   冥曦不由地瞳孔微缩,面上露出了恐惧。   旋即,灵冽的手握住了神迹大刀。天地间,唯有他银光附体,光明耀目。当狂风刮动他满头墨发,衬显出他眼中冷厉时,众修只觉此人堪比天神降世。   遥夜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心道这样一个耀眼的存在,竟与他互生情意,这是他何等的幸运。他不禁想起了当日在花海幻境时,他也是在神迹出现的一刹那,怦然心动。若说晚宴是他人生中,第一次对旁人产生出旖旎想法,那花海幻境里那震撼天地的一击,便是他心动初始的时刻。只是那时,他还不懂心跳为何,直到踏入祭灵山,他才后知后觉情窦已开。   灵冽薄唇微抿,目光冰冷,不带丝毫感情的看向冥曦,寒声道:   “冥曦,身为琦花城镇守者!”   “却修习邪术,残害无辜者性命!”   “令整片大陆生灵涂炭!”   “此罪!”   “罪无可恕!”   “当以诛之!”   语罢,灵冽举起了手中神迹,周身银光愈变愈盛。   那一刻,他仿佛化身成为了这片大陆唯一的光源。   并以自身的光芒,照亮了所有深陷在黑暗里的人。 第八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见状,冥曦整个人都开始抑制不住地微颤。   她咬牙恨声道:“就算你有神迹又怎么样,想要打败我,简直就是痴心妄想!”   说完,便见她面上忽然冒出了多股红绿交错的血筋,如同蛇虫爬行般在脸上蔓延开来,直至遍布整张脸方才停下,看起来狰狞无比。   灵冽一语不发,只将手中的神迹高高举起。瞬息间,神迹刀身上的银光又增强了数倍。同时,神迹带来的骇人气势,也令人不禁心中唏嘘。   今日的神迹,因为有了传承赐予的特殊力量,变得比之前更加威力十足。   亦是这时,冥曦猛地冲了过来,他想要先下手为强,掌中灵力狠厉万分,直直地对准了灵冽的心脏。   这一击若是中了,就算是身怀灵源的灵修,也不能在瞬息之间修复自身,便只有死路一条。   但灵冽是何人,他的反应力快之又快,只见他霍然偏身,就避过了冥曦的杀招,而后神迹一出,便带着同样凶狠的杀意朝冥曦的脑袋劈了过去。   冥曦当即往后掠去,她那张异常狰狞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,似是不敢相信灵冽的修为竟能在瞬息间增涨至此。但很快,她脸上的不可置信又变成了愤怒。   怒自己原本不出半分纰漏的计划一次次受到众人阻挠。   怒自己没有在最好的时机里将眼前这些废物挫骨扬灰。   怒自己竟对此刻的灵冽产生出了一种绝不该有的畏惧。   “都该死!都该死!都该死!”   冥曦怒不可遏,猛地将体内灵核运转至顶峰。   “你们都该死!”   随着冥曦体内灵核飞速运转,她周遭的灵力也似疯了一般争相向她涌去,而后多股灵力互缠互绕,仿佛有了生命似的,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。   那漩涡中所蕴含的灵力颇深,一个修士稍不注意,便被卷入其中。众人只听到一声短促的惊呼,待视线移至漩涡上时,那修士早就没了影子。眨眼过后,数段残肢碎肉掉落下来,显然正是那名修士的尸体。   “大家小心!”   叶铭立即拔高了音量叮嘱道。   闻言,众修士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,死死地盯住了灵力漩涡和冥曦。   紧接着,灵冽又飞身直上,主动凝聚出灵力攻向了冥曦。   冥曦这次没有再继续闪躲,而是掌中聚满灵力,迎面对上了劈砍过来神迹。   下一秒,神迹携带的罡气和冥曦掌中的灵力狠狠地相撞在一起。   灵冽眉间一拧,他没想到冥曦居然能挡住神迹之势。   冥曦则牙关紧咬,神迹的威力其实令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。   二人便如此对峙着。   修士们看到这一幕,连忙飞身向前,齐齐将灵武一股脑地朝冥曦刺去。   冥曦无法腾出手来对付多个修士,只得收回了灵力,然后身子向上一跃,让众人的攻击扑了个空。   见状,灵冽和修士们马上运灵追了上去,继续和冥曦打斗在了一起。   周遭,各色灵力交织,却看不出丝毫美好,只有汹汹的杀气,让人不寒而栗。   足□□手上千招后,冥曦似是厌倦了这种分不出胜负的缠斗,但见她浑身气势猛地爆发,说时迟那时快,只听得她一声大吼,而后那灵力漩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了人群之中,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,便嘭的一声轰然炸开。   顷刻间,修士们都被炸飞了出去,有几个年轻修士更是失去了对灵力的控制,旋即脚底灵力一散,就直直地朝着地面坠了下去,摔得血肉模糊。  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修士看到下方血淋淋的一幕,登时猩红了双眼,怒喊道:“你这女魔头,纳命来!”   说着,便要再次朝冥曦攻去。   可还没等他运转灵力,便见他顿在了原地,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,旋即一手捂住了胸口,喷出了一口鲜血。   显然是在方才的爆炸中受了重伤!   见状,灵冽又看了看其余的修士,发现他们皆是如此。虽然他们此刻依然站着,但他们却连维持停浮状态都显得异常艰难。他们之前就在冥曦的威压下受过一次内伤,只是暂时止住了痛,现在又遭受一次重击,便是新伤之上再添新伤,他们如何还能支撑得住。   灵冽眉心紧拧,对一旁的遥夜说道:“阿夜,助我凝出一道可移动的护体屏障,先将他们送至地面!”   此言一出,众修士面色皆变,齐声道:“不可!我们不能先行离去!虽说我们可贡献的力量不大,但好在还能帮衬几分!否则,若只凭你个人之力,断然是无法胜过这女魔头的!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人赴死!”   他们都能看出来,冥曦身上的修为实在是深不可测,说不准下一秒便又会突然暴涨。他们也能猜出,冥曦之所以能一次又一次的灵力暴涨,定是因为头顶那道吸灵阵法。纵然这阵法现在还被灵冽的灵印挡着,可除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外,越过琦花城的阵法却是可以毫无阻拦的吸食其他城镇修士的灵力,然后再将那灵力传送到冥曦体内。   如此一来,只要阵法不破,冥曦的灵力就不会枯竭。   而对于一众灵力有限的修士来说,他们根本耗不起。   灵冽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,但他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。要说灵力不会枯竭,他也可以做到。灵修体内的灵源虽不如吸灵阵法的灵力注入快,却也可以支持他和冥曦战上好一阵子,只要能成功找到冥曦的弱点,他还是有机会能将她打败。   若是寻不到弱点......   灵冽面色沉了沉。   便是真的葬身于此又何妨!   他是灵修,虽然他并不认为灵修就应该为了苍生牺牲自己,但他既然已经在心底做好了抉择,他就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守卫这片大陆。   亦是为了守卫这片大陆上他所珍视的人。   灵冽看了眼遥夜,又将视线缓缓转移到了身后的叶云舒、叶云窈、洛时华、以及叶铭和云兰身上......   只要他守住这片大陆,便能护得这些人安恙。   想到这里,灵冽当即凝出了一道护体屏障,将众修笼罩在了其中。   冥曦顿时眦目:“想要将他们护送离开?休想!”说完,她迅速聚起了一个灵力光球,朝众修士所在的位置砸了过去。   同时间,灵冽也大声唤道:“阿夜,帮我拦住冥曦!”   遥夜立刻上前,周身灵力暴增,生生以双手挡下了那个灵力光球。   就是那么几秒的功夫,灵冽已经将护体屏障筑好。在众修士恳求留下的目光中,他毫不迟疑地操控着屏障移动,带着修士们徐徐下降。   待众修士成功落地,遥夜和冥曦也交手了百来个回合。   遥夜明显不敌,只他本身实力并不差,即使被冥曦击中几次,还是能勉强撑住。   灵冽马上加入了战斗,让遥夜有了一点喘息的空当。   “阿夜,他们已经下去了,你也赶快离开!”   灵冽一边和冥曦相斗,一边说道。   遥夜却没有半点想要离去的想法。   “阿冽,要走一起走!”   “我不能走!”灵冽立马回道。他不能走,倘若他也走了,便无人能抵御冥曦,届时冥曦一定会变本加厉,给这片大陆带来更大的灾难。   饶是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胜过冥曦,可总比直接放任其疯狂要好。   “那我也不走!”遥夜这般说道。他的阿冽终是没有逃避灵修的使命。他虽有千万个不愿,却也不会阻止。   爱一个人,就要支持他所有的选择。   阿冽若要走,他便陪着一起离开。   阿冽若不走,他便陪着战到最后。   他会守护阿冽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   可灵冽怎么能接受,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,却不能不顾遥夜的性命。   而且,他之所以愿意守卫这片大陆,更多的原因便是为了守护他的爱人,守护他的阿夜。   若是阿夜陪着自己战死......   不!   “走!”灵冽大声喊道。   此时此刻,他和冥曦的战斗已经略显下风。   遥夜也在另一侧艰难地发动着攻击。   “我不走!阿冽,让我陪着你,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我愿意与你并肩面对一切凶险,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,唯独不能让我丢下你一人离开!”   闻言,灵冽心头一震。   许久,他才强压住满心的感动,哑声道:“好,那我们......要生一起生,要死一起死!”   遥夜毫不迟疑地点头,“嗯!要生一起生,要死一起死!”   说完,二人便投入进了战斗之中。   若说他们之前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冥曦一战。   那现在这颗必死的决心里,便又多了一份对活着的渴望。   他们都希望自己的爱人能活到最后,而要想达成所愿,最好的办法就是打败冥曦。   所以两人的出招也变得更加迅猛,对自身的防护也更加看重。   只要能活着取得胜利,他们便可以一起生! 第八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三人缠斗在一起,每招每式都带着十足的杀气。   可冥曦终究还是在两人的攻击下占据上风,吸灵阵法在战斗中给她带来的助力绝非一星半点,这也正是这道阵法的厉害之处。   最先开始支撑不住的是遥夜,他不似灵冽,还有灵源输送灵力,他所凝聚的每一分灵力,都是来自于他的灵核,而灵核能够储存的灵力十分有限,若不是他修为深厚,必然早已灵力枯竭。   遥夜深皱着眉,他对自己的实力一向有信心,当年他能在一众世家的围攻下脱身,并将世家打得丢盔卸甲,这绝不是一般的修士能做到的。可他也确实没想到冥曦的实力竟会恐怖如斯,面对两人的夹击,非但不显逊色,还越战越勇。   不行!  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!   遥夜深知,要是再这般毫无胜率的打斗下去,他们只会有一个结局,便是败在冥曦手中。   若是失败,冥曦绝对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。   他死不要紧,可他不能看着阿冽死。   想到此,遥夜眸光一凛。   下一秒,便见他伸出手来,于身前翻转结印。   那一刹,遥夜身上的鬼气突然攀升到了顶峰。   灵冽望向他,只需一眼,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。   他这是想像当初在花海幻境,毓秀走投无路时一样,欲召出鬼修绝杀之技来博上一博。   鬼修绝杀之技,属于创世神所赐,威力无边。但不到万不得已,没有哪个鬼修会愿意使出这招。因为召唤此技,将会献祭鬼修的所有修为,融入其中。若能一举击败敌人,或逃出生天,这便是最好的结果。但如果失败,鬼修所献祭的灵力也将收不回来,便会失去所有修为。而且,如果这一击没能将敌人消灭,自己反倒是修为全失,那他的下场一定是死路一条。即使有幸剩一口气,没了修为这样的事对于一个修士而言,亦是生不如死的。   灵冽眉头紧锁,想要阻止遥夜,却是开不了口。正如遥夜无条件支持他所有选择一样,他也同样支持遥夜所作的每一个选择。而且,如果他们真的想要打败冥曦,就必须使尽浑身解数,这样方才有一丝丝赢面。   于是,在遥夜毅然决然召出必杀技的时候,灵冽所能做的就只有阻止冥曦不去破坏鬼印形成。   冥曦仰天大吼,原本娇甜的声音变得嘶哑,就像是喉咙里卡了一块陈年老痰一般,刺耳无比。   神迹再一次朝她斩来,她连忙闪身避过。面对神迹,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。原因无他,只因为神迹是由创世神所造,刀身上带着创世神的气息,而它挥砍过程中所带的罡气,也因为有了创世神气息的加持,能够轻易将她身上的创世神气息划破。   冥曦身上的创世神气息,相当于是一层保护罩,就像鹿眠覆盖在众修士身上的金色灵力一样,可以护佑她生命不息,寻常修士的攻击再凶猛,也顶多使她重伤,绝对取不了她的性命,但如果这层保护罩没了,她再遭受到致命的伤,便连最后一口气也留不住了。   灵冽手握神迹,毫不退缩地朝冥曦劈去,他也能看得出冥曦畏惧神迹之势。他暗自思忖,这大概就是冥曦的弱点所在。   这时候,遥夜的鬼印也成功凝结。   下一秒,天色又变得暗沉了几分,遥夜身上的鬼气浓郁非常,墨色烟雾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围。   再看那鬼印,气势之盛,竟是盛过了上方的吸灵阵法。   那一瞬,冥曦脸上闪过了一抹惧色。   狂风,顿时大作。   冥曦险险有些站不住脚。   能令她身形不稳,可见这鬼印的气势有多强悍。   “我不会再失败的!你们休想胜过我!”   冥曦怒吼出声,胸膛剧烈起伏着。   然而,灵冽和遥夜根本就没有想要接话的意思。   紧接着,遥夜有了动作。只见他周身鬼气忽然涌进鬼印之中,而后鬼印便开始向前移动。一开始,鬼印的移动速度并不快,可眨眼过后,鬼印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。   再一看,鬼印已经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冥曦疾驰而去。   冥曦当即面色大变,急急运灵向后掠去。   她能感受到这道鬼印的威慑何巨。   见状,灵冽立即飞身上前,拦住了冥曦的去路,同时手中的神迹大刀也凝满了灵力,只要冥曦再往后退,他便会直接将其拦腰砍断。   退无可退。   冥曦咬牙,只得停下,而后双掌猛地朝前一推,以自身灵力做屏障,抵住鬼印使它无法再向前移动。   这时,灵冽又高举着神迹朝她劈来。   这一劈,带着灵冽十成十的修为。   灵冽亦将所有的修为都押在了这一击上。   若成功,消灭冥曦。   若失败,他便与遥夜一同身死。   “想要杀我!做梦!”   冥曦无法收回抵御鬼印的双手,她也没有躲避灵冽那足以劈天裂地的一击。   下方众修士看着这一幕,眼中齐齐泛出光亮,似是已经看到了冥曦被一刀毙命。   可就在这时,上空的吸灵阵法竟突然开始扭曲,形成了一个有着巨大吸力的黑洞。   冥曦癫狂的大笑道:“哈哈哈哈哈哈哈,你们都得死,一个都跑不掉!”   话音方尽,便见那黑洞开始缓慢旋转起来。   下一瞬,遥夜的鬼印竟是在黑洞的吸力下,渐渐向上挪移。   同时间,地面上的修士们也在吸力的影响下,倏地失去了重心,整个人像被狂风刮卷一样,被掀翻飞起,不停与旁边的人相撞,伤势重的修士在这撞击中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,面色煞白,性命危垂。   痛呼声响起,传至灵冽和遥夜的耳中。   遥夜额间已经布满汗珠,他咬牙发力,试图将鬼印控制着移回原位。   灵冽也眉头紧皱,面色冰冷,因为吸力而无法精准的将攻击施放到冥曦所在的位置。   眼看鬼印好不容易被拉回一点,又被冥曦操纵着黑洞向上吸去,这般来回五六次,那鬼印便再没有被拉下来过。   遥夜眸中怒气难掩,喉中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。   冥曦依旧大笑着,无比猖狂道:“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,都去死吧!”   说完,吸力再次增强,竟是将鬼印给完全吸进了黑洞之中。   只是冥曦没想到的是,鬼印虽然脱离了遥夜的控制,但它内里所蕴含的力量并没有消失,在被吸入黑洞的瞬间,鬼印竟突然爆炸开来。   那一刻,只见黑洞以肉眼可观的方式,忽地剧烈扭曲起来,同时黑洞所制造出来的吸力也瞬间消失。   冥曦面色一白:“不!不可能!这是怎么回事!”   语罢之时,便见那黑洞竟是发出了各色光芒,一会儿白,一会儿红,一会儿紫,一会儿绿的。就在众人都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的时候,那黑洞居然‘嘭——’的一声炸开了。紧接着,众修就看到那黑洞消失在了顶空。   吸灵阵法,被破除了。   与此同时,作为吸灵阵法的主人,冥曦亦受到了严重的反噬,猛地喷出一口血,周身气势骤降。   遥夜看着她苍白的面孔,忽然勾唇一笑,“你以为,我当真连自己的鬼印都控制不了吗?”   原来,在与黑洞抗衡的时候,遥夜脑中倏然闪过了一个想法,就是要利用鬼印除去这道吸灵阵法。他深知,冥曦之所以能越战越猛,主要是因为有这道阵法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。只要阵法消失,冥曦便会变得和寻常修士一样,届时阿冽就能拥有更多的胜算。而且,他也看得出来,哪怕鬼印击中冥曦,也不一定能百分百将其击杀。还不如将阵法破除,为阿冽争得更多赢面。   灵冽看向遥夜,他如何猜不到遥夜的想法,他怎能不知遥夜这是押上了自己所有的修为,只为给他换得几分胜算,他眸中泛红,哑声轻喃:“阿夜......”   然而,因为修为散尽,遥夜的身体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疲累,耳边亦是一阵阵轰鸣,令他听不清外界传来的声音。   可就是这样的状态之下,他在下坠时,竟还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,撑起了眼皮,看了他的阿冽一眼。   那一刻,他只以为自己是要死了。   他想在死前再最后看一眼他的阿冽。   失重感袭来,他于心中默念——   阿冽,对不起,我食言了,不能陪你一起活着看世间万千,不要恨我,我爱你......   灵冽登时目眦欲裂,声音陡然拔高:“阿夜!!!”   呼喊间,他飞身而下,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,在遥夜落地之前将其接住,然后抱着他缓速降至地面。   冥曦这边还在因为反噬而发出刺耳的吼叫。此刻的她,七窍流血,五脏六腑皆在腹中破裂开来,若不是有灵力护住心脉,只怕早已疼死过去。   “遥夜!你竟敢伤我至此!”   冥曦大声咆哮着,因为重伤,疼痛使她灵力不稳,无法再停浮于半空,她整个人也开始向下坠去。 第八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灵冽将陷入昏迷的遥夜移交到叶云舒手中。   冥曦面目狰狞地吼叫着,她如何能接受吸灵阵法被毁。   “我要杀了你们!我要杀了你们!”   冥曦那双漆黑的眼中,渐渐渗出血液。   灵冽却也丝毫没有迟疑,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神迹大刀。方才那一蓄力,因为黑洞的出现而无法精准出击,他便没有将那道攻击劈向冥曦。现在,神迹再次对准了冥曦,带着灵冽体内所能调动的所有灵力。   顷刻间,有风随之刮卷而来,灵力汇聚所产生的波动震撼无比。天色,亦在这一刻受到影响,只是与吸灵阵法所带来的昏暗无光不同,灵冽所带来的,是耀目的银光,将天地照得一片光明。   灵冽将神迹举至齐耳,他眸光深沉,没有多言,神迹大刀在下一秒便狠狠劈下,如弯月一般的银色罡气,咻地斩向冥曦。   此时的冥曦,已是七窍流血,生命快速流失的她根本就没有余力抵抗这道攻击。她口中还在不停叫嚣着要将眼前这些人全部杀死,但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。因此,当神迹斩向她时,她连躲避的力气都使不出来,便被斩杀倒地。   “啊!!!”   冥曦当即痛呼出声,身上的创世神气息,也在被神迹斩中之时瞬间消散。   “不!!!”   冥曦用最后的力气发泄出她心中的不甘,她无法接受自己竟会这般死去。   事实上,除了创世神和鹿眠以外,冥曦从不认为这世间有谁能伤她性命。可现在,她却瘫软在地,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无法抓住。她抽搐着,痉挛着,想要再咒骂一声,却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。   也是这时,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旁。   这气息,她轻易便能认出来。   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,向那人望去。   果不然,是鹿眠。   原来,鹿眠一直都在城外,当看到三人坠落之时,他便提脚迈步,匆匆进了城。当他看到冥曦被神迹斩杀之时,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   这毕竟是他手把手教导了那么多年的徒弟,他虽不认同她的做法,可多年相伴的人一朝身死,他又怎么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。   “师......父......”冥曦声色微弱,几欲断气。   鹿眠那张稚嫩的小脸上亦有动容:“小曦......”   他原以为,小曦是想和他说点什么,不曾想她一出口,却是无尽的恨意:“为什么要帮他们!我才是你徒弟,为什么不向着我!我只是想掌控天灾,然后助灵修镇压天灾,护佑这片苍生得以安宁,我有什么错!一个灵修而已,本就不是人,死了又有何惜!”   冥曦拼尽全力,将心中深埋许久的怨气全部吼了出来。只是当话音落尽时,她整个人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更加虚弱,连呼吸的力气都几乎没有。   鹿眠当即愣住,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小曦心里竟是如此‘偏心’。他确实是帮了灵冽他们,一开始是因为感知到身怀良缘玉的三人有性命之危,他不愿那人送予他的东西又一次破碎在他面前,他也承认那时他的确带有私心。可后来的一切,却是因为小曦越走越偏,越走越极端,残害修士,残害百姓,搅得这片大陆生灵涂炭,他不得不出手帮助众修士免于受那吸灵阵法影响。   但那也是在他知道小曦身上有那人的气息相护的前提下。他也以为这世间无人能伤及小曦性命。他想,若是灵冽他们能将小曦重伤,破除这阵法带来的灾难,之后他便带着小曦回到幻境,余生再也不会将其放出......   可他也没有想到,那人所制造的神迹竟会成为了灵冽的武器。那一刻,他虽心中情绪交杂,对这个徒弟的死亡感到不舍。但他也从不认为小曦所做的一切可以轻易被世人原谅。他纠结极了,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件事。   他虽活了上万年,可他一直活在那人的庇佑中。若不是那人突然离开,他兴许一辈子都不会与其他人接触。因此,在很多事情上,他的心思其实稚嫩得紧。   不过,对于事情的善恶两面,他还是能分清的。   “小曦,你当真到了现在,还觉得自己没有错吗?天灾乃是天降,世人如何能掌控?你却为此杀人害命,令数万百姓无辜身死。”鹿眠轻叹了一声,语气忽地加重:“你以为,你所做的一切,和天灾又有什么区别!”   在这片大陆上,天灾是指能对世间造成巨大灾难的灾难,人们认为这样的灾难定是老天降下,因此称作天灾,并不只是代表自然灾害。   而冥曦所作的一切,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灾难。   听到鹿眠的话以后,冥曦猛地睁大了眼睛。   她原想守护这片大陆上的万千生灵,却不想最后竟让这片大陆上的万千生灵因她受难。她原想掌控一个拥有无尽仇怨的人来召出天灾,从而掌控天灾,却不想这场天灾竟是因她心中的怨恨才降于世间。她原想培养出一个能够牺牲自我,镇压天灾的人,却不想最后这场天灾竟是因为她的身死而消失。   是她,都是她,因果全都是她!   冥曦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之极!   她倏地笑出了声,自嘲着自己这可笑的所作所为。  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,她的笑声越来越小,越来越弱。   最后,她脑袋一偏,竟就这般绝了气息。   “死了!”   “女魔头死了!”   见状,众修士眼中兴奋难掩。   众人欢呼着,为这场大战的终结感到由衷的开心。   “诸位,可否让我将小曦的尸体带回去......”鹿眠忽出声道。他深知,小曦罪无可恕,以她生前的所作所为,死后定是要遭悬尸公示的,可他终究不忍,就算是师父为徒儿能做的最后一件事,他也想将小曦的尸体带回幻境。而且,若那人今后回来,他也可将尸体交予那人,而不是只能口述一句‘小曦已死’。   也不知道那人知晓这一切后,会做出什么反应,只求他不要怒及众生。   但鹿眠不知道的是——   此时此刻,远在另外一个尘世的创世神,突然心神一凛,感知到了小曦的死亡,而后便猛地站直了身子。   紧接着,创世神双目一阖,脑中飞快搜索着小曦所消亡的那片尘世,最后将位置定格在了——苍云大陆。   下一秒,创世神便消失在了原地,闪身迈入了通往苍云大陆的传送阵。   创世神对苍云大陆的印象十分深刻。万年前,他便是在那片大陆上捡到了奄奄一息的鹿眠。只是那时,鹿眠还不叫鹿眠。   鹿眠的原身其实是一只小鹿,因为觅食而踩中了猎人的陷阱,锋利的夹子夹断了它的一条腿,使它无法逃脱。再之后,因为血流不止,小鹿渐渐虚弱,瘫倒在地,只等猎人来将它捕捉,带回家去,扒皮食肉。   可就在这时,四处云游的创世神来到了小鹿所在的森林。   他原本只是想到森林里来静静心,却不想竟在森林深处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鹿。身为创世神,他无疑是深爱着这世间万千生灵的,尤其是在看到小鹿泪眼汪汪的双眸时,这份深爱便越发深重。   他永远都忘不了小鹿当时的眼神,明明带着恐惧,却又满是对生的渴求。   小鹿不会说话,但他却听见了呼救。   于是,心软的他,手指一挥,便解开了小鹿腿上的夹子。   之后,无论他走到哪儿,身后便都跟着一只跛脚的小鹿。   小鹿并不知道这人是谁。   一开始,它以为这人或许是那个设下陷阱的猎人。   可这人衣料上的流云霞光,绝不是依靠打猎为生的猎人能穿得起的。   再后来,这人解开了它腿上的夹子,成了它的救命恩人。   小鹿其实并没有太多人的思想,但它就是想要跟着这人。   这人身上的气息,令它感到舒适不已。   “喂,小鹿,你要一直跟着我吗?”他忽地转过身来,以往对自己亲近的动物很多,但一直跟着自己走的,却只有这只小鹿。莫名的,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暖意。   创世神,拥有着无尽的能力,却也拥有着无尽的孤独。   不过,创世神是神,他能够很好的克制这种孤独,所以在以往的岁月里,他从来没有觉得独身一人有什么不好,只是这一刻,看着这只双眸晶亮的小鹿,他突然想,要是有一只小鹿陪他一起游遍各大尘世似乎也挺不错。   小鹿睁着亮亮的眸子望着他,歪了歪头。它虽有灵性,却也听不懂人族的话语,所以它无法理解创世神在说什么。   见状,创世神稍稍思索了一下,而后径直朝前走去。   小鹿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。   走在前方的创世神微微勾唇,露出笑颜。   无需言语,他已经得到了小鹿的答案。 第八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此后,一向独来独往的创世神身边,便跟了一只极具灵性的小鹿。   因着有创世神气息的滋养,小鹿并没有像其他动物那般岁数短暂,甚至还在三百年后晋升成了妖修,化出了人形。   创世神为小鹿取了名——鹿眠。他觉得小鹿睡觉的时候最是可爱,卷长的睫毛合在一起,如同一把小扇子般惹人心怜,稍带婴儿肥的双颊微微嘟起,粉嫩的唇瓣时不时还会吧嗒一下,发出软软的‘唔嗯’声音。总之,怎么看怎么可爱。   鹿眠化为人形后,心智如稚子般单纯,总是会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,缠着创世神问东问西。当然,创世神也喜爱他的那股纯粹,从来都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。   在鹿眠心中,创世神是既沉稳又温柔的。   创世神将鹿眠保护得很好,几乎没让鹿眠面对过什么世间邪恶。   是以,鹿眠虽然知道这世上的生灵有好有坏,但他却无法深知那份坏究竟能有多坏。   后来,创世神为鹿眠创造了一个专属幻境。   在专属幻境里,创世神亲自教授鹿眠修习灵术,为了让鹿眠的寿数能够与他共长,他还取出了自己的一根神脉,放进了鹿眠体内。创世神想要这头小鹿永远活着,永远在他身边,永远陪伴着他。   记得创世神初初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,他还只以为是自己习惯了小鹿在身边的日子,便无法接受小鹿某一天会因为寿命走到尽头而离开这个世界。   就这样,小鹿便在创世神身边呆了几百年。   之后,也不知是第几次陪着创世神游历某个尘世,鹿眠看到了他此生所见过的最让人心生恐惧的画面。   在那片大陆上,由于没有任何条约束缚,人性的丑陋便显露无余。持强凌弱,烧杀抢掠,以怨报德,谎言陷害,你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恶事,他们无所不为。   不知怎地,看着这邪恶的一面,鹿眠竟是怔怔地流出了泪水。   创世神当时只觉心中一痛,好像被那滚烫的泪水烫到了一般。   那一刻,创世神突然明白,自己是不愿看到鹿眠流泪的。   于是,离开那片大陆之后,创世神就有了为各大尘世制定条约的想法,哪怕是用最强硬的方法,他也要将人性里的那些邪恶给封锁住。   鹿眠知道后便也闹着要一起制定条约。   看着鹿眠那双清澈的眼睛,创世神又如何能够拒绝。   因此,往后的日子里,鹿眠便醉心于思考各种条约,他还为这些条约取了个统一的名字——天地法则。   创世神亦由着他去,从来不曾拘束他。   鹿眠沉迷于制定法则期间,便很少能抽出空闲来陪创世神前往各个尘世了。创世神却无甚怨言,在看到鹿眠流泪后,他就想过或许可以将鹿眠留在专属幻境。毕竟,三千红尘,他也无法保证哪天会不会又进入到一个藏满肮脏邪恶的地方,他不愿再看到鹿眠哭,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杜绝鹿眠看到这些。   而创世神之所以时常要去往各个尘世,说是游历,其实主要是为了勘察各个尘世是否稳定,以及修复已经出现的不稳定,避免这个尘世产生浩荡。   哪怕他已经利用每片大陆的灵源,造出了一个名为‘灵修’的种族修士来以防万一,在他来不及解决已经产生浩荡的时候,让灵修代他解决危机。   当然,他也并非逼迫灵修一定要替他完成本该自己完成的事。他设下了法则,在天灾降临的时候,灵修会收到一份传承。所谓传承,其实也可以称作是创世神给灵修的一封信,信里会写明,让灵修随心选择。   创世神此后便没有再时时刻刻将鹿眠带在身边,多数时间里,鹿眠都会呆在专属幻境。   直到某一天,鹿眠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,创世神似乎都没有再带他出去过,他满心忧虑,以为是创世神厌弃了自己,也是那个时候,鹿眠发现了自己对创世神别样的情愫。这使得他越发的沉默,那双总是清澈单纯的眸子里,开始有了忧色。   创世神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又不知他为何如此。在一次去往其他尘世归来的途中,他为鹿眠带回了一块玉,那玉被唤作良缘玉,彼时创世神并没有想借着这块玉表达什么,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对鹿眠有了特别的感情,只是看中这玉的灵性,图它养身的功效,就想送个礼物讨鹿眠欢心。   鹿眠收到良缘玉的时候确实很开心。他自认为创世神或许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,并以玉来作为回应。若非如此,又为何要送这么一块让人心生遐想的玉呢?   就这样,日子又过去了许久。   那天,鹿眠正在睡觉,创世神坐在床沿边上,眼中满是宠溺的看着他的睡颜。   也就是一刹那,创世神突然觉得,鹿眠似乎越发可爱了,让他看着看着,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吻上去。   创世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,已经贴上了鹿眠的唇瓣。他顿时心惊,猛地站起了身,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做出这般轻薄的举动。   创世神猛地反应过来,他对鹿眠竟是生出了爱意。   这个认知让他头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。   “我将你当老师当长辈,你竟对我生出了这样的想法,真是恶心。”   幻想中,鹿眠那嫌恶的眼神令他凉透了心。   心绪,登时大乱。   不行,他绝不能让鹿眠发现自己的心意。   可他又怕自己掩饰不好,让鹿眠看出端倪。   他希望自己在鹿眠心中,永远是那个光明正义的创世神,而不是一个会肖想自己的猥琐者。   于是,创世神选择了离开。   走之前,他将自己身上的那半块良缘玉,与鹿眠的那半块良缘玉合并在了一起,也算是以这种幼稚的方式,满足了他想要和鹿眠合二为一的心思。   又深切地望了一眼沉睡的鹿眠后,他便离开了专属幻境。   往后的日子里,创世神无时无刻不思念着鹿眠,怕他吃不好,怕他睡不好,怕他遇到危险,可他又不敢回去看一眼,生怕自己一见到鹿眠,便舍不得离开了。   为了保证鹿眠的安全,创世神在另一个尘世里抽出了自己的一缕神魂,依照着鹿眠的模样,将它幻化为了女身人形,并取名为——曦。   他不能陪在鹿眠身边,便想派自己的一缕神魂去替他保护鹿眠。   不曾想,曦竟然生出了自己的思想,她虽还记着自己的使命是陪伴鹿眠,但她只是一缕神魂,性格不全,便逐渐变得叛逆。只是当时创世神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思念鹿眠上,遂没有察觉出曦的变化。   曦按照命令,进入了鹿眠的专属幻境。   当鹿眠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,她的叛逆使她根本不愿回答鹿眠,但创世神融在她骨血深处的命令,又让她不能不回应鹿眠。   且她无法抹除创世神赐予她的名。   于是,她在又不能违抗,又不想听话的两厢纠结中,选择了在自己名字前加了一个字。   她答:“我叫小曦。”   因为小曦是由创世神的一缕神魂而化,所以她身上携带着创世神的气息。她看见了鹿眠逐渐暗淡的眸光,这让叛逆的她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快意,便没有解释自己和创世神的真正关联。   小曦拜了鹿眠为师。她本身属于创世神的一部分,因此对创世神和鹿眠的一切都了解至深,她亦因为创世神对鹿眠的爱,而不禁对鹿眠这个师父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。   但她骨子里的叛逆却不允许这份感情存在,在发现自己快控制不住这份感情的时候,小曦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。   小曦来到了苍云大陆,还没来得及体验世间多彩,就亲眼见证了天灾的来临。   生灵涂炭,大陆将毁,灵修却不愿牺牲自己。   小曦大怒。她是创世神的一缕神魂,她对这三千红尘有着别样的情感,她不能接受大陆在她眼前毁灭。可她又不是完整的创世神,她的性格并不健全,她没有创世神的温柔和耐心,这使得她的思想陷入了极端之中。   这也使得她将灵阡扔进了火山,强行将其献祭,镇压天灾。   这样看来,她有时的疯魔简直像极了花海幻境里的毓秀。   不对,应该是毓秀沾染了她的疯魔。   毓秀体内有着她的一魂,便也深受她的影响,说是第二个她也不为过。   这亦是毓秀总是控制不知失心疯的真正原因。   之后,小曦开始制定计划,想要避免下一个灵修也贪生怕死。   再后来,她为自己取了一个名字——冥曦。   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,她只是单纯不想要创世神取的名字。   她想做一个独立的存在。   如今,小曦身死,那缕神魂便回归到了创世神体内。   创世神深知他的神魂力量何巨,只以为是鹿眠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的危险。   便根本来不及细想,灵力一聚就进入了苍云大陆。 第九十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创世神在琦花城现身的时候,鹿眠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冥曦之前躺过的地方。   就在不久前,鹿眠正打算将冥曦的尸体移入专属幻境时,却见她忽然幻化为了一道金光,而后冲至云霄,便没了踪迹。  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,那个寻了多年的人,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跟前。   鹿眠表情微怔,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。   直到创世神哑声唤道:“小鹿......”   他才忽地回过神来。   鹿眠当即红了眼眶,有泪光自眼中泛出,他唇瓣微微张了张,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,“君颐......”   君颐,创世□□讳也。   这个名字一经唤出,鹿眠眼中的泪水顷刻便滑落了下来。   下一秒,他猛地扑进了君颐的怀中,泣不成声:“你怎么才回来,你是不是不要我了,我找了你好久,我都找不到你,呜呜呜,你讨厌死了。”   实际上,鹿眠曾经想过,如果君颐再回来,或是自己有朝一日能找到君颐,那他一定不要搭理君颐,势必要狠狠地冷落君颐......可当那张脸再次映入眼帘的时候,鹿眠才知道,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冷落君颐,他怎么可能舍得冷落君颐,他对君颐的思念已经在年复一年中深浸入骨。   君颐满脸心疼地回抱住他,他离开那么多年,亦有想过鹿眠或许会生他的气,却没想到这个人还是会像从前一样,扑进自己的怀里。   鹿眠哭得伤心不已,一遍遍诉说着君颐如何讨厌,可搂着君颐的手却是越来越紧,生怕自己一个松手,这人就又会突然消失。   君颐最是不忍看到鹿眠的泪水,更何况今日这泪水还是因他而起。他心疼极了,突然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告而别,为何不将心意表明。若是将心意告知鹿眠,即使鹿眠很有可能会厌恶了自己,却也不会让他像现在这样,哭得这般伤心。   与此同时,众修士们满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,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。   除灵冽几人外,其他人并不知道鹿眠的真实身份,只是因为他所凝聚出来的金色灵力,误将他认成了传说中的创世神。   而现在,‘创世神’在他们眼前哭了,‘创世神’还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抱了,且抱着‘创世神’的这个男人,看起来似乎要比‘创世神’更加气势骇人,这让众修士不禁瞪大了双眼,久久无法回神。   许久,鹿眠才止住了哭声。   君颐伸出手,为他擦拭脸上的泪水。   鹿眠偏过头哼了一声,闷声闷气地嘟囔道:“你讨厌死了,才不要你给我擦眼泪。”   君颐也不生气,温声哄道:“都是我的错,小鹿原谅我好不好。”   鹿眠哼了一声,然后又想到了冥曦,随即垂下了头,嗫嚅道:“你......你的心上人......被打死了......”   ?????   君颐脑中划过四五个巨型问号。   心上人?   他的心上人,现在不就在他跟前吗?   鹿眠两只食指轻轻地相撞在一起,“就......就是小曦......但她是因为做了坏事,所以才会被打死......刚才我本想将她的尸体带回幻境,等你回来再交还给你的,可她突然就化成了一道金光,飞走了。”   鹿眠生怕君颐会因为冥曦的死而怒及这片大陆,有些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冥曦的死因。   君颐立马就反应过来了鹿眠口中的‘心上人’是指谁,也立马就明白了鹿眠为何会这般向他解释,不由觉得他的小鹿还是和从前一样,傻乎乎的。   “傻小鹿,谁告诉你她是我的心上人的?”   鹿眠顿时睁圆了眼睛,结结巴巴道:“她......不是......吗......”   君颐像以前一样,满眼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当然不是。”   “那......她......”鹿眠还想再问小曦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,为什么小曦身上会有他的气息......   可他还没问出口,便被君颐打断了:“小鹿,等回到幻境我再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好吗?”   鹿眠听着他温柔的语气,一个不慎便失了神,随后一脸懵然地点了点头,“好。”   看着他那副软萌的样子,君颐心间也软成了一滩水。事实上,他也很想和鹿眠多说几句,可现在的场景并不适合他再继续说下去。毕竟,周围还围着一群观众呢。   紧接着,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,君颐伸出了双手,在身前翻花结印,召出了一个闪耀着金光的巨大阵法。   当冥曦变回一缕神魂,重新回归到君颐体内后,他便看到了冥曦在这世间所有的记忆。   君颐深知,这场天灾皆是因为他的一缕神魂而起。因此,他有责对在这场天灾中遭难的万千生灵进行弥补。   于是,君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施展了术法。   神印闪耀着金光,金光缓缓洒向大地,融化了冰封的城镇,温暖了被冰封者的心灵,充实了被吸食灵力者的身躯,使得所有城镇恢复了原貌,使得那些百姓重新恢复了呼吸,使得那些被吸干了灵气的修士们,体内的灵核再次运转起来。   紧接着,在场的修士们便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伤势竟然完全痊愈,许多在战斗中昏迷过去的修士也渐渐醒转。   遥夜,也在金光的滋养下,睁开了沉重的双眼,灵核瞬间充裕。   也是这时,众人才反应过来,眼前这个气势不凡的男子,才是真正的创世神。   众修士连忙跪下,对创世神召出神印之举表示感谢。   君颐并未多言,在面对除鹿眠以外的人,他还是记得自己创世神的身份的。简而言之,该端着时就得端,这关乎于神的威严。   待这片大陆重新恢复了生机,君颐便将鹿眠一把拦腰抱起,还不等鹿眠惊呼出声,他就身形一闪,离开了琦花城,离开了苍云大陆,回到了只属于他们的专属幻境。  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灵冽,对于创世神的出现,他虽吃惊,却不惶恐,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,都放在了遥夜身上。  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与遥夜生死相隔,灵冽眼中便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。   他一步步走向遥夜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也不曾抬手擦拭。   遥夜此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,看着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泪流不止,便心疼地难以自拔。   “阿冽......怎么哭了......是不是受伤了......”   听见遥夜的声音,灵冽的眼泪掉得更加汹涌,他摇了摇头,上前拥住了这个能为他豁出性命的男人,在他怀中哭声难抑。   这个总是清清冷冷的灵修,在这一刻泪如雨下,似乎要将他自小都没流过的泪全部补上一般。他再不是那个令人望而却步的灵修,他只是一个担忧自己爱侣的普通人。   他虽是个男儿,但他也有血有肉,会悲伤,会难过。在未遇见遥夜之前,他将自己的所有情绪掩藏在冰冷之下,仿佛世间任何东西都影响不了他。但在遇见遥夜之后,他开始敞开了心扉,露出了心中的柔软,变得会显露自己的情绪。   今日差点失去这个此生唯一挚爱之人,这叫他如何还能保持镇静,唯有将心中的担心、害怕、悲伤全部哭出来,方才能够好受一些。   “阿冽,不哭了,你哭的我都心疼了,我这不是好了吗?不哭了好不好?”   见他哭成这样,遥夜又怎能猜不到他这是为那般,连忙温声哄道。   许久,灵冽才红着眼脱离了遥夜的怀抱,他忍不住抬手轻锤了一下遥夜的胸口,似怒般吼道:“说好一起生一起死的,你怎么说话不算话!”   要是放在以前,打死灵冽他都不会有这般矫情的举动和言语。可经历过生死之后,他便只想让遥夜知晓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。他的声音依旧哽咽,但只要仔细听,你就能听出他语气中的颤意。身为灵修的他,从未曾对任何人任何事生出过惧意,却在看到遥夜坠下时,心惊肉跳,惧意难掩。   他头一次感受到了害怕,害怕遥夜会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。   遥夜的手,抚上了灵冽的面颊,比起身上所受过的伤痛,爱人的眼泪更令他感到无措。   只见他温和了面色,轻声安慰道:“阿冽,都是我的错,我答应你,以后都不会在这样了,不哭了,好不好,你哭得我都心痛死了。”   灵冽睁着湿漉漉地眼睛望着他,“不可食言!”   遥夜宠溺地轻笑一声:“决不食言!”   但二人皆心知肚明,若是以后再碰上这种危及性命的事情时,他们还是会为了对方而拼尽全力,哪怕不要自己这条命,也要护得对方安宁。   身后,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。   若是这还看不出他们究竟是何关系,便是白活了那么久了。 第九十一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也是这时。   忽然听见一个修士轻声嘀咕道:“咦,这是哪儿,我怎么在这儿?”   紧接着,一众修士皆齐齐露出疑色,显然忘记了自己为何身在此处。就连叶铭和云兰,洛枫和容嫣,一众浮罗界修士也都眉头轻皱。   一眼看去,似乎只有灵冽他们几个的神色与之前无异。   再细细观察,这些修士身上竟都围绕着几丝金光,正一点点往外吸取着什么。最后,金光消散,修士们便彻底忘了自己身在此处的缘故。   灵冽一下明白过来,那金光应当是创世神留下的,目的便是为了清除了众人对这场天灾的记忆。毕竟,在创世神的神印之下,世界已经恢复如初,人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记得这件事情。再者,创世神存在于这世间那么久,却一直保持着神秘,无任知他面貌,无人知他名姓,该是因为创世神不愿在俗世留下痕迹,每每现身,或在世人面前显完神威后,都会将有关于他的记忆清除。   至于为什么他们几个还记得,他也猜不透究竟为何,大概是因为他们很早之前就与鹿眠接触过。   总之,此后便只有他们几个会记得,这片大陆上曾发生过这样一场天灾。   -   再之后,浮罗界的修士们离开了圣光界。   由于一切恢复如初,那道被冥曦破坏了的祭灵山结界也随之恢复回来,他们不得不进入祭灵山,翻山越岭。   只这一次,祭灵山的邪性不知为何,竟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。   想来是创世神所为,为的是庇护他们安全到家。   而在登上圣光界的祭灵山顶峰时,灵冽他们发现,那座刻着关于灵修记载的庙宇居然消失不见了。   这应该也是创世神所为,为的是不让世间再留下任何有关于冥曦的东西。   灵冽他们进入浮罗界后便回了叶家。   说来也奇,众人虽然忘记了天灾一事,但当创世神离开后,灵冽和遥夜之间的互动他们却都还记在心里,这也使得所有人都知晓二人实际的关系。   因此,众人虽然疑惑为什么灵冽会和鬼修遥夜在一起,却也无人上前发问,对遥夜的到来亦没有任何不悦表现。   灵冽带着遥夜来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。身为灵修,叶家为他置办的一切物品,都是顶好的。只是在那富丽的装潢下,此处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冷,正如它的主人一般,让人有些望而却步。   不过,遥夜又想,那个清冷的阿冽,现在已经是过去式。如今,他已经走进了阿冽的心里,捂暖了阿冽的心,阿冽再也不是那个令人不敢接近的灵修。不管对待别人如何,至少在他面前,阿冽是柔和暖热的。   这也是阿冽予他的特殊。   他很庆幸能够拥有这份特殊。   -   与此同时,叶家另一边。   到家之后,叶云舒便回了寝居休息,洛时华跟着父母住进了叶家专门用作待客的小院,郁森则一直黏在叶云窈身后,叶云窈往哪儿走他就往哪走。   小径上,叶云窈看了一眼身后的郁森,不禁疑惑:“郁森,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?”   郁森思索了一下,答道:“因为你是好人。”解除了记忆封印的他,现在虽然少了几分懵懂,却还是像个孩子。   叶云窈不解,又问:“我大哥二哥也是好人,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们?”   郁森轻抿了一下唇,良久才答道:“不一样。”叶云窈是他被封印后,第一个予他善意的人,他在此处虽也认识灵冽和叶云舒他们,但心底最为信任的还是叶云窈。   只是,郁森不懂得男女避嫌,叶云窈却是懂的,她本想好生与郁森说说男女不可单独同处,却在看到他眼底的依赖时,那些话便梗在了喉间。   罢了,就让他跟着吧。   她实在做不到让郁森自个儿孤零零的呆着。   -   二人走着走着,便来到了洛时华暂居的小院。   叶云窈和郁森迈进了小院,想要到屋内去找洛时华。   可还没等叶云窈推开房门,便听见里面有谈话声传来。   二人本不欲偷听洛时华与父母之间的谈话,可就在她们想要离开时,叶云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。   稍一犹豫,二人便在定在了门前。   -   屋内。   洛枫突然话道:“华儿,你现在已年满十七,也到了该娶亲的岁数了。”   闻言,洛时华眉头轻皱了一下,他如今还没和云舒表明心意,成亲一事,言之过早,若是云舒不愿,他指定还得追上几年,于是他对洛枫道:“爹,我现在还不想成亲。”   洛枫啧了一声:“华儿,你和云窈一起长大,就算你不想那么早成亲,你也该为人家姑娘考虑考虑,总不能让人家用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一直陪你耗着。”   洛时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。他怎么忘了,他不单是还没有对云舒表明心意,他也没有将自己的真正心意告诉他的爹娘,只怕现在洛家和叶家的所有人,都还想着两家联姻,让他迎娶云窈为妻。可他从未对云窈有过那种心意,他虽愿意和叶家联姻,但他想与之结为夫妻的人,却是云舒。   “爹——”洛时华唤了一声,心里却在思索着该如何将这件事告知他的父母。   许久,他终是鼓足了勇气道:“爹,我不会娶云窈。”   洛枫太阳穴猛地一跳,从椅子上‘噌——’地站直了身,“你说什么?你不想娶云窈?”   容嫣也起了身,“华儿,你怎么突然就不愿娶云窈了,你们从小一起长大......”   话音未尽,洛时华便长吸了一口气,然后出声打断了容嫣的话,“爹,娘,不是我突然就不愿娶云窈了,而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娶云窈,我只当她是我的妹妹,哥哥又怎么会对妹妹生出男女之情呢?”   容嫣蹙着眉看向洛枫,又看向洛时华,“可是......”   洛时华又道:“而且,我与云窈之间并没有婚约,只是大家都认为我和云窈应该成亲罢了。”   洛枫张了张口,想说什么,却又没有说出。   是啊,从几个孩子出生起,便是他们这些长辈觉得两人应该结为夫妇,却没有想过二人可否会两情相悦。当所有人都认为二人该是一对以后,大家就都认为他们已经是一对了。可是大家都忘了,他们并没有婚约,也没有哪一方提出过对另一方有那种情意。   容嫣眼中透出一抹愁绪,“可也如你所说,大家都认为你们将来会成亲,现在你突然说不愿娶云窈,若是传出去,云窈的名声怎么办?”   洛时华不是没想过这一点,但他也觉得自己冤得慌,明明他和云窈并没有婚约,却是自小便被众人的想法给捆绑在了一起。   容嫣继续道:“华儿,你告诉娘,你之所以不愿娶云窈,是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?”   容嫣只是猜测,但洛时华却是点了点头,“是,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。”   洛枫连忙问道:“是谁?怎么没将人家姑娘带回来?”回程时,他们并没有看到洛时华身边有任何姑娘。   却见洛时华又摇了摇头,而后深吸了一口气,似下了极大的决心般,答道:“我喜欢的人,他不是姑娘。”   “什么?”洛枫当即拔高了声音,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,“你可别告诉我,你喜欢的是男人?”   洛时华抿着唇,旋即又点了点头,道:“是,他是男人。”   闻言,容嫣忍不住白眼一翻,往后退了几步。   洛枫连忙扶住容嫣,然后一手指向洛时华,厉声斥道:“胡闹!荒唐!”   自己的儿子竟然喜欢男人,这对于洛枫和容嫣来说,简直就是晴天霹雳。要知道,洛家嫡系一脉,这一代就只有洛时华一个孩子,要是洛时华绝了后,便等同于洛家嫡脉绝了后,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。   洛时华亦知晓父母此刻的想法,但他早已想过对策,于是他道:“爹,娘,关于子嗣方面,您们二位大可不必忧心,现在洛家旁支里资质佳、品性佳的小辈大有人在,等我和云舒在一起后,我们一定会用心培养出一位能担大任的家主......”   “等等!!!”洛枫突然瞪大了眼睛,“你刚才说什么?你喜欢的人是云舒?”   洛时华猛地顿住,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。   洛枫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,怒声骂道:“你这逆子,你自己走歪路就算了,你还将人家云舒带歪了?你这样做,对得起你叶伯伯从小待你这般好吗?”   洛时华愣住,他有试想过他爹知道这件事后的无数种反应,却没想到他爹会是这样的反应,许久才忙不迭地解释道:“只是我喜欢云舒而已,云舒他还不知道。而且,这也不算歪路。”   洛时华觉得,他不过是爱了一个和他同性别的人,但他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,所以不能用‘歪路’二字来形容这份感情。 第九十二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房内的谈话还在继续,门外的叶云窈却已经是面色发白。   只见她眼眶微红,逐渐湿润。她从未想过,原来时华根本不喜欢她。而她更不能接受的是,时华喜欢的人,竟然是她的二哥。   叶云窈脑中一片空白,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接受这突然听到的讯息,只能逃避般的,跑出了这座院子。   见状,郁森连忙跟上,追了出去。   一出院子,叶云窈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了下来,在她的脸上留下两行湿痕。   心,痛得仿佛是被什么生生掐住了一般。   郁森一路追至观荷亭,叶云窈正坐在亭中,掩面哭泣。   “小时候,我和二哥,和时华,我们三人,便常会聚在这座观荷亭中。”良久,叶云窈突然抬起了头,像是在对郁森说话,又像只是在回忆过去,“我们自小便相识,一起读书,一起习字,一起长大。”   郁森默默地倾听着,方才洛时华和父母的交谈他亦有听见,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叶云窈会如此伤心,但他却因为叶云窈那张满是泪痕的脸,隐隐生出了些难以描述的感觉。   “一直以来,大家都认为今后我与时华一定会成亲。”叶云窈怔怔地望着前方的荷池,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,“我也是这么觉得的,因此那么多年来,我一直在等,等时华上门提亲。”   郁森轻轻抿了抿唇,犹豫了一会儿,才道:“可方才他对父母说,他并不喜欢你,他也不会娶你。”   这句话,仿佛一把利刃,戳进了叶云窈的心脏。   但郁森并不知道他这句话有多扎心。他是妖修,从还未化形便跟在鹿眠身边,鹿眠又心如稚子,更不会对他讲述有关于情爱的事,所以他对这方面,基本是一窍不通的。   叶云窈的泪水又一次流出了眼眶,只听她声色哽咽:“是啊,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,时华原是对我无意的,明明他平日里对我如此的好......”   郁森又道:“但他也说了,他是将你当作妹妹来看待,哥哥对妹妹好,不是应该的吗?”   叶云窈顿时泣出了声:“可我一点都不想要那种对妹妹的好,我想要他喜我爱我,那样的好才是我一直期望的。”   郁森沉默了。他不懂这两种好的区别,对他而言,只要是待他好,便是值得欢喜的。他分不清为何同样是好,为何叶云窈却那么伤心,那么难过。   他不想看到叶云窈难过。   叶云窈一难过,他便感觉心都变得堵堵地,也跟着难过起来。   “我更没有想到,时华一直喜欢的,居然是二哥。”叶云窈又继续说道,“他怎么能喜欢二哥呢?”   郁森不解,“他为什么不能喜欢你二哥?”   叶云窈答道:“他们都是男人。”   郁森更疑惑了:“冽公子和遥夜也是两个男人,为什么你们却不觉得难以接受?”   “这不一样,我大哥是灵修,他的事旁人不得插手......”叶云窈如此解释道。   郁森又问:“可这本质也是一样的啊,为何时华就不能喜欢你二哥?”他不明白,都是两个男人相爱,为什么非要分出个区别来。   叶云窈唇瓣微张,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最后只能声音渐弱地喃喃了一句:“可所有人都认为我和时华以后会在一起的,现在他却说他不愿娶我,我该怎么办?”   郁森坐到了叶云窈身边,“但你们确实也没有婚约关系......他也没有许过你任何承诺......”   “我知道,这些我都知道,我知道是我一厢情愿,我也知道他就算喜欢别人也是他的自由,可我没法接受......”叶云窈带着哭腔道:“郁森,你明不明白,我就是没法接受,我心心念念,恋慕了那么久的人,突然就说他喜欢别人了,而那个人还是我最亲最亲的二哥。”   叶云窈泣不成声,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,“你不懂,你不懂我的感受,我喜欢的人却喜欢我的二哥,你叫我如何能坦然面对,旁人又该如何看我,他们只会觉得,是我被时华弃了......”   “那你就嫁给我,对外称是你对时华无意,这样旁人便说不得你闲话了。”郁森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,眼中晶晶亮亮的,他想的十分简单,他认为叶云窈只是害怕旁人的眼光,只要叶云窈嫁给了他,就可以完美的解决这一切。   叶云窈猛地睁圆了双目,噌地一下站了起来,面上升起了些许恼意: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?你怎么可以这般......”这般无礼。   最后那两个字,叶云窈没有说出,她深知郁森不通人情世故,不忍将话说得如此之重。   “这样不好吗?”郁森面上又堆满了疑惑,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完美的解决方法,叶云窈却不能接受,于是他又道:“那我就去将时华绑来,让他娶了你。”   却见叶云窈又摇了摇头:“不行,不能那样。”   郁森越发搞不懂叶云窈的想法了,“为什么,你不是想嫁给时华吗?”   叶云窈轻咬住了唇:“郁森,我想嫁给时华,是因为我喜欢他。同样,我希望时华娶我,亦是希望他也喜欢我。但如果他不喜欢我,我却硬逼着他娶我,便只会让两个人余生都不开心。总而言之,我想嫁给时华不假,可那是基于时华也同样喜欢我的基础上。若是时华不喜欢我,我即便再喜欢他也不会嫁给他。”   这一大长串话,直把郁森说得云里雾里的,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,便是叶云窈现在‘不愿’嫁给洛时华了。   于是,郁森再次道:“那你就嫁给我。”   “你......你怎么又这样说......”叶云窈轻蹙了蹙眉。   郁森转了转眼珠,“那我该怎么说?”   叶云窈忍不住跺了跺脚,“反正你不能这样子说,你又不喜欢我,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?”   郁森连忙道:“谁说我不喜欢你,我可喜欢你了,除了主人以外,我最喜欢的就是你。”   这句话郁森并没有胡诌,叶云窈以善良以温柔待他,一直耐心有加,他觉得和她相处起来异常亲近,便将这种感觉归类为了喜欢。   “你只是喜欢我待你好罢了,根本就不是那种喜欢。”叶云窈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。   郁森撇了撇嘴,“喜欢就是喜欢,干嘛要分这种喜欢和那种喜欢?”   叶云窈长吸了一口气,末了却只道了三个字:“你不懂。”   郁森不服:“我怎么不懂了,我喜欢你,我想和你天天待在一起,所以我想娶你,因为娶你之后你就会和我天天待在一起,这不是很简单吗?”   叶云窈突然觉得脑仁儿有点疼:“可我不想嫁给你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郁森问。   叶云窈想了想,答:“因为我不喜欢你。”   “是我做了什么惹你厌了?”郁森又问。   叶云窈又想了想,答:“我没讨厌你。”   “可你又说你不喜欢我。”郁森觉得叶云窈在说谎。   叶云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,“我说的是我对你没有那种喜欢,但不代表我讨厌你。”   “又不喜欢我,又不讨厌我?”郁森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懵了。   叶云窈呼出了一口气:“也不是不喜欢你,但不是那种喜欢。反正,我并不讨厌你。”   郁森越来越觉得叶云窈像是在和他说绕口令。他着实不懂那种喜欢是什么喜欢,和另一种喜欢又有什么区别。他也不懂,为什么人可以既不讨厌一个人,又不喜欢一个人。在他的认知里,喜欢和讨厌是相对的,不喜欢那就等于讨厌,不讨厌那就等于喜欢,就像他不讨厌叶云窈,所以他喜欢叶云窈一样。   “你们人族,可真是奇怪。”郁森嘟囔道。   叶云窈又道:“你刚刚说,除了你主人以外,你最喜欢的就是我。那我问你,你会想要娶你主人吗?”   问完这句话,叶云窈又觉得自己是糊涂了,这样子问话,搞得像是她在刨根问底,想要郁森亲口承认他对她是那种喜欢一样,可她只是想要郁森分清,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她,只是一种依赖般的亲近而已。   果不然,郁森立马回道:“当然不会,我怎么会想娶主人呢?我只想娶你!”   说完,他又恍然大悟般说道:“云窈,我知道你所说的两种喜欢的区别了,比如我对你的喜欢,和对主人的喜欢就不一样,具体哪里不一样,我也说不出来,但我就是感觉很不一样......”   叶云窈闭了闭眼,旋即又睁开:“不管是什么喜欢,反正不会关联到嫁娶上。”   她亦不知自己为什么非要对郁森解释清楚‘喜欢’二字的不同。明明方才她还难过的心如刀割,现在却在和郁森的交流中感受到了释怀。   郁森却是更加晕乎了,只觉得人族真的好复杂。 第九十三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晚间。   一众人围坐在主宴厅用晚饭。   叶云窈一双眼睛通红,微微有些肿胀。   叶铭问道:“窈儿这是怎么了?”   叶云窈却只是摇了摇头,不愿回答。   叶铭和云兰虽然心有担忧,但见桌上那么多人,便也没有继续追问,想着等到饭后,再由她娘私下去询问缘由。   一顿饭吃得很快,不多会儿,灵冽便放下了筷子。   同时,他正了正神,看向了正位上的叶铭:“明日之后,我将离开叶家。”   此话一出,叶铭面色不由一变,“为何!”   灵冽表情依旧淡淡,在差点与遥夜生死相隔的边缘走过一遭后,他突然就接受不了再和遥夜有任何份离,他希望余生里他能和遥夜永远相伴。因此,他想和遥夜一起,无论去哪儿都好,重新组成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家。   也是这时,身旁的遥夜忽然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。   灵冽看向遥夜,四目相对之时,眼中唯余情意无限。   遥夜又微微移动了视线,看向叶铭:“因为阿冽要跟我走。”   “这......”叶铭捏握筷子的手轻颤了下。虽然早就知道二人或许是那种关系,但此刻亲耳听见这宣告主权般的话语时,他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滞。   对于灵冽,叶铭最开始也曾是欢心期待过的,因为那是他和云兰的第一个孩子。只可惜,云兰怀孕不到三月时竟无故腹痛,没有任何缘由地出现了血崩症状。然而,就在大家都认为这个孩子定是小产了的时候,大夫却诊出胎儿还在,且胎心甚稳。直到这个孩子出世,看到他胸口处那个金光耀目的‘冽’字时,这一切才得出了解释。只有灵胎,才能在血崩之中依旧存活。   灵冽生下后,云兰便病了。她始终认为,自己的那个孩子已经在血崩中流去了,至于大夫诊断出来还在的那个孩子,其实并不是她的孩子,而是因为机缘巧合入了她母体的灵胎。病得最凶的时候,她甚至觉得是灵冽为了侵占她的母体,这才害得她的孩子小产。可惜灵修身份尊贵,她虽怨恨,却根本不敢发作。   直到云兰再次怀上孩子,生下叶云舒和叶云窈这一对双胎后,她的病才逐渐好转。她想,一胎龙凤,其中或许便有一个是她曾失去的孩子。于是,她将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叶云舒和叶云窈,只当灵冽是个住在自己家的陌生人。叶铭也因为灵修身份的关系,除去尊重外,与灵冽的父子情分愈发薄弱。   最后,灵冽也在一次次试图交心,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后渐渐心冷,学会用最淡漠的态度掩藏自己。   现在灵冽突然说要离开,叶铭心里竟莫名地有了些许动容,但他却也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。   他始终记着,灵修的一生,是凡世之人插手不得的。   灵冽的去或留,只能由他自己做主。   -   灵冽和遥夜离开时,没有让任何人相送。   他们在万物尽眠的深夜,踏上了回鬼殿的路。   鬼殿,那是遥夜的家,便也是灵冽的家。   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家。   是真正的家。   -   三年后。   灵冽和遥夜几乎游遍了浮罗界每一个地方。   旅途中,但凡看到路径上开有鲜花,遥夜都会下意识地采上一束,递到灵冽手中。   这是遥夜不知不觉中保留下来的习惯。   久而久之,灵冽的储物空间里,已经堆满了各种鲜花。   储物空间里有灵气滋养,鲜花即便离了土也能保持生机勃勃。   就像他们之间的情意一样,永不凋零。   -   遥夜是在一座名为‘恒山’的山顶上向灵冽求婚的。   之所以选择在那里,是因为当地流传的一条传闻。传闻道:恒山险峻,其山顶生有一棵桃花树,此树不会结果,自出现于世间开始,便带有花叶,且花开不败,无论何时登顶,都能在那郁郁葱葱的草木中,看到一树独一无二的粉,若徒步攀至顶峰,在那桃花树下与爱侣跪拜天地,就能让二人之间的情意,像那常开不败的桃花,永恒不散。生生世世,姻缘长留。   遥夜和灵冽没有使用灵力,就像当初进入祭灵山一般,仅依靠两条腿,一步一步,攀爬了整整三天三夜,终于登上了恒山之顶。   山顶上,他们见到了那棵桃花树。   遥夜轻轻牵住了灵冽的手,灵冽亦回握住遥夜。   二人转头,相视而笑。   情之一字,说来也奇,它从来不需人们刻意而为,也许只是惊鸿一瞥,也许只是无意一拥,也许只是路边一支不知名的野花,也许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,也许只是......总之,它从未有定性,任何因缘巧合,都能成为它。   就像遥夜和灵冽,二人之间的情意似乎从来没有像民间话本中写的那样惊心动魄,就仿若溪水缓流,两颗心自然而然地便贴合在了一起,相互取暖,难忍分别。可若说他们太过平淡,他们又一起历经过生死一线,他们也甘愿为了对方而豁出性命。   想来,感情这回事,从来不需要与别人雷同。轰轰烈烈也好,坎坷波折也好,平平淡淡也好。他们的爱情便只是他们的爱情,他们的故事便只是他们的故事,于他们而言,从来都是独一无二。   遥夜握紧了灵冽的手,深吸了一口气,终是将放在心底已久地那句话说了出来。   “阿冽,你可愿嫁我。”   明明早已在心中排演过无数次,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,他还是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,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颤。   灵冽此时亦是紧张不已,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,饶是二人互通心意多时,可当真正听见遥夜的求婚时,他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速。   “我......”   在遥夜期待的目光下,灵冽终是忍着羞意,点下了头。   “我愿意的......”   那一刹,遥夜的眼中顿时光芒熠熠。   实际上,这个回答从来都是二人心中唯一的回答,可当这句‘愿意’真正从口中说出时,方才知道有些话真的需要亲口说出。和相互藏在心底默默甜蜜不同,脱口而出的霎那,那种欣喜,那种激动,足以让二人永生难忘。   “阿夜,我爱你。”   话音落下的同时,遥夜也一把将灵冽拥入了怀中。   在灵冽还处于怔愣的瞬间,遥夜的唇已经印在了灵冽的唇上。   柔软的触感,登时打乱了二人的心绪,只觉得整颗心也在这一颗澎湃起来,直想将对方融入血肉之中。   舌,缠绕着舌。   心,紧贴着心。   脸,陡然通红。   二人激烈的亲吻着,仿佛这世间万物都不复存在,唯有他们。   良久,遥夜终于在灵冽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松开了他。   遥夜宠溺的笑着,声音却喑哑低沉:“阿冽,我也爱你。”   灵冽呼吸有些急促,他虽然什么都没说,但遥夜却是从他的眼神中,读懂了内里深藏的情意。   就像灵冽也能从遥夜的眼神中,看见那深重到满溢的爱意一般。   眼睛,是骗不了人的。   下一秒,二人齐齐屈膝,在那满眼的灼灼桃粉中,跪拜天地。   上天,见证了他们真挚的感情。   -   遥夜和灵冽下山后,又踏上了回鬼殿的归程。   “为何突然要回去?”路上,灵冽问道。   遥夜宠溺一笑:“因为我想亲自操办我们的婚礼。”   “婚礼?”灵冽心中一颤,“我们不是......已经拜过天地了吗?”   灵冽以为,他和遥夜已经在恒山之顶拜过天地,便从来没有想过还需要再办一个婚礼。   毕竟,他和遥夜都是男子,婚礼这样的事,似乎是与他们无关的。   可遥夜却说:“在恒山顶上的拜天地,只是属于我们二人的,但我想要将阿冽明媒正娶,想要整个浮罗界都知道,阿冽是我的。”   也是要昭告天下,他对灵冽的情意,绝不会比其他任何一对爱侣的轻。   灵冽突然便弯唇笑了。和遥夜在一起的这三年里,他展露笑颜的次数,可以说是比他之前二十多年全部加起来都多。因为遥夜说过,他喜欢看灵冽笑。灵冽记在了心间,且每每绽放笑颜时,皆是自心而发,绝不掺半点虚假。   遥夜还在继续说着:“到时候,鬼殿一定要布置得华贵无比,要最好的红绸,最好的喜灯,最好的喜烛,喜服也要做最好的......只有最好的,才能配得上我的阿冽。然后再给叶云舒、叶云窈、洛时华、郁森他们发喜帖,阿冽若是还有什么想请的人,也一并请来。那一天,我会将鬼殿大门完全打开,不论是路过的修士,还是城中的百姓,都能进殿来参加我们的婚礼,饮一杯我们的喜酒......”   遥夜一路都在不停说着自己心中完美的婚礼,灵冽则一直微笑着听他讲,偶尔也会说上几点自己的想法,将婚礼事宜补充完整。   笑声,不时随风飘远。 第九十四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遥夜和灵冽的婚礼如期到来。   这一天,果真如遥夜当日所言,整个鬼殿红绸印目,华贵喜庆。   叶云舒、叶云窈、洛时华、郁森......以及只在历练幻境中见过一次的文寅,也跟着鹿眠和君颐一起,应邀来到了鬼殿。   还有叶铭,因为喜帖是直接送到了叶家,所以他也来了。说不清是什么心情,当看到这满眼的红绸飘飞时,叶铭竟突然间有了种——儿子长大了,终于成亲了的感觉——而非仅仅觉得,自己只是在参加灵修的婚礼。   这一刻,他终于不再只将灵冽当作一个尊贵的灵修来看待。   然后再说洛枫和容嫣,由于听见自家儿子说要去参加婚礼,便也跟着来到了鬼殿。原因无他,只因两年前,洛时华和叶云舒再次从叶家历练幻境出来后,洛时华竟魔怔了似的,突然对叶云舒告白,还直接找到了叶铭,表明要和叶云舒成亲。   叶铭当场震怒。   那一天,洛时华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叶家,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洛岭,只觉心里空了一片,再无任何东西可以填补。   此后,叶云舒便对洛时华闭门不见,二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算是彻底断绝了来往。   如今,灵冽大婚,叶云舒定是会前往祝贺的,洛时华又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个与之一见的机会。   为了避免自家儿子在婚礼上做出什么搅乱气氛的事,洛枫和容嫣只能匆匆跟着来到了鬼殿。   偌大的鬼殿,此时已经摆满了桌子。   即便遥夜和灵冽并没有太多好友,却也是座无虚席,热闹非凡。   虽说遥夜‘恶名’在外,但对于四大鬼城的百姓而言,哪怕他总是一副懒得当什么镇守者的样子,可他确也带着四城百姓,一点点走向了繁荣。所以在四城百姓们的内心深处,对遥夜还是存着几分敬重的。   亦因此,在听说今日遥夜大婚,鬼殿大门开启后,得空的百姓便都闻讯赶来了。   此等喜事,众人都想凑份热闹,沾沾喜气。   入了席,遥夜和灵冽暂时还未现身,所有宾客便静坐在位置上,等候两位新人。   洛时华自打进入鬼殿起,目光就不曾从叶云舒身上移开。   叶云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,再想起两年前他突然告白的事,心中更是又乱了几分。   洛时华看向他的眼神里,满是思念,满是深情,其间还夹杂着几丝难以掩饰的伤感。   两年前,他们进入叶家幻境历练,中途遇上致命危险,千钧一发之际,叶云舒为了救他差点豁出了性命,最后虽然没死,却还是受了重伤。   一个人肯为另一个人连性命都不顾,这难道不是因为爱吗?   所以在被叶云舒救下之后,洛时华便以为叶云舒对他也是有情的,于是就放下了心中的犹豫,直接对其表明了爱意。   却不想,叶云舒在听到他表白时,竟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,而后便是惊慌失措,一把将他推开。   当对上震怒的叶铭,几欲昏厥的云兰,满脸泪水的叶云柔,眉头紧皱的郁森......洛时华这才明白,原是自己自作多情。云舒救他......只是因为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罢了。   终于,叶云舒再也受不了那份注视,轻抿了抿唇后便离了席。   洛时华见他往后殿走去,也不知怎么想的,竟鬼使神差地一同起了身。   叶云舒本是想到个无人的地方透透气,却没想到洛时华居然也跟了来。   这是二人断了联系后的第一次独处,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尴尬。   叶云舒当即就想离去,却被洛时华猛地从身后拉住了手。   “云舒......”   洛时华张了张口,明明在无数个见不到叶云舒的日子里,他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道出。但此刻,在拉住这只渴望了多年的手后,他却突然哑了口,所有想说的话都化为了一声轻唤。唤的,是叶云舒的名。   叶云舒当即甩了甩手,似是想要挣脱。   洛时华立马慌了神,他不想叶云舒离开。这个念头甫一在脑中形成,他立马就有了动作。只见他猛地一步上前,双臂一展,竟是将叶云舒抱在了怀里。   “别走......云舒......”   实际上,在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抱了叶云舒以后,洛时华的心里也顿时紧张起来,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将人留下了,他只能将人拥得更紧了些,然后在其耳边,尤似受了极大的委屈般,哽咽着声音不停呢喃。   叶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了一跳,短暂的怔愣后,他深吸了一口气,思来想去,原本想直接推开洛时华的手,几番犹豫后,还是放了下来。   “时华,你放开我......”   叶云舒到底是温和的,他的性子使他永远像道春风一般。饶是此时此刻,此情此景,他也没法对洛时华发出脾气。   洛时华将头埋进他的后颈,像个孩子般蹭了蹭,而后闷声闷气道:“我不放,我要是放了,你就走了。”   他也发现了叶云舒的心软,便吃准了这一点,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。他想,就算是用最卑劣的方法,也要将人留下。他再也无法忍受和叶云舒断绝来往的日子。   叶云舒轻轻叹了一口气,“我不走......你先放开我好不好......”   闻言,洛时华眸中一亮,“真的?你可别骗我!”   叶云舒忽然有些无奈。在那件事发生后,他便打定主意不再和洛时华往来。并非是他厌恶了洛时华,只是在看到妹妹那满脸的泪水的时候,一种罪恶感顷刻就占据了他的心扉。   他妹妹喜欢的人,居然喜欢他。   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,居然喜欢他。   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。   而更令他接受不了的是,当听见洛时华的告白时,有那么一霎那,他的心竟猛烈跳动起来,这是心动的表现。   是从什么时候起?   大概是当日在冥曦的历练幻境中,在面对那幻象的杀招时,洛时华突然冲过来,将他捞入怀中......那一刻,已然心动。   只是那时候,他下意识地将这份心动强压住了。   他始终记得,洛时华是他妹妹喜欢的人。   即使洛时华说过,他不喜欢叶云窈,只是将叶云窈当作妹妹来看待,以后也不会娶叶云窈为妻......   两年前,在叶家的历练幻境中,那三头怪物其实先攻击的是他,而后洛时华故意割破了手,放出鲜血将怪物吸引了过去。也就是说,最开始被救的人,实际是他。   只是那怪物修为颇深,洛时华与之对招数百个回合后逐渐不敌。就在怪物欲要将夺命一击劈向洛时华的瞬间,叶云舒突然感到呼吸一滞。   那一刻,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洛时华有事。   而他的动作显然比思想更快,眨眼间,他已经飞冲了上去,直接挡在了洛时华身前,为他抗下了所有伤害。   叶云舒亦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,究竟是因为兄弟情谊,还是因为心底那一丝变了味的感情。   再后来,叶家负责看守幻境的修士勘测到幻境里有人受伤,便立刻关闭了幻境,将二人给放了出来。   良久,叶云舒从回忆里回神,洛时华也松开了抱着他的手,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。   “云舒,不要不理我好不好,你知不知道这两年,看不到你的日子里我都快疯了。”   叶云舒听着这些话,内心其实也不太好受,毫无疑问,他对洛时华确实是有感情的,可他不能不顾妹妹的感受,接受洛时华的示爱。   “时华,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好吗?今天是大哥的婚礼,我们离席太久不好,先回前殿好吗?”   叶云舒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麻,他只能搬出了灵冽。   原本以为,洛时华可能不会轻易听话,却不想他竟点了点头,只满脸委屈地说了一句,:“婚礼结束后,云舒可不能又不理我!”   看着他这副磨样,叶云舒只觉今天的洛时华好乖,他强忍着心中快要压制不住的情绪,点了点头。   -   叶云舒和洛时华回到前殿时,遥夜和灵冽正好出场。   只见他们身着喜服,手握牵巾,各持一端,踩着红毯,并肩行来。   上空,霞光万里。   下方,花瓣翩飞。   在司仪高亢的祝词中,他们行夫妻交拜之礼,在一众宾客的注视下,他们结为了夫夫。   此后,整个浮罗界都将知道,灵修灵冽和鬼修遥夜,是一对名正言顺的爱侣。   高台上,二人深情对望。   他们从彼此的眼中,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   仿佛整个世界,唯余对方可以入眼。   “阿冽,我爱你!”   遥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情意难掩。   “阿夜,我也爱你!”   灵冽亦轻启薄唇,将爱意诉出。   往后余生,他们都将与彼此相伴,永不分离。 第九十五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夜幕降临,这场盛大的婚礼终于进入尾声。   因着灵冽和遥夜的身份使然,便无人敢过于放肆地闹腾,只是按照流程热闹了一番,而后就各自回家的回家,不回家的则被安排入住到了鬼殿的待客院。   婚房里,烛火摇曳。   灵冽和遥夜并排坐在床边,鲜艳的喜服相互交搭在一起,好似是在彰显著两位新人的亲密无间。   “阿夜,我们先喝合卺酒吧。”   较之平时,灵冽此刻的声音透着难以掩藏的颤意,轻易就能听出其间的紧张。他的手还毫无察觉地揪了揪喜服的一角,让质量极好的衣料有了褶皱。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小动作,当即刻意地蜷起了指尖,放在膝盖上,不再动弹。   “好。”   遥夜亦是无法放松下来,应声的同时喉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,他深知饮下合卺酒过后,便到了此夜最令人面红耳赤的环节——洞房。   脑海里,无法自持地浮现出了一幕幕旖旎的画面,类似于当日他对灵冽产生的种种荒唐臆想。   呼吸,蓦地变重了些许。   一想到今晚会发生什么,他就忍不住心潮澎湃。   还是灵冽起身的动作令他止住了翩飞的思绪。   遥夜立刻跟着站了起来。   之后,两人一齐来到了桌边。   桌上,摆放着一个雕龙画风的酒壶,和两个精致小巧的酒杯。   当清澈的酒液倒入杯中,便如同一池泛着粼粼波光的清泉,晃晃荡荡地映照出了二人俊逸的面庞。   紧接着,灵冽和遥夜各执一杯,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眼。   然后,两人缓缓阖目,手绕过手饮下了这杯专属于他们的合卺酒。   由于紧张,他们的动作都稍显僵硬。   再睁眼时,遥夜看到灵冽的脸颊已经红透了。   而见识过灵冽酒量的他,自然不可能会把这抹红,误认为是酒意熏的。   “阿冽......”   遥夜放下酒杯,贴近灵冽耳边深情唤道。   这一声,带着男人欲念升起时独有的磁性。   灵冽的脸登时变得更红了。   偏偏遥夜还变本加厉地抚上了他的面颊,拇指和食指春意十足地摩挲着他的耳垂。   这双手,曾无数次翻腾出浩荡的杀气。   可现在,唯独剩下无尽的柔情,渴望落在心爱之人身上,制造出无数暧昧斑驳的痕迹。   “可以吗,阿冽。”   灵冽哪能不知道遥夜所问何意,纵使一颗心早已被羞意填满,但他还是轻点了一下头。   “可以。”   话音甫落,遥夜立即将他拦腰抱起。   灵冽险些惊呼出声。   只还来不及发出声音,他就被放到了床上。   遥夜则眸色深沉地将双手撑在了他的脑袋两边。   “阿冽,你知不知道,这一天我期盼了好久,就连做梦都全是我们婚礼的情景。”   他声音缱绻,痴迷地望着灵冽的眉眼。   直至现在,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。   “而今,我终于与阿冽成亲了。”   “我终于,得到阿冽了。”   说到最后,遥夜的语气就像是要将灵冽吞食入腹,融入骨血一样。   这般侵略性强的遥夜,灵冽还是头一次见。   可就在灵冽以为马上就要发生点什么时,遥夜却突然停下了。   “阿冽,等等我。”   灵冽还未反应过来,便见遥夜起身下了床。   等他再爬上床,手中就多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子。   灵冽愣了愣神,而后认出了那是什么,当即红了脸。   ——脂膏。   “你什么时候......准备的这个......”灵冽的越说越小声,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。   “婚礼前。”遥夜哪能不知他这是因为害羞,顿觉心上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。   灵冽羞得闭上了眼。   对于这方面的事,他其实了解不多,但也不像以前那样全然不晓。   在和遥夜四处游历的日子里,他们曾途径一个小镇,并在小镇里住了几天。   期间,他们进过一家茶楼,本意是为了歇脚,却恰巧听到旁边有一桌人正在谈论风月,甚至说到了男子与男子身上。   只见那些人暗搓搓地笑着,唇角上挑得仿佛要与太阳穴持平,而后便语气生动地说起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细节来,其中就提到了脂膏,以及很多注意事项。   饶是那些人刻意压低了声音,可他们所讲的内容还是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。   灵冽和遥夜听后活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。   他们从来不知道,原来这种事还有那么多讲究。   等到茶楼里的人群散场,遥夜和灵冽才堪堪回神。   那一日,两人皆是红着面皮回到客栈的。   记得客栈的掌柜看到后还关切地问了他们一句:“两位客官的脸那么红,是不是被晒伤了?”   但他们哪能告诉掌柜实情,便只能含糊不明地回答:“应该是吧。”   掌柜一副‘我就知道’的模样,“最近日头热烈,两位客官可一定要做好防护。”   末了还推销道:“我这有专门针对晒伤研制的膏药,两位客官可要拿上一罐?”   灵冽和遥夜面面相觑。   待回到房间后,两人望着手中的膏药不禁失笑。   没过多久,灵冽和遥夜离开了这个小镇,而在茶楼里听到的一切,便深深地记在了两人心里。   一段时间后,他们抵达了另一座城。   和之前一样,每到一个地方,他们都会先找客栈开一间房,然后留下游玩几天。   自打从叶家出来,两人就不曾分开过,不管去到何处,他们都会住在一起,不论昼夜。   一天夜里,两人准备睡觉时,灵冽突然发现遥夜的胸膛位置鼓鼓囊囊的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灵冽好奇地戳了戳。   不料遥夜的耳垂竟在顷刻间染上了粉色,他也不回答,只是把藏在衣服里的东西掏了出来。   那是一本画册。   “这......”灵冽一边惊讶,一边将其翻开了来。   下一秒,一副缠绵悱恻的图画映入了眼帘,两人的呼吸便不约而同地加重了,心跳更是犹如急促的鼓点,在胸腔里奏起了乐。   灵冽当即转过了头。   “阿夜......你......你怎么......”   他想问遥夜为何会有这种画满了龙阳春图的画册,可话到嘴边,他又羞于问出口了。   然而遥夜却猜到了他未完的话音。   “早些时候趁你不注意悄悄买的,自从在茶楼听了那些人的话,我便想偷偷学一下。”   说着,遥夜的表情突然多了几分郑重。   “我要给阿冽难忘的体验......”   听罢,灵冽立马回忆起了多日前,他们在酒楼吃饭时,遥夜确实离开过一会儿。他后来有问过遥夜去哪儿了,可那时的遥夜左右而言它,愣是扯开了话题。他虽不解,但也没怀疑什么。却没想到遥夜居然是去偷偷买了画册。   而他羞涩的同时,心间亦掺杂着欢喜。   阿夜说他想要学一下,学的是什么不言而喻,便是说明阿夜从不曾与人有过肌肤之亲。   阿夜和他一样,都是第一次动心动情。   他们于彼此,都是唯一。   想到此,灵冽咬了咬唇,他尽可能地忽略了满心的羞赧,断断续续道:“那......那我也要学一下......我亦想给阿夜......难忘的体验......”   闻言,遥夜眼睛一亮。   他没想到灵冽会这样说。   还有什么能比爱人的主动更诱人至深?   必然是没有的。   接着,两人躲进被窝将画册翻了页。   他们都没有再出声,表情却是变了又变。   原......原来两个男子之间......竟是如此......   还......还能这样吗......这样真的不会痛吗......   居......居然还能够做到这个地步......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......   种种震撼,在二人心中无声地响起。   再对视时,两人眼中都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情愫,热烈异常。   遥夜更是生出了一股想向灵冽扑去的冲动。   就像在琦花城,他第一次与灵冽同床共枕时一样。   可那一夜遥夜最终还是忍住了。   比起冲动,他更怕弄伤灵冽。   此后,虽然他们无数次在心里暗自期盼着能和对方更进一步,但真正独处一室时,他们又都莫名的不敢主动,哪怕情到深处难以自抑,他们也没做出过更出格的举动。   这无疑是既煎熬又幸福的。   回到此刻,瞧着那满满一盒的脂膏,灵冽偏过了头,不好意思多看一眼。   再随着脂膏渐渐化开,他的身体便开始发软,连带着一双清亮的眼眸都失神了。   见状,遥夜忍不住轻笑了一下,旋即呼吸急促,声色沉哑地问道:“阿冽,你有试过鬼压床吗?”   却不想,灵冽竟将双手搂上了他的脖颈,出乎意料地以荤话还之:“除了你,还有别的鬼敢压我吗?”   遥夜何时见过这般风情的灵冽,只一个眨眼的功夫,心里的猛兽便已破栏而出,再也无法阻挡。   【正文完】   --------------------   作者有话要说:   后有五章番外 第九十六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番外(1)   君颐 X 鹿眠   -   君颐带着鹿眠回到了专属幻境。   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,他的心里便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,滋味难述。   这一次,君颐没有再隐瞒自己对鹿眠的感情,他将当年为何不辞而别的原因尽数说给了鹿眠听。   当得知君颐竟也对自己怀着那种感情后,鹿眠整个人都陷入了怔愣中,只见他睁大了眼睛,呆呆地望着君颐,连说话都忘了。   看着他这副模样,君颐只以为鹿眠是厌恶了自己,可他再也不想离开鹿眠了,旋即一把将人抱住,小心翼翼道:“对不起,都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如果你真的接受不了,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好不好。”   无论怎样都好,就是不要离开我。   君颐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。   鹿眠终于回过神来。他恋慕了君颐千百年,一直以为自己是单相思。未曾想,原来君颐和自己一样,也是一腔爱意不敢表达。   他忽然觉得,自己和君颐都挺傻的。   就在君颐以为,鹿眠下一秒便会满脸嫌恶地将自己推开时,背上却突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。   是鹿眠回抱住了他。   这下便换成是君颐惊诧了。   “小鹿,你这是......”君颐有些不敢相信。那一刻,他只感觉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飞出来了,可他又怕是自己会错意。   亦是这时,鹿眠犹如稚子般的声音响起了。   “我......我也喜欢你的......”   他终是鼓足了勇气,将深藏在心底的爱意说了出来。   “喜欢你很久很久了......久到我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了......”   闻言,君颐的眼睛里倏地一亮,仿若暗夜里忽然闪过的一道光芒。   “小鹿,你是说......你也喜欢我?这是真的吗?你没有在骗我?”   心跳,瞬间激烈起来。   君颐,这个拥有着三千红尘的创世神,在面对心爱之人时,竟也如此的不自信。哪怕鹿眠已经说的很清楚,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到了鹿眠的爱。   他一遍遍地问:“小鹿,是真的吗?是真的吗?是真的吗?”   生怕鹿眠的那句喜欢只是他的幻听。   在离开的这些年里,他常常会做这样的梦。梦中,鹿眠和现在一样对他表达了爱慕之情。可每当他欣喜若狂时,他便会睁眼醒来。   一切美好,梦醒即散。   但这一次,他并没有从梦中醒来,他还听见了鹿眠语气郑重地对他说道:“是真的,你知道的,我从来不会骗你,喜欢你,非常喜欢。”   君颐终于确定,这不是梦。   但紧接着,鹿眠的声音又哽咽起来:“可你却不辞而别,我连你的一点踪迹都寻不到,我还以为小曦是你心爱的女子,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。”   鹿眠控诉着,直把君颐说得心疼不已,又将人搂进了怀里。   “对不起,小鹿,都是我不好,害你伤心了。”   君颐后悔极了,倘若当年直接将心意表明,那他早就能和鹿眠在一起了,又怎会分离这么久。   鹿眠还是十分生气,但他又舍不得对君颐发脾气,只能自己闷在心里,满脸的委屈。   见状,君颐恨不得能马上划破时空,回到多年以前去,将那个只知道逃避的自己狠揍一顿。   “小鹿,你如果有气,就打我骂我好了,只要你能发泄出来,怎么样都行,别气坏了身子。”   现在的他,真是宁愿被鹿眠狠狠打骂一顿,也不愿看到鹿眠一个人独自承受。   听着君颐这般哄他,鹿眠顿时就没有多生气了。虽然过往岁月里,他确实有想过,假若再见到君颐,他一定不会轻易搭理。可现在,他的心思却陡然发生了变化,认为与其浪费时间生气,还不如珍惜和君颐在一起的每分每秒。   毕竟,他们已经错过太多年。   于是,鹿眠把头埋进了君颐的胸膛,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既然你都道歉了,那我就不生你的气了。”   只他说完后又故作凶样道:“但你以后绝对不许再丢下我,要是你再这样,我就......我就真的不理你了!”   君颐的心登时化成了一片,“我答应你,以后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了。”   他怎么舍得再将鹿眠丢下。这些年里,他日夜思念的便是眼前这人,如今心意相通,他又如何能忍受得了与之分离。只盼着能天天守在身侧,寸步不离才好。   君颐把人圈得更紧了些。   所有的抱歉,他都将用余生来弥补。   -   自从确定了爱侣关系后,幻境里的其他人在君颐看来就显得有些碍眼了。   比如,文寅。   再比如,郁森。   这俩家伙,总是和鹿眠十分亲昵。纵然知道他们不过是出于对主人的亲厚,可君颐还是忍不住吃了醋。   这天,鹿眠正在午休。   君颐悄悄把文寅和郁森唤到了幻境另一边。   “嗯......你们......”这是君颐第一次为了一己之私,打算将两人送出幻境,他显然也知这样做很是无理,因而说起话来都不太连贯,“咳,我是想说,你们现在的修为几乎没什么长进,所以我打算让你们去外边历练一下。”   绞尽脑汁,君颐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挑不出错的由头。   郁森和文寅则是在君颐开口的一刹,就猜出了他的真实想法。他们知道,君颐实际上就是想和鹿眠过一下二人世界。两人忍不住想笑,但他们又不想君颐尴尬,于是拼命忍住了笑意。   “嗯,我也发现我的修为这段时间没什么长进。”郁森配合着说道。   “对,我也是,在历练幻境里我都没怎么修炼。”文寅亦配合着说道。   看两人一点都没质疑,君颐不禁暗想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,明明专属幻境也是两人的家,他们从小就生活在这里,现在却因为他一点私心,连家都不能回了。   又想到两人和鹿眠的亲昵,君颐这会子倒也没那么醋了,甚至还自我安慰起来。   ——他们都是小鹿养大的,对小鹿亲昵也属正常。   思来想去,君颐越发觉得自己自私极了。   然后,他又干咳了一声,“呃......那什么......如果你们不想去......也没关系......”   只他话还没说完,就听郁森和文寅连连摆手道:“不不不,我们想去历练,真的想去。”   话音刚落,便见两人一个闪身,离开了幻境。   能让主人和创世神单独相处,增进感情,这也是他们欢喜的事。   在创世神消失的那些年月里,他们都见过主人因为思念而萎靡的模样,如今两人终于在一起了,他们自是不愿打扰,唯独期望两人能够好好在一起。   也许是猜到了郁森和文寅的想法,君颐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,看着他们消失的位置,他暗暗想到——   不如,就给他们每人一个专属幻境吧。   这样的话,即使两人在外边,也有一个栖身之所。   -   鹿眠午休醒后,便见君颐在床边坐着,满是宠溺地看着自己。   他不由脸红,扑进了君颐怀中。   君颐亦回抱住他,在他颈边深嗅了一口清香。   鹿眠又像以前那样,拉着君颐问东问西。   这些年,他遇到了好多不懂的问题,却都因为无人解答而一直搁置在心里。   如今,那个会耐心为他解答的人回来了,他自然是要提问出口,得个答案。   直到晚间,鹿眠才发现幻境里似乎少了什么。   “文寅和郁森去哪儿了,怎么一下午都没见到他们。”   听到这句问话,君颐当即不自在起来,他怎么好意思把真相说出。   堂堂创世神居然吃醋至此,若是传出去,岂不威严尽失?   只见他假装正色道:“他们可能是出去玩了......”   这也是君颐第一次撒谎,他毫无经验,轻易便能拆穿。   因此鹿眠一眼就看出了他是在说谎,随即轻哼了一声,“肯定是你叫他们去幻境外了。”   君颐大窘,“小鹿怎么猜到的。”   话一出口,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不打自招了。   鹿眠不解地看着他,“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去外边呀?”   君颐本想越过这个话题,可禁不住鹿眠的小眼神,便只能诚实答道:“因为......我吃醋了。”   鹿眠睁圆了眼睛,“吃醋?”   君颐揉了揉他的脑袋,幽幽叹了一口气,“对,吃醋,吃文寅和郁森的醋,因为小鹿总是和他们亲昵。”   听到这个解释,鹿眠忍不住笑出了声。   他没想到,作为三千红尘之主,原来君颐也会吃醋。   这是不是说明,君颐很在意他?   鹿眠心里顿时盛满了甜意。   紧接着,在君颐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,他忽然凑近了君颐,并将唇印在了君颐的唇上。   唇瓣相贴之时,君颐脑中仿佛炸起了五颜六色的烟花。   那一秒,君颐明白了,他其实无需吃任何人的醋。   因为他的小鹿,只属于他! 第九十七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番外(2)   郁森 X 叶云窈   -   三月,惊蛰。   春雷滚滚,细雨连绵。   房间里,叶云窈有些心燥。若是放在以往,她的情绪绝不会这般容易受影响。可自从有了身孕,她便时常控制不住自己,总觉得心烦气乱。   郁森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,连忙担忧地问道:“娘子,怎么了,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   叶云窈瘪了瘪嘴,闷闷道:“就是突然觉得心烦,不知道这雨季什么时候才会过去。”   郁森一听,哪儿还能不懂她这是想出门了,于是说道:“娘子,不如我们去幻境里面散散心?”   幻境里的气候可由人控制,只是不想看到下雨罢了,简直易如反掌。   叶云窈闻言抬眸,然后就陷进了郁森满眼的宠溺中,她这才心情好点,不过孕期的影响仍重,她忍不住问道:“我现在这样,是不是好奇怪,总是上一秒还开心,下一秒便积郁,你可会嫌了我,可会不耐烦!”   郁森立马摇头,正色道:“娘子无论怎样,我都不会心生嫌恶。况且,娘子现在之所以情绪时好时坏,都是因为孕育了我们的孩子。看着娘子这般难受,我心疼还来不及,又怎会不耐烦。”   听罢,叶云窈只觉得心中像食了蜜一般,甜滋滋的。   犹记五年前,自天灾之战后,郁森就成了叶家的常客。   平日里,郁森最喜欢跟在叶云窈身边,几乎是寸步不离。特别是在洛时华当众向叶云舒表明心意后,那段时间叶云窈极为消沉,郁森便黏她黏得更紧,生怕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傻事。   几年的相处下来,郁森越来越懂得应该如何为人处世。同时,他也看清了自己对叶云窈的那份心意。他逐渐明白,原来喜欢与喜欢当真是有不同区别的。而他对叶云窈,正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。   或许一开始,郁森只是贪恋叶云窈待他的善意。   但到后来,他却发现自己早已情根深种。   这是他第一次爱人,他未曾想过要藏着掖着。   因而,郁森十分大胆地对叶云窈展开了追求。   这场追求,可谓是轰轰烈烈,人尽皆知。   叶铭自然也晓得郁森追求叶云窈的事,不过他并没有任何阻挠。在他看来,郁森虽是妖修,但心性纯良,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。再者,叶云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都深受洛时华告白叶云舒一事影响,一度变得郁郁寡欢,倘若能有一个人替代洛时华在叶云窈心里的位置,带她走出阴霾,岂不甚好。所以,他便默许了郁森。   再说叶云窈,她一直都把郁森当成是好朋友来看待,可郁森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的陪伴与守护,她若说丝毫没有动容,那是假的。她的前十几年里,心里装满了洛时华,怎料这份感情到头来终究只是一厢情愿。亦因此,她对这世间情爱再提不起丁点兴趣,更不知道自己该对郁森作出何种回应,只能将其冷落。   却不曾想,因为一场酒醉,竟让她和郁森有了肌肤之亲。   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,叶云窈整个人都无措极了。趁着郁森还未醒转,她便心慌意乱地跑了,此后不管郁森如何上门,她都不愿与之见上一面。   又一月后,叶云窈突然犯了恶心,经叶家的大夫一把脉,居然是有了身孕。   这件事很快就被叶铭告知了郁森。   郁森惊喜之余,亦十分懊恼。他自责自己竟让心爱之人未婚先孕,更气自己那么多年,还没有走进叶云窈的心里。   思来想去,郁森干脆直接住进了叶家。   往后的日子里,他对叶云窈的追求攻势变得越发猛烈。   叶云窈不愿见他,他就赖在其院子里不肯走。   听很多人说,若要追得姑娘入怀,便需脸皮厚似城墙。   而且,郁森能感觉到,叶云窈对他并非一点感情都没有,如今两人之间又有了孩子这一不可分割的联系。他相信,终有一天,他一定能走进叶云窈的心。   -   两人感情的转折是在叶家的试炼会上。   与其说是转折,不如说是叶云窈看清了自己的心。   那时,叶云窈已经身怀有孕两个月,叶家每三年一场的试炼会如期而至。   若是放在往年,叶云窈定然也是要参加的,但今年因为身子的缘故,她便只是坐在旁侧的位置,看着叶家这一辈的修士们切磋比试。   试炼会上,每一个修士都使出了浑身解数,他们把自己的本领全部展现出来,希望能够在家主心里留下个印象。   郁森终于再次见到了叶云窈。   这两个月以来,叶云窈一直躲着他,直叫他相思满溢。   在几十个被拒之门外的日夜里,他恨透了当日没有强压下心中欲望的自己。虽说那晚他和叶云窈都醉了,但追根揭底,该认错的还得是他。如果那天他能够再清醒一些,就不会放任自己冲动,叶云窈也不会避他如洪水猛兽。   总之,郁森后悔极了。   他宁愿一直和叶云窈做朋友,也不愿叶云窈不搭理他。   叶云窈自然也看到了郁森。   心,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乱撞起来。   她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感情,不过她很清楚,自己其实并没有因为那晚的事而责怪郁森。   却也因为这样,才显得更加怪异。   她既是心系洛时华,又怎会对和郁森有了肌肤之亲毫无责怪呢?   叶云窈想不通,这使得她不敢再与郁森相见,只想像只蜗牛一样,缩在壳子里。   只是今天的试炼会,她终究是躲不过。   -   郁森走到了叶云窈身侧,却没有太过靠近。   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。   他追求了叶云窈数年,已经深知自己应该保持怎样的距离,才不会惹得叶云窈反感。他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,毫无顾忌的和叶云窈近身接触。就像他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,只将叶云窈当作朋友。   郁森深切地注视着叶云窈的一举一动,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。   叶云窈亦感受到了他那炙热的视线,但她却只假装没有发现。   可就在这时,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。   说时迟,那时快,只见试炼场上,一个年轻修士突然灵力暴动,他控制不住手中刚获得的灵武,被那灵武所产生的巨大力量给牵引着,直直地朝叶云窈所坐的方向刺来。   主位上,叶铭当即面色一变,大呼出声:“窈儿小心!!!”   同时,叶云舒也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而出,想要将那修士拦截下来。   但已经来不及了,灵武的速度实在太快!   眼看着,那修士手中的灵武就快刺进叶云窈胸膛!   众人不由屏息!  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身旁的郁森竟突然挡在了叶云窈身前。   下一秒,灵武从身后捅进了他的体内,再从胸膛穿了出来。   这一幕,令叶云窈猛地瞪大了双眼,而后呼吸一滞!   半晌,叶云窈终于回过神来,当即泪如雨下。   “你......你怎么样......你为什么要挡......”   叶云窈颤抖着将意识渐弱的郁森搂进怀中。   也是那一刻,无数回忆涌现出来。这些年,郁森一直都陪伴在她身侧,每每出去历练,郁森也总是以身相护。脑海里,全是郁森的各种模样。   叶云窈这才发现,原来不知不觉间,郁森已经在她心里占据了这么大片位置,甚至洛时华曾经深藏过的位置,也一点一点地被他挤了进去。   此时的她害怕极了,她无法想象如果郁森死了她会怎样。   “别哭啊......”看着她脸上的泪水,郁森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,才声色微弱地说出了这句话。   可叶云窈听后哭得更凶了,“你别死啊,如果你死了,我们的孩子就没爹了。”   听罢,郁森眼中不由地一亮,但很快又因为伤势而暗淡下去,他本无力再说话,可他还是将那个曾问过无数遍的问题,再次问出了口:“云窈......你这是......接受我了吗......”   叶云窈一边哭一边点头:“我接受你了,所以你一定不能死......”   实际上,她还有好多话想说,只她才说完这一句,便看到郁森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,旋即闭上了双眼。   叶云窈顿时泣不成声:“郁森,你不要死......求求你,你不能在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你后,又丢下我,不要我。”   许是因为心中悲恸过深,且她又怀有身孕,在哭喊完后,叶云窈便眼前一黑,晕厥了过去。   等她再次醒来时,郁森已经因为得到救治而保住了性命。   两月后,郁森痊愈。   这期间,叶云窈一直在他床前照顾,可谓是无微不至。   又一月后,叶云窈答应了郁森的求婚,在叶家举行了盛大的婚礼,收获了来自一众亲朋好友的美好祝福。   于此,二人名正言顺地结为了夫妻。   不是因为孩子,只是因为彼此相爱。 第九十八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番外(3)   洛时华 X 叶云舒   -   从灵冽的婚宴回来后,洛时华又找到了叶云舒。   这一次,叶云舒没有拒绝,他也认为他们应该好好谈一谈。   于是,二人约定在一家酒楼见面。   雅间里。   洛时华关上了门,坐到了叶云舒对面。   叶云舒还是一脸温和,为他添了一杯清茶。   眼前这张熟悉的脸,让洛时华心里不禁五味杂陈,他们自小一起长大,亲密无间,何曾这般相对无言。   最后,还是叶云舒先开了口,唤道:“时华......”   却见洛时华猛地站了起来,“云舒,你先别说!”他长吸了一口气,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!”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,“你是不是想说,我不应该喜欢你,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!”   看着他这副模样,叶云舒亦觉得心里堵得慌,便又唤了一声:“时华......”   然后又被洛时华打断了话,“你是不是还想说,云窈喜欢我,所以我应该娶云窈,毕竟从小到大,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。”  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:“可是我和云窈没有婚约,我也没有承诺过任何东西,我喜欢的人是你,我想在一起的人也是你。”   闻言,叶云舒微微阖了阖眼,复又睁开,“时华,或许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呢?你有没有想过,我们体内都有良缘玉,说不定你是受到了玉之灵识的影响呢?”   毕竟,两半良缘玉,本身就是一对儿,拥有着一半玉之灵识的洛时华,会因为受到玉的影响,而喜欢上拥有着另一半玉之灵识的叶云舒,这很合乎情理。   当然,叶云舒之所以会这么想,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内心的矛盾。他一方面已经对洛时华动了情,一方面又顾忌着叶云窈的心情。他觉得自己本不应该动心,只是他没能在那一瞬间控制住自己。他认为全是他的错。   但他从没想过,感情这种东西,又岂能为人随意控制。   他在心里煎熬,逼迫自己不去接受洛时华,甚至想出了良缘玉来当借口,只希望洛时华能够放弃。而他,也会在漫长的余生里,将这份爱压抑在心底。   洛时华则是在听完这句话后,便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,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没能舍得从叶云舒身上挪开。此刻,他只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利刃给刺穿了,令他痛得无法呼吸。他可以接受叶云舒不喜欢他,但他无法接受叶云舒怀疑他的爱。   “云舒,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?”   洛时华说话的同时,亦有泪含在眼眶,若非他拼命忍住,此刻定已淌了出来。   “可是云舒,你想过吗?拥有另一半玉之灵识的人,不止你一个,你体内的玉之灵识,只不过是那一半的二分之一,还有二分之一,在云窈身上。”   洛时华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,似是在宣泄自己满腔的爱而不得。   “若说我对你的喜欢,只是因为我们体内含有那良缘玉的玉之灵识,那我为何不喜欢云窈,而是喜欢了你?明明我与云窈在一起更为世俗包容,更能绵延后嗣,可我却偏偏喜欢上了你!即使是这样,你还要说我的喜欢是因为受到良缘玉影响吗?”   他爱叶云舒,根本无关良缘玉。   叶云舒又闭了闭眼,良久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,“可云窈怎么办?你让我如何能毫无负担的和你在一起?你有想过这对于我来说是多么折磨吗?”   这是洛时华第一次见到叶云舒情绪失控。   但这失控也仅是维持了一瞬。   紧接着,叶云舒的声音缓和了下来,整个人看起来疲惫极了,“时华,我们就这样,做一辈子兄弟,不好吗?”   “不好!!!”洛时华眸中染上了哀意,“你在骗我,你明明已经连兄弟都不愿意和我做了。”   洛时华想到了那几百个日日夜夜,不论他在叶家大门前站多久,叶云舒都不曾出来见他一面。如果还愿意将他当兄弟,又怎会这般待他。   “云舒,你也喜欢我的,对吗?”洛时华突然凑上前去,有些颤抖地握住了叶云舒的手,“如果你不喜欢我,你又怎么会感到折磨?”   洛时华终于回味过来方才叶云舒说过的话,心里忍不住又升起了几分希冀。   “云舒,你就答应我吧,没道理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却不能在一起。”   可叶云舒还是把手从洛时华手中抽了出来,“时华......你到底明不明白,我不能和你在一起!”   “我不明白!”洛时华拔高了音量大吼出声,“我也不想明白!”  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,他只觉得,就算他将心剖出来摆在叶云舒面前,叶云舒也不会和他在一起。   “时华......”叶云舒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,“如果你坚持这样,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。”   这句话说得决绝,可他心里却如同针扎般痛了起来。   洛时华亦是满脸痛苦,“云舒,你当真只愿和我做兄弟吗?”   叶云舒放在桌下的手不由攥紧,可他还是没有改口,“是,我只愿和你做兄弟!”   洛时华忽然笑了起来,不过那笑容比哭还苦涩。   旋即,他‘噌——’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。   只留下一句:“但我不愿!”   云舒,若是放在之前,我一定会很欢喜还能和你做兄弟,可当我知道你亦对我有情的时候,我便再也不甘心只和你做兄弟了。   哪怕此生,再不相见!   -   洛时华走了。   叶云舒坐在原处,久久怔愣。   待回神时,他才发现自己的心里有多难受。   他自我安慰着——   没事,时间长了就好了。   所有的一切,都会随着时间淡化。   叶云舒希望自己能将那份情意放下。   唯有这样,他才能神态自若地面对他唯一的妹妹。   -   洛时华此后便真的再也没在他面前出现过。   叶云舒时常会不自觉地问起叶家的小厮:“他......还在门外吗?”   但小厮总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,“少爷,您是在问时华少爷吗?”   叶云舒这时才会惊觉自己居然问起了他,连忙似掩饰一般摇头,“不......”   可小厮又会接着答道:“时华少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了,以前少爷不肯见他的时候,小的还经常能在正门口见到他。”   小厮的话在叶云舒耳边回旋。   他忍不住失落起来。   现在,是真的,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。   -   洛时华和叶云舒再次见面,是在两年以后。   叶云窈和郁森的婚礼上,洛时华代表洛家前来祝贺。   两年过去,洛时华看起来比以前沉稳多了。   听说,他如今已经继承了家主之位,成为了洛家的新一代当家人。   入座后,叶云舒看着满桌的菜肴却无胃口。   一抬眸,洛时华一脸冷淡地坐到了他的正对面。   叶云舒本欲开口打招呼,未曾想洛时华竟先一步扭头和旁边的人说起了话,就像是刻意无视他一样。   哪怕洛时华后来也望向了他,可叶云舒依旧觉得心酸难忍,他终是受不了,提前离了席,一路行至后花园,被那凉爽的清风一吹,心情方才舒缓了些许。   只他脑子里却满是刚才与洛时华相视时的画面,对方看他的眼神如此淡漠,只剩下那些刻在骨子里的礼数。   他们从未如此疏离过。   也是这一刻,叶云舒才发现,原来有的感情,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忘,它只会越藏越深,让你误以为已经放下,然后在某一刻毫无预兆地钻出来,影响你的心绪。   就在叶云舒思绪翩飞时,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。   回转过身,来人竟是洛时华。   叶云舒下意识地想离开,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脚。   眼看着洛时华一步步走近,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逐渐加快。   “时华......”叶云舒怔怔地唤出了声。   不曾想,自己下一秒就被洛时华拥入了怀中。   紧接着,洛时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云窈已经成亲,现在可以答应我了吗?”   叶云舒猛地睁圆了双眼:“你怎么......”怎么还未放弃。   他是想这样说的,可他又说不出口。   洛时华则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,声色低沉地说道:“我怎么可能放弃!”   爱你已经入骨,怎么可能放弃。   叶云舒眼睛一热。   “那你方才为何不理我。”   洛时华将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。   “明明是云舒先冷待我的......”   一句话,染满了委屈。   “且我当日已在爱你和再不见面之间选择了后者,今日又如何敢主动上前与你交谈,唯恐会让你觉得,我已经放弃了爱你,只是刚才看你脸色不好,我实在担心,所以才追了上来。”   得到答案,叶云舒不由地心里一颤,但他没有再说话,而是紧紧地回拥住了洛时华。   这一刻,相爱的两人终于将心紧贴。 第九十九章   ====================   番外(4)   银雪 X 阿鸢   -   片段一:   阿鸢和银雪。   她们俩在还是只鸟,还是只猫的时候就认识了。   许是因为动物原身的天性,她们每每见面,都必定会掐架。   不得已,冥曦只能将两个家伙分开来养。   可即使是这样,银雪却还是总会往阿鸢的院子跑。   两个小家伙整日在院子里上蹿下跳,打碎的花盆不计其数。   银雪喜欢看到阿鸢炸毛的样子,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,就是觉得心里愉悦。   因此,哪怕冥曦时常勒令她不许招惹阿鸢,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撩拨一番。   -   片段二:   阿鸢和银雪化为人形后,两人掐架的次数就更多了。   银雪还和以前一样,老是会溜达到阿鸢的院子里,摆着一副高傲的脸色,对阿鸢的那些宝贝摆件指指点点,有时一个‘不慎’,便会将其打碎。   阿鸢极是稀罕她的那些摆件,于是便和银雪越打越凶。她想不明白,这只死猫为什么总是要对她的宝贝们下手。她也懒得多想,因为越想就越气,只暗暗发誓,下一次一定要将银雪的猫毛全部拔光。   -   片段三:   银雪从来不觉得打碎几个物件有什么错。在她看来,会对着几个破碗破花盆破摆件露出欢喜表情的阿鸢就是一个奇葩。怎么不见这只臭小鸟对她露出几分欢喜呢?   咦,好像有什么不对劲。  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些走偏,银雪连忙晃了晃脑袋。   她傲娇地想,那臭小鸟不欢喜她怎么了,她还照样不欢喜那臭小鸟呢!   只是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!   不行,明天还得去弄碎臭小鸟几个花瓶!   -   片段四:   阿鸢心爱的花瓶又被银雪给弄碎了一个。   看着屋子里一片狼藉,她忍不住尖叫出声。   “银雪!你这死猫!早晚有一天,我一定拔光你的毛!”   屋顶上,银雪听着阿鸢愤怒的吼声,唇角不禁缓缓向上移。   对嘛,就是要这样,臭小鸟的情绪就应该为她失控为她怒......   咦,好像又有什么不对劲。   银雪又一次晃了晃脑袋,不懂自己为什么总是对阿鸢格外关注。   -   片段五:   阿鸢决定效仿银雪,给银雪一点小教训。   只见她偷偷摸摸地溜进了银雪的院子,进了银雪的卧房。   卧房里,摆放着一樽玉石雕刻的红鲤鱼。   阿鸢想,能将这东西放在卧房,银雪一定很喜欢它。   于是,阿鸢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那樽玉鲤鱼。   可下一秒,她又停下了动作。   原因无它,只因为这樽玉鲤鱼实在是太好看了。   阿鸢本来就特别喜欢收集这类似的物件,如今看到一个近乎完美的玉鲤鱼,她便按捺不住的心痒痒。   她想,要是这樽玉鲤鱼是她的就好了。   可惜,这么好的玉鲤鱼,却是属于银雪的。   阿鸢盯着玉鲤鱼看了许久,终是不忍心下手。   她生气地哼了一声,“这次就先放过你!若是下次你的主人再招惹我,我一定会来把你砸成碎片!”   听到她带着稚气的话语,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银雪忍不住弯起了唇。   是的,银雪今天根本没有出门。   -   片段六:   阿鸢今天很开心。   因为她今天收到了一樽玉雕的红鲤鱼。   没错,正是银雪房中的那樽玉鲤鱼。   也不知主人今天是怎么了,竟亲自开口,让银雪将那玉鲤鱼转赠给她。说是银雪总是上蹿下跳的,这么好的玉鲤鱼在她手里也是暴殄天物。   阿鸢有些得意地看向银雪。   心道:哼哼,死猫,看到了吗?主人还是偏向于我的!现在你最喜欢的玉鲤鱼归我了,气不气,气不气?   银雪如何看不出来阿鸢眼中的神色意味,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,面上却是一点笑容都没显出。   她又怎么可能会让阿鸢知道,转赠这樽玉鲤鱼,其实是她托主人开口的呢?   至于为什么要这般复杂的送阿鸢玉鲤鱼,银雪自己也说不明白。   只记得,那天在她房里,这臭小鸟似乎特别喜欢那玉鲤鱼。   -   片段七:   主人突然变得好恐怖。   阿鸢感知到了冥曦身上的杀气,可她根本躲避不了,便被重伤在地。   当身体里的灵气被一点点抽干的时候,她看见了银雪扑到了她身上......   死猫这是,想为她抵挡伤害吗?   濒死之际,她不由地生出了一个念头——   如果有来世,还是不要和那只猫做死对头了。   -   片段八:   阿鸢感觉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场噩梦之中,可当梦醒来,她又记不清梦的内容。   她睁开了沉重的双眼,发现自己正窝在银雪的怀里。   而她们此时,正躺在琦花殿的广场中央,周围空无一人,冷清至极。   紧接着,银雪也慢慢醒转,看着眼前的一切,也觉有些恍然。   她们忘记了冥曦要抽取她们修为的那一段记忆。   -   片段九:   阿鸢和银雪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。   偌大的琦花殿中,只剩下了她们两个。   “喂,死猫,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忘记了什么?”   花园里,阿鸢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株玫瑰,向身旁的银雪发起了问。   “嗯,记忆里好像是有那么空白的一块。”   奇迹般,银雪居然好声好气地回答起了阿鸢的问题。   阿鸢则对银雪的改变已经习惯,自从醒来以后,银雪就没有再惹她生过气。   甚至,阿鸢隐隐觉得,某些时候,银雪似乎还对她挺温柔的。   “喂,臭小鸟,不如我们离开琦花殿吧!”   这时,银雪提议道。她总感觉,现在的琦花殿已经不是以前的琦花殿了,她们就算一辈子留在这,也等不回来任何人。   阿鸢思考了一下,似是有些纠结,但就在银雪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,就看到她点了点头:“好啊,那我们去哪里?”   银雪悄悄地弯了弯唇角,“去哪都行!”   阿鸢又点了点头:“行!”   那一刻,两人脑中都不约而同地蹦出来了一句话。   ——去哪都行,只要身边有你。   -   片段十:   阿鸢和银雪踏上了远行的路。   夜晚,她们歇在山间,二人本就是妖修,自是不惧这林中可否会有野兽出没。   吃完了银雪摘回的野果,阿鸢便有些昏昏欲睡。行了一天的路,身子会感到疲乏也是正常的。她便靠着树,慢慢闭上了双眼。   等银雪再回头看她时,她已经陷入了深睡。   忽然,阿鸢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,似是因为这树太梗人,让她觉得不舒服,她的脑袋便一点点朝旁边歪去。   银雪就静静地看着阿鸢,看阿鸢将脑袋枕到了自己的肩上,不禁微微弯了弯眉眼,露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,堪称宠溺。   月光下,阿鸢的脸显得尤为白皙细腻,这让银雪不禁想要捏一捏阿鸢的脸肉。   她想,那手感一定极好。   鬼使神差的,银雪竟也魔怔了似的,随着自己心中所想,抬起了一只手,缓缓抚上了阿鸢的面颊。   果然,触感极好,软软弹弹的。   下一秒,银雪又猛地缩回了手。   她这是在做什么!   银雪心中一惊,猛然发觉——   自己竟是对这只臭小鸟,有了一些不可思议的想法。   -   片段十一:   日子一天天过去,阿鸢觉得银雪这段时间好像对自己越来越好了。   再也不会惹她生气,还主动给她买零嘴儿,买衣服,买物件......   这般贴心的银雪,总能让阿鸢忍不住面色绯红。   谁能想到,死对头终有一天也能变成相依为命的人呢。   反正,现在的阿鸢是彻底离不开银雪了。   阿鸢想:她们从小便在一起,今后也应该一直在一起。   -   片段十二:   阿鸢某次睡觉时,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的面颊。   阿鸢猛地清醒过来。   一睁眼,就看到银雪那张脸放大般映入了眼帘。   而银雪的唇,正贴在她的面上。   所以,方才感受到的触碰,其实是银雪在亲吻她的脸?   这个猜测浮现在脑中时,阿鸢蓦地红了脸。   “你......你干嘛......”   阿鸢用凶巴巴的模样来掩饰自己的心跳加速。   银雪当即涨红了脸。打从明白了自己对阿鸢的别样心思后,她便常常忍不住会趁阿鸢睡觉时,来捏捏阿鸢的脸。   而今日,她脑子就跟抽了似的,居然想试试亲吻阿鸢的感觉,岂料才刚吻上去,就被当场抓了包。   尴尬之下,银雪那傲娇的性子又冒了出来,只见她装作一点都不慌张的样子,说道:“还......还能干嘛......看你可爱......所以亲亲你......不可以啊!”   说完,她便顶着一张红透的脸,想要起身离开房间。   不曾想,就在她站起来时,床上的阿鸢竟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。   “你......你别走......如果你想亲......我给你亲便是......”   阿鸢只以为银雪这是要丢下她走了,整个人都委屈巴巴的。   这是银雪从未见过的模样。   心,一下就软了。 第一百章   ==================   番外(5)   灵冽 X 遥夜   -   腊月初九。   今天,是灵冽的生辰,也是遥夜的生辰。   他们曾说过今后都要一起庆祝生辰,却是没有想到,他们的生辰原来是在同一天。   只是对于遥夜来说,生辰二字,深藏了太多痛苦。   灵冽本来想着,为了不再揭开遥夜的伤疤,干脆以后都不要提起生辰二字,可遥夜却主动问起了今年生辰应该怎么过。   遥夜说,他过的不是他自己的生辰,而是灵冽分给他的生辰,这个生辰不会勾起痛苦,只会让他甘之如饴。   于是,灵冽在生辰到来的一月之前,就已经在脑海里设想了无数个庆祝生辰的法子。   他想给遥夜一个不一样的生辰,希望他以后想起生辰二字,只会心中欢喜,而不是记起在祭灵山时,生命慢慢流逝的冰冷。   这天,一大早,灵冽就钻进了厨房,屏退了厨房里的仆人。   他要亲手为遥夜做一碗长寿面。   在遥夜的记忆中,他从未在生辰时吃到一碗长寿面,只有无尽的折磨伴随。   想到这,灵冽又为遥夜心疼起来。   厨房里,他动作生疏地揉着面。身为灵修,他一向被人捧至尊贵的位置,又何曾有人敢让他亲自动手做吃食。在叶家时,哪怕他只是接近厨房,一众仆婢都会惶恐不安。因此,这也是他第一次下厨。   回想了一下食谱里长寿面的做法,灵冽先将面粉揉成了面团,然后开始醒面。等待醒面的过程里,他又把待会要用到的蔬菜全部洗净。面醒好后,他在砧板上撒了些许干面粉。书里说,这亦可叫做‘薄面’,是防止面与砧板粘连的。紧接着,他拿起了擀面杖,把面团一点点擀成了面皮。最后,他把面皮层叠起来,用完全干燥的利刀,缓慢而均匀地切下。就这样,一份宽细一致的手擀面即完成了,再将它煮熟,便是一碗长寿面了。   灵冽虽然从未下过厨,但做起事来,除了一开始有些生疏,后面就越来越熟顺。   这大概是用了心的原因。   -   遥夜醒来后,便发现身边空了。   灵冽不在房间。   不知为何,遥夜陡然心慌,连忙唤来人,问灵冽去哪儿了。   仆人答道:“冽公子一大早就去厨房了,说是要给尊主您做面。”   遥夜猛地从床上起了身,匆匆披上衣服,急急朝外奔去。   甫一进入厨房,遥夜便看到了正在煮面的灵冽。   袅袅白烟中,灵冽一手挽着衣袖,一手拿着面条,将面条缓缓放入了烧滚的开水中。待面一下水,原本咕嘟咕嘟的开水就停了响声。   霎时间,厨房里安静下来。   许是因为太过专注,一向敏锐的灵冽竟是没有发现遥夜已经站在了门外。   遥夜也不出声,只痴痴地望着灵冽,一时间居然呆住了。   他眼中的灵冽,此刻正站在锅边,脸上沾了些许白色的面粉,看起来简直太似谪仙落入凡尘。如此一人,却是在为他亲手做面。   遥夜内心怎能不澎湃。   约莫十分钟左右,面条熟透了。只见灵冽拿起了筷子,一筷又一筷地将面条挑入了碗中,汤底里放了烫熟的蔬菜、猪油、辣椒、酸醋、调味料,还未入口,便已闻到了香味。   一转身,灵冽看到了遥夜。   他就静静地守在身后。   那一瞬间,竟让灵冽感到了暖心。   遥夜连忙上去接过灵冽手中的面碗,有些烫手,他却舍不得松开。   灵冽被他看得害羞不已,“出......出去吧......等会面该坨了......”   但遥夜并没有依言直接走出厨房,而是又到柜中拿了一套碗筷。   见状,灵冽忙道:“阿夜,这是给你做的。”   遥夜宠溺地笑道:“阿冽只做了一碗面,我们自是要同食的。”   灵冽又道:“可这是......给你做的长寿面......”   遥夜听罢,“今日也是阿冽的生辰,所以我们同食一碗长寿面,是应该的。”   灵冽说不过他,只好依着他。   两人离开了厨房。   -   正厅里。   遥夜将面端上了桌。   然后把一碗面分成了两碗。   看着他的动作,灵冽皱了皱眉,问道:“阿夜,分食长寿面,可会不吉利?”   遥夜不禁失笑:“只是分食一碗面而已,这有什么不吉利的。”   灵冽却轻皱起了眉:“可人家说,生辰食用长寿面,是为了得个长寿的好意头,你现在将这‘长寿’匀了一半给我......”   话还没说完,便见遥夜放下了手中的筷子,把灵冽拥入了怀中,“傻瓜,长寿与否,对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。若是身边有你,即便只活一天,那也是此生无憾。可若是身边无你,那就算活千千万万年,也只是一生孤寂。而且,阿冽也将生辰分我一半了啊,那我将岁数也匀给阿冽一半又有何妨。”   闻言,灵冽心里不由地一暖。   但他还是嗔道:“不许胡说,今天是我们的生辰,可不能说什么只活一天的话。”   这个原本性子清冷的人,自从和遥夜在一起后,已经变得与常人无异,时不时也能说上几句俏皮话,甚至还能对着遥夜撒撒娇。   -   两人开始坐下吃面。   看着碗里的面,遥夜眼眶微热。   这是阿冽亲手为他做的面,也是他此生第一次在生辰时吃到面。   虽然只是一碗面,可对于遥夜来说,实在是意义非凡。   “好吃吗?”灵冽忽然有些忐忑,这是他第一次做吃的,生怕自己做得不好。   遥夜吸着面,连连点头:“好吃,阿冽真厉害。”   “好吃就好。”灵冽顿时放下心来,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。   他喜欢被遥夜夸奖。   -   吃完面后,两人一同出了鬼殿。   灵冽说,生辰这天,都应该上街去玩耍一番。   繁华的街道上,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。   莫名地,看着身侧的灵冽,听着耳边的喧闹,遥夜竟有一种这才是活着的感觉。   曾经的他,真的太孤独了。   而于灵冽来说,此情此景,也极为让人动容。   纵然他每年都有庆祝生辰,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惬意,让他真正的感到放松。   不用面对那些虚假的恭维,身旁是自己的心爱之人。   这种感觉,是他曾经最为渴望的。   如今,因为有了遥夜,他也成全了这份渴望。   -   走着走着,两人的视线被街边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吸引了。   两人走到摊子边上,做糖人的老翁马上笑盈盈地问道:“两位公子,想要做个什么样的糖人。”   灵冽一脸稀奇地看着面前那些栩栩如生的糖人,问道:“什么样的都可以做吗?”   老翁点了点头,“只要是这世间有的,我都可以做。”   遥夜也来了兴趣,“那就做我们两个吧。”   老翁慈祥地笑了起来:“好,那就做两位公子。”   说着,老翁便动起手来。   不多会,两个惟妙惟肖的糖人灵冽,和糖人遥夜出现在了老翁手中。   “两位公子,给。”老翁把糖人递给了灵冽和遥夜。   接过糖人,灵冽发出了一声感叹:“真的很像......”   遥夜给老翁递去了糖人的钱,然后两人便转身离开了。   谁也没有发现,在他们走远之后,那个糖人摊子竟凭空消失了,就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一般。   与此同时,专属幻境里,鹿眠正一脸好奇地问着:“怎么样,见到他们了吗?”   君颐轻笑了一声,点头道:“见到了。”   鹿眠又问:“那你把我的生辰祝福带给他们了吗?”   君颐又道:“带了带了,就放在那糖人里。”   鹿眠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:“那就好。”   君颐宠溺地看着他,然后近似无奈地摇了摇头,点了点他的小鼻子:“你呀——”   -   糖人里,是来自鹿眠的生辰祝福。   祝福灵冽和遥夜——   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。   -   傍晚,在外边逛了一天的两人回到了鬼殿。   用过晚饭后,他们都感到有些疲累。   房间里,灵冽正在泡脚。   遥夜就坐在桌子旁,直勾勾地盯着灵冽那双白皙的足。   察觉到遥夜的视线,灵冽羞的只想把脚给藏起来,“阿夜......你干嘛一直盯着看?”   “因为阿冽的脚好看,所以忍不住想看。”遥夜无比诚实,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灵冽的心意。   灵冽蓦地脸红,“你——”  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   遥夜喜欢看他,他其实是十分欢喜的。   这时,遥夜忽然说道:   “阿冽,我们去游历吧。”   灵冽扭头看他:“游历?”   “我想和阿冽一起,游遍世间大好河山。”   灵冽心中一动,他亦是想的。   于是,第二天,两人便踏上了游历的路程。   -   三年后,遥夜于恒山之顶向灵冽求婚。   又一段时间后,两人在众宾的注视下结为了夫夫。   -   结语:   此世间   多少仇怨多少恨   多少无奈多少憾   折花,赠君,愿君欢颜   余生,伴君,愿君销恨   幸识所爱,无惧山海   【全文完】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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